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茴共情能力极强,后面一听师雁行说赵清河母女的身世,就跟着淌眼抹泪起来,忙叫人将提前准备好的衣裳照着赵清河娘儿俩的尺寸改一改。

  买来的女孩子们天分不一,经过一段时间考核后,已经分派去各处,如今家中也有专门的浆洗缝补房,渐渐充实起来。

  晚间用饭时,师雁行告诉鱼阵她的新老师到了,鱼阵瞬间蔫儿了。

  可一听有小伙伴,就又原地支棱起来。

  江茴看得直笑,却又想起来另一件事。

  “说起来,会试是不是快结束了?”

  师雁行看了墙上挂的老黄历一眼,“是啊。”

  也不知那些人结果如何。

  古代科举真的挺不容易。

  得益于高度发达的科技和通讯,现代人足不出户便可知天下事,很少会产生诸如震慑和敬畏的感情,但古人不同。

  早在正月上旬,孟晖等人便乘车抵京,在门口排队入城时,那巍峨的城墙、汹涌的人潮、繁华的街市都带给他们空前的震撼。

  待稍后核对了身份,穿过狭长而昏暗的门洞,那些纷纷扬扬的尘土被渐渐抛在身后,独属于都市的喧闹声渐渐清晰。

  他们仿佛在无形中实现了某种了不起的跨越。

  京城城墙高耸且厚重,光门洞便足有数十步之厚,与外面灿烂的冬日暖阳形成界限清晰的两个世界。

  当重新站立在阳光下时,孟晖感到细微的刺痛,下意识眯起眼睛。

  数息之后,缓缓睁眼,一个全然陌生的崭新世界在他面前毫无征兆地出现,如平地掀起的飓风,将孟晖冲击得头昏脑涨。

  整洁宽敞的大道一眼望不到头,街边林立着高楼,三步一书肆,五步一酒楼,车马粼粼,行人滚滚,来往皆是绫罗绸缎,出入全为达官贵人。

  甚至路边茶摊上坐着的,也是正在唇枪舌战的学子们,腰间都是如出一辙的木牌。

  物以稀为贵,而在京城,什么都不稀罕。

  这座古老的城池就如同地上的洼地,哪怕它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天下人才却仍会如流水一般,自动汇聚而来。

  众人曾经引以为豪的举人身份,竟不算出挑了。

  实际上,无数人在踏入京城的那个瞬间,便已迅速沉沦。

  有学子当街大骂,骂着骂着却又痛哭流涕,朝着皇城所在方向跪拜,大喊什么陛下圣明。

  又有穿长袍的学子当街买醉,披头散发疯疯癫癫,大声念着自己的诗作。

  沿街的摊贩和百姓却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只是大声哄笑:

  “这厮又耍酒疯!”

  “已是三届,竟还没考中么?”

  店中伙计追出来,抓着那学子讨债,“莫要装疯卖傻,前次欠的三两七钱银子还没还呢!当心拉你去见官!”

  同来的沥州举子见了,半晌无言,心中惊骇无以复加。

  那学子念的诗篇在他们看来已是上品,如此才华,竟也三科不中么?

  若他不得中,我们又如何?

  孟晖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一切,禁不住口干舌燥,耳膜鼓胀。

  过往的荣光和骄傲仿佛在入城后的瞬间迅速风化、垮塌,碎成满地渣。

  京城多繁华,多朝堂肱骨,众人犹在发呆时,便有当朝大员出入,众人忙退让到路边,看着轿辇从眼前经过。

  何其荣耀!

  何其威风!

  孟晖几乎无法控制地将视线落在轿辇上,藏在衣袖中的双手止不住颤栗。

  同乡们也全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好似一群曾自以为是的蜉蝣,如今却在不经意间见识到己身之渺小,不由两股战战,可心底却陡然生出混杂着自卑与亢奋的陌生情绪:

  大丈夫当如是!

  会试需有现任官员的同乡作保,最好是京官,保人会在开考前与举子们见面,确定彼此身份,以防冒名顶替。

  如有作假,连坐论罚。

  大部分保人都希望能与后辈们形成天然同盟,故而主动帮后辈们提前租赁房舍就成了不成文的规矩。

  晚间那位前辈亲自前来,竟十分和气,还要带大家出门用饭,又在席间细细说了注意事项,孟晖等人受宠若惊。

  夜晚的京城更比白日热闹十倍,烛火照耀恍如白昼,空气中浮动着浓郁的酒菜和脂粉浓香,耳边回荡着乐舞演奏和觥筹交错之声,令人心神恍惚,思绪翩然,不知身在何处。

  一众沥州举子稍显局促地坐在酒楼包厢内,亲眼看着楼下有人搂着妖娆的胡姬招摇过市,各个目瞪口呆。

  前辈哈哈大笑,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这就是京城,前程抱负、美人财富,应有尽有,只等诸位取用。”

  中,近在咫尺。

  不中,遥不可及。

  接风宴过后,所有人都或多或少有了变化。

  因距离会试还有一段时间,孟晖迫切地想要了解朝堂局势,了解陛下心思,了解别的州府对手们的实力,便频频参加文会。

  可有的举子却觉得反正还有时间,来都来了,不如先放松放松。

  京城汇聚天下奇珍,拥有最疯狂的娱乐,最动人的女郎,最惊人的堕落速度……

  孟晖眼睁睁看着同来的几人开始夜不归宿,忍不住劝了几回,到底劝不住,惋惜之余也暗暗心惊。

  京城多繁华多光彩,可又是这般可怕可怖,它轻而易举地就摧毁了可能前途光明的年轻人。

  然而参加的文会越多,孟晖就越不自信。

  天下有才者何其之多!

  这种不自信一直伴随他到会试结束。

  完了。

  孟晖知道自己不会中了。

  哪怕勉强战胜了自卑,可那些刁钻的考题却再一次给予他全新的打击:

  当今陛下重实用,虽说题目大多脱胎于《四书五经》,可殊途同归,问的却都是时政要务。

  想做官,可他们却不懂政!

  对孟晖这类没什么履历和见识的底层举子而言,无疑是最致命的打击。

  从秀才到举人,犹如天堑。

  而从举人到进士,天堑尚不可及!

  二月的京城寒意犹在,兼之水土不服,孟晖一出考场就病倒,在客栈昏睡三日才醒。

  如他一般的考生还有许多,好些倒霉催的刚入考场就被安排到位置不佳的号房,更兼早晚寒风凛冽、惊恐交错,竟抬出去好几个。

  二月十九卯时放榜,孟晖强撑着胡乱用了早饭,到底心存侥幸,出门去看,正遇到田顷和柴擒虎。

  那二人其实对孟晖并不熟悉,毕竟县学内数百学生,往来者甚多,哪里记得住?

  但后者常去裴远山处请教功课,对这两位裴先生的高徒印象颇深,便主动打招呼。

  田顷和柴擒虎都愣了下,对视一眼才想起来,“啊,孟兄,真巧啊,你也来看榜么?”

  日头渐升,看榜的人越来越多,再加上许多准备榜下捉婿的人凑热闹,已经很有些拥挤了。

  参加会试的举子们平均年龄三十岁开外,田顷和柴擒虎两个本就显眼,如今又多了个同样年轻的孟晖,就好像那黑夜里火把,忒也刺眼,好些人便都蠢蠢欲动起来。

  有那性急的,干脆就抓住柴擒虎道:“这位老爷也是来科举的么,可曾婚配?我有一女,二八年华,端的温柔娴静知书达理……”

  柴擒虎顿觉头皮发麻,使劲甩手,“多谢盛情,我已有心上人。”

  他自恃习武之人力大无比,不曾想那男人看着虚胖,短粗的手指竟如铁钳一般死死卡住他的胳膊,一时竟脱不得身。

  柴擒虎又不想伤人,急出满头大汗。

  田顷放声大笑,才要开口揶揄,却忽觉脑后生凉,回头一看,竟有几个穿金戴银的老者眼冒绿光,搓着手往这边来。

  田顷:“……”

  那边柴擒虎一咬牙,上手往“贼人”手肘的麻筋上捏了一把,对方立刻“哎呦”一声,浑身酸软,不自觉脱了手。

  柴擒虎顾不得许多,一手抓田顷,一手拖孟晖,又叫两家随从帮忙断后,拼命往路边酒楼挤。

  “闲话少叙,先逃命是正经。”

  却不料众人原本还在观望之中,见他们逃了,也都急了,干脆一拥而上,抓住哪个算哪个。

  “这位老爷,我家有良田千顷,良田千顷哇!”

  “我家,我家乃是当地首富,足有两个女儿,两个!”

  “呸,黄毛丫头懂什么叫侍奉人?我有一女,双十年华,成熟妩媚,丰腴细腻……”

  就连孟晖身上也多了几只手,摸得他毛发悚立,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扯着沙哑的嗓子大喊起来:

  “我已有家室,有家室啊!”

  偏还有人不死心,追着跳脚吆喝:“做妾也使得!”

  酒楼的伙计们经验丰富,熟练地跳过来,插在两拨人之间,为柴擒虎等人争取了宝贵的“逃跑空隙”。

  待到二楼落座,发乱冠斜的三人仍心有余悸,对视一眼后不觉大笑出声。

  一时笑毕,孟晖却望着楼下攒动的人头叹息起来,“京城啊,京城……”

  回想起过去几天,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见他眉宇间多有郁色,柴擒虎便猜到怕是结果不如意,便出言安慰道:“榜单未出,孟兄也不必过分妄自菲薄。”

  孟晖摆摆手,拱手道:“多谢柴兄盛情,奈何我尚有自知之明,此番只怕犹在孙山之外。”

  他吃亏就吃亏在过去几年只一味闭门读书,虽后半程有裴远山指点,到底时日尚浅,只习得皮毛。

  平时唬唬人倒也罢了,可一上考场,便原形毕露。

  “啊这……”

  柴擒虎挠挠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说大不了三年后再来?

  可若能今年中,谁愿意多熬三年呢?

  倒不如不说。

  大喜的日子,孟晖也不愿拖着旁人一起丧气,便笑道:“我技不如人,日后多努力也就罢了,只可惜辜负……罢了,不说这些。倒是我看两位红光满面、双目有神,想必是十拿九稳了吧?”

  他知道这二人家世颇好,很早就在外游历,又拜得名师,行文锐利,才学见识远非寻常人可比,心中既羡且妒,却又有些无可奈何。

  人生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寒门难出贵子,便是如此了。

  他家贫,日常起居尚且难以维系,能念书便是意外之喜,又哪里来的余力外出游学?去哪里觅得传世好书来看?

  既不能游学,又读不得好书,何谈见多识广?

  既谈不上见多识广,考场上输给旁人便也在情理之中了。

  正剥桂圆的田顷闻言道:“谁知道呢?只看圣意罢了。”

  其实他还真知道。

  前几日他和柴擒虎已经拉着宋云鹭对了一回答案,私下里还请裴远山的几位至交好友偷偷看过,都说不错。

  田顷自己是火候差不多,而柴擒虎属于临场发挥型选手,且又愿意用功,近几年发挥神速,了解了皇帝和考官们喜好后努力靠拢,约莫也是大差不差。

  宋云鹭欢喜坏了,私下里偷偷给两位师弟烧香。

  若果然有个双喜临门,或许师父眼下的困境也可解了。

  “待放榜之后,孟兄可有什么打算么?”柴擒虎对孟晖印象不错,有意帮一帮。

  观孟晖此人,眸正神请,非那等肆意放荡之辈,给银子怕是不会要的。

  若要去什么地方游学,他倒是可以帮忙介绍人带路,或是找了朋友家与他借宿,也好护得周全。

  孟晖就说想先留在京城看看。

  他缺的就是见识和格局,若回沥州,也不过重蹈覆辙,沿着过去几年的老路走一回,恐不会有太大进步。而若要外头游学去,只靠举人的一月二两多银米可撑不下来。

  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家中尚有高堂,下有妻儿,留下她们却如何过活?

  倒不如就在京城赁一间小小房舍,省吃俭用,或去谁家做个先生贴补,多多汲取时局动向。

  若是东家厚道,没准儿还能省出些来寄回家去呢。

  孟晖打听过了,京城单独的院子他自然租不起,可好多人也如他一般囊中羞涩,只赁一间屋子,倒也能够了。

  柴擒虎沉吟片刻,“倒也好。”

  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京城之中有几处隔三差五便有文会,各地举子乃至进士们都在那里高谈阔论切磋才华……”

  说着,他就向酒楼要了纸笔,将那几个文会场所和举办日期一一写下,交给孟晖。

  孟晖双手接过,感激不尽。

  大家正相谈正欢,忽听外面一声锣响,不知谁大声喊起来:

  “放榜了放榜了!”

  正说话的众人也顾不上交谈了,都跟着紧张起来。

  柴擒虎也没了方才镇定自若的模样,桌子下的右脚尖哒哒哒点着地,显然焦躁万分。

  他想做官!

  而若要做官,先要过会试!

  会试榜单其实已经排名,虽说后面殿试可能有所出入,但大差不差。

  柴擒虎正跟田顷深呼吸时,就听下面已经开始报喜了:

  “恭喜某省某府某老爷高中会员!”

  比报喜人跑得更快的,是想招女婿的。

  从高空俯瞰下去,能清晰地看到一条蜿蜒流动的人龙。

  师兄弟俩本能掐住对方的手。

  都能感觉到彼此掌心冰凉滑腻的汗。

  头名会员他们不熟,但是见过,今年三十九,也算当考之年。

  后面一个个人名念过去,有听过的,也有没听过的,连带着店里的伙计都跟着紧张。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一声“……柴擒虎柴老爷高中!”

  柴擒虎还在念佛,就觉得田顷抓着自己的手一紧,他骤然回神。

  “谁中了?!”

  刚才谁在喊什么来着?

  好像名字有点耳熟!

  孟晖吞了口唾沫,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好像是柴兄你。”

  这个排序,哪怕后面略有浮动,二甲也是铁板钉钉了!

  多年轻啊!

  田顷一张脸涨得血红,嗖一下从凳子上跳起来,挺着已经不大明显的肚子冲到窗边,双手扒着窗框朝下大喊,“哎,哎!这儿呢,这儿呢!”

  下头报喜人正满大街打听住址呢,听见这一声忙仰头确认,又念了一遍籍贯和出生年月,“柴擒虎柴老爷?”

  柴擒虎这回听清了。

  娘咧!

  真耳熟!

  是我啊!

第145章 【捉虫】送别

  会试排名并非最终名次, 纵观历史,也不乏殿试突然发力,或是对手经不住大场面滑铁卢的。

  但正常情况下波动不大。

  殿试结束后,柴擒虎这个去年才临时决定要当官的最终排名二甲第二十八名, 田顷反倒还落后三十四名, 二甲第六十二名。

  不过就他们的年纪来看, 已算十二分出色。

  田顷高兴得发了狂,大半夜不睡觉忙着给爹娘写信报喜, 又一个劲儿嚷嚷, “了不得,祖坟真是冒青烟了……”

  就去岁离家之前, 爹娘还在家偷偷商议呢, 说若当真祖宗有灵保佑高中, 就要捐出半年经营所得为老家筑桥铺路。

  进士碑那是必须要树的,挑最好的石材, 弄得漂漂亮亮。

  这话自然是背着田顷说的,怕他把自己累死了。

  田顷偷偷听到后感慨万千, 这才明白哪怕平时二老嘴上说考得中考不中都无所谓,可实际心里还是盼着的。

  如今美梦成真, 名次还挺靠前,只怕要欢喜坏啦。

  俗话说长兄如父, 虽然田顷和柴擒虎两人双亲师长俱在, 却都不在身边,故而皇榜挂出去之后,宋云鹭这位大师兄便代为招呼, 亲自去上香还愿, 又按着两个小的给文曲星君像磕头。

  柴擒虎这头磕得老大不情愿, 屁股撅得老高,一边磕还一边小声嘟囔:“这神仙也忒能捡现成了……”

  他干啥了我就要跪?

  他老人家高坐神坛便信众满地,考中了的夸他灵验,考不中的便是自己心不诚,天底下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买卖?

  话音未落,就被宋云鹭掐住了后颈,结结实实按着来了几下。

  田顷:“……”

  你就多嫌长了嘴!

  当天晚上,大师兄就给激动哭了。

  哭得可惨,给裴远山写信报喜时频频以袖拭泪。

  俩小崽子太争气。

  柴擒虎在外扒着窗台偷窥,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喊:“大师兄,师父他老人家还健在呢!”

  这是报喜啊还是干啥?

  田顷在后面抄着袖子斜眼瞅他,“啧啧,你也有脸说?”

  当初在外游历时,也不知是谁见天写信给师父,说准备好了为他老人家下次遭贬时保驾护航?

  这是人话?

  宋云鹭:“……”

  激动早了。

  皮猴儿合该打死!

  小哥儿俩一前一后来京城,最吃不香睡不好的就是宋云鹭本人。

  他既挂念在外的师父师娘,又惦记两个要应考的师弟。怕他们考得不好,遭受打击,一蹶不振;又怕考得太好了,年轻浮躁……如此这般,总不安心。

  结果就是田顷和柴擒虎两位没怎么样呢,宋云鹭先就瘦了好几斤,两只浓郁的黑眼圈格外显眼。

  白天去衙门时,同僚还时常打趣,问是不是在外有了红颜知己,又叫他悠着点。

  接下来几天哥儿俩忙得厉害,各类宴会和核查排得密密麻麻,痛并快乐着。

  琼林宴上前三甲单独坐一排,备受瞩目,还能接受皇帝单独问话。

  后面二甲就开始十人一溜儿,但座位也很宽敞,也能在皇帝和诸位大臣面前露个脸儿。

  三甲同进士更多,放眼望去一片人头,根本分不出谁是谁。

  状元四十岁出头,还是会试那位会元,可惜之前没能中得头名,不然还能混个三元及第的荣耀。

  后面的榜眼和探花都三十来岁,也算仪表堂堂,正值壮年,都很激动。

  这三鼎甲,皇帝都一一叫到跟前勉励一回,又命现场作诗。

  后面二甲开始皇帝就没那么多耐心了,近三百号人呢!挨着问得到猴年马月?不过把之前印象深刻的几人单独拎出来做个代表罢了。

  柴擒虎就在其中。

  这小子忒年轻!还没行加冠礼呢,叫人想没印象都难!

  单独说年轻,可能没什么感觉,但这么说吧,同科好几位老进士都六七十岁了,做他祖父都嫌老!

  父皇在位时也没这么年轻的进士呀,皇帝挺高兴,觉得是自己治国有方,天降祥瑞,便单独点了他上前打量。

  柴擒虎此人最大的好处就是稳,别人越紧张的时候他越稳,此时面圣也不害怕,显得特别从容大方。

  小年轻身材挺拔,长得浓眉大眼,精神勃发,不似寻常读书人瘦削,立在那儿像极了奋力生长的嫩松,扑面而来的鲜活气儿。

  皇帝看得很满意,当场赞了句,“见了你才知道何谓雏凤清于老凤声。”

  “微臣惶恐,全赖皇恩浩荡!”

  中了进士就算天子门生,是预备官,可以自称“微臣”啦。

  皇帝笑,柴擒虎也跟着嘿嘿傻乐,把跟着的内侍都逗乐了。

  这孩子有点莽,皇帝心想。

  但莽点儿怕什么呢?要的就是这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能干实事,也敢干实事!

  “你师兄也中了?”

  皇帝心情不错,竟留他多说了几句。

  柴擒虎小虎牙一露,回头指了指人堆儿里偷偷抬眼往这边看的田顷。

  田顷正担心呢,怕自家小师弟关键时刻无法无天惹乱子,就冒险偷看,不曾想对方拆台拆得稀里哗啦,一抬头就跟皇帝对了眼。

  偷窥龙颜,大不敬!

  田顷:“……”

  你真是我亲弟弟!

  眼见田顷目瞪口呆的样儿,皇帝差点笑出声,“你们倒是情分深厚。”

  这种时候还有余力关心彼此,可见私底下感情不错。

  又唤田顷上前。

  到了这会儿,田顷也有些破罐子破摔,在周围一干同科们羡慕嫉妒的眼神中上前行礼。

  “抬起头来朕瞧瞧。”

  皇帝饶有兴致看了会儿,点点头,“一门四杰,裴远山眼光不错。”

  听了这话,柴擒虎下意识望向田顷,发现对方也在看自己。

  二脸期待。

  殿试是二月二十二结束的,之后皇榜名单便六百里加急发往各地,二月二十七就到了五公县。

  跟皇榜一起来的,还有给地方官单独一份的本地新科进士名单,由地方官安排人去新科进士家中报喜,并准备树进士碑等事宜。

  苏北海亲自安排了一回,又换了常服,马不停蹄去县学向裴远山报喜。

  “先生大喜!”

  师兄弟三人齐聚京师,又一早得了圣心,来日前途不可限量。

  徒弟们如此争气,做师父的必然不会失意太久……这个宝,自己可算押对了。

  县学消息确实不如衙门灵通,一直以来裴远山也领苏北海的情,见他亲自登门,喜形于色,便已猜到来意,忙双手接过刊刻的皇榜名单看了一回,又叫宫夫人过来同阅。

  宫夫人不禁喜极而泣,连道失态,避往内间去给师雁行写信报信儿。

  想必那孩子也挂念着呢。

  “同喜同喜。”

  人生有四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饶是裴远山这样性格古怪的,面对如此大喜之事也是红光满面,又请苏北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