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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护夫现场

  远香堂内,置有九扇之多的如意雕花落地长窗,午时的日光透过窗格,照进内室后,衬得整间宴堂格外的轩敞明亮。

  众人落座后,已过去了一刻钟的功夫。

  陆老太太便命人去公府大门打探了一番,回来禀话的小厮却说,并未瞧见公爷的马车。

  这便意味着,陆之昀不知何时才能来参宴,有可能还会不来。

  他虽为家主,可一大家子的人也不能干等他一个人,陆老太太也终于放了话,让各位小辈都动筷用菜。

  卢氏坐在八仙桌的对面,掀眸瞥了眼沈沅,阴阳怪气地同陆谌嘀咕了一句:“她这就是没同你五叔知会一声,也不知道是存着什么心思,竟是这般地好事,就喜欢看你们叔侄俩有矛盾吗?”

  卢氏并没有刻意地控制说话的音量,同一张席面的人也自是能够清楚地听到她说的这些话。

  陆老太太自是清楚,卢氏的这番话是意有所指,她这是在暗讽沈沅故意地挑拨他们叔侄之间的矛盾。

  但沈沅毕竟是公府的主母,卢氏也不该应着她年岁小,当着这么多陆家子孙的面,就什么浑话都敢说。

  思及此,陆老太太沉声斥了卢氏一句:“老二家的,不许胡乱说话。”

  卢氏蓦地打了个激灵,随后便稍显局促地回了老太太一个嗳字。

  沈沅却于这时想起了前世,她同卢氏相处的种种画面。

  卢氏偶尔会将陆谌,她和沈渝唤到她的院子里,几个人围着八仙桌一起用些饭菜。

  卢氏那时就总嫌弃沈沅的身形生得瘦弱,总叮嘱她一定要多吃荤肉,好能变得肥腴些。

  她这么做,可不是为了沈沅的身体着想,而是希望她能吃成一个好生养的身形,好给陆谌添个嫡子。

  卢氏还总说:“你既是没那个本事,也笼络不住夫君的宠爱,就赶紧想办法怀上个嫡子。”

  幸而陆谌对沈渝“用情至纯”,婚后为了展现对她的忠贞不二,都没跟她在一张床上坐过。

  陆谌从不去碰她,也极少去主动亲近她,倒是让沈沅松了口气。

  对怀嫡子的事,沈沅也不甚上心,惹得卢氏对她的不满又多了些。

  等沈渝怀了孩子后,卢氏也不指望她能怀上嫡子了,于是干脆就说,沈沅长了副只能生女儿的相貌,八成也生不出个儿子来。

  还总嫌她无用,说别人家的儿媳都能对夫君的仕途上起到帮扶,她就只会管些内宅的中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样的话更是经常挂在嘴旁。

  卢氏甚至觉得,她没有因她对子嗣之事不上心的事休了她,都算作是她的仁慈了。

  今世身份转圜后,她不再是卢氏的儿媳,而是与她同辈的弟妹,在陆家的地位也要比卢氏高。

  既是如此,她就不能再如前世那般,轻易地就忍下了卢氏的嘲讽。

  故而卢氏刚要持筷去夹身前的那道清蒸鲈鱼时,却是丝毫都没料到,沈沅并没有将她适才的那席话装听不见,反是声音泛寒地驳道:“谌哥儿落得个被陛下责罚的下场,都是他咎由自取,跟旁人都无干系。要怨,也只怨二嫂你管教不严。再说如今殿考刚过,公爷每日既要教陛下课业,还要在文渊阁同高大人商议新科进士入仕的事宜,真的不一定会为了谌哥儿这个不大成器的侄子,百忙抽身回公府参宴的。”

  卢氏一听这话,双眼就蓦地瞪圆了几分,质问沈沅道:“你说谁不成器?我们谌哥儿当年在会试可是一举就中弟了,就问这京中的世家子弟中,哪儿有几个像他一样出息的?”

  陆谌听着沈沅的口吻,好似在她的眼中,他真的变成了一个碍眼的晚辈。

  话语间,还处处都透着对陆之昀的维护。

  他的心里极不是滋味,甚至有些被沈沅的话刺激到了。

  沈沅面露不屑,只微微勾了下唇角,任由卢氏怒目圆睁地盯着她的脸看。

  这妯娌间没说上几句话,就开始拌起嘴来了。

  陆老太太自是及时阻拦了沈沅和卢氏的争吵,待劝过、也敲打过二人后,也没忘了今日这场家宴的重点。

  故而她温声询问陆谌:“谌哥儿,进都察院是好事,可你为何要在朝堂上弹劾你的五叔啊?你也大了,早就过了议婚之龄,可不能再这么犯小孩的脾气了,这官场上的事可不是儿戏,以后可不能再这么针对你的五叔了,若是……”

  陆老太太慈蔼的话还未讲完,却见陆谌的面色有些发阴,他单手撑膝,没来由地问了句:“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们不清楚吗?”

  见陆谌如此,陆老太太也没了适才的好脾性,只当是陆谌真的被撞坏了脑子,冷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谌虽未看向沈沅,却能用余光觉出,她在看向他时的眼神,是极为不善的。

  他惊讶于沈沅竟然也会用这样凌厉的眸光看人,却强撑着镇静地回道:“当年我和五婶退婚的事,五叔他难道没在背后动过手脚吗?”

  陆老太太厉声斥道:“你在混说些什么话?”

  其实她早就觉出陆谌突然同沈沅退婚的这件事有蹊跷,可陆谌但凡是个有脑子的,也不会当着其他陆家人的话将这话说出来。

  那胳膊还能拧得过大腿吗?

  凭陆之昀的权势,也大可以明目张胆地同他抢。

  可陆之昀看上了仅是同陆谌有婚约的沈沅后,也只在暗地使了些手段,于他而言,这种方式已经算温和了。

  且当初陆谌待沈沅确实是不太厚道,将人从扬州折腾过来,也是想让人家替嫁。

  陆谌却嗤笑一声,又道:“得亏是只在婚约的事上动了手脚,若是侄儿真的娶了五婶,五叔做的事,可能就要背德惘伦了。”

  这话一落,老太太眸光一烁。

  暗觉这陆谌八成真是疯了。

  随即便听“啪嗒”一声。

  沈沅原本想为廖哥儿夹菜,可听见了陆谌这句话后,便面色微愠地撂下了筷箸。

  随后便语气恭顺地向陆老太太请示道:“祖母,孙媳身为陆家的主母,也得替公爷整治整治陆家的家风,不能由着陆谌这样的不肖子孙胡乱讲话。祖母,您对此事没意见罢?”

  陆老太太的眼皮跳了跳,这陆谌虽然承袭了爵位,也分了家,可家籍还在镇国公府陆家,他总归还算陆家人,沈沅既是主母,教训他也是没毛病的。

  等卢氏瞧见陆老太太竟是同意了沈沅的提议后,面色不禁一慌,扬声问向沈沅道:“你要做什么?”

  “去将家鞭拿来。”

  这话一落,在场诸人的面色皆是一变。

  陆之旸却十分兴奋,却说近几年,陆之昀也只将家鞭用在他的身上过。

  今日换成了陆谌要捱鞭子,陆之旸可巴不得看到这种场面,便主动道:“我去祠堂替五嫂将家鞭拿过来。”

  陆谌对沈沅即将要做的举动难以置信,他腾地一下,便从圈椅处站起了身。

  见沈沅虽然故意凛着面容,可端着的,还是那副柔弱美人之姿。

  故而他说话的声音也变了调,问向沈沅:“你要…你要拿鞭子打我?”

  不经时的功夫,陆之旸便将陆家的家鞭拿了过来,这鞭子瞧上去确实是许久都未被人用过了,上面还积了层厚厚的灰。

  沈沅接过了鞭子后,便径直走到了陆谌的身前,冷声问道:“想让你小叔抽你,还是要让我抽你?”

  卢氏因着愤怒,面容都变得扭曲了几分:“沈氏,你不要太跋扈了!”

  站在一侧的陆之旸却蠢蠢欲动地想要接过家鞭,好好地抽打陆谌一番。

  沈沅却淡声回道:“二嫂,这不叫跋扈,这叫按家法处置。陆谌不敬甚至污蔑家主,我身为主母,公爷不在,自当替他好好地教训教训他。”

  卢氏见沈沅态度坚决,又忙向陆老太太求情:“老太太,您快说说沈氏,哪儿有在家宴上就要动辄打骂小辈的。”

  陆老太太板着满是皱纹的脸,却道:“她说的对,谌哥儿是得被罚一罚,才能长教训了。”

  卢氏近乎绝望,却还是不想让陆谌挨打,忙挡护在了他的身前,瞪着眼睛看向沈沅道:“你如果要打我的儿子,就先过了我这关!”

  “啪——”地一声。

  沈沅倏地往地毯上甩了下鞭子后,卢氏的脸色也惨白了几分。

  不得不说,这声鞭声,还真是响亮得惹人心惊。

  “二嫂,你纵容陆谌胡作非为,实则也是犯了管教不严的罪过,我若真想要打你,也是无可厚非,你若想捱鞭子,我就连你们母子俩一块打!”

  沈沅恫吓的言语甫落,卢氏的双腿就抖了又抖,陆谌及时推开了母亲,让她站在了一侧。

  等卢氏神情惊怯地站定后,便见沈沅毫不留情地挥鞭,亦往陆谌的胳膊上狠狠地抽了一下。

  陆谌紧紧地抿着唇,也只是发出了一声吃痛的闷哼。

  前世的他就打过沈沅,这一下,换她来鞭打他,也算是他的报应了。

  卢氏却“啊——”地一声,惊叫连连,急的都要在地上跳起脚来。

  沈沅又抽了陆谌胳膊几下后,暂时停住了鞭打的动作,又冷声问他:“你只要认错,当着其余人的面说,是你不敬家主,污蔑了自己的叔父,我就放你一马。”

  陆谌竟是笑了一声,随即亦用那双微郁的眼眸看向了沈沅:“你打我可以,但你真的了解我五叔吗?”

  沈沅自是不知,陆谌为何会没来由地,问了她这样一番话。

  正此时,一辆二马并驾的华贵马车也停在了公府的大门口处。

  江卓和陆之昀并肩迈进了朱红大门的门槛,却听陆之昀语气淡淡道:“燕国藩地的那个细作,已经迟报了好几次燕王世子的消息,也不知是她迟钝了,还是半路倒戈了。”

  江卓恭敬地颔了颔首,回道:“属下已经命人去燕王府邸打探这件事了。”

  他思及唐禹霖被燕王世子带到藩地的事,陆之昀次日便知晓了。

  虽说燕国离京师是有段距离的,但那细作也不至于将这事拖到了十日之后,才命人往高鹤洲那处递了消息。

  说来这个细作也是有趣,高鹤洲原本是想安排她去接近老燕王尉迟桁的,可谁料她竟是成了燕王之子尉迟靖的妾室。

  等二人走到远香堂外时,也自是听见了里面传来的不小动静。

  陆之昀的卷云乌靴停在了门槛外时,却见堂内,他那平日最是柔弱的小妻子竟是拿着鞭子,毫不留情地一下又一下地抽打着陆谌的胳膊。

  一瞬间,陆之昀甚至怀疑自己看错了。

  听着卢氏凄厉的喊叫声,陆之昀英隽的眉宇也蹙了几分。

  江卓则揉了揉眼睛,惊诧地问道:“是属下看错了吗?那…那是主母?是主母在用家鞭责罚康平伯?!”

  “没看错。”

  陆之昀低声回罢,凉薄的唇角旁也扬起了淡淡的弧度,等江卓回过神后,却见他已经走到了沈沅和陆谌的身旁。

  沈沅刚要挥鞭,将它再度地狠狠抽向陆谌时,却隐隐觉出,自己竟是被一个高大的身影顷然笼罩。

  随即,她的纤手也被男人微凉的掌心渐渐包裹。

  陆之昀夺过了她手中的家鞭后,便低声道了句:“别伤到手腕。”

  陆谌吃痛地捂着胳膊,卢氏见陆之昀终于回来了,忙向男人告状道:“五弟,你的媳妇也太跋扈了,你可得好好地管教管教她了。”

  谁料陆之昀脱口而出的,便是掷地有声的三个字:“打得好。”

  卢氏的眼眸因着这三个字,蓦地瞪大了好几分。

  却听陆之昀沉声又道:“她不动家法,我也应当用鞭子抽抽他了。”

  说罢,那双威冷的凤目也睨向了眼前的陆谌。

  陆谌的面色蕴着淡淡的仇视,却未发一言。

  卢氏将这叔侄二人的交锋看在眼中,也突地意识到,她是想来同陆之昀求和的,忙小声对陆谌叮嘱道:“谌哥儿,你还不快同你五叔致歉。”

  陆谌冷哼一声。

  陆之昀也没在这时同他计较,对着主位上的陆老太太淡声道:“祖母,我和陆谌要谈的都是些官场上的事,不方便在宴上讲。”

  陆老太太回道:“那好,我们继续吃宴,你们叔侄二人赶紧寻个地界,再好好谈一谈,可一定要平心静气,别再起什么冲突了。”

  ——

  离开了远香堂后,陆谌便一瘸一拐地跟着陆之昀,进了就近的荣晏堂。

  陆之昀在高堂主位的圈椅处坐定后,倒也没急着开口同陆谌开口讲话,反是仪质优雅,且慢条斯理地饮了些茶水。

  陆之昀穿着凛然俨正的官服时,气质稍显冷淡禁欲。

  陆谌看着他这副衣冠楚楚的模样,眉目间蕴着的恨意又浓重了些。

  谁能料到,他的五叔实则是个道貌岸然的人。

  他真的很想知道,如果沈沅知道了陆之昀前世对她做过的事,那她还会不会这么维护他?

  半晌过后,陆之昀方才沉声开口道:“你五婶既是已经替我教训过你了,我们就直入正题。你如果想要同我决裂,就等于是同陆氏宗族决裂,这个后果,你可要想清楚。”

  陆谌强忍着浑身的伤痛,却是冷笑一声:“陆家有你这样的家主在,就是决裂了,也无妨。”

  陆之昀冷淡地笑了一下,眼角眉梢间的严厉却更甚,问道:“哦?你就这么确信,凭你言官的身份,和你的那张嘴,就能成功地弹劾我,再将我扳倒?”

  陆谌虽被皇帝下令责罚,可却没受到重罚,这不由得让其余的朝臣也有了猜想,会不会是小皇帝已经开始立起来了,要培养自己的言官势力了。

  不然凭陆之昀雷厉风行的性情,早就会动手将陆谌给处置了。

  这言官队伍中,也不全是陆之昀扶植的人,有两三个御史和给事中,已经在向陆谌靠拢了。

  陆谌心中多了几个筹码,面对陆之昀时,畏惧也少了几分。

  他用手艰涩地撑着扶手,从圈椅处站了起来,戾声再度问道:“你承认罢,你就是故意阻了我和沈沅的婚事,如果她真的嫁给了我,你这个居心不良的叔父,还是会将她从我的手里抢走!”

  “哐当——”一声。

  陆之昀亦于这时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觑目回道:“是的话,你又能如何?”

  男人冷沉浑厚的声音掷了地。

  陆谌的心跳也蓦地一顿。

  他丝毫都未料到,陆之昀回他的话,竟是这么的简单粗暴。

  陆之昀适才同他挑明了态度。

  从今往后,他也不想再忍他这个侄儿。

  未等陆谌颤着唇瓣想要回话,陆之昀又嗓音冷厉地对他道:“你的家籍今日就会送到伯府,从今往后,你陆谌也与镇国公府陆家再无关联。”

  ——

  从荣晏堂出来后,陆之昀便径直去了趟歧松馆。

  刚从太师椅处坐定,江丰便提了个红木食盒进了书房。

  等陆之昀掀开眼帘看向他时,江丰忙恭敬道:“夫人特意给公爷留了几道菜,还让属下提醒公爷,一定要按时用下。”

  说罢,便在男人的注视下,将食盒里的菜一道又一道地摆在了书案上。

  除却那道挂着水晶脍的肴肉,还有一碟青笋虾仁,和一道清蒸石斑鱼。

  陆之昀没有说话,待修长的大手持起了象牙筷箸后,适才还冷沉的面容却显而易见地和缓了不少。

  ——

  一月后。

  刑部尚书向小皇帝呈报了大理寺调查的几项结果。

  陆谌和近来那几个想要冒头的言官,本想抱团向陆之昀和皇帝施压,却没成想陆之昀早就派人搜集好了证据,也随时留意着想要亲近陆谌的言官的动向。

  在大朝的那日,便给了这些言官当头一棒。

  亦有尚书和御史手持笏牌,指责陆谌等言官实属夹私妄言,妒害朝中重臣,欺罔君主,也令朝中人人自危。

  亲近陆谌的那些言官,平日看似刚正耿直,若要命大理寺的人查查他们的底细,也能发现,他们的指缝间也是漏了不少的阴司之事的。

  譬如与民争田,还有犯赃营党等罪状。

  刑部尚书依着大祈的律法,将那几个言官的罪责定下来后,该流放的流放,该处决的处决,该贬官的贬官。

  陆谌虽然不敬自己的叔父,但大理寺的人也确实查不出他触犯过什么律法。

  既是浮躁浅露,屡屡妖言惑众,便当被送到吏部依律查出。

  等京师的言官之狱落定后,高鹤洲才突然明白了为何陆之昀要拖到现在,才去收拾陆谌。

  原来陆谌也只是他铲除异己的一颗棋子而已,如果不是他先冒头,那平日在朝中对他心有不满,却一直隐忍着,不敢妄言的那些大臣们,也很难被陆之昀都给揪出来。

  ——

  五月的京师,杨花满天。

  陆谌被吏部尚书削了官籍后,往后的仕途也是再也无望了,如今身上剩下的,也只是个闲散的伯爵之位。

  此番京师言官之狱,也让陆谌深刻地意识到,如果仅凭他自己的力量去报复陆之昀,便只会如蜉蝣撼树一般。

  甚至在此过程中,陆谌竟是沦落成了陆之昀去整治朝臣的一颗棋子。

  一想起此事,陆谌就觉得大伤自尊。

  现在的他终于认清,只要陆之昀活着,这大祈朝最有权势的人,也只会是他。

  陆谌一直心情沉郁,自打他被摘了乌纱帽后,也是闲来无事,便时常在京郊外闲逛走动。

  这日他恰好路过法华寺,却在寺外不远处,见到了镇国公府的马车。

  陆谌的心中渐渐起了疑虑,即刻便和随侍寻了一棵枝干粗壮的槐树躲了起来,少顷之后,却见从那寺里阔步而出的人,竟是陆之昀。

  而亲自送他到寺外的人,还有个年岁不大的和尚。

  陆谌不禁自言自语道:“陆之昀好似也不信什么佛法啊,怎么就突然同寺里的和尚接触上了?”

  随即他脑海中突然涌起的一个念头,却让他的面容登时凝重了许多。

  佛法总说,人是有转世轮回的。

  他陆谌既是有前两世的记忆,那么旁人,也可能会同他一样,也有着前世的记忆。

  思及此,陆谌的眉宇亦微微地拧了起来,他回忆起这一世的陆之昀,一早便抢占了先机。

  待迫着他同沈沅退了婚后,他也就能光明正大地娶了沈沅,不用再为她改户籍,还要让她以他表妹的身份嫁入府中。

  既是如此,那陆之昀会不会也有着前世的记忆?

  此想法一出,陆谌亦觉得,他今世人生轨迹没来由的改变,也全都变得有迹可循。

  陆谌眉间抑着的情愫蓦地变得阴鸷了许多,亦暗暗地攥紧了拳头,心中却想着,如果沈沅也想起了前世的记忆,那她一定不会再接受陆之昀这个可怕又残忍的丈夫。

  因为前世的沈沅就极其畏惧陆之昀,也一定恨极了他强取豪夺的手段。

  可现在的沈沅,既是如此维护、甚至是依赖陆之昀,那便说明她同寻常人一样,并没有前世的记忆。

  现在的她,只记得陆之昀对她的好。

  及至陆之昀乘上了马车,陆谌却于此时想起,云南孟定府的一桩佚事趣闻,却说这地界有一部族的首领颇善巫蛊之术,其中的一个蛊术能让人在短时间内昏睡。

  待入梦后,被下蛊之人便能想起她前世的记忆。

  微风渐起,马车碾过官道的辚音渐起。

  陆谌觑目望着公府车马远去的身影,也暗暗下定了决心。

  无论那个孟定府的巫蛊之术有没有用,他也一定要尽快去云南一趟。

  不管要用什么样的方法,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也一定要让沈沅想起陆之昀前世对她的所作所为。

  ——

  支摘窗外,正淅淅沥沥地落着霖雨。

  书院的事宜皆已准备完毕,等到了明日,沈沅招收的三十余名生员便能同林编修在梅花书院的讲堂治学。

  沈沅在白日大有种梦想照进现实的激越之感,便同两名举人身份的副掌院,还有几名侍读饮了碗庆功酒。

  奈何沈沅的酒量属实太差,一碗醇酒进肚后,就醉得有些厉害了。

  好在她的酒品还算不错,喝多了后,也只是有些贪睡而已。

  等回府后,沈沅便躺在拔步床内昏沉地睡了过去。

  连绵不绝的细雨却让她的心口再度犯起了难言的悸颤,沈沅颦着眉目用纤手捂住了那处,她现在仍是残醉未消,意识也有些不甚清醒。

  雨势渐大,声音也愈发潇然。

  沈沅心口那处的难耐加剧,捧着那里的纤手也开始变得微微发颤,她调整着不甚均匀的呼吸,亦盼着陆之昀能赶紧回来。

  比起病痛的消解,现在的她,其实更需要的是陆之昀能够抱一抱她。

  “官人……”

  沈沅喃喃地唤着陆之昀的名讳时,亦沉阖下了美目。

  转瞬的时当,沈沅便觉自己的腿弯被人用结实的胳膊担了起来,当心疾的症状全然消弭后,她也蓦地坐在了男人修长的双腿上。

  沈沅睁开了眼眸,却见陆之昀的官服被雨水洇湿了大片,他墨黑的锋眉上还坠了些雨珠,可面容依旧是深沉且冷峻的。

  这样的陆之昀,看在她的眼中,竟是有些滑稽。

  沈沅傻呵呵地笑了一下,随即便在男人的注视下,仰着雪颈,亦用牙咬了下他冷硬的下巴。

  力道使得不重,男人的下巴上,却还是落了个牙印。

  陆之昀隐约嗅道了妻子身上的酒气,故意沉着声音斥了句:“你胆子肥了,还敢咬我?”

  说完这句责备的话后,又惩罚似地倾身啄了下怀中美人儿的柔唇。

  沈沅刚要仰颈回应他,男人的薄唇却又蓦地离开了她。

  微凉的触感还停驻在她的唇瓣,她的眉眼也沾上了些雨水,沈沅还没有回味够,自是不甚情愿地撅起了嘴。

  “以后不许再喝酒了。”

  陆之昀低声命罢,沈沅却突地伸出了双臂,两条纤细的胳膊也环住了男人的颈脖。

  她盈盈的双眸略显醺然,软软地唤他:“官人。”

  “怎么了?”

  沈沅唤罢,又侧过了美眸,以极小的声音回道:“官人,我喜欢您唤我沅儿。”

  话音刚落,陆之昀却是缄默了一瞬。

  半晌后,方才回了她一个字:“嗯。”

  男人淡漠的回复,让沈沅芙蓉面上的委屈显露的更甚。

  陆之昀看着她醉中娇憨的模样,不禁失笑,随即便用大手扳起了美人儿精巧的下巴,也嗓音低沉地唤了她一声:“沅儿。”

  沈沅的神情这才和缓了些许。

  陆之昀却于这时靠近了她的耳侧,待轻轻地啄了下她软小的耳垂后,低声又问:“沅儿,你是不是想要了?”

第64章 晋江正版首发

  陆之昀问罢,沈沅自是不知该回他什么话好了,却也没有表示拒绝,只面容微赧地眨动着浓长的羽睫。

  趁她缄默的时当,陆之昀已经将她横着身子抱进了拔步床内。

  系在床侧的绡纱帷幔不知在何时已经被男人用手拽了下来,正左右微荡着,拔步床内的这一小隅地界也蓦地变得昏暗了许多。

  许是因着醉酒的缘故,沈沅纵是被陆之昀抱着,同他有了身体接触,心中的悸动却仍未停歇,额前亦有些发胀。

  身体内,也仿若有个声音正不断地叫嚣着,那道声音好像是想让沈沅同陆之昀说些什么,可沈沅却并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同他说些什么话。

  沈沅的姿态像个小娃娃似的,被陆之昀横抱在怀,纤手还无力地垂在了男人官服的衣摆处,只微微地启合了下柔唇,无声地仰首看着男人线条冷毅的面庞。

  陆之昀亦于这时垂首,看向了怀中的她,又低声问了遍:“要,还是不要?”

  隔着潇潇的雨声,沈沅的那双美目亦直勾勾地与男人漆黑如潭的凤目对视着。

  一瞬间,沈沅竟是突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最终只得赧然地侧着眼眸,嗓音软软地回道:“要…”

  沈沅发出的那声小猫一样的动静,让陆之昀看她的眼神骤然温和了许多,随即便用大手托起了美人儿触感温腻的后颈,微凉的扳指亦抵住了她的颈骨。

  沈沅被他托了起来后,也配合地环住了他的肩膀,她刚一阖上眼眸,男人细细密密的吻便落在了她的眉眼、和柔唇之上。

  转瞬间,京师的雨势就变得滂沱萧瑟了许多。

  ——

  及至云销雨霁,沈沅却昏睡了好一会儿,浓密柔顺的乌发亦如丝绸般披散着,发色的极致墨黑,也衬得她那身雪肌如玉瓷般白皙。

  沈沅姿态亲昵地枕着男人结实且修长的肩膀,相处了这么久,她现在也知道怎样倚在他的怀中最为舒服。

  槛窗外的细雨虽停,可沈沅却还是选择腻在陆之昀温暖的怀中,不愿独睡。

  回忆着适才的种种,沈沅才蓦地意识到,原来陆之昀是真的以为她对他有所渴求了,说那种话,也不是为了自己想疏解而寻的借口。

  故而陆之昀在适才,也是迎合她居多,修长的大手与她的手十指紧扣时,还总会问她喜不喜欢,会不会难受。

  其实在这码子的事上,陆之昀一直都很照顾她的感受,沈沅暗觉,他对她的体恤和照顾,也不仅仅是在这一次。

  新婚夜的那次房事或多或少给沈沅的心中留了些阴影,虽然那次她会不适是因为有了身孕,但陆之昀过于强悍阳刚的身型,给她造成的视觉冲击还是令她倍感畏惧。

  可因着男人的体恤和怜惜,渐渐地,沈沅也就不再对这种事感到惧怕了,甚至也能体会到其中的曼妙滋味。

  思及此,沈沅的意识也逐渐转醒。

  待她神情娇弱地睁开了双眼后,陆之昀也恰时伸手,将她额边散落的乌发别至了耳后。

  沈沅隐约觉得,陆之昀好像已经缄默地看了她良久了。

  男人指腹微粝的拇指亦拂过了她的眉眼,自言自语似的道了句:“好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