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是雅缘新村某栋三楼,死者林琪,这栋房屋的主人,27岁,空姐。

现场对门的房屋已被征用为专案组的临时指挥部。专案组长正在给侦查员们分工,得令的侦查员夹着本子匆匆离开指挥部,开始紧张有序的调查访问。

我们没有去细听指挥部在研究什么样的对策,立即投入了现场勘查工作。勘查刚刚开始,就有了发现。虚掩的门缝下方地面,发现了一小串钥匙,是林琪的钥匙。

“钥匙掉在门口,最大的可能就是嫌疑人尾随受害人到门口,受害人打开大门没来得及收起钥匙,嫌疑人就挟持受害人进入了房间,以致钥匙掉落在门口。这多见于流窜抢劫的案件中吧?”我问道。

“如果真是这样,就麻烦了。”飙哥皱起了眉头。

现场是两居室。较小的那个房间和客厅里都没有发现异常。中心现场是主卧室。林琪俯卧在卧室床边的地板上,香消玉殒。她的拖鞋还穿在脚上,左脸贴地,头下地板上的一摊血触目惊心,已被血染透的长发胡乱地遮盖着她的右边脸,看不到容貌。卧室的抽屉全都被翻乱了,林琪的手提包里的化妆品、杂物都被倒在了床上,唯独不见钱包。

“完了完了,看起来应了我说的,真的是尾随入室抢劫杀人的案子。”我显得很没有信心。

“不一定吧,要是流窜犯,估计少不了劫色。”刑警学院痕迹专业实习生小孔用调侃的语气道,“可是死者衣着很整齐。”

“去去去,你不能看她衣着整齐就断定她没遭性侵害吧?”我还在坚持己见。

“这回我挺小孔了,”飙哥很少不帮自己的徒弟,“给我感觉不像是单纯的抢劫杀人,我总觉得这现场被翻动得很假。而且如果是尾随,趁其不备挟持死者进屋,死者为什么穿着拖鞋?”

“穿着拖鞋怎么了,她开门换拖鞋的时候被尾随的人推进来了,正常嘛!”

“别着急,我们慢慢看。”飙哥不温不火地说。

痕检员们紧张有序地在地面和家具上寻找足迹和指纹。飙哥掰了掰死者的手指和肘关节,说:“尸僵仅存在于小关节。”他又轻轻撩开遮盖林琪右脸的头发,看到她秀气的鼻子下有一串殷红的血迹。飙哥按了按林琪的头,说:“明确的骨擦感(骨擦感:法医按动尸体可能存在骨折的部位,感受到内部有骨质断段相互摩擦产生的声音和感觉,称之为骨擦音(骨擦感)。是初步诊断死者是否存在骨折的一个方法。),存在严重的颅骨骨折。”

林琪的一双大眼睛已经失去了神采,却仍然无辜地睁着,像是在惊讶地看着眼前墙根处喷溅的血迹,仿佛遭到杀害前完全没有预料到自己会死。

已经有了不少命案侦破经验的我抢着说:“死者头侧20厘米处墙面上见喷溅状血迹,死者倒伏的位置就是遭受打击的原始位置。角膜还很清,尸斑开始形成,结合尸僵情况,死亡时间应该在5个小时左右。”

“5个小时,那正好是6点30分,下班回家的时间,和钥匙掉在门口的现象是吻合的。”飙哥接着说。

现场尸表检验结束,我招呼殡仪馆的同志把尸体抬上运尸车,准备去解剖室进行进一步检验。飙哥则在客厅里踱步,寻找更有价值的线索。

客厅就像是被打扫过一样,没有一点儿有价值的痕迹。连沙发茶几和电视柜都一尘不染,死者生前应该是个勤快的人。突然,飙哥的目光定在了门口的一双男式拖鞋上。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双深蓝色的男式绒布拖鞋被整齐地放在门口一个隐蔽的角落里,暗示这个家的主人不止一个。

飙哥拿起了拖鞋,仔仔细细地看着,突然,他眼睛一亮,迅速打开了勘查箱,拿出一张滤纸,在拖鞋的鞋底夹缝里蹭了两下,又在滤纸上滴了两滴试剂,很快,滤纸上蹭过鞋底的部分变成了翠蓝色。

我惊讶地说:“联苯胺试验(检验有无血的试探性试验,如翠蓝色则为阳性反应,系血痕。),阳性?”

2

南江市公安局法医中心。

此刻,充满神秘感的解剖室内,器械相互碰撞发出的叮叮当当声,将这个夜晚渲染得更加诡异。

飙哥带着我身着解剖服,手持手术刀,满头大汗地工作着。

“刚从DNA实验室传来消息,死者生前确实没有遭受过性侵犯。”平哥放下电话,回头和我们说道。

飙哥用胳膊擦了下额头上的汗水,点点头,说:“除此之外,你们还看出了什么?”

我说:“从尸体现象看,死者应该是今天晚上6点30分左右死亡的,死因是重度颅脑损伤。”

“嗯,致伤工具呢?”

对于这些问题,我已经是轻车熟路了:“死者头部有7处创口,创角钝(创角钝:创口内有组织间桥是钝器形成的挫裂创的主要特征。钝器形成的皮肤创口和锐器形成的皮肤创口因形成机理不同,而在形态上有区别。法医通过对创口的研究,可以分析推断凶器是钝器还是锐器。) ,创口内有组织间桥,创缘不整齐,所以是钝器打击所致。结合她颅骨的严重粉碎性骨折,骨折线延伸到颅底,可以推断是便于挥动的金属质地的钝器打击形成的。”

“仔细看看这里。”飙哥指着林琪头皮上的一处皮下出血,不紧不慢地说,“这一处应该也是嫌疑人击打所致,但是由于种种原因,这一下他没有使上力量,没有击碎头皮,正是因为这样,他在死者的头皮上留下了犯罪证据。”

这是一块很细微的损伤,像是一枚印章印上去的“∩”形。

飙哥继续道:“这就是书本上说的工具印痕,一般很难发现,一旦发现,就能清楚地提示出作案工具的形态。”

我挠挠脑袋:“似曾相识,但想不起来像哪个工具。”

飙哥说:“作为一名法医,要时刻关注身边各种可以用来作案的工具,关键的时刻就有可能用得到。活动扳手正面螺口的凹槽就是这个形态,大小也合适。”

在场的几个实习生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哦,对!”

飙哥笑着说:“以后别总说‘哦对’,要学会让别人说‘哦对’。除了这个,从死者头部的损伤,你们还能看出什么?”

我摇了摇头。

飙哥很耐心地说:“注意看,她头上的7处创口,1处在左侧,6处在右侧,再想想死者倒伏的状态,”飙哥又开始出题了,“留个悬念,你们回去好好想想,明早8点案件碰头会上揭晓答案。”

因为死者损伤简单,尸体检验工作进展得很快,我们仔细检查了死者的头部后,又重点检查了死者的颈部和双手。最后,我们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死者肚脐佩戴着的脐环上。

我摘下脐环,细细打量:“好像是钻石的,乖乖,这个东西很贵吧?”

飙哥笑着摇摇头:“这个东西不值钱,是假的,但是它的价值不在于此。”

“那它的价值在哪里呢?”

“看看它的内侧吧,如果这个案子是熟人作案,它很有可能直接就指出了犯罪嫌疑人。”飙哥浮现出了信心满满的表情。

脐环的内侧隐约刻着三个小字:孙昊天。显然是个人名,这脐环大概就是个叫作孙昊天的人送给她的。

“飙哥,你的眼睛真尖,这么小的字都能发现。不过,这个案子应该是尾随入室抢劫杀人,和熟人应该没有关系吧。因为她的钥匙掉在门口,熟人何必要趁她开门的时候推她进去呢?”我很迷惑。

“呵呵,我看你是先入为主了吧。”

又听见了这个词,虽然知道先入为主是法医的死穴,但仔细想想,我确实有点儿受现场情况影响了。

飙哥又摆出了说教的姿态:“给你们思考的空间,才能印象深刻,这是我的师傅告诉我的。很管用。”

尸体解剖结束了。飙哥和我将尸体上的切口仔细地缝好,清洗干净尸体上的血迹,并为尸体重新穿好了衣服。飙哥抚合了林琪不瞑的双眼,叹了口气:“生前很爱漂亮吧,我们也尽力让你漂亮地走。放心,我们会为你洗冤的。”

真正的法医都很尊重死者,尽管为了破案我们会解剖尸体,但是我们也会仔细地缝合,有的法医甚至每次解剖前都会向死者鞠躬。这不是迷信,不是作秀,而是真真切切的尊重。

此时,中心解剖室的门外来了几个人,哭声一片。

“你们节哀吧。我们会抓到凶手的。”飙哥安慰死者家属。

林琪的母亲仿佛没有听到飙哥的安慰:“女儿啊,我们全家都以你为豪,你怎么这么早就走了啊!你让我们怎么活啊…”

飙哥和我实在无法忍受这么悲怆的气氛,出了解剖室,走进夜色中,互相递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突然,我隐约听见了一阵细微的抽泣声,这声音着实让我头皮一阵发麻。飙哥显然也听到了,于是我们循着抽泣声向前走去。

不远的一株冬青树旁,隐约可以看见一个瘦长的黑影。

飙哥大声道:“请问,您是?”

黑影吓了一跳,随即抬手擦了下眼睛,说:“我是司机,带他们来的。”

“那您在这里…”

此刻我们已经走近了黑影,看出这是一个相貌不错的男人,皮肤白皙,鼻梁高挺,眼帘低垂,眉心的一颗黑痣给他平添了忧郁的气质。

“我是林琪儿时的玩伴,看见她死,我也伤心。”

“哦,是您开车载她家人来的吧?”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