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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帮我大忙了。”

  夏漓匆忙赶到广播台,确认负责今天播音栏目的编导和播音员已经就位,便赶去值日区。

  肖宇龙已经在打扫了,旁边放着他帮忙拿过来的另一把扫帚。

  夏漓赶忙跑过去,拿起扫帚,“这边你扫了吗?”

  “扫了——你去扫那边吧。”

  没一会儿天就开始落雨。

  两人加快动作,囫囵地扫了几下,将灰尘和枯枝败叶聚成一堆,拿撮箕倒入一旁垃圾桶。

  赶在雨彻底浇湿地面之前,两人飞快跑进教学楼前的连廊躲雨。

  差一点撞上人,夏漓急忙刹住脚步。

  然后她便愣住。

  她跑得气喘吁吁,手里还拿着撮箕和两把扫帚,头发被雨水打得半潮,刘海都耷拉在额头上。

  最狼狈的时候,偏偏碰见了以为此生再也不会见到的人。

  好在,男生并没有注意到他。

  他穿着白色T恤,背上斜挎一只黑色双肩包,神情倦淡地站在一位老人身旁。

  那老人看着已年逾六旬,两鬓斑白,脸上挂着和气的笑容。

  在两人对面,站着同样笑容和气的教导主任。

  老人笑说:“……明中治学严谨,我是放心的。这孩子也懂事,不会给郑老师您添麻烦,以后就拜托您多看顾点儿。”

  郑主任笑说:“您放心,所有学生我们都会负责……”

  夏漓怔怔的,心情竟似失而复得的喜悦。

  怎么会,怎么竟然还能再见……

  已经走到前面肖宇龙这时候催了一声,夏漓这才回神,跟上去。

  走远才敢回头,看见廊下飘雨,他身形清瘦而挺拔,像白鹤清标孤绝,个子那么高,比郑主任都要高出一个头。

  肖宇龙自己去倒垃圾,让夏漓先回教室。

  穿过一楼走廊,会经过国际班的教室。

  国际班的班号是二十,此刻,二十班门口走廊靠窗处,围着陶诗悦站了四五个人。

  陶诗悦眉眼间几分骄矜,没到“优越感”这样露骨,但细看确实容易让人有这种感觉。

  夏漓对她其实没什么太大的恶感,因为陶诗悦就是班上从小到大都会有的,小公主型的女生,家境优越,长相漂亮,人缘和成绩俱佳,这样的条件凭什么不可以有优越感。

  “诗悦,你跟他怎么认识的?”

  夏漓经过时,听见有人问。

  “他外婆退休以前也在一医工作,我妈跟她一个科室的,算是她的半个学生。”陶诗悦说。

  夏漓脚步一顿。

  她不知道他们在聊谁,但有种莫名的直觉。

  是不是在说那个男生?

  有人“哇”了一声,又问:“他从什么学校转过来的?”

  “北城那边。”

  “从北城转来我们楚城这么一个小地方干嘛?”

  “所以才设了国际班啊。”陶诗悦说,“成立国际班的钱大部分都他外公捐的。不过他应该只在我们这儿借读,到时候申学校递材料什么的,还是会回北城。”

  这时候陶诗悦注意到夏漓了,主动挥手打了声招呼,“嗨!”

  夏漓腾不出手来,也就微笑说声“嗨”。

  虽有满腹好奇,但毕竟是在别人班级门口,夏漓不好围拢过去旁听,跟陶诗悦打过招呼以后就走了。

  夏漓放了扫帚和撮箕,去走廊尽头的洗手间洗了个手。

  回教室没一会儿,林清晓从食堂回来了,手里拎着给夏漓带的一碗炒面。

  夏漓道谢。

  林清晓在夏漓同桌的位置上坐下,一边喝着光明酸奶一边说,“你刚刚去值日了没看见,二十班来了个特别帅的男生。”

  夏漓掰开一次性筷子的动作停了下,“我刚刚上来的时候,听见陶诗悦他们好像在讨论。她好像跟那个男生是认识的。”

  林清晓说:“那她不得抓紧机会显摆。”

  这时候走进来三个女生,也正兴奋地聊着同样话题。

  有个女生说:“听说人还没走,在办公楼那边。”

  “要不去看看?”

  “不了吧,好刻意啊。”

  “到底有多帅啊?比沈杨还帅?”

  “沈杨跟他比也就一般般。”

  在她们的交谈中,夏漓知道了更多细节。

  男生下午最后一节课快下课时来的,主要是来放书。

  他进教室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倒是陶诗悦,主动叫了他的名字,但他的反应很冷淡。

  之后一下课,男生就走了,再被人碰见就是在办公楼那儿。

  夏漓有种奇妙的感觉。

  后来2013年火了一首叫《董小姐》的歌,歌词说“你才不是一个没有故事的女同学”。

  夏漓却就是一个“没有故事的女同学”。

  温和,乖巧,按部就班,从不逾矩。

  而此时此刻,她却离一个故事那么近。

  有种冲动,想向世界宣告,你们说的这个人,曾经借我的耳机听了两小时的歌。

  可是不行。

  一定有人质疑真实性。

  那真的发生过吗,她自己都有些怀疑。

  如果那时候,勇敢问了他的名字就好了。

  知道了名字,他就似乎不再像是她在车里做的一页白日梦。

  夏漓问林清晓:“他叫什么?”

  “晏斯时。”

  “怎么写?”

  林清晓拿过她的笔和草稿纸。

  晏斯时。

  海晏河清,我喜我生,独丁斯时。

第03章 (这一刻天地寂静...)

  「毕业七年还是会梦见他。那时候最讨厌地理,但是当了两年的地理课代表。因为去文科组办公室会经过他的教室。抱着一摞书,心里又沉又轻盈,像怀揣一个巨大的秘密。后来穿梭在办公园区灰色的写字楼间,时常想起往事。我不会再有那样纯粹的心事,在那年,在十六岁,在那个少年到来的夏天。」

  ——雪莉酒实验室《经过梦的第九年》

  周三开班会,一共两件事。一件换座位,一件选班委。

  每学期七班的座位都是班主任老庄亲自排的,不是按照成绩,也不是经典的一对一帮扶,究竟按什么规律,可能只有老庄自己清楚。

  不过有一点很明确,老庄跟其他的传统班主任一样,绝不允许男女同桌。

  但班上一共11个男生,排来排去都会有个男生一定得跟女生坐。

  男生们把这人称之为“天选之子”。

  这学期的“天选之子”,恰好是之前跟夏漓一块儿值日的肖宇龙。

  肖宇龙这人成绩在班里只排在中下游,但人缘好得不行,性格有点儿吊儿郎当的,很能插科打诨活跃气氛。

  肖宇龙一边搬桌子,一边嘚瑟唱着“速度七十迈,心情是自由自在……”

  气得他好哥们儿劳动委员踹了他一脚。

  夏漓把歪倒的几本书摆正,调整两端哆啦A梦形状的书档。

  夏漓回头,迎上的是肖宇龙的笑容。

  肖宇龙笑问:“你们座位空间还够不?我们能不能再往前挪点。”

  “可以。”夏漓将自己的凳子朝前挪了挪。

  一会儿,老庄回到教室,大家顿时安静下来。

  “我都可以。”

  老庄点头:“那你继续为同学服务吧。组织一下选班委的事,选完了大家就自习,保持安静。”

  说完便离开了教室。

  班长上台,将所有职位写在黑板上。

  大部分班委顺延了上学期的安排,除了纪律委员和地理课代表。

  原本的纪律委员是陶诗悦,转去了国际班;上学期的地理课代表则表示不想再当了。

  七班的大部分人,按照后来的流行语来说,比较“佛系”,大家一心向着985,对班上的职务都不怎么热衷。

  况且明中不评虚头巴脑的“三好学生”,只每学期有奖学金名额,唯一评选标准就是成绩,班委不加分,纯服务性质。

  班长号召了好几次,才有个女生举手顶了纪律委员的位置。

  “地理课代表呢?有没有人愿意当?”

  夏漓心脏忽然猛跳了下,那鼓动的心情生得突然。

  她在班里是个很没存在感的女生,成绩十一二名,才艺一无所长,性情温和无争。

  跟出风头,或是为同学服务的精神没半点关系。

  她只是骤然意识到,去办公楼的文科组办公室,每次都会经过一楼的二十班。

  夏漓暗暗呼了口气,随即举起手,“我试试吧。”

  没人与她竞争。

  班长在“地理课代表”那一行字

  /

  次日下午有节地理课。

  下课以后,吴老师叫夏漓跟她去趟办公室。

  吴老师性格随和,在所有任教老师里面,是最好说话的。

  但夏漓文综三科地理最差,最怕的就是她。

  夏漓跟在吴老师身旁,心里忐忑。

  吴老师边走边笑问:“怎么想到要当我的课代表的?”

  夏漓搬出了那套早就想好的冠冕堂皇:“……我地理拖了文综的后腿,想补上来。”

  吴老师很是认可地点点头,笑说:“有这个进取的想法是好的。不过课代表得起到表率作用,你要加油啊。”

  夏漓压力好大,“……老师我会努力的。”

  “地理分析比历史和政治要灵活些,课上没消化的要多问,死做题肯定是不行的。

  夏漓忙不迭点头。

  说话间已到了一楼。

  夏漓飞快往二十班的教室里看了一眼。

  匆匆一瞥的视野里,没有晏斯时的身影。

  她不敢明目张胆地窥探,迅速收回视线。

  到了办公室,吴老师拿了套针对今日课程知识点的高考真题练习卷,让夏漓发下去,明天地理晚自习讲。

  夏漓抱着试卷,穿过连廊,再度经过了二十班教室。

  这一回,扫过的这一眼叫她惊喜。

  国际班统共只二十几人,单人单座,教室显得宽敞明亮。

  少年的座位,在最里面那一排的倒数第三。

  他正站起身,一手撑着课桌,一手将窗户推到最开。

  外头是棵高大的皂荚树,开窗瞬间,白色书页翻卷,那风里似乎都浸染了郁郁微凉的绿意。

  明章中学的校服黑白配色,夏季是polo领的短袖,稍显呆板的配色与样式,穿在他身上,却有种旁人无匹的清爽。

  夏漓心脏漏拍。

  飞速收回目光往前走,脚步快得似在小跑,上了楼梯才发觉。

  倒也不是第一次远远看见晏斯时,毕竟他转来也有好几天了。

第二节 课课间,除高三以外,全体出动做广播体操,国际班也没有豁免权。

  有一回下课及时,夏漓跟林清晓她们一块儿下楼,走到一楼半的平台那儿,正好瞧见晏斯时从楼梯最下方的出口出去。

  好几个人围在他身旁,但他的背影却有茕然之感。

  但做广播体操碰见的机会并不多,因为七班在三楼,下楼那会儿的工夫,一楼教室的人早就已在操场就位了。

  做操时,七班和二十班也不挨着,夏漓每每将视线投往二十班的方向,只看见人头攒动。

  还有一回是上体育课。

  明中的体育课都很水,统一跑圈之后,大家自由活动。

  那时她正跟几个女生,躲在篮球场旁边樟树的阴影下乘凉,就听有人低呼:“晏斯时!”

  大家齐齐转头。

  运动场拦网外的那条林荫道,是从教室到食堂小卖部的必经之路。

  晏斯时正在经过,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

  他旁边还有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在跟他说些什么,他偶尔点头或开口回应。

  无论第几次看见,夏漓都会暗暗感叹。

  他皮肤真白,整个人干净得跟霜雪一样。

  此刻,夏漓为自己做了当地理课代表这个决定高兴。

  她的勇气得到了即时回馈。

  往后,当她往返于教学楼和办公楼之间时,常常会想。

  我有秘密了。

  回教室,夏漓将试卷按人数分成四份,递给每组第一排的同学,叫他们帮忙传下去。

  自己捡了支白色粉笔,在黑板右侧,课程表下方固定布置作业的区域写了一行“地理试卷周五晚讲题”,字迹清秀工整。

  她拍了拍手上粉笔灰,回座位坐下。

  “地理课代表。”后排有人喊。

  夏漓回头。

  肖宇龙笑说:“周六我过生日,请你们唱K去不去?”

  彼时小地方娱乐活动有限,唱K是最普遍的选择。

  夏漓有些意外。

  她跟肖宇龙真算不上熟。

  “还有谁去吗?”夏漓问。

  “班长啊,劳动委员啊……”

  “班委团建?”

  肖宇龙被逗笑,“反正请了挺多人的——哦,你跟徐宁和林清晓关系挺好吧,她们也去。”

  这样一说,夏漓就不犹豫了,“好啊,那我也去。”

  升高二以后,实验班每周只休一天半,周日下午就要返校上课,周六算是唯一可以放开胆子玩的时间。

  夏漓家在开发区,离学校远,十点半才下晚自习,父母又常常住在厂里,不放心让夏漓走读。

  高一上夏漓是住校的,但明中的住宿环境,只能用一言难尽来形容:八人间,公共卫浴,半层楼抢三个厕所位,每天有限的洗漱时间都在打仗。

  这些夏漓都能克服。

  唯独睡眠浅,稍有风吹草动就会醒。

  宿舍里有个女生打鼾震天动地,夏漓只能每晚戴耳塞睡觉,长期戴耳朵痛,耳鸣,又患了外耳炎。

  后来实在没办法,才跟父母提这事儿。

  姜虹怪她怎么不早说,每天统共就那么点休息时间,还睡不好,身体怎么撑得住。

  经打听,学校附近有专租给学生的公寓——说是公寓,实则是一个退休的老师,拿老房子隔出来的群租房,每间面积非常小,只放得下一张1.2米的床和一张书桌。但有公共客厅,有洗衣机,热水也24小时供应。

  最小的一间,每月230元。

  在2008年,每年2760元,对夏漓的家庭而言,算是一笔额外不小的开销。

  但姜虹力劝夏建阳,最终还是给夏漓租了一间。

  夏漓从不怨怼自己出身平凡。

  她知道父母已经竭尽全力给了自己最好的条件。

  住学生公寓,相对于住校要自由得多。

  夏漓逢周五会给姜虹打电话,假如他们周末不回家的话,她也就不回去了。

  周六下午,夏漓去KTV之前先去了趟书店。

  肖宇龙过生日,她总不能空手去。

  但实在不熟,不知道送什么,想来想去还是书最稳妥。

  离学校一个路口远的洋丰路上,有家洋丰书店,品类比较多,夏漓常去逛。

  在书店里绕了一圈,最后停在中国文学那排书架前,挑了本梁实秋的《雅舍小品》。这是不会出错的选择。

  临走前,看见书架高处有本白先勇,踮了踮脚,捏着书脊抽出来。

  书有塑封,不知里头的内容。

  她正低头看腰封文字,听见身旁有脚步声靠近,下意识往旁边让了让。

  半刻,忽有一道清淡的声音落下:“你好。”

  夏漓睫毛微颤,猛然转头。

  因在校外,少年没穿校服,上身是一件宽松的白色T恤,单挎着黑色双肩包的一只肩带,白色耳机线从背包的侧方口袋里牵出。

  他只戴了一只耳机,另一只拿在手里,似是刚摘下的。

  夏漓呼吸都停了一瞬,“……你好。”

  “……你来买书。”夏漓自感语言中枢已经失灵,不然怎么会说出这么蠢的话。来书店不买书做什么?

  晏斯时“嗯”了一声。

  夏漓一万个不想让话题落地,不管什么,只想绞尽脑汁跟他多说两句话,“……你转来我们学校了是么?有天课间操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你了。”

  晏斯时看了她一眼,“你在明中?”

  “嗯。我在七班。”

  “二十班。”

  我知道。夏漓在心里说。

  “上次谢谢你。”晏斯时说。

  夏漓摇摇头,“……很高兴能帮上你的忙。”

  “我叫晏斯时。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夏漓。夏天的夏,漓江的漓。”

  晏斯时点了一下头,目光在她手里拿的书上停落一瞬,又问:“附近还有其他书店吗?”

  “天星街上还有家新华书店。你需要买什么类型的书?”

  “漫画。这边书店好像没有。”

  夏漓一阵失重般的眩晕,她在此刻无比感谢徐宁带她成了一个半吊子的“二次元”。

  “有的,在前面路口……”夏漓忽地停下,而后又说,“那个店铺很小,不好找,要我带你过去吗?”

  “如果不麻烦你的话。”

  “不会……那你稍等我一下,我结个账。”

  夏漓将两本书拿到柜台付账,晏斯时先一步出了书店。

  他站在门口,黄昏给他的轮廓镀了一层薄如蝉翼的绒光。

  夏漓把书装进背包里,三步迈下台阶,“可以走了。”

  天知道她要多么用力才能显得若无其事,心脏跳动得比刚跑完一个800米还要剧烈,连那种缺氧感都如出一辙。

  晏斯时点头,随即顿了一下,将另只耳机也摘下,掏出书包侧袋的银色iPod,将耳机线整齐绕上去,往黑色长裤的口袋里一揣。

  夏漓两手轻抓着书包肩带,只敢以余光打量晏斯时。

  不知该说些什么,问他为什么从北城转来这种话题,似乎显得很唐突。

  她能感觉到,晏斯时其实是个很不好接近的人。

  虽然他并不会对人爱答不理,就像对罗卫国,那么尴尬他也会客气应对。

  他的客气其实已经反应了他的态度:一视同仁的礼貌里藏着一视同仁的冷淡。

  沉默间,已走到了前方路口。

  经过拐角时,一阵香味飘来,夏漓脚步一停。

  圆筒状烤炉前,一个戴红色面巾的女人,手里拿了柄火钳,动作利落地从炉里夹出一个个带叶的玉米。旁边那人可能是她老公,带着手套,两下剥除玉米叶,拿个袋子将烤好的玉米一装,递给顾客。

  小小摊点却大排长龙,一个铁皮饼干盒里装着满满当当的零票,大家自觉给钱,自助找零。

  夏漓指了指这玉米摊,“他家的玉米特别好吃……可以试试。”

  越说越心虚。

  因为想象不出,眼前这样一个人啃玉米的样子。

  晏斯时却说:“有机会的话。”

  虽然语气一如既往的清淡。

  拐进去是条小巷,两侧梧桐树浓阴匝地。

  沿街店铺鳞次栉比,卖什么的都有。

  那家书店就夹在这些店铺之间,旧招牌上写着“尚智书店”四个字,毫不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