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管事得了实惠,又又吃又喝,如何不肯?当下一摆手,只管她慢慢写。

  不多时,信得了,师雁行亲自送出门去,看着轿子走远方回。

  “她现写的?”

  那边杜泉看了信,又将管事的叫回来问道。

  管事点头,“是呢,给老奴的时候墨迹未干,略吹了吹才装进来。”

  杜泉又瞧了那信两眼,轻笑出声,“她倒是个乖觉的,罢了,你去吧。”

  晚间杜泉回后院,见潘夫人正在灯下整理各处送来的年礼,随口问了句,“师家好味的也有了?”

  潘夫人笑吟吟道:“头一波就到了,我瞧着有几块皮子倒好,已预备留出来给老爷做几件袄子穿。”

  顿了顿又道:“冷不丁的,怎么偏提起她家?可是又出什么新花样了?”

  杜泉就把信上的事说了,潘夫人一怔。

  “主动放弃州衙供奉?”正给鱼阵拆头发的江茴一愣,“为什么?”

  多好的机会呀,几乎就相当于杜泉主动捧过来的买卖。

  放弃了多可惜呀。

  “娘,有点儿疼。”鱼阵委屈巴巴道。

  “哎呦,”江茴骤然回神,低头一瞧,自己方才走神,竟把小姑娘的头发拔下来两根,顿时心疼得不得了,“瞧娘这没轻没重的,我给你吹吹。”

  师雁行过来看了眼,笑道:“早饭时我就说了,不过是约着出去做些捶丸、投壶之类的游戏,何苦编那样繁琐的发式?固定了一日,再拆可不艰难?”

  随着师雁行的崛起,江茴和鱼阵也跟着成了新晋宴会热门客人,时常有人请她们过去玩。

  虽大部分都推了,可到底也少不得交际,一来二去的,鱼阵倒是跟几个武官家的岁数差不多的小姐们熟络起来,今儿就是有人请她过去玩的,大半晌才送回来。

  “好看的!”鱼阵怕她们不许自己再编头发了,立刻表达立场。

  江茴和师雁行都笑得不行,又亲自取篦子来给她顺头发。

  这几年营养好了,原来的黄毛小丫头也渐渐标致起来,头发养得又黑又密,瞧着很像那么回事了。

  江茴见鱼阵衣裳上不少泥点子,断不是单纯捶丸或投壶能有的,就问她今天还玩什么了。

  鱼阵乐呵呵道:“还骑马来着!”

  江茴:“……做什么了?”

  鱼阵听声音不对,下意识缩脖子,小小声试探着说:“骑马……”

  多危险呐!江茴顿时就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深吸一口气,才要开口,就被师雁行按下了。

  “这可真了不起,”师雁行按住躁动的江茴,若无其事地笑着问鱼阵,“这可不是谁都敢的,还有谁骑来着?有人教你们吧?”

  鱼阵笑嘻嘻点头,说了两个姑娘的名字,爹都是本地武官。

  说是当时一二十号人跟着,数位驯马师,骑的也都是性情温顺的小矮马,并未出门,只由驯马师牵着在后院演武场溜达了两圈过瘾。

  江茴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只仍有些后怕。

  师雁行笑着鼓励了鱼阵一回,又马上打压了下小东西嚣张的气焰。

  “不过可别得意忘形,马儿不是好骑的,若闹起脾气来,摔在地上会出大事。日后若想骑马,必要有可靠的人在旁边跟着,不然纵使谁说什么不好听的话激你,你也不要理会。”

  鱼阵也有点怕了,乖乖点头,“我知道了。”

  师雁行朝江茴努努嘴儿,鱼阵熟练地蹭过去,搂着她的腰哼唧起来。

  “娘,我知道厉害啦,以后也不敢偷偷骑马,也不逞能,必然有人跟着。”

  被她这一撒娇,江茴哪里还气得起来,只用力点了点她的额头,打发人带她洗澡去了。

  鱼阵一走,师雁行就拉了脸问外面,“今儿谁跟着二姑娘出去的?”

  听她声音不对,姚芳和几个丫头直接就进来跪下了,“掌柜的。”

  师雁行这回没让她们起来,冷着脸俯视喝问起来,“今儿她出去骑马的事儿,为什么不告诉我?”

  姚芳心里一惊,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坏了!

  这差事她给办砸了!

  “掌柜的,我知错了!您罚我吧!”

  姚芳把心一横,灰头土脸认错。

  “你错哪儿了?”

  见她态度尚可,师雁行追问道。

  姚芳这才开始后怕起来。

  “那几位小姐喊二姑娘骑马的时候,我不该不拦着,更不该回来不跟您和太太讲。”

  她和胡三娘子、李金梅等人都在外头野惯了,什么风餐露宿、骑马赶路,那都是家常便饭,所以根本没觉得有什么。

  况且当时人那么多,鱼阵也没出事,她也就直接没往心里去。

  直到这会儿了,姚芳才发现不妥,整个人就跟被人敲了一闷棍似的,眼前发黑。

  二姑娘才六岁多,之前从未单独上过牲口,跟她们能一样吗?

  万一今儿有个什么好歹……

  见姚芳真的知道错了,师雁行略消了些气,“你作为随身护卫,这些事都考虑不到,着实失职。念在你之前一直尽心尽力,罚你一个月月前,年底福利减半,服不服?”

  姚芳都做好了被撵走的准备了,正懊恼时,听了这话如闻天籁,连声说服。

  跟着的几个丫头也难辞其咎,都罚了半个月月钱。

  末了,师雁行又让姚芳将功赎罪,日常教导鱼阵骑马。

  姚芳一听,大喜过望,赌咒发誓必然会安安全全地教会等等。

  师雁行道:“骑马打猎这类事,摔摔打打在所难免,你也不必太过讳疾忌医,但凡事都要提前跟鱼阵说明利害,先教她保护好自己,别一味跟风随大流,冒冒失失的……”

  鱼阵那小东西被自己养野了,断不是安分娴静的性子,堵不如疏,只要适度就好。

  姚芳走后,江茴还担心呢,“她还小,骑马这样的事……”

  “六七岁,不算小啦,”师雁行反过来安慰她,“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学什么都快,难得见她对什么有兴趣,何必阻拦?况且经了今天的警告,姚芳日后必然谨慎,也不怕出什么事。”

  江茴想了一回,倒也罢了,又叫人去选衣料做骑装,又问起刚才才起头就被打断的事。

  “两处只取一处的做法,我大约能猜到你的意思,可不要州衙供奉是有什么说法吗?”

  今天师雁行给杜泉写的信就一个意思,要州学的,放弃州衙的。

  人不能贪得无厌,见好就收才是正理。

  眼下师家好味已如日中天,总不能她吃肉,连口汤也不给别人剩,这两个地方就是做餐饮行业的大头了,多少人从年头巴巴儿等到年尾,就为了这一杆子枣。

  她不能一点儿指望都不给人留。

  完全垄断势必会犯众怒,树敌太多会死的。

  蚁多咬死象,别小瞧小人物的力量,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把那些人逼急了,指不定做出什么事儿来。

  现在有两位大人替师家好味撑伞,万一来日这伞倒了呢?

  这会儿招惹众怒,伞倒之日,就是师家好味的死期。

  真要论起来,衙门里的人多,且多壮汉,饭量本来就大,而且又有不少官员的份例在,再算上四时节礼,赚的会比州学多不少。

  一般人都会选州衙吧?

  师雁行顺手拿了一只水晶梨来削皮,“州衙么,不过是现任官员的施展地,顶了天就是通判、知州。而州学,我更愿意称之为孕育官员的摇篮,潜力无限。”

  州衙是有官员,可顶了天有品级的也不过十来位,其中大半此生升官无望。

  原本师雁行想的就是跟现任州官儿搭上关系,可现在这个目的她实现了,整个州衙上下都混得烂熟,再进一步霸占伙房买卖,付出的努力明显重叠,吃相也难看。

  简而言之,回报率并不高。

  而反观州学,单纯就年利润而言,可能确实略少一些,但对比外头的私人买卖也已经很够看了。

  人得知足。

  之前州学对外一直是铁板一块,她未能找到合适的切入点,现在杜泉下给她帖子,就是瞌睡碰到送枕头的,不拿下,天理不容!

  能在州学做教师的都非无名之辈,院长和教授们虽没有正经官职,可也享受朝廷供奉,保不齐哪天也就起来了。

  学生们现在虽然都只是秀才,但五公县的县学都能出几个举人甚至是进士,教学水平更高一层的沥州州学没道理不行,来日未必就不能出几个知州!

  讨好那些已经功成名就的现任官员们真的太难了,伺候祖宗差不多也就这么个劲儿。

  虽说可以理解:人家数十年寒窗苦读,历经惊险混到今时今日的地位,你非亲非故上来摘果子?

  没这么便宜的事儿?

  但对比起来,尚未经历过官场残酷碾压的州学学生们是真的天真可爱,像极了纯洁无辜的小羊羔!

  哪怕三五十岁的老秀才们也不例外!

  收拢这些人对师雁行而言,简直手拿把掐!

  师雁行比所有的人都年轻,她等得起。

第149章 【捉虫】福字

  果然, 师雁行不参与州衙伙房竞标的消息一散开,一干同行待她忽然就热情起来。

  商人就是这么现实。

  结果没什么悬念,师家好味顺利赢得州学竞标后,周斌还特意找她去说话, 故意当面问为何放弃州衙。

  师雁行不信他猜不到, 若真猜不到, 就不至于等到尘埃落定之后才问了。

  她腼腆地笑,虚伪地答:“大约是先生的缘故吧, 难免偏向一些, 想让大家吃得好一点。”

  嗨,这事儿谈钱太俗了!

  周斌:“……”

  听听, 这话你自己信吗?

  周斌就叹, 说他们师徒情分深厚。

  这一男一女一官一商, 就相互奉承起来,都看到了彼此眼里的虚假, 说什么都是屁话。

  “听说你还捐钱给老家修路了?”

  扯了半日,周斌才说起正题。

  师雁行了然, “是。乡亲们待我们母女不薄,如今略有余力, 少不得回报一二,也是彼此的情分。”

  郭张村隶属五公县辖下, 修路是实打实的政绩, 苏北海很愿意卖师雁行这个面子,还特意派了人做监工。

  而苏北海素来与周斌私交甚密,又是下头县里的大动静, 这点事儿瞒不过他。

  如今郭庄村修起路来, 去镇上也好, 去县城也罢,所需时长大大缩减,且道路宽敞平整,鸡蛋都不怕颠破了,附近几个村子和过往的人宁肯绕路从这里走,也不愿意再走原来的烂路。

  久而久之,经过郭庄村的人多了,难免要歇脚吃喝,便有机灵的诸如张老五之流在村口支起茶摊儿,卖些热热的糕饼茶水,并各色卤味、酸菜饺子,包子之类的小吃,竟也赚不少。

  这远比下地种田来得轻快干净,好些原本在家里无所事事的老头儿、老太太就出来支摊子,解闷的功夫就把钱挣了,日子越发好过,手头也宽裕。

  还有一些附近的村民看得眼热,也动了心思,也厚着脸皮来附近摆个摊儿,卖些新鲜时蔬之类的,多少有些进项。

  却说从师雁行带着大家做买卖开始,郭张村就渐渐与周围几个村子拉开差距,如今道路一修,越发好过。

  现在左近谁不知道郭庄村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富裕村落?外边的女孩儿都愿意往郭张村嫁,而郭张村的女孩儿们又能免费读书识字,有了一技之长,越发贵重,开始有资格挑挑拣拣起来。

  好些姑娘们读了书,有了见识,都迫切地渴望走出去,已经不大瞧得上寻常乡间务农的村汉了。

  与其继续留在村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累死累活挣不来一个钱,还不如跟着飒飒去城里拼一拼,没准儿还能把儿子提溜成正经读书人呢!

  远的不说,就只看桂香嫂子家的苗苗吧,如今是店长,回来时满手提着东西,又穿新衣裳,何等威风。

  乡亲们都说,再这么过几年啊,保不齐那日子比青山镇也不差什么喽!

  当时路修好的时候,师雁行一家三口应邀回了郭庄村一趟,还没进村呢,果然就见老远一块大碑。

  当时师雁行的表情一副非常复杂。

  这会儿听周斌冷不丁提起来,师雁行自然能猜到他的意思。

  “若说帮衬扶持,郭张村生我养我,沥州城助我兴我,若无大人和这州城上下百姓,何来我今日!”

  她动情道:“早就想回报一二,只是知道大人官清如水,不敢贸然开口,如今可有能效劳的地方么?”

  见她如此上道,周斌的笑容越发真挚了几分。

  他端过茶杯,抬起手来,略刮了刮本就没什么茶梗的茶面,叹道:“都说做官好,可寻常人哪里知道做官的难处!”

  周斌擎着杯盖在虚空中四处点了几下,“你看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百十处,哪里不等着银子填窟窿?又要顾及朝廷的体面,又要体谅百姓的难处,民间常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朝廷拨款有限,本官纵有心,却也无力呀!”

  师雁行懂了:

  要过年了,没钱了,又不想动自己的私房钱。

  之前虽然是杜泉那边打发人送来的竞标帖子,但若说这里面没有周斌帮忙推波助澜,师雁行是不信的。

  人家这些日子以来没少帮自己大开绿灯,又拱手送上那样大一份朝廷供奉,不给点回报实在说不过去。

  不过说到回报嘛,眼下倒是可以穿插着把另一件事办了。

  师雁行端起手边微凉的茶来抿了一口,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道:“大人的恩情,我自然不敢忘怀,只是说到为大人排忧解难,却不止我一人有如此想法。”

  周斌喝茶的动作一顿,从杯盖上方掀开眼帘,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哦?”

  师雁行就道:“不知大人是否听过这么两个人,一是五公县县出身的郑氏布庄郑义郑掌柜,二是咱们城中的皮货商付春生付掌柜……”

  郑义嘛,周斌确实有印象,与知州杜泉那边走得颇近。

  只是这付春生嘛,却没怎么听过。

  就听师雁行继续循循善诱道:“此二人皆是一片孝心无处使,偏又不得门路,不敢贸然登门打扰。不过他们的心与我是一样的,都盼着咱们州城好,也盼着大人您好。远的不说,只说咱们城外的路吧,着实有些石砖该换一换了,再有道路两边的树木略有枯损,也该重新挪一挪,栽一栽了。”

  要修路,要栽树,就得动工程,又不是郭张村那种完全私人承担的,只要衙门里光明正大一插手,吃多少回扣还不是上官说了算?

  如此一来,下面的人不着痕迹尽了孝心,地方官员不必耗费朝廷的银子,就改善百姓居住环境,百姓们又实打实得了实惠。

  如此三得益的好事,岂有不做之理?

  周斌听罢,果然欢喜,朝师雁行递了个赞许的眼神,“嗯。”

  他又慢条斯理抿了两口茶,然后才把几乎没有减少的茶水放回去,轻轻掸了掸官袍,“既如此,倒不好辜负他们如此深情厚谊,趁年前找机会见见吧!”

  说这话的时候已是腊月初八,再不抓紧点办,衙门就该封笔挂印了。

  都不等回家,师雁行刚离开州衙,一上车就从车厢内的小抽屉里取出纸笔来,在车厢内就地写了两封书信,打发跟着的人立刻给郑义和付春生分别送去。

  郑氏布庄在州城的买卖渐趋稳定,郑义又担着五公县商会会长一职,年底正是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这些日子都在县城没过来。

  听说师家又有人来送东西,郑义的第一反应就是年货,还对老妻笑呢。

  “这两日上火,早起正觉得没胃口,才想着她家的好酱瓜小菜和腊肉腊肠,这不就来了?”

  结果就是看了那张薄薄的信纸之后,郑义简直比收到了十车腊肉腊肠还高兴。

  他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屋里搓着手不住兜圈子,一张老脸因为兴奋而涨得通红,嘴里更是颠三倒四地说着别人不明白的话:“我早就知道她是个好的,谁能想到,谁能想到啊!老天有眼,真是天助我也。”

  这早年的投资做得值了!

  可巧郑平安因妻子柳芬有孕,这几日时常请假在家,此时兄弟俩都带着媳妇儿陪父母说话,见此情景,俱都面面相觑,满头雾水。

  才要开口,就见郑义用力吸了口气,平复呼吸,一迭声安排起来,“去账上取几千银票,再把我珍藏的那幅古画找出来!”

  类似的情形在付春生家中同时上演。

  与这边不同的是,本该身处风暴的京城,竟意外宁静祥和。

  皆因年关将至,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暂时放下彼此仇怨,想着先安安稳稳过个好年,一时朝堂之中竟少有打嘴仗的了。

  难得清闲,皇帝就时常叫了自己喜欢的臣子进宫说话,顺便考察今年的新科进士们,想着来年哪里有什么缺,好安排人手。

  而在这一届新科进士之中,皇帝丝毫不掩饰自己对柴擒虎的喜爱,隔三差五就召他进宫宣讲,状元、榜眼、探花那三鼎甲面圣都没他频繁。

  皆因他年纪小,性格活泼大胆,没染上阿谀奉承那一套,讲话简单直白,听起来很轻松。

  况且模样也长的得人意,只是这么看着就赏心悦目。

  又是由武转文,之前一直在外游学,还做过什么镖局的营生,经历十分丰富,皇帝就时常找他问一些民间的事情。

  柴擒虎是只要别人敢问,他就敢答的性子,讲起来口齿清楚,落落大方。

  有时见皇帝心情好了,还敢大着胆子穿插几句笑话。

  最初玩这一手的时候,旁边伺候的内侍都吓懵了,皇帝也愣了下,然后才哈哈大笑。

  那天送柴擒虎出宫时,内侍就觉得腿软,忍不住央告道:“哎呦,我的好柴大人呐,咱们宣讲就宣讲,您怎么还对着陛下讲笑话呢?这,这多吓人呐!”

  柴擒虎看着他笑:“公公此言差矣,既然说是笑话,自然是引人一笑,又怎么会吓人呢?”

  内侍心道这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年轻进士不识死。

  他抹了把汗,显得人都老了好几岁似的,“什么笑话,这宫里呀,只有好话和坏话之分。”

  哪怕是再好的笑话,若讲的时机不对,场合不对,也能变成灾祸。

  他也是见这位小柴大人年少活泼真挚可爱,对他们这些阉人也素来礼让,这才有心提点几句。

  柴擒虎领情,只叹了一声,“都说君父,陛下就是天下臣民的父亲,要过年了,当儿子的给父亲讲个笑话还不成吗?”

  内侍一愣,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眼睁睁看着他从宫门出去,越走越远。

  回去之后,正提笔写福字的皇帝头也不抬,“怎回得这么慢?可是他又同你聒噪什么了?”

  内侍不敢隐瞒,将路上两人的对话一一复述了一遍,当真半个字不差。

  皇帝闻言,手下一顿,纸上迅速晕开一大块墨迹,眼见着这福字就废了。

  “他真这么说的?”

  “是,一字不错。”

  君父。

  儿子,父亲。

  皇帝提笔朝旁边使了个眼色,另有小太监上前,沉默而迅速地将废纸拿掉,又重新铺上新纸。

  皇帝一时没有说话,内侍们既不敢抬头,也不敢问,只拼命盯着自己的脚尖装死,甚至连呼吸都放慢了。

  要他们说,这位小柴大人实在是太过胆大妄为了些,若被有心人看见,一顶恃宠而骄的帽子跑不了……

  正胡思乱想着,忽听皇帝低笑几声,然后重新提笔,这次竟顺畅得很了,一个铁画银钩的福字迅速跃然纸上。

  一口气写完,皇帝直起身子来,端详一番,点点头,显得很是满意。

  “来人,把这个福字给姓柴的小子送去。再捡一幅,也给裴远山送去。”

  每年挂笔封印之前,皇帝都会亲手写几个福字赏赐给得宠的大臣,以示恩宠,多少人打从几个月前就巴巴等着呢。

  内侍总管亲自上前捧了福字,又在脑海中暗自回味着皇帝刚才的话:

  姓柴的小子……

  叫得好生亲昵。

第150章 红脸

  原本在来京城会试之前, 柴擒虎想的是去二师兄家蹭住,结果到了之后一问才发现他想多了:

  田家富甲一方,但在京城没有地产!

  当时田顷望向他的眼神中就多了一抹对傻子的怜悯。

  “做蜀锦买卖,何须送上门?”

  轻飘飘的一句话, 傲慢和得意表露无遗, 并遭到宋云鹭和柴擒虎的一致谴责。

  田顷抱头鼠窜, 兀自不服,嚷嚷道:“本来就是嘛!你们且看那些人参、鹿茸和好皮货, 哪里有自家产了还自家辛辛苦苦运进来的?不都是想要的人, 巴巴跑去抢第一手货源!”

  他家所产蜀锦根本来不及产出,都提前一年甚至几年被人预订一空, 那些商人恨不得揣着银子在他家作坊门前蹲守!

  试问既然足不出户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又何必千里迢迢跑到京城来置办房产?

  于是会试放榜之前, 师兄弟三人就一起挤在宋云鹭与人合租的那间小屋子里。

  宋云鹭安于贫贱,穷得坦坦荡荡, 几年来租住的只是一座小院中的一间屋子。原本自己一人居住时也还宽敞,可这会儿来了两个高高大大的小子, 就有点儿……

  好他娘的挤!

  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苦不堪言,若不是亲师弟, 一早就柴火棍子打出去了!

  就那么一个炕,还要放衣柜、书籍和行李, 三个大男人往那一挤, 几乎没有挪动的地儿,偶尔谁想翻个身都得喊着号子,“一二”一起翻……

  会试放榜之后, 田顷和柴擒虎俱都榜上有名, 宋云鹭来不及迎接久违的独居生活, 就又被硬拉出去租新宅院。

  宋云鹭手头拮据,便不想占师弟们的便宜,奈何那两个小子死活要借他的名头使,非要让他占便宜。

  “大师兄哇!我们二人如今无官无职,最多也就是赁一个窄窄巴巴的二进小院,哪里住得开?”

  宋云鹭:“……”

  好嘛,合着拿我做耍头!

  地方上和京郊管理不严格,但京城内部对礼仪规矩十分看重,什么身份住什么样的院子,似田顷和柴擒虎这种光头进士,顶多就是个二进小院,门口不能挂匾。

  但如果以宋云鹭的名义租住,就能赁到三进的,而且可以挂些某某宅的匾额,瞬间体面起来。

  宋云鹭亦知两个师弟家境优越,之前一直养尊处优,若非关系亲厚,也不会同自己挤这么久的土炕。

  且也知道他们是故意借这个名头来让自己过得舒服些,一时感动非常,就不便强行拒绝,只得应了。

  三人便重新租了个带东西跨院的三进宅子,又栽花种树,十分体面。

  连带着田顷和柴擒虎的仆从一并住进来仍十分宽敞。

  如今三兄弟每日一起上衙,一起下衙,坐卧起居皆在一处,又时时谈诗论道遥感时政,好不畅快。

  外面的裴远山和宫夫人听了,也跟着放下心来。

  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何况是三个不错的臭皮匠,住在一处有商有量,挺好的。

  只是田顷和柴擒虎到底年轻,精力旺盛,经常半夜不睡觉,凑在一处谈天说地爬墙跳屋,又要拉着宋云鹭一起。

  几天下来,大师兄就双眼乌青,恨得咬牙切齿。

  这两个小子也不想想他们才多大,自己都多大了,哪里经得起这么折腾?后来一入夜就赶紧关闭房门,将两个孽障挡在外面,任凭他们千呼万唤也不出去,自己蒙头睡大觉,果然神清气爽。

  这日柴擒虎从宫里出来,正好半路遇见去买点心的田顷,师兄弟两人便打了招呼,一道勾肩搭背回来。

  回来的路上,田顷还摇头晃脑地感慨,“京城虽好,吃得却差些。”

  说罢,叹了一回,砸吧着嘴儿道:“冬日干冷,越发怀念小师妹做的雪糕了。”

  他本就有些热症,北方生火炕又格外干燥,就分外贪凉。

  外面大雪纷飞,屋里暖意融融,众人围坐在火炉旁,大口吃雪糕,何等快意!

  柴擒虎也是怔怔出神,“唉,不知小师妹此刻在做什么。”

  一语毕,师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都有点闷闷的,再看路边雪白的积雪也有些可憎了。

  小师妹不在,感觉日子都没滋没味的。

  宋云鹭不大喜欢交际,一下衙便归家,是最早回来的,听见外面有动静,抬头一瞧就见两个小子俱都蔫嗒嗒的回来,不禁有些意外。

  才要说话,却听得外面几声锣响,竟有天使降临,亲赠了福字。

  师兄弟三人都是喜出望外,忙抖擞精神升起香案,将赐的福字恭恭敬敬供起来。

  御赐之物可不好真拿去贴,万一风吹了雨淋了就是大不敬,还是供起来的好。

  仪式一完,柴擒虎就见两个师兄直勾勾眯眼瞅着自己,一副老实交代的模样。

  他挠挠头,还真就老老实实把之前在宫里的所作所为说了。

  宋云鹭和田顷听得不断倒吸凉气,抓过柴擒虎来左看右看,一边看还一边啧啧称奇,“你这小子浑身上下几个胆子?!整天怎么就不干点人事呢?”

  给皇帝讲笑话,亏你想得出来!

  那边裴远山接到福字之后也有点震惊,听内侍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柴擒虎得了圣心。

  这还是那个整天只知道上窜下跳惹是生非的三弟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