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我们就坐在了去往宝河区的勘查车上。“什么情况?”我问胡科长。

“一个孤寡老人,平时靠修鞋为生。在城郊结合部买了一个门面,两层的小楼,一楼是门面,卷闸门,二楼是住的地方。门面的邻居发现老人昨天一天都没有开门,就有点儿生疑。今天早上6点左右,邻居听见他的手机响,但一直没人接,感觉不对,就去敲他的卷闸门,可是左敲右敲就是没有人开。不得已,就爬到门面对面的院墙上,从窗子里往里看,发现他的窗子是开着的,老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枕边还有血,就知道出人命了,于是打了110。”

“确定是杀人案件?”

“110民警没有进入现场,在对面院墙上仔细观察了,床头有血,老人确实躺在那里,没有呼吸。”

“卷闸门是关闭的,那就是说,行凶者是从窗子进去的?”

“现场卷闸门是关好的,一楼没有窗口,二楼只有一扇窗户,所以,要么是撬门入室,要么就是翻窗入室。”胡科长说。

很快,我们到达了现场。现场已经被几辆警车左右一拦,形成了保护带。很多围观群众在警车后面探首观望,议论纷纷。

“这老头买了门面,哪儿还有钱啊,什么人会来杀他?”

“就是啊,没儿没女的,平时就修鞋,和谁也没矛盾啊。”

“这老人家人特别好,很热心。我们的鞋子有点儿小问题,他都免费帮我们修的。谁杀他的,真是要遭天谴啊。”

“是啊,上次我看见一个小女孩晚上从这里走,很害怕,他还打手电筒把她送到亮的地方。”

从围观群众的议论来看,这是个口碑很好的老人,看起来要分析这个案件的性质会比较复杂。

痕迹检验技术人员正在仔细地检查卷闸门上的痕迹。

卷闸门上的灰尘很重,外面没有任何开启的痕迹,也就是说,近期这扇门都是从屋内关闭的,可以排除从外面关闭的可能。

“看来犯罪分子只能从窗户进出。”我抱着手站在一旁,看着痕检人员忙碌地工作。

胡科长抬头看看上方的窗户,左顾右盼,疑惑道:“这么高,窗户又是突出的,怎么才能爬进去?又不是《碟中谍》!”

“从屋顶下来呗。”我仰头看了看,觉得也不太可能从下面攀爬进中心现场,但是又不是从正门进入的,那么就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说话间,卷闸门被痕检员撬开了。卷闸门是在内侧用挂锁锁在地面的锁扣上的,状态很正常。

一楼的现场杂乱地放着很多旧鞋和修鞋的简易机器,还有很多废品。看来这个老人除了修鞋,平时也收一些废品贴补日常开销。一楼和二楼之间没有安装楼梯,只用一个梯子作为上下楼的通道。

痕检员很快铺好了勘查踏板,通往梯子处。梯子上的痕迹尤为重要,如果梯子上也没有可疑的手印、脚印或是手套印、鞋印的话,那么犯罪分子的出入口就只能是窗户了。如果确定了这一点,对犯罪嫌疑人的刻画是很有帮助的。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具备飞檐走壁的能力的。

我和胡科长耐心地在现场外面等候着,十分钟后,痕检员在里面喊道:“梯子上只有一种鞋印和指纹,都提取固定完毕,如果能排除是死者的,那么行凶者只能是从窗子进来的。”

我和胡科长马上戴好了口罩、手套、鞋套和帽子,沿着勘查踏板来到梯子旁。

这是一个破旧不堪的梯子,已经有一些年头,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崩毁。二楼地板上有一个窟窿,这个窟窿就是一楼和二楼的通道,梯子就架在窟窿一旁。

“上去吧。”胡科长率先爬了上去。我紧跟着胡科长,慢慢爬到了二楼。

二楼布置得很简单,一张破旧的办公桌旁边有一张小床。老人就这样安静地躺在床上,我远远地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老人确实没有呼吸了。

胡科长还是最关心犯罪分子是如何进入现场的。他走到开着的窗边,仔细地观察着窗户的高度、离屋顶的高度和窗框上的痕迹。

我观察了一下尸体周围的情况。床头地面上有一处血迹,死者头部枕边有两小摊血迹,尸体的嘴边还有一小摊呕吐物。

“出血量很小。”我说。胡科长没有说话,还在专心致志地检查窗户。

静态勘查完毕,我们就要开始赶紧检查尸体,明确死亡时间、致命伤后就要把尸体运往位于龙番市殡仪馆内的公安局法医学尸体解剖室内进行解剖检验,然后把中心现场留给痕迹检验技术人员现场勘查痕迹物证。

我先用手指顶了顶尸体的头部,没有发现明显的骨擦感,于是我慢慢地把侧卧位的尸体翻过来,让他面朝上方。

尸体的双眼紧闭。按照惯例,要先检查眼睑结膜的情况以及角膜、瞳孔的情况。我用双手一上一下地撑开了尸体的一侧眼睑。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尸体突然睁开两只眼睛,直愣愣地瞪着我。

我脑子轰的一声,一片空白,感觉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这一定是幻觉,一定是刚开始就睁着眼的,我没有注意到。心里虽然这样想,但双手还是僵直地掰着他的上下眼睑。

直到那双可怕无神的眼睛下方的嘴里发出一声呻吟:“嗯…”

3

我当时感觉腿都软了,连续后退了几步,险些从地板通向一楼的窟窿里掉了下去。我靠在墙上,不自觉地发抖。

胡科长仿佛也听见了那声阴森森的呻吟,回过头来看到我脸色苍白、瑟瑟发抖,问:“怎么了?”

我望着那具仰面朝天的尸体,老人依然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看上去异常诡异恐怖,我忍不住颤抖:“诈…诈尸了!”

“放屁!”胡科长三两步跑到尸体的旁边,两根手指搭在他的颈动脉上。几秒钟后,胡科长喊道:“快叫人,没死,送医院!”

我还傻乎乎地靠在墙上,面色苍白,双腿发软。

“快去啊!”胡科长喊道。

真没想到会碰到这样的事——原来这个老人处于一种假死的状态,近距离观察都发现不了他的呼吸运动,在我用手刺激了他的眼球之后,他才苏醒了过来,但是他受了伤,只能那样睁着眼呻吟。

我和胡科长叫了一辆警车,一路警报开往省第一人民医院。路上,胡科长说:“先入为主了吧,侦查员说死人了,就一定死了?别忘了,赶赴现场确诊死亡是我们法医的职责。你太掉以轻心了,觉得看不到呼吸运动就死亡了?以后一定要记住,像这样的现场,一定要看尸体有没有尸斑,尸斑是确证死亡的一个重要依据。”

其实这些我也知道,这一次的疏忽,差点儿让自己吓破了胆。

“还诈尸呢,哈哈哈。”胡科长嘲笑我。

我还没有回过神,顾不上理他的嘲笑。

就这样,我面色苍白、双眼血丝地来到了省第一人民医院,然后就遇到小青华和他的爸爸妈妈。

确证了假死老人的头部损伤是对冲伤后,我们放心了许多。

对冲伤是指在创口对应部位的脑组织有出血和挫伤,而且在其相对的对侧脑组织处也有出血和挫伤,而这一处的出血挫伤不伴有头皮的损伤和颅骨的骨折。这是在颅骨高速运动过程中,头颅突然静止,形成了头皮损伤处的脑损伤,因为惯性运动,对侧的脑组织撞击颅骨内壁,也形成出血和挫伤。所以对冲伤基本可以确诊是头部减速运动形成的损伤,比如摔跌、头撞墙等。

而如果是用工具直接打击头部,会造成头皮、颅骨损伤,其下脑组织出血、挫伤,但是对侧的脑组织是不会出血挫伤的,这种损伤叫打击伤,是在头颅加速运动过程中形成的。

拿到这个结论,我们立即和现场的痕检员联系。

痕检员小吴的语气也非常轻松:“现场发现一个滑跌的痕迹,是老人自己的鞋子形成的。在整个二楼,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痕迹,窗户也看了,和梯子上一样,只有老人自己的指纹。”

“没有出入口,这就是个封闭的现场。”胡科长面色很轻松,“应该是老人晚上去开窗透气,走回床上的时候滑跌摔倒,伤了头部,但不是很严重。他自己爬上床后因为颅脑内有出血,就出现了呕吐、昏迷、假死的情况。”

“嗯。”我完全轻松不起来,我的脑子里全是大眼睛男孩小青华的样子。

“让侦查部门继续调查吧,没有其他情况,这就是一起意外事件。”胡科长很高兴,回头看了看我,“你,不是还没回过神吧?”

“不是。”我一五一十地把小青华的事情告诉了胡科长。

胡科长的眼神也黯淡了下来,掏出了200元钱,说:“都是命,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你帮我带给他。”

多么可爱的一个孩子,还没有来得及享受人生的美好,生命就开始进入了倒计时。关键是他那乐观、勇敢的精神,深深地感染了我。一个6岁的孩子,知道自己父母的苦,面对死亡没有丝毫的恐惧。

我觉得我不能袖手旁观,虽然他只是我的一个普通病人。

回到宿舍,我二话不说找出了自己的存折。虽然这个时候我还没有工作,没有自己赚钱养活自己,但是也有一小笔存款。这都是爷爷每个月偷偷地塞给我这个宝贝孙子的,我没有舍得用,想存起来等工作时买个像样的礼物送给爷爷。不过这个时候,救人要紧。钱虽然不多,但至少可以让小青华在这个世上多停留几天。

室友受到我的影响,纷纷慷慨解囊,就这样七凑八凑,也凑了近5000元钱。这对于还没有上班的我们,实在不是一笔小数目。

第二天轮休,我高高兴兴地跑去玩具店,给小青华挑了一件小礼物,怀揣着5000元钱,向省第一人民医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