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专案组来这里开会。”师父说道,“把投影仪架起来。”

半个小时后,派出所会议室坐得满满的。师父操纵着投影仪,介绍我们尸检的所见。

一张张尸体照片翻过,侦查员们皱紧了眉头。估计这次的专案会开完,刑警们会更体谅法医工作的艰苦。

“按照尸检情况,今天找到了尸源。死者是住在庆丰新村的张月。”师父说道,“刚才我和张月的丈夫谈了次话,觉得他疑点很多。”

刑警们神态各异地听着师父说。两天不眠不休的工作让大家精疲力竭。

“首先,当时在场的人都意识到了这个疑点。他断言张月没有被强奸,这一点他不可能知道。”师父说,“其次,他说张月最后是在荒无人烟的垃圾场附近地区被害的。这显然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杀完人,包裹以后直接抛尸,看样子很合逻辑。”

“第一,如果是偶遇歹徒被害,歹徒不会花那么多心思去包裹尸体,有什么意义呢?”师父切换到了尸体被包裹的原始状态的幻灯片,接着说,“第二,如果是在垃圾场附近偶遇熟人,熟人作完案,要藏匿尸体,应该抛去更远的地方,不会抛尸在离杀人现场那么近的垃圾场。而且在荒无人烟的地方碰见熟人,概率太低了吧。”

我们都呆呆地听着,总觉得这样的怀疑理由并不充分。

“我认为张月不可能在野外遇害的依据不仅仅是这些。”师父看出了我们的质疑,“我有充分的依据支持张月是在室内被害的。”

师父打开原始尸体的照片:“大家看。包裹、捆绑尸体的物件有:编织袋、塑料膜、崭新的电线和电话线。尤其是塑料膜,是两层,两层外形、规格完全一致的这么长的套筒状塑料膜。你们觉得如果在野外作案,会有这么充分的时间、会花这么多心思来包裹尸体吗?这人的心理素质也太好了吧!现场即便是空旷的野外,偶尔也会有人路过。”

我们觉得非常有道理,都频频点头。师父喝了口茶,接着说:“另外,在野外作案,能够在短时间内找到这么多捆绑、包裹尸体的物件吗?”

“附近不是有垃圾场吗?那里什么都有。”

“如果是在垃圾场寻找捆绑的工具,最有可能找来的是垃圾场里很常见的、更易于捆绑的软质绳索,而不应该是不易捆绑的硬质的电线。而且电线和电话线上都有新鲜的剪断的痕迹,犯罪分子何必舍易取难呢?一般人家里可能没有绳索,但肯定有一些电线和电话线。”

“那为什么说是短时间内捆绑包裹呢?可能是杀了人,然后几个人分头回家去找包裹尸体的物件,回来再包裹尸体呢?”我提出一种可能。

“你是法医,不应该问这个问题。我们知道,尸体死亡后一两个小时就会出现尸僵,尸僵形成以后尸体就很难屈曲了。而我们看到的尸体是处于完全的屈曲状。而且在尸体被屈曲之前,已经套了两层塑料膜。也就是说,凶手是在尸僵形成之前,完成了捆绑、包裹、屈曲装袋的程序。在荒无人烟的野外,在一两个小时之内找到这么多物件,完成捆绑包裹然后装袋,可能性很低。所以,我觉得张月被杀的第一现场是在室内。”

“那有没有可能是张月和她丈夫分开以后,被人劫持到有这些物件的室内,杀害以后再抛弃到垃圾场呢?”有侦查员问。

“这个可以排除。因为我们通过尸体检验,没有发现死者有约束伤和抵抗伤。也就是说死者死前没有被控制的迹象,也没有明显的抵抗动作。她应该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掐死的。”

“如果是有两三个人控制她呢?她一个弱女子,被两三个人控制,她也不敢反抗啊?”又有侦查员提出设想。

“是一个人包裹尸体的。”师父斩钉截铁地说。

“一个人包裹尸体都能看出来?”连我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大家看一看。尸体的双手是先被捆绑在一起,然后再和躯干捆绑在一起的。对吧?而且捆绑的地方,没有生活反应。也就是说,人死了以后才捆绑双手,再把双手捆在腰上。”师父神秘一笑。

大家恍然大悟。是啊,死后再捆绑尸体的目的只有一个,把尸体的双手和躯干固定在一起,才方便用一个直径不大的塑料套筒套住尸体。如果是两个人,完全可以一个人包裹,另一个人固定双手,就没有必要花这么多工夫找各种绳索捆绑尸体了。

“综上所述,死者应该是在室内,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人掐死,然后迅速被捆绑、包裹、折叠、装进编织袋。既然是趁其不备杀人,而且杀人后又要藏匿尸体,应该是熟人作案。”

这就是最简单的现场重建。

大家纷纷点头认可。“但是,即便明确了是一个熟人、室内作案,也不能确证就是张月的丈夫干的。”没有拿到证据,刑警队长很不放心。

“我没有说一定是她丈夫干的,只是很怀疑他。”师父说,“他总是强调他们是在垃圾场附近谈话,张月是在垃圾场附近失踪的,对垃圾场这个地方很是敏感,给人的感觉就是欲盖弥彰,制造张月是在垃圾场附近遇袭的假象。”

“接下来怎么办?”

“办手续,搜查张月的家。”

很快,我们到达了张月的家,用从张月丈夫身上扣押下来的钥匙打开了房门。搜查工作进展得很顺利,很快我们就从他家的工具柜里找到了形态一致的绿色电线和被剪短的、剩下的电话线头。

等我们重新返回派出所,刑警队的审讯工作依旧阻力很大,张月的丈夫叫嚣着要投诉民警,他完全没有低头认罪的态度。

“看看这个再喊。”师父把装在物证袋里的电线和电话线扔在男人的面前。

“这个能说明什么?你家没有电线?你家没有电话线?”

“别犟了。”师父说,“你不知道电线的断头能够鉴定出是否为同一根电线吗?”

男人突然沉默了。

案件就这样侦破了。原来张月的丈夫有了外遇,小三不依不饶,要求他离婚。他拗不过小三的要求,提出离婚又遭拒,于是下狠手杀死自己的妻子并抛弃了她的尸体,以为尸体就这样永不会被发现,他也就能够蒙混过关。

“可是,他不报案不就可以了吗?为什么还要去派出所报失踪?”我问道。

“你问他们吧。”师父指了指身边的派出所民警。

“哦,不是他报的失踪。他只是和张月的父母说张月下班后就没有回家,找了两天没找到。张月的父母来派出所报了案。接到你们寻找尸源的命令后,我们也是花了两天的时间才找到张月的丈夫。现在看来,当时他是想故意躲避审查的。”派出所民警说。

“唉,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深深地感慨道。

第九案公路游魂

1

省厅法医部门的工作比想象中繁忙许多,除了要出勘一些特大、疑难的命案现场以外,还有很多信访案件和行政材料要处理。频繁地出差,也不全是为了命案,对于信访案件的复查我们一样非常谨慎,因为这是发现和洗刷冤案的渠道。

天气逐渐转凉,这是我来到省城的第一个深秋,师父带着我赶赴云陵市复查一起信访案件。案情很简单,也没有如想象中那样发现冤案。在辖区派出所约见信访人沟通的时候,突然门口传来了一阵嘈杂声。

我们不约而同地向窗外望去,派出所的门口聚集了一群围观的人。

“他肯定是拿了我的钱跑了,这都几点了,还联系不上?”一个中年男子义愤填膺地挥着手臂嚷着。

“怎么会呢,乡里乡亲的。”一个40多岁的妇女哭丧着脸说。

“怎么不会?谁不知道他吃喝嫖赌样样都来?我就这么点儿钱,拿走了我怎么治病?不管,拿钱出来还我,我后天还要开刀!”男子揪着妇女的衣领不依不饶。

“我哪有那么多钱啊,你看我们家穷得…”女人欲哭无泪。

“别冲动,放手!”民警看见男子想动手打人,前来调停。

“说不准一会儿就会联系你们的,你急什么,不就几千块钱吗?至于闹来派出所?”旁边一个看似知情者的老者说道。

派出所门前经常上演诸如此类的事件,民警都习以为常了,不过初入警队的我还是充满好奇,走出派出所想要看个究竟。

在民警的调停下,双方的情绪很快平稳下来,那个中年男子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原来他叫王启,得了非常严重的胆道结石,经常疼得满地打滚,忍了一阵子终于忍无可忍,就决定拿出他仅有的5000元积蓄到市里开刀。开刀的医院,是村里的赤脚医生李解放给介绍的。这个李解放,也是他的街坊,今年50多岁了,因为自学过一点儿医学知识,就在村里开了个小诊所谋生。后来医疗机构都正规化了,李解放的小诊所也就黄了,他一边偷偷给村里人看些头痛脑热的小病,一边也顺带着给一些二线医院当起了医托,这样他还能从就诊的费用中提取一些提成。

这次王启一找他帮忙,他就带他去了市里的某家医院就诊,当天就安排住了院进行术前检查。这些天,李解放也算有情有义,自己拿了些钱在医院负责照顾无亲无故的王启,直到手术前一天,王启要换病号服,没有地方贴身放那剩下的3000元钱,考虑到近来医院的小偷十分猖獗,他就把钱托给李解放妥善保管。没想到,当天晚上李解放就失踪了,手机也打不通,王启担心了一夜,到了第二天上午依旧没有李解放的消息。着急之下,王启打电话叫来了李解放的老婆,才发现李解放也没有回村子。都是街里街坊的,王启自然清楚李解放平时也不是个检点的人,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属于挣多少花多少的主,他一着急,就把李解放的老婆拖来了派出所。李解放的老婆比李解放小了10岁,平时也常常被他打骂,这会儿什么也不知道,更是说不出话来。

事情听起来很简单,应该是李解放挥霍完了钱财,躲债去了。看热闹的人没看出什么新鲜来,也就一哄而散。

我这边倒是一切顺利。信访案件处置得及时有效,信访人也信服了我们的复查结论。做完了一些文字材料的工作以后,我们决定第二天早上就返回省城。师父的作息习惯很好,早睡早起。不过这就苦了我们这些喜欢熬夜看书、玩游戏的小年轻。第二天早上6点30分,师父就来敲门说要赶回厅里,尽量赶上上午的会。

我睡眼惺忪地坐上了回省城的车。大清早,路上的车不多,但是驶到市郊的路上时,我们发现路旁停着一辆闪着警灯的警车,两名交警正蹲在地上检查一个躺在地上的人。

“停车。”师父吩咐驾驶员。

我和师父跳下车,听见一名交警在打120:“城郊东南路化肥厂对面一交通事故伤者,还有呼吸,请尽快赶来。”

“怎么回事?”师父问,同时出示了警官证。

交警有些诧异,一起简单的交通事故逃逸,至于省厅法医一把手都来过问吗?“领导,今早有人电话报警,说一个人可能是被车撞了在路边躺着,我们就赶过来了,发现人还有呼吸,不知道伤在哪里,我们不敢搬动他,120马上就到。”

我走过去,简单地看了下躺在地上的人,没有开放性损伤,一点儿血迹也没有,走过去搭了颈动脉,发现还有搏动。我问:“伤哪儿了?哪儿不舒服?怎么回事儿?”地上的男人只知道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