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忙说:“我我我。”

医生说:“患者提出要见你,不过时间不要太久。”

张姐跟着我一起往进走,被医生拦了下来:“患者特别吩咐只见小强一个人,你留在外边。”

包子装做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想跟在我屁股后头蒙混过关,被明察秋毫的医生推了一把:“还有你,出去!”

我对包子说:“你去给张姐买点喝的吧。”

包子眼睛一红,冲病房里喊:“张老师,我是小项。你好好保重。”

医生挥手把她赶走。顺便从外面关上了门。

我看到了床上的张校长,我从来没想到过一个人能在短短半个月瘦那么多,老张现在像一个严重缩水的玩具。给他一把钻子和一根钢钉哪都关不住——打个眼儿就跑了。

我之所以还有这样地开玩笑心思是因为老张看上去心情很好,他斜靠着,头发已经稀疏得像懒汉种地地垄一样了,可还是笑眯眯地望着我,他拍了拍床边说:“坐。”

我坐到他近前,老张用一贯像老子对儿子的霸道语气问:“进前8了?”

我奇道:“你还有空看电视?”

“医生不怎么让看。每天都是让闺女问个结果然后告诉我。”

我拿起一个苹果低头削着,小声说:“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呢?”

老张笑了笑说:“一开始本来是随时等着你们给我报丧呢,谁知道你们越走越远,再想告诉你们又怕你们分心,本来又不是什么好事。”

“…其实咱们已经进4强了。”

老张眼睛一亮:“刘秘书怎么说,能给咱起几栋楼吗?”

“他说要是进了前三他会向市里申请一批经费。”

老张点点头,说:“下场比赛准备得怎么样了?”

我心虚地说:“…不怎么样,对手很强。”

老张呵呵笑说:“不要有压力。其实我听到你们进了8强比知道我得了肺癌晚期还震惊。”

这回反而是我吃了一惊:“你都知道了?”

老张依旧笑眯眯地说:“我又不怕死,再说身体是自己的,别人怎么能骗得了我?”

我把削好地苹果递给他,他说:“我现在不能吃东西。”

“那你不早说?”我把苹果塞在自己嘴里啃着。问他:“把我叫来什么事?包子也特想见见你。”我发现跟一个得了绝症的人对话原来也不是那么沉重。

老张忽然沉默起来,半天才说:“其实我就是想跟你道个歉。”

“道歉?”我纳闷地说。

“知道我为什么帮你吗?”

“…包子难道是你私生女?”

老张满脑袋黑线说:“你跟一个快死的人说话能不能严肃点?”

我一拍头顶:“我混蛋。”

老张笑道:“我早知道你是个混蛋。”

“就因为这个你才帮我的?”

老张正色道:“可我还知道你是一个心地还不错的混蛋——其实一开始我帮你很简单。就因为你要盖的是学校,这总比建高尔夫球场好,后来你说招生全是免费地我才下决心帮你,虽然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但小颜跟我说了,你对那些孩子是真的不错。”

我说:“颜景生?”

老张点点头:“他说你虽然不经常去学校,还招了一帮闲汉当老师,但他能感觉到你的心是热的,而且你真的没收任何人学费。”

我撇嘴:“他们也得有钱呀。”

“这时候正好要办武林大会,我想你们闲着也是闲着,就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给你们报了名。”

我叹了口气:“一点惊喜也没有,都被我猜到了。”

“我知道这是一个契机,还知道一点内幕,国家要兴建武术培训基地了,于是我的心也就跟着动了。”

我奇道:“你心动什么?”

“小强,还记得上次我跟你说的话吗,我想跟你借间教室,把爻村附近地孩子召集起来办一个学习班。”

“记得,借什么借呀,你是我们的校长,等你出了院教学楼宿舍楼你随便用。”

老张摇了摇头:“这就是我为什么要跟你道歉的原因了:我一直惦念的只有那些孩子,我只想着你们能通过这次比赛从上头赚到一块砖一片瓦地便宜也好,从没想过比武是会受伤的,是会丢人现眼地,我心里有愧呀。”

我擦着汗说:“看来我们这些人真是没给你留下什么好印象,其实咱们的人受伤的很少,就出过一次危险是有个家伙差点被鸡蛋憋死。”

老张仍旧自责地说:“我是一个自私的人。”

我压制住心里的波澜,故意插科打诨说:“就是就是,要人人都像你这么自私我们怎么活呀?”我假装不在意地问。“我不是给那些村子每村10万块了吗?”

老张苦笑:“这钱又不是官方拨款。到了那些土皇帝手里还能有好?有心地把这钱全给村民修葺房子了,差一点地拿着这钱做活动经费跑关系想从上面要更多的赈灾款,混蛋一点的直接装了自己腰包了。”

我安慰他说:“那你也别心急。我把教学楼全借给你,不就一个村地孩子么,我食宿全包了。”

老张激动地直了直身子说:“没有公家的支持你能管到什么时候,爻村以外的孩子你管得了吗?”

我目瞪口呆地说:“老张,你心够大的呀!”

老张的脸色又灰暗下去,慢慢说:“其实就算你这次进了前三。我没有病,照样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但至少能帮助一小部分孩子,他们还小…”我还出什么慷慨激昂的话来,结果老张只是无力地说了一句,“而我是他们地校长。”

我也随之黯然,养着300是没办法的事,要再让我养一大帮孩子。还得给他们找老师,还得负责他们的安全,不管是从精力上还是经济上我都力不从心,把100万给了好汉们。我已经穷得跟以前挣1200没什么两样了,所不同的是以前一个月挣1200是我一个人花,现在一天挣12000有好几百人帮我花。

老张揭过这个话题,换了一副表情说:“说说你的事吧,怎么混进8强的?”

我纠正他:“4强!”

老张道:“我说过我没想到能来这么多队伍——有将近200支是吧?我更没想到你们能进8强。”

我继续纠正他:“4强!”

老张理了理稀疏的头发,说:“那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我听说里面有不少强队,我也看过几场别人的比赛,绝对都是手下有真章地,你就是靠着几个野路子披荆斩棘的?”

我低头啃着苹果,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老张和主席不一样,我不想骗他,更骗不了他,他掌握的情况可不少。

老张不等我说话又道:“我在死前总算还干了一件好事,明天的比赛你一但赢了,对学校也有好处。”

我闷声说:“明天地比赛我们不能赢。”我觉得不能再开玩笑一样践踏一个将死老人的寄托。

“为什么?”老张教了一辈子语文,当然明白“不能赢”和“赢不了”之间地差别。

我又低下了头。

老张好象一下看到了问题的关键,他问:“帮你比赛的到底是些什么人?”

“…”

“有什么不能说的?”老张的话里调侃味很重,意思也很明白:对一个马上要死的人还有什么可保密的?

我为难地道:“不说你不高兴,说了怕你受不了,连明天的麻药都省了。”

“那就省了吧!”

我稳了稳心神才说:“你知道梁山108条好汉吧…”

10分钟后,老张傻傻地瞪着我。

我急忙摆手:“一句别信,你当我放了个屁。”

老张拿起一块苹果皮丢了过来,骂道:“混帐小子,你看老子快死了才告诉我。”

我诧异道:“你信了?”

“一开始我就觉得不对劲,还有那300学生,我还记得一个叫魏铁柱的,说自己字乡德,是谁——岳云给起的?”

我点头:“是,他们都是岳飞的亲兵。”

“要不是我快死了,真的很难相信,替我问候他们,托他们给岳元帅带好。”

我笑道:“他们也见不到岳飞。”

“那些你所谓的老师们,黑大个就是李逵吧?”

“对,他第一场就输了,把对手揍了个半死,结果分数说着我和老张一起笑出来,我们又聊了一会好汉们的趣事,老张问我:”就算是这样,比赛也是可以赢的呀。“老张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把抓住我,兴奋地说,”对,是可以赢的,等育才成了国家培养的武术基地,你还可以帮帮那些孩子们,小强,拜托你了!“

我轻轻拍了拍老张瘦骨嶙峋的手:“不是这样的,好汉们只有一年时间,包括300岳家军,都是一样的,而且他们都马上要走了,赢完比赛,到时候款拨下来了,学员送过来了,我怎么办?”

老张呆了呆,失望之色溢于言表,他把手抽走,又过了半天才淡淡说:“你这么做是对的。”

我感觉到了他的失望和冷淡,站起身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可又无从说起,老张冲我无力地挥了挥手:“你走吧,我累了。”

我走到门口,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老张已经平躺到了床上,瘦弱地好象经不起被子的重量似的,现在连精神也萎靡了下去。

我像木头杆子一样移到门外,包子跑上来问我:“张老师和你说什么了?”

我反问她:“张姐呢?”

“我让她回去睡会,明天早上再来。”

我一屁股坐在走廊里的长凳上,抱着头不说话,包子小心翼翼地坐在我身边,轻声问:“怎么了?”

我猛地扭脸问她:“我是混蛋吗?”

包子毫不犹豫地说:“是啊。”

我继续抱头。

“不过你有时候混蛋得挺酷的。”

不愧是老张教出来的学生…

后半夜的时候,包子靠在我肩膀上睡着了,我目光灼灼地盯着对面墙看了一夜,脑子里一团乱麻。等到了天微微亮的时候,我的整个眼球以及眼睑都挣成了赤红色,除了偶尔眨眼,我一动也没动。我一直在坚定着一个想法:我这么做是没错,真的没错,绝对没错。我想老张也一定能理解我的处境…

包子一睁眼被我吓了一大跳,她轻喊道:“你干什么呢?”我倒头便睡。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被一阵嘈杂弄醒,抬头一看,张姐已经来了,正在帮着一群医生护士往出推老张,包子在后面紧张地了望,为了保持最佳状态,老张已经吸上了纯氧,他的眼睛骨碌碌转着,显然是在找人,当他看见我的时候终于不再搜寻,他就那么定定地看着我,瞳孔一闪一闪的好象有什么话对我说,我急忙掏出手机对他按着,他想说的只有两个字:孩子…

我再也忍不住了,我暴跳起来,我冲老张喊道:“交给我了,我们不会输!”

老张舒心地点点头,他闭上眼睛,了无牵挂地任人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