有寿先吃完一碗,非常豪爽地喊,“姐姐,还要!”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有寿虽还算不得半大,但六岁小男孩的饭量也已有些惊人了。

  师雁行就示意他带的人随便盛。

  大厨房给的那一棵大白菜和一捆大葱才用了点渣渣,就是把这群小的都撑坏了也吃不完呐。

  有福紧随其后,嘴巴上还挂着一截面条,就迫不及待含糊不清地跟着喊,“我,我也要!”

  输什么也不能输吃饭呐!

  鱼阵从饭碗顶上抬起眼睛来,有点懵。

  这咋都吃完了呢?!

  她低头看看自己还剩的大半碗,一时间有点犹豫,不知自己是不是也要随大流喊再来一碗。

  “要细嚼慢咽,”江茴立刻制止了她这种危险的想法,“能吃多少吃多少,没吃够咱们家去再吃。”

  鱼阵眨巴着眼消化片刻,终于意识到娘的画外音:

  他们没姐姐!

  除了这几天,吃不到好吃的!

  弄明白这一点后,鱼阵也不急了,看着对面有寿和有福的眼光中,隐约带了点怜悯。

  多可怜呐,他们没有姐姐!

第40章 糖尿病

  次日, 听郑义说完昨天宴席上的插曲,师雁行瞬间意识到这是个机会。

  那可是县丞啊,不管地位尴尬不尴尬,只要朝廷不发话, 他县城二把手的地位不会动摇, 妥妥的五公县“一人之下, 万人之上”。

  说得不好听一点,以她如今的财力和地位, 正常途径下连人家的衣角都碰不到。

  以后自己少不得来五公县发展, 本想先从底层衙役入手,再慢慢打通上面的关节。如今天降良机, 呼啦啦掉下来一个县丞等着自己巴结, 还犹豫啥?

  冲啊!

  只要冲不死, 就往上冲!

  “多谢您总想着我。”

  郑义道:“这是你自己有本事,自己挣的, 我不过传个话儿。”

  “话不好这么说,”师雁行道, “我晓得好歹。”

  如果郑义不这么厚道,完全可以下个月孙良才老娘生日的时候再把她喊到郑家做宴, 做齐了就快马加鞭送去孙良才家里。

  两边隔着这么近,热乎气儿还没散呢, 一点不耽搁。

  这话郑义不好接, 随便说点什么都像在邀功,索性另起一头。

  “我想着,今儿傍晚你就做几道拿手又不扎眼的菜, 我亲自带着你, 赶晚饭之前送过去……”

  白天去, 毕竟太显眼了些。

  如今夜长,下午申时一过天就擦黑,正好隐匿行踪。

  “也好,”师雁行说,“咱们早去,早早定下来,孙大人也安心,若拖拉了,他该嫌咱们不懂事了。”

  头一次去,倒不必显得太谄媚,过分刻意,孙良才面儿上也挂不住。

  说白了,既要舔得对方舒服,又要不着痕迹。

  考虑到孙母如今快八十岁了,太油腻、太过辛辣刺激的菜暂时不考虑。

  老人家的牙齿可能也不太好,师雁行想了一回,还是准备了一份卤肉,一碗素什锦,外加一罐虾仁青菜粥。

  卤肉在煮的过程中已经去了大部分肥油,香甜暖糯,肥而不腻,几乎不用劳动牙齿。

  素什锦就是各色当季青菜和干荠菜泡发后用水焯过,混着切细的豆腐丝一起用香油、蒜醋汁儿凉拌,酱料少用,不会过于刺激,非常爽口。

  虾仁青菜粥自不必说,粥水最容易消化,且有白肉也有蔬菜,营养比较全面。

  这么一荤一素一粥水,看着简简单单,用作临时添菜也不会反客为主,而且对方也不会拒绝。

  郑义跟着看过了,天一擦黑,两人就坐着马车赶往孙家。

  马车上,郑义又嘱咐师雁行,“孙大人虽有些爱贪小便宜,但日常不办事儿时也不会乱要银子,只是难免手头紧吧些……你若去做宴席,且不必多想,一应酬劳都算在我这里,需要什么,也都从我账上走。”

  总结下来:

  孙良才是有原则的穷且抠,你去了,估计也挣不到钱,但没关系,我贴补。

  师雁行就笑了,“您也忒小瞧我,这是好事儿啊,多少人想巴结都没门路呢,走到这一步,一双眼睛只盯着银子岂不短见了?”

  银子固然重要,但比银子更重要的是人脉。

  既然孙良才经营孝子的名声,自己只要哄好了老太太,还怕日后没靠山?

  这可比前世酒桌上应酬那些肥猪猥琐男强太多了!

  所以说,人还是得有用。

  有用了,哪怕别人一时半刻想不起来,总有能起来的时候。

  郑义听罢,点点头,“你明白就好。”

  说这话的时候,他心里止不住地感慨,这姑娘忒通透,好像不管什么都一点即通。

  不,甚至不用点,她自己早就悟出来了。

  她仿佛什么都懂,什么都料到了,平时只笑吟吟等着,不急不躁,一步步走得扎实。

  可只要给她一缕东风,就能死死抓住,乘风而起!

  说来荒谬,分明瞧着还是个孩子,但郑义却时不时觉得,那副躯壳下藏着一个资深老妖精的灵魂……

  大禄律法有条文,有爵位和五品以上官员方可称自家为“府”,余者为宅,平民为家。

  马车走了约莫两刻钟,外头车夫就挑起帘子说到了,师雁行抬头一瞧,看见大门上方挂的“孙宅”匾。

  孙宅整体并不大,主建筑是三进小跨院,额外多了东西两个跨院,里面景致平平,显然主人并没有财力精心整治。

  据说孙良才只有一妻两妾,这种配置在民间很少,在官场,更少。

  民间少是因为寻常百姓养活不起太多老婆和孩子,官场少,是因为甭管官员有没有钱,只要他们想,女人多的是。

  不管是因为抠还是单纯对女色没多大兴趣,单冲这一点,师雁行就觉得孙良才不算坏。

  贪小便宜算什么啊?

  她日常摆摊时,还有人整天缠磨着想卤肉买一赠一呢!

  对他们的到来,孙良才表现得很惊讶。

  但在师雁行看来,演技稍显拙劣。对方对他们的反应迅速显然很受用。

  “瞧瞧,我不过酒后胡言乱语,大官人怎么当真了?”他笑道。

  郑义微微弓着腰,双手下垂,故意配合这气氛,让言语举止都显得恭敬中透着随意亲近。

  “瞧您说的,即便您不说,难不成我们就不能孝敬孝敬老太太了?”

  他指着师雁行手里的食盒,“您瞧,也没什么好东西,就是几道家常菜,您若不收,可就真不拿我们当人了。”

  孙良才的眼睛往这边一挪,师雁行就顺势打开盖子,果然只有一荤一素一粥,也没有名贵食材。

  孙良才满意了,“嗨,太客气了,倒叫我不好意思。”

  郑义就提出,要顺道给老太太请个安。

  全程师雁行都没做声。

  在这种场合,她得认清自己的定位。

  孙良才要讨好吗?

  自然要。

  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一个小厨子而已,哪怕手艺好,不也是个厨子嘛?

  下九流罢了。

  当着官员的面儿,哪有你说话的份儿?快别不知好歹了。

  郑义显然不是头回见孙母,老太太见了他,还寒暄几句,笑呵呵问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来。

  郑义说了几句吉祥话,又向后一摆手,示意师雁行上前。

  “听大人说您老近来胃口不佳,我这愁的啊,整宿睡不着,难为这小丫头手艺尚可,就做了两道菜……”

  孙母往下一看,就见个十来岁挺清丽的小姑娘冲自己一笑。

  “呦,这姑娘真俊,还会做菜?快上前来我瞧瞧。”

  若在其他官员家,喜欢哪个厨子,留下就是了。

  但在孙家,师雁行不怕。

  因为他们穷!

  孙母拉着师雁行的手,细细打量一回,“嗯,是俊。”

  又问年纪,籍贯,家里还有什么人。

  师雁行都一一说了,引得老太太十分唏嘘。

  孙良才是孙家几辈子里出的头一个官,孙母身上还保有非常浓烈的底层百姓气质,虽然这些年被人捧着,难免有点飘飘然,但整体还是比较好应付的。

  “好孩子,难为你大冷天的还做这些。”孙母拍着她的手道。

  师雁行就笑,“我们日常想亲近老神仙还不成呢,好容易有机会孝敬,这不就巴巴儿来了?”

  “老神仙?”孙母一愣。

  “可不是?”师雁行一脸纯洁天真,微微仰头看她的模样,像极了真心向往祖母的小孙女,“听说您都快过八十大寿了,还这样耳聪目明,日后少不得过一百岁寿诞,可不就是老神仙?”

  孙母被哄得心花怒放,前仰后合笑了一场后才说:“瞧这丫头嘴儿巧的,我活那么些年,岂不成了老妖怪?”

  到底又拉着师雁行说了一回话,后头传话说饭得了,这才起身洗手。

  那边孙良才都看懵了。

  这哪儿来的小妖精?!

  平时他想哄得老娘开怀大笑都不容易呢!

  郑义对此见怪不怪,看着孙良才短暂失神的模样,心中生出一种诡异的平衡感。

  趁着这个空当,孙良才带郑义和师雁行去隔壁说话。

  师雁行就问起老太太的日常饮食习惯、喜好,有无忌讳等等。

  经过刚才那一出,孙良才也不像之前那般看轻她,果然细细想了一回才说:

  “她老人家年纪大了,略有两颗后槽牙松动,吃不得难嚼的食物。对了,她不大能吃太甜的……”

  师雁行心里一咯噔,脱口而出,“糖尿病!”

  “什么病?”郑义和孙良才异口同声道。

  “恕民女冒昧,孙大人,”师雁行行了一礼才继续说,“老夫人可是经常口渴又频频如厕,偶尔身上有了伤口,也是容易溃烂,很久都无法痊愈?”

  孙良才频频点头,很是惊讶的模样,“对,你怎么知道?”

  “民女老家那边也常有人得此病,”师雁行缓缓吐了口气,“才刚见老夫人精神虽好,可看东西却好像有些吃力的模样,说了那么会儿话,就续了两盏茶,就留了心。”

  上辈子她就有几位贵客是糖尿病患者,所以需要格外精心准备食谱,她的印象很深。

  刚才一看孙母,就下意识往这上面想,然后又听孙良才这么一说,没错了。

  她都看出来了,孙良才也不瞒着。

  “师姑娘心细如发,很好。数年前,她老人家就被诊出得了消渴症,大夫开了方子,如今正服六味地黄丸,只是容易复发,不能去根,饮食中也颇多不便。”

  师雁行点头,“确实。”

  那她今天准备的菜也还凑合。

  糖尿病人最好不要吃糖,那卤肉的卤汁里虽加了一点糖,但平均到每块肉上面就微乎其微了。

  饶是这么着,她还是提醒孙良才,“卤肉里用了糖,老夫人最多用两块,略尝个味儿就成了。”

  回去的路上,见师雁行头一回没了笑意,郑义下意识问:“这病,有些麻烦?”

  “麻烦。”师雁行幽幽道,“很麻烦。”

  糖尿病人饮食本就大受局限,可偏偏菜品味道要鲜美,基本都要加糖!

  这就要了命了。

  前世依托高度发达的科技,她尚且可以用各种有甜味却不含糖的食材取代,可现在去哪儿找?

  果然大腿也不是那么好抱的。

第41章 油炸糕

  甜也分很多种。

  日常烹饪中经常会用到的就有白糖、红糖、冰糖、麦芽糖, 以及蜂蜜,每种糖的味道都有细微的区别。

  正常情况下,厨师会根据菜品的特性搭配不同的糖,但对糖尿病人来说, 能用的很有限。

  师雁行能考虑到的, 并且方便入手的只有甘草、甜叶菊和罗汉果三样。

  用这三种熬水, 确实可以获取甜味,但甜跟甜不一样, 未必适合入菜。

  好在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可以慢慢琢磨,一点点比对。

  这就是提前准备的好处了, 如果今天没有去孙家询问仔细, 到了那天才突然得知老太太有糖尿病, 能直接把人打懵了。

  不过那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莫过于根本就不知道对方有病,做完之后人家病发, 那可就真完了。

  郑义也没想到孙家老太太会有这样棘手的毛病,便主动说:“看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

  这事说到底他是引荐的中间人, 做好了对双方都好,做不好了大家一起遭殃。

  师雁行没矫情, “有甜味,又不至于使消渴症病人病发的东西统共那么几种, 甘草、罗汉果、甜叶菊, 但我之前并没有正经用它们入过菜,需要大量的样本来试。”

  郑义闻弦知意,敲了敲车壁, 立刻让人掉头去了大药铺。

  他有钱话不多, 张口就每种要了十斤, 还扭头问师雁行够不够。

  师雁行:“……够了够了。”

  药铺里的都是干货,并不压秤,这十斤估计能把孙家老太太送走还有余。

  就这一趟,把这家药铺的库存都薅光了。

  药材易坏,谁家一口气屯那许多!

  买完了东西,师雁行又说:“对了,郑爷,其实我们这趟来县里还有另一件事……”

  “女护院?”郑义略一沉吟,缓缓点头,“这倒是。”

  她们母女几人手无缚鸡之力,如今买卖走上正轨,钱财日益积累,少不得就有那起子居心不良的动歪心邪念。

  师雁行说:“这段时间我把买卖的方式换了换,暂时不用自己天天抛头露面,倒是可以把这风头收一收。

  况且村子里的人多忠厚,又有老村长镇着,等闲不会出事。

  不过若无意外,年后我就会来县城开铺子,到那个时候,人生地不熟,又只有几个大小女人,必须有个能打的。”

  她跟郑义现在已经是初步的合作关系,又没有利益冲突,这些打算就不瞒他。

  以前她们母女几人当街买卖真的太惹眼了,有心人只要盯着看一会儿就能大体推算出利润,隐患太多太高。

  这一点也是师雁行迅速推出“加盟”模式的重要原因。

  而雇护院是早晚的事,只是面临一个问题:

  一般护院都是男的,即便有合同文书约束,天长日久,他对着几个孤儿寡母的,会不会起歹心?

  就算他没有歹意,外面会不会有风言风语?

  所以还是女人好。

  只是这女护院去哪里找,师雁行还真是没个抓处。

  听说她要来县城开店,郑义也是高兴。

  “这样好,日后若有急事也有个去处。铺面找好了么?”

  郭张村和五公县相距太远,每次有事来回跑,快则三天慢则无上限,确实耽误事儿。

  而且往返奔波风险也高。

  师雁行笑笑,“还没呢,但适合卖吃食的统共就那么几条街,上回来我大略看了下,明天再仔细问问租金和租期,进去看看店铺实际情况。”

  年前后是出租高峰期,许多铺面也差不多在这个时候到期,正是下手的时候。

  若真等到年根儿再去问,好点的铺面早给人抢光了。

  见她有主意,郑义点头。

  “也罢,你慢慢看,若没有定下来找谁,可以去东街小莲花巷的牙行找周开,他为人还算厚道。你只说是我叫你去的,必不敢蒙你。

  若有什么磕绊,直接打发人来家里传话就是,或是告诉老二,都是一样的。”

  师雁行再没想到他替自己打算到这一步,连声道谢。

  郑义搭在膝盖上的手指轻轻点了几下,又仔细想了一回,“照你们这个情况,倒还真有合适的护院。”

  师雁行没想到他张口就能说出来,不由喜出望外,“谁?”

  郑义并没有固定的人选,只是向她提供了一条崭新的思路:女相扑手。

  原来时下相扑风靡全国,便是五公县这等县城也多有场馆,定期举办比赛。

  而这比赛中,不光有男相扑手,也有女相扑手。

  此时的相扑并不完全等同于后世日本推崇的那种运动,更多的还带有武术技巧,观赏和实战性都非常强。

  而相扑一定程度上是吃青春饭的,长期比赛的相扑手很容易积累伤痛和疾病,不能继续征战赛场,只得另谋生路,绝大部分人都会去给人当护院和贴身长随。

  像是女相扑手们就颇受大家小姐和太太们的欢迎。

  听郑义说完,师雁行顿觉豁然开朗。

  这可不正是自己要找的人才吗?

  师雁行忙问:“只是不知道那相扑馆在哪里?”

  郑义笑道:“你这么个人,怎么也急躁起来?本地的女相扑手不多,这两日又没有女子比赛,你便是去了也是扑空。”

  见师雁行面露失望之色,他就说:“左右你也不是这几日就来,若等得了,我打发人多方问问,即便本地没有,或许有外地的好手正找路子呢。”

  师雁行感激不尽,说了许多好话。

  若眼下立刻找到,还真尴尬。

  马上把人请回家去吧,暂时用不着,浪费且鸡肋,甚至就连屋子都没收拾出来。

  不马上定下吧,又恐被人抢走了……

  郑义平时就很乐善好施,没少帮大家的忙,对此倒不在意。

  去了心头大石,师雁行也跟着松了口气。

  郑义的路子和话语权自然要比自己高不知多少倍,况且有他做中人,外人就不敢因自己年小而轻视了。

  回到郑家天已黑透了,有管事提前在内门迎接,又告诉师雁行说,二太太带着侄子侄女并江茴母女在西花园荡秋千,若要找人,只管往那里去。

  二太太就是柳芬,郑义听罢,笑着摇头,“还是孩子性儿。”

  他与柳芬之父也是老相识,可以说看着柳芬长大,简直算半个自家娃娃,故而语气十分亲昵。

  师雁行与郑义道别,自有人替她将买的甘草等物送回小院,她自己则请人带着往西花园去。

  院子里早就亮了灯,还没到呢,远远就听见有大人孩子的笑声传来,其中就有鱼阵的。

  师雁行下意识加快脚步,连着转过两道月亮洞门,绕过一篷矮松,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果然好大一处花园,四周栽满四时花卉,中间搭着老高一个秋千架,角落里还有小木马什么的。

  周围见缝插针立着十多只石灯笼,里面俱都点着明晃晃牛油大蜡,将此处照得纤毫毕现。

  地上没有刻意铺砖,却远比铺砖更费工夫:

  乃是先将泥土筛匀,去掉坚硬的石子和土块,然后加糯米汁和桐油等拌匀,重新浇灌、夯实。

  这样做出来的地面坚硬无比,水火不侵,遇水也不会泡发,跑马都行。

  事实上,这里原本就是修了给郑如意和郑平安兄弟俩跑马的。

  奈何老大没有骑射的天分,踩个马磴子都能崴脚;

  老二又天性野,总觉得小小一方天地约束了自己,竟一口气跑去下头小镇当衙役……把个郑义气得倒仰。

  后来眼见荒废了可惜,又抱了孙子孙女,郑义干脆发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沿墙根挖开一点栽花种树,又在中间架设秋千等物。

  耗费重金打造的跑马场,彻底成了崽崽们的游乐园。

  柳芬和江茴带着几个孩子玩,先荡秋千,又在地上用划粉画了格子跳房子,十分热闹。

  师雁行进来时,众人正踢毽子。

  柳芬踢得格外好。

  就见她姿态轻盈,花样百出,前后左右辗转腾挪,一时用脚踢,一时用肩膀撞,那毽子活像长在她身上似的,竟不落地。

  见师雁行进来,鱼阵快乐地喊了一声,噔噔冲过来撞了个满怀。

  “介介!”

  “哎呦喂!”这小东西吃得好了,长得快了,冷不丁撞过来威力不轻,师雁行向后踉跄了步才站稳,又好气又好笑地揉着她热乎乎的脑瓜子,“想我了吧?”

  嗯,玩得挺好,都有点出汗了。

  可见孩子还是得有玩伴,平时都不见她怎么动弹的。

  鱼阵嗯了声。

  师雁行就笑问:“有多想?”

  鱼阵仰脸看着她,认真用两条胳膊画了那么大那么大一个圈,“有这么这么大!”

  师雁行噗嗤笑出声,拉着她过去跟柳芬道谢。

  柳芬忙收了毽子,还有点不好意思。

  “贸贸然把她们带来,你没着急吧?”

  “没有,”师雁行笑道,“有人在门口等着呢,我一回来就告诉我了。你踢得真好。”

  柳芬抿嘴儿一笑,眼睛亮闪闪的,“小时候嬷嬷教我的……”

  似乎玩到兴起,柳芬又呱唧呱唧说了好多话,师雁行笑吟吟听着,又看她神色,十分感慨。

  穷养和富养的孩子真的一眼就能看出区别来。

  这里的富养不仅指物质方面,更包括精神层面。

  富养的孩子身上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从容、自信和舒展,是普通人无论如何都伪装不来的。

  而穷人因为生活窘迫所带来的那种本能的局促感,以及伴随而来的精神压迫,可能算不得纯粹的坏东西,也可能会在某种时候演变成催人奋进的动力,但它们所衍生的不愉快的回忆和负面影响,却需要一个人用一生去消除。

  师雁行前世出生在一个富裕家庭,衣食无忧,但她的精神世界,或者说情感层面极度匮乏。

  亲人们把所有的关爱和注视都集中在她兄弟身上,单从精神层面来讲,她贫瘠如乞丐。

  甚至后来愤然离开,白手起家时,她更连物质上的富足也失去了。

  她面临所有穷人都会面临的残酷的窘境:

  试错成本太高,高到容不得任何失误……

  “介介!”

  感觉到师雁行的注意力渐渐从自己身上移走,鱼阵用力拽了拽她的衣角,并翻出小荷包里上回新做的鸡毛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