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姿势和发力的方式对,每天练几十下也就够了。”

  师雁行上辈子确实是射击俱乐部的资深会员不假,但玩的都是复合弓,跟这种原始长弓完全是两码事,一时竟不得要领。

  柴擒虎在旁边抱着胳膊看了会儿,摇摇头上前来,先轻轻拍了拍她的的胳膊,颈肩和腰部。

  “挺直了,也别太直……”

  想着自己过两天就要走,柴擒虎干脆上来手把手教,“手放在这儿,胳膊别抬太高,眼睛看前面……”

  师雁行非常擅长举一反三,再联合上辈子射复合弓的经验和技巧,很快就拿住了窍门,再一松手,箭矢就稳稳落在了靶子上。

  “太好了!”

  传统弓箭和复合弓的手感非常不同,师雁行难掩兴奋,扭头笑道:“师兄,你看!”

  十八岁的少年身架初初长成,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圈在怀中。

  从柴擒虎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到小师妹亮晶晶的眼底全是自己的影子。

  她脸蛋上透出健康的红晕,鼻尖沁出一点俏皮的汗珠,就连几缕散开的碎发也显得那般活泼而富有生机。

  好像有股淡淡的香味,很好闻。

  柴擒虎忽然觉得有些晕眩。

  当晚他就睡不着了。

  辗转反侧的柴擒虎被睡梦中的二师兄踢了两脚,只好爬起来跑到外面看月亮。

  深夜寂静无人,唯有草丛中有虫鸣此起彼伏。

  柴擒虎像往常一样躺在大摇椅上,翘着二郎腿看天。

  “吱嘎~吱嘎~”

  大摇椅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摇晃。

  他脑袋里乱哄哄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十七十八也很圆,衬着满天繁星,像极了小师妹烤的芝麻糊饼。

  “哎呀呀!”

  柴擒虎忽觉心跳如擂鼓,连忙一个跟头跳下地来,按着自己的胸口静静感受一番,又抱着脑袋满院子乱窜,最后对着墙壁蹲下来,口中兀自喃喃有声:

  “莫要再想芝麻胡饼,莫要再想芝麻胡饼……”

第124章 饺子

  胡思乱想了一晚上, 柴擒虎隐约意识到问题的重点大约不在芝麻胡饼,而是另一种迄今为止对他而言都很陌生且朦胧的东西。

  这种东西跟周遭温热又浮躁的空气一并涌动,令他的心脏噗通乱跳。

  胡乱用过早饭,田顷见小师弟呆呆的, 想也不想推了他一把。

  “不去教小师妹射箭啦?”

  射箭?

  对啊!

  柴擒虎几乎整个人从凳子上跳起来, 着急忙慌往外跑, 中间差点跟抱着衣裳进来的诗云撞个满怀。

  宫夫人就对着他的背影笑,“这孩子, 什么时候也毛毛躁躁的起来。”

  倒是裴远山从书卷上方瞅了自家弟子一眼, 没做声。

  最近柴擒虎天天往外跑,可今天的心情却尤其不同。

  中秋过后的天气还有些燥热, 扑面而来的暖风打在脸上, 他忽然觉得畅快。

  走到一个路口时, 前面有两家马车磕碰了,正堵在中央理论, 柴擒虎顺势停了下来,一抬眼就看见了路边墙内探出来的金桂。

  五公县本地金桂并不多, 这还是房主自己从外地移过来的,如今十多年过去, 越发郁郁葱葱。

  正是金桂怒放的好时节,金色的米粒状小花一嘟噜一嘟噜挂了满树, 暖风一吹, 带起满街甜香。

  柴擒虎不觉看痴了……

  很快到了熟悉的院落门前,柴擒虎一个急刹车停住,缓缓平复着呼吸, 不待敲门, 里面胡三娘子就听见动静问了。

  “是我。”柴擒虎应道。

  真奇怪呀, 他想,怎的忽然心跳这样厉害。

  胡三娘子开门请他进去,“掌柜的已在里面练起来了。”

  柴擒虎哎了声,才要抬脚往里走,可也不知怎的,又忽然停住。

  胡三娘子有些奇怪的看着他。

  师雁行正在里面埋头练箭,莫名觉得有人在窥视自己,抬头一瞧,噗嗤一下就笑了。

  “好端端有门不走,爬什么墙?”

  她一笑,墙头上的柴擒虎也跟着笑起来。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想偷偷看两眼。

  “看箭!”

  师雁行抬手就射。

  只看这架势和气魄,倒很有几分话本上女侠客的意思。

  柴擒虎压根躲都没躲一下。

  师雁行用的是初学者的练习弓,射程有限,也不过二十步出头,而柴擒虎所在的位置至少在三十步开外了。

  于是两人眼睁睁看着那箭矢越飞越偏,果然刚越过箭靶没几步就力竭,跌落在地。

  师雁行摇摇头,倒背着手道:“距离百步穿杨的神箭手还很有差距嘛!”

  柴擒虎咧嘴一笑,纵身跃下墙头,先去捡了箭,行至师雁行跟前,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变戏法般从身后拿出一枝金桂。

  师雁行一怔。

  柴擒虎脸上热辣辣的,眼睛都不知该往哪里瞟,故作镇定道:“我经过那处,见花开得甚美,进去同主人家讨的……”

  我见那花很美,所以也想拿来给你看看。

  师雁行看着对面少年红似滴血的耳朵,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里面承载了好多真挚的情感。

  这种鲜活而饱满的情绪像盛夏熟透的蜜桃,丰沛又多汁,似乎只要轻轻碰一下,就会满溢出来。

  她轻轻笑了下,伸手接过桂花,微微低头嗅了下,“多谢,我很喜欢。”

  局促的少年骤然鲜活起来。

  多么可爱。

  师雁行甚至特地放下弓箭,找了一只空瓶注入清水,将那只还带着绿叶的金桂放进去。

  低头舀水的时候,她看见了水面涟漪中自己的倒影。

  多好,我也这样年轻。

  晚间江茴和鱼阵过来送新衣裳,看见桌上的桂花顺口赞了句。

  “哟,好鲜亮桂花,哪来的?”

  鱼阵扒着桌子皱起鼻子闻,忽仰头道:“姐姐,想喝桂花蜜了。”

  “别人送的。”师雁行笑着往她小辫子上弹了下,“小馋猫儿,这是鲜的,可不能吃。”

  新鲜桂花微微苦涩,味道并不好。

  别人送的?

  哪个别人?

  若说外头人送礼,这么一只孤零零的桂花可拿不出手!

  身为过来人的江茴马上就察觉有情况,抬头瞅了胡三娘子一眼。

  胡三娘子呵呵一笑,朝院子里的箭靶努嘴。

  江茴了然。

  睡前不好吃甜食,鱼阵一直都知道这个规矩,今天却破天荒拽着师雁行的手缠磨许久。

  “那,那姐姐搂着我睡……”

  小姑娘很小声地说。

  师雁行想着自己最近确实有点忙,白天鱼阵又要上学,姊妹俩已经好久没正经玩过了。

  她恍然大悟。

  鱼阵这哪里是馋桂花蜜了,分明是想姐姐啦!

  “小机灵鬼儿,”师雁行对江茴道,“今晚上让她跟着我睡吧。”

  过段时间还要去州城忙美食城的事,只怕要有段日子不在家呢。

  鱼阵的小脸儿上骤然绽开惊喜。

  江茴酸溜溜点点鱼阵的脑门儿,“偏你们姊妹情深,去吧。”

  鱼阵高兴得什么似的,马上又要跑回去拿自己的铺盖,忙得不可开交。

  江茴打发胡三娘子陪她去,自己则留下陪师雁行试衣服,顺便问桂花的事。

  买卖大起来之后,江茴光每日负责银钱出纳就很忙,早已顾不上亲手做衣裳了。

  如今每季新衫都是外面做的,用的还是上次给的尺寸。但姐妹俩正在发育期,故而要先试穿。

  “你跟那位小师兄……”

  师雁行隔着帘子笑了声,“也没什么。”

  她上辈子只是没结过婚,却并非不通男女□□,而那少年的情感饱满而炽热,她一眼就看懂了。

  只是对方没有说明,她也不好挑开。

  江茴也跟着笑,“若果然能成,倒不失为一段佳话。”

  彼此相识于年少,又有同门之情,知根知底,远比去外面结识来得可靠。

  顿了顿又道:“昨日之事已如昨日死,你也够不容易的,无需拘泥太多,只管随着自己的心意来就是了。”

  江茴不好说师雁行心中到底作何打算,但唯有一点可以肯定:

  师雁行必然不讨厌那少年。

  如若不然,断不会接那桂花。

  一阵悉悉索索过后,师雁行穿戴一新出来,揽镜自照,也觉得不错。

  江茴见她一身藕合洒金曳地长裙,行走间微微露出一点鞋尖。上着杏黄短袄,领口和袖口都用同色系略深一点的丝线绣了吉祥如意纹,越发衬得眉目如画,俨然有了少女玲珑的曲线。

  “哎,是个半大姑娘了。”

  江茴拉过来细细看了一回,又退开几步,打量全身效果。

  这一身,哪怕去见知州大人也不算失礼了。

  “来,我给你梳个头。”

  师雁行不大耐烦摆弄长发,日常不是正经商业场合时只随手绑个辫子盘起来,今天也不例外。

  江茴按着她在梳妆台前坐下,先用桃木梳子将那一捧乌压压长发顺开,再用篦子细细地梳。

  “人这一辈子呀,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能遇见个知心知意的人,不容易……”

  她跟师雁行之间的关系很复杂,既是生理上的母女,又是心灵上的朋友和现实中的商业合作伙伴,几乎无话不谈。

  师雁行看着镜中江茴的脸上又浮现出久违的追忆,便轻轻拍了拍对方的手。

  “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少年人太容易心动,又不定性,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尚早。”

  年少时期的心动固然珍贵,可往往来得毫无缘由。

  有时可能只是刹那间的对视,又或许是无意中的某个动作,都会令人怦然心动。

  但这样的心动往往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像温室里忽然绽开的一朵花,谁也不确定能经过多少场风吹雨打。

  师雁行欣赏这份懵懂的感情,因为很可能是一个人一生都无法抹去的珍贵回忆。

  她有心维护,却不想轻易下断论。

  因为她本就是个很现实的人,不管以前还是现在。

  江茴梳头的动作顿了顿,微微叹了口气。

  “你说的也是。”

  来日方长,且行且看吧。

  但柴擒虎两天后就走了。

  赶明年八月的乡试之前,他还要先回家探望父母,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走的头一天,柴擒虎照例来教师雁行射箭,不知不觉天色已晚。

  素来爽快的少年难得磨蹭起来,按着那几根箭杆擦来擦去,擦个没完。

  师雁行失笑,“你在抛光吗?”

  都磨得锃亮了。

  柴擒虎闻言动作一僵,看她的眼神竟有些委屈巴巴的。

  我要走了诶!

  “辛苦多日教导,我请你吃顿饺子吧!”师雁行笑道。

  上车饺子下车面,吃了饺子就该出门啦。

  柴擒虎便又快活起来。

  “单独请我?”

  独特的执着点。

  行吧,师雁行点头,“单独请你。”

  柴擒虎美坏了。

  用的是春日晒的野荠菜,泡发后混着上好五花肉剁成馅儿,特别鲜。

  在不是春天的季节吃春菜,总有种近乎时光错乱的畅快。

  师雁行捏的饺子皮薄馅大,一个个肚皮圆润饱满,隔着都能看见里面碧莹莹的馅儿。

  柴擒虎当场干了两大海碗,一口一口吃得特别仔细,最后还喝了一碗饺子汤溜缝儿。

  非常好吃。

  他觉得回来之前,可能再也吃不到这么好吃的饺子了。

  次日,师雁行和田顷等人都去城外送行,还专门折了柳枝。

  柳,谐音留。

  “我给你炒了点火锅底料,外面包了硝石粉包。”师雁行捧出一个小坛子来,“照现在的天气,放个五七天没问题,若是中途错过宿头,就买些菜来煮着吃。”

  柴擒虎来时有两个伴当,这大半年一直住在客栈里。

  都是有武艺的,不然当初柴父也不放心他这么小就自己出去。

  “小师妹,我已决定要做官了。”

  柴擒虎忽道。

  师雁行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也好,如此不辜负你一身才学和满腔抱负。不过我以为你更喜欢做个侠客。”

  或者快递员什么的。

  柴擒虎无声笑了,露出一截尖尖的小虎牙,分明想说什么,却又没说。

  人总要长大的。

  有的事情只能是喜欢,有的事情纵然不大喜欢,也要努力试着去做。

  他的坐骑憋了大半年,早已忍不住想去城外狂奔,见主人迟迟不走便躁动起来,原地喷着响鼻打转。

  柴擒虎一手提着火锅底料罐子,单手控缰原地转了两圈,最后用力看了大家几眼,便双腿一夹马腹,痛痛快快打马走了。

  “驾!”

  后会有期!

  这几日他曾偷偷问过二师兄,做买卖的人最怕什么?

  田顷想也不想就说最怕官,可也最爱官。

  “所以我即便不做官也至少要有个进士的出身……”

  如此才好“官商勾结”,不至于为人鱼肉。

  当时柴擒虎就想,可惜小师妹不能去做官。

  既然如此,我就替她做官!

第125章 驴肉火烧

  柴擒虎走后没多久, 田顷也要启程了。

  他接受了柴擒虎的意见,调整行程,决定先去京城探望大师兄,顺便会试, 有了结果后再看往哪儿去。

  师雁行偷偷问裴远山, “二师兄此去结果如何?”

  裴远山直言不讳, “二甲与三甲之交。”

  二甲是正经进士出身,三甲赐同进士, 说白了就是“其实你没到这个水平啊, 但我觉得你都走到这儿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就算你是吧!”

  多少有点儿怜悯的意思, 名不正言不顺, 日后发展会比较艰难。

  师雁行就有点上辈子高考般的紧张,“那要不要让二师兄再等一届?反正他还年轻。”

  科举有个现代高考没有的好处, 就是你可以根据自己的状态和情况随时调整考试进程,自己选择这一届参不参加。

  哪知裴远山瞥了师雁行一眼, 淡淡道:“他无三鼎甲之才。”

  意思就是再努力也就是个二甲了。

  科举到了后半程,拼的就是天赋, 不是说你比别人多努力个三年五载就能跨越这道天然鸿沟。

  而且科举只是进入官场的第一步,多少人就算考上了, 一辈子也是碌碌无为。

  试想一下, 每三年一届会试,每届三百进士,放眼望去, 乌压压一大片人。

  除了状元、榜眼、探花三鼎甲之外, 想让人记住真的很难。

  要想得到朝廷重用, 首先得让陛下和朝臣们知道有你这么个人!

  用裴远山的话说就是要么有冲天的才干,要么有惊世的才气,要么是过人的年轻或者令人触目难忘的容貌。

  内在或者外在,总得占一样。

  前两者看似有重叠,其实截然不同。

  才干是说这个人可能其貌不扬,又可能文采平平,但他天生适合当官。

  而当今陛下注重实干,自然喜欢提拔这样的官员。

  而才气是可能你写的一手好文章,做得浑然天成绝妙诗词,注定是个流芳百世的大文豪。

  如此纵横才华,想让世人不记住你都难。

  当初裴远山就是未曾会试而才名远播,几位朝中大佬早就注意到他,发现这后生浑身上下都透着股不拘一格的锋利的才气,锋利得都有点邪气了。

  再看小伙子长得又标志,于是……

  哪怕他不太会做官,殿试的文章跑题,但因为字里行间都流淌着才情,照样被点为二甲头名。

  再后来嘛,大佬们可能陆续也发现了,这位后辈确实有才,也不拘一格,但未免太剑走偏锋了些……

  遭不住啊!

  就又爱又恨。

  至于年轻或者容貌,自然不必多说,都是一眼看到的东西。

  古有“三十少进士”的话。

  意思就是如果你能在而立之年皇榜登科,就可算得上年轻有为。

  而田顷才干、才学,甚至是容貌都无甚过人之处。

  但他年轻!

  如果这届会试他顺利得中,只要能挤进二甲之流,就算成功了!

  二十三岁的二甲进士,哪怕不是最年轻,也绝对是最年轻的之一!

  再加上他的老师裴远山和大师兄,陛下和满朝文武必然会联想起师门三人同朝为官的美谈,想忘掉这小胖子都难。

  哦,对了,人家现在也不怎么胖了,只能算丰满。

  师雁行恍然大悟。

  原来,看似没有安排,就是最好的安排。

  “你怎的不问有度?”

  裴远山忽然来了句。

  “啊?”师雁行一怔,下意识答道,“他才是个秀才……”

  抬眼却见裴远山眼带笑意,竟然是少见的揶揄。

  师雁行莫名脸热,一甩手走了。

  哎呀,真是没想到您竟然是这样的师父!

  老八卦了。

  我们俩也没怎么样嘛!

  田顷对裴远山的安排没有任何异议。

  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他们老田家往上数八辈子都没出一个正经读书人,对于官场的路该怎么走?什么时候走?那是一点数都没有!

  “反正师父他老人家不会害我!”

  师父怎么说,我就怎么办呗。

  师雁行今后感慨万千,然后呢,万千感慨都化成了一句肺腑之言:

  “真是师父的好大儿!”

  说起来,田顷好像是他们师门四人之中最依赖裴远山和宫夫人的,之前他老人家被贬,也是田顷第一个千里迢迢跑过来陪伴。

  师雁行拍拍田顷远较一般人更厚实的肩膀,“你也快启程了,我给你下一锅饺子?”

  谁知田顷一听就苦了脸,抱着脑袋痛苦道:

  “还吃饺子啊?!我自己都快成个饺子了!”

  你们北方人怎么回事儿?咋动不动就要吃饺子?

  家里来客人了,包顿肉蛋饺子。

  孩子过生日了,包顿肉蛋饺子。

  家里老人过寿了,长寿面之余来碗饺子。

  过年了,来碗饺子……

  就好像不管什么事儿,最终的结局都是一碗饺子!

  师雁行一本正经谴责他,“有饺子吃还不知足!你这一看就是没饿过。”

  田顷理直气壮抱住胖胖的自己,“我家几代人挣那么多钱,凭啥让我挨饿?”

  师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