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漓回工位上,登陆桌面版微信,点开了和晏斯时的对话框。

  Sherry:中午有时间吗?

  晏斯时几乎是秒回的。

  YAN:有。

  Sherry:麻烦你下楼把帽子给我可以吗?

  YAN:可以。

  Sherry:十二点半,中庭的那个咖啡座碰头?

  YAN:好。

  夏漓算着时间,点了份外卖。

  那外卖差不多12点10分送到楼下。

  她下楼去拿了外卖,顺便去星巴克买了杯冰咖啡,而后走去中庭的咖啡座那儿等人。

  几张露天桌椅,一把深绿色遮阳伞。

  这里保洁做得不到位,椅子和桌子常常落满枯叶和沙尘,久而久之就成了摆设。

  大家一般不会在这儿歇息,更多是像她这样,当个“接头”的地点。

  她把外卖袋和咖啡袋搁在桌上,捏着手机四下环视了一圈。

  园区四面都是办公楼,还真不确定晏斯时会从哪个方向过来。

  工作群里有新消息,夏漓低头回复。

  片刻,忽觉有一阵熟悉的清冷气息略过鼻息。

  一顶帽子直接落下,轻轻盖在她头顶。

  她倏然转身,一瞬屏息。

  晏斯时就在她身后,近得只离咫尺。

  咖色风衣内搭白色衬衫,软而不失筋骨的料子,叫他高峻的身形撑得孤松玉立。

  三月中,晴好天气初见端倪。

  清透天光里,猝然这样近的对视,那清贵衿冷的面容,好看得叫她一霎失神。

  “……你走路怎么没声音?”她笑问,抬手拿下了头顶的帽子,又不动声色地退一步。在他的气息里,她总有种无法呼吸之感。

  “或许是你看手机太投入没注意。”晏斯时目光略过她身旁桌子上的两只袋子,“中午就吃外卖?”

  “吃外卖快一点,还能有时间午休一会儿。”

  夏漓拿起星巴克的纸袋递给他,“这个是请你的。前天真是麻烦你了。”

  晏斯时伸手接过。

  便是一瞬沉默。

  眼前的人穿一件白色宽松的套头毛衣,浅青玉色的齐踝半身裙,像濛濛烟雨天,青柳梢头初放的一点新叶。

  他片刻走神是因为想到了前天晚上。

  是之后冷静下来,才自感逾距和唐突。

  眼下再见夏漓,难免有两分不自在。

  但晏斯时看着她,话语倒是没怎么犹豫:“今天晚上……”

  话没说完,被不远骤然响起的声音打断:“夏漓!”

  夏漓转头看去,是自园区大门口方向过来的宋峤安。

  宋峤安大步走过来,很随意打了声招呼,笑问:“你们一起吃中饭回来的?”

  夏漓说“不是”。

  宋峤安没多问,告诉夏漓道:“刚接到的通知,今晚跟设计部门有个联谊团建。”

  “去哪儿?”夏漓瞬间有些苦脸。

  “SO3。新开的一个餐酒吧。”

  “……都要去吗?”

  夏漓奉行的职场生存原则之一是,下班以后同事就是陌生人,非必要绝不联系,更会谨慎与同事交朋友。至于团建这样的事,能逃就逃。

  “部长组织的,你说呢?”

  “……好吧。”

  宋峤安抬腕看一眼AppleWatch,“回办公室?”

  “您先回去吧,我再跟我同学说两句话。”

  宋峤安闻言,转过目光,打量晏斯时。

  晏斯时冷漠回视。

  邀请被截胡。他难得目光里两分戾气,却也是极难捕捉的,似薄薄的刃,只有寒芒一闪而逝。

  一时间暗潮涌动的硝烟味,只有当事的两人自己察觉。

  宋峤安说:“那好吧,我先上去了。”

  待宋峤安走后,夏漓问晏斯时:“你刚刚想说什么?”

  晏斯时平静说:“……忘了。”

第34章 (悉数撞进了她的心里...)

  下班后, 夏漓拖拉着最后一点工作不肯一口气完成,试图以此逃脱团建, 但宋峤安没有让她得逞。

  作为组长, 他对她的工作内容了如指掌。

  此时刚完成了一个项目,下一个项目还在调研阶段,再忙又能忙到哪里去?

  发送日报邮件, 夏漓关了电脑, 拿上包和外套,趁着宋峤安去洗手间的当口, 和部门的另外几个女同事一同出发了。

  宋峤安有一部车,夏漓很怕到时候他会提出载她一起过去。

  夏漓不迟钝, 对宋峤安的意图一清二楚。

  她对宋峤安本人其实不反感,毕竟在他手下干了三年, 当时第一次出国出差, 小到怎么递签证这样的细节, 都是他手把手教的。

  她只是对他没有朋友之外的其他感觉。

  他们部门人员构成相对偏年轻化, 公司也没有禁止办公室恋情的条例。

  宋峤安对夏漓的态度, 部门都有所察觉,有时候还会跟着起哄一两声。

  正因为如此,夏漓尤其注意与宋峤安相处的分寸感, 怕态度不够明确让宋峤安误会, 也怕态度过分强硬会让彼此尴尬。

  夏漓和那几个女同事先到的SO3。

  夏漓身旁位置坐了人, 此刻那人却主动站起身给宋峤安让座, 一边笑说:“宋哥来这儿坐!”

  夏漓总不能阻止别人让座,只得一脸尴尬地别过了脸, 端水杯喝水。

  宋峤安坐下以后便问她:“怎么刚刚一眨眼的工夫你就不见了?”

  “跟Sara她们有个话题没聊完,就一起过来了。”

  “要不要先单独点一点儿小吃?行政他们统一订的套餐, 要等人都到齐了才会上菜。”

  夏漓摇头:“不用,我还不太饿。”

  她不想再跟宋峤安聊工作之外的话题,就拿出手机,佯装要回复朋友紧要的微信消息,一边手机打字,一边几分敷衍地应着宋峤安的话题。

  果真,没一会儿,似乎宋峤安觉得索然,转头去跟另一边的同事聊天去了。

  人陆陆续续赶到,差不多快到齐时,开始上餐。

  他们团建包了半场,散座区的桌子拼起来,连成了两张大的长桌。领导将两个部门的人打散混坐,夏漓他们这一桌插进来不少设计部的人。

  晚餐开始,宋峤安作为小领导,自得负责活跃气氛。

  夏漓很高兴他没空顾得上自己,乐得闷头吃东西,偷偷刷手机,几乎不参与任何大的话题。

  坐在她另外一边的,是那时候被领导“调剂”过来的一个设计部的男同事,也不怎么参与话题,倒是默默地观察了夏漓好一会儿。

  在夏漓放下手机,给自己续果汁的时候,男同事出声了:“你是负责上回纽约那个项目的Sherry?”

  夏漓抬眼看去,微笑道:“是的。”

  “我参与过这项目的视觉传达设计,跟你微信上对接过工作。”

  男同事手指碰一下鼻尖,有些腼腆,“叫我Zack就行。也可以叫我小林,我叫林池宇。”

  “我刚刚听见你好像在玩一个三消游戏……”

  林池宇点头,“有个跟它类似的,画风和UI设计更漂亮,你也可以试试。不过国区没有,你有美区账号吗?”

  “有。游戏叫什么?”

  夏漓的App Store此刻就登的是美区账号,因此直接将其点开。

  林池宇报了名字。

  夏漓输入,“……好像没搜到?”

  “是不是拼写……这个游戏的名字很容易拼错。”

  “你看下?”夏漓将手机屏幕递到他面前。

  /

  “行情很好,不怪某些人有危机感。”卡座区,闻疏白收回饶有兴致观察了半天的目光,调侃道。

  对面的晏斯时没什么表情,只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加了冰块的清水。

  闻疏白自称主职是享受生活,副职是才是做投资的。他读大学那会儿就权当玩票地投过几家实体餐饮店和虚拟创意热店,赚得盆满钵满。发展至今,已然能脱离闻家的荫蔽自立门户了。

  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风口将会是人工智能、新能源汽车、自动驾驶等这些高新科技领域。

  晏斯时刚刚回国那会儿,闻疏白拉着他详细打听过美国那边的行业现状,很有投身这些行业的打算,尤其人工智能。

  人工智能有太多细分领域,未来还是一片蓝海。

  晏斯时作为一线研发人员,掌握行业最前沿的风向,而闻疏白学金融的,和这种纯理工科领域差了一个天堑。

  三五不时的,闻疏白就想喊晏斯时出来聊聊,给自己补补课。

  晏斯时说今晚请他吃饭,他推掉了没什么建设性的局,欣然赴约。

  来了才知,晏斯时醉翁之意不在酒。

  闻疏白对这上一回初次相见时印象就很不错的姑娘多了两分好奇,一边跟晏斯时聊天,一边时不时地观察几眼。

  就发现他们那团建还没过半,就先后有两个男的对她殷勤备至。

  闻疏白屡次打量晏斯时,试图从他那冷淡的表情里多分析出一些内容,但都是徒劳。

  他们是从幼儿园起的交情。

  这么多年,闻疏白没见晏斯时谈过恋爱。

  样本为零,自然没有经验可供参考。

  他印象里晏斯时对女生一直都挺冷淡的,倒不是说爱答不理,而是那种一视同仁的礼貌和疏离。

  唯一关系好一些的,也就方舒慕。

  而就上次晏斯时生日那天聚会的状况来看,方舒慕不但很难成为那个例外,还极有可能被彻底摒除在晏斯时的社交圈子之外。

  因为方舒慕姓方。

  而方家跟晏家三代交好。

  两人吃东西聊天,而晏斯时对夏漓那一边的情况,虽密切关注,却似乎有些冷眼旁观的意思。

  闻疏白好几次说:“我看她挺无聊的,你要不把她叫过来喝点东西?”

  晏斯时都无动于衷。

  闻疏白笑说:“我妈怎么好意思说我不会追人。来都来了,你就一点行动也没有?”

  晏斯时无可无不可的态度。

  他拿餐巾擦了擦手,起身去洗手间。

  刚踏进门,听见里面有交谈声。

  很巧,是夏漓的那个直属领导,和另一个戴眼镜的男人。

  两人可能有点饮酒上头了,正在接水龙头的凉水洗脸。

  那眼镜男笑道:“老宋你还没把人追到手?”

  夏漓领导说:“这不得循序渐进。”

  “你俩都共事好几年了吧,能不能行?一起出差那么多回,孤男寡女的,怎么就没把握机会……”

  “别这么说。”夏漓那领导的声音有两分不悦,“谈恋爱这事得讲究两厢情愿……我这不正在努力追吗?”

  “瞧着不挺纯挺好拿捏的,这么难追?老宋你要不行,换我来吧,我保管一星期给人拿下……”

  夏漓那领导脸色有些不好看,但大抵是碍于情面,没说什么。

  晏斯时走到了一旁空置的洗手盆前,拧开水龙头,凉水浇下来时,他冷声道:“烦请说话放尊重些。”

  一旁的两人齐齐转头。

  眼镜男:“……你在跟我说话?”

  晏斯时冷眼瞧着他。

  眼镜男莫名其妙:“你谁啊?我们认识吗?”

  宋峤安:“……他是夏漓的同学。”

  眼镜男瞬间有两分心虚,但嘴上却说:“怎么着?你也对人有意思?想分一杯羹啊?那去我后面排队。就开句玩笑,至于……”

  眼镜男话没说完,晏斯时倏然上前,猛地一把揪住他后颈衣领,按着他的后脑勺,径直往水盆里按去。

  流水声中,晏斯时声音淬冰一样的冷:“好笑吗?”

  眼镜从鼻梁滑落,“啪”一声掉进水盆里,眼镜男挣扎,却没想到压在脑后的手掌竟纹丝不动。

  那冰冷声音又问一遍,不急不缓地:“好笑吗?”

  眼镜男嚎道:“老宋!老宋!”

  宋峤安这时才反应过来,赶紧去拉晏斯时,“兄弟,兄弟!算了,算了……就喝醉说了两句胡话,不至于……”

  晏斯时视线移动到宋峤安脸上。

  那似寒刃锐利的目光,让宋峤安也不禁有些发憷。

  最终,晏斯时松了手,冷嘲道:“你就这么当她领导的。”

  宋峤安顿时讪然。

  眼镜男眯着眼,趁势从水盆里捞出了眼镜。

  宋峤安见他还有撸袖干架的意思,急忙拽着他手臂往外拉,“行了!走吧!”

  两人走到了门口,眼镜男仍有两分不忿,低声嘟囔了一句,“他先动的手,怕什么?大不了报警……”

  混杂着流水声,那道冰冷的声音不轻不重地传过去:“你可以报警试试。”

  这话的语气更近似一句警告。

  外头没声了。

  晏斯时就着冷水,洗了好一会的手,眼底是沾上了什么脏东西的厌烦。

  他整了整衣服,洗了一把脸,这才出去。

  闻疏白正在给自己倒酒,瞥了眼对面落座的晏斯时,愣了下。

  他脸上沾着水,神色沉冷,眼里似有几分乖戾之气。

  “……怎么了?”

  晏斯时不说话,只端起玻璃杯咽了一口冰水。

  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那边团建,这边小酌,一切照旧。

  团建的这一边,酒酣饭饱,场子彻底热起来。

  一般到了这个时候,夏漓就会伺机溜走。

  她四下看了看,大领导和宋峤安都不在这一桌了,判定这是个好时机。

  便将手机锁定,装进包里。

  转身,去拿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时,捞了个空。

  这才发现,外套落在地上了。

  夏漓捡起来一看,顿时有两分崩溃:

  是她前阵去出差时,在纽约新买的薄呢外套,昼夜温差大的春季,早晚穿刚刚合适。

  她衣服不多,但每一件都精打细算,挑的都是质感和版型上佳的。

  这外套料子轻柔,颜色也是漂亮的浅灰色,而此刻,它掉在了地上不说,还被不知道经过的谁,踩上了两个脏兮兮的脚印。

  她抱着那衣服,拍打了几下,没拍掉,心疼得要命。

  就在这时,宋峤安端着酒杯过来了,看出她要走,就说:“这就回去?”

  夏漓不说话,只低头徒劳地继续拍自己的大衣。

  这一刻,心底生出了强烈的辞职的冲动。

  “再待会儿呗?这个点车难打,我送你回去。”

  说着话,微醺的宋峤安就要伸手去捉她的手臂。

  夏漓正要躲开,宋峤安的手臂被人一挡。

  夏漓抬头,一愣。

  晏斯时伸手,抓着她抱在手里的大衣,往他的方向轻轻一拽。

  她似不由自己地被带了过去。

  晏斯时冷冷地瞥了宋峤安一眼。

  经过方才洗手间的事,宋峤安自知理亏,这会儿也就不再吭声。

  晏斯时低头看向夏漓,声音清淡却温和,“我送你回去?”

  夏漓点头。

  她心情糟糕透顶,一刻也不想多待了。

  晏斯时抓着她的大衣,她跟在他身后。

  那种微妙的被牵引的感觉,让她心潮微微泛起。

  到了餐酒吧门口,晏斯时松了手,低头打量她,问道:“冷不冷?”

  夏漓摇头。

  晏斯时稍顿,伸手,将她抱在臂间的大衣拿了过去,“我帮你拿着。”

  “衣服弄脏了……”

  “没事。”

  晏斯时往衣服上瞥了一眼,那两个脚印很是分明。

  便说:“我知道一家很好的干洗店,等会顺道送去就行。”

  夏漓点点头。

  两人步行往停车场走去。

  夏漓这时候才想起来问他:“你怎么会在这儿?”

  晏斯时沉默。

  就是在这时,夏漓从这沉默里反应过来。

  心里有面小鼓,轻敲了一下。

  她想,总不会是“偶遇”。

  晏斯时知道她在哪儿团建,“偶遇”这借口太拙劣,在他这儿应当是不屑一提。

  她突然间便不知道说什么了。

  这沉默发酵过后,更有种叫人不知道如何开口的微妙。

  一直到前面拐了弯,夏漓鼻腔一痒,打了个小声的喷嚏。

  疏疏的风,吹在身上其实并不是太冷。

  “冷吗?”晏斯时却出声了。

  她摇头,否认的话却不及晏斯时的动作快。

  下一瞬,他就将她的外套往她怀里一递,随即脱下自己身上的长风衣,往她背上一盖,再接回了她弄脏的外套,抱在臂间。

  这一系列动作,都没让夏漓找到阻止的空隙。

  那风衣往下滑,她急忙伸手拽住衣襟。

  几乎立即想到了很久之前,和晏斯时逃课的那一晚。

  也是这样的风,这样的夜色,这样的沉默。

  这样相似的一幕。

  她想,她穿过三回他的外套了。

  任何事情重复三遍,都应当多了些意义吧。

  她突然不敢去看晏斯时。

  那外套夏漓没穿上,就这样披着,不自觉地维持着两手抓着衣襟的动作,被那衣服上沾染的气息包围着,一路上心情都有些莫名的失陷感。

  “你……你不会冷吗?”夏漓出声。

  晏斯时白日穿的那件衬衫外面,多套了一件浅灰色毛衣。

  只是那料子看着很薄,总觉得御寒能力堪忧。

  “不冷。”

  “要不走快点吧。”夏漓提议。

  她话音刚落,晏斯时真就加速。

  仗着腿长,快步如风,让她恨不得小跑才能追上。

  就在她将要赶上的那一瞬,晏斯时倏然停下脚步,转身。

  她也赶紧停步。

  隔了半步的距离,晏斯时低头看她:“还要再快点吗?”

  她觉得他话里有隐约的笑意。

  一时间微怔。

  也就忘了防备。

  钴黄路灯光似在她眼里劈出了一条直直的道。

  晏斯时的目光就这样看进来。

  这晚的夜风,像是悉数撞进了她的心里。

  谁说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否则她听胸腔里隐隐慌乱的潮声,怎么还是旧日频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