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末日吗?”莎莉问。

“应该说,是可能的末日。真正的末日是什么样的,恐怕只有当它到来的时候,我们才能知道。”

行走在血腥议会的土地上,苏感觉自己正走在末日中。这里是一片战场。大地一片焦黑,大规模的爆炸和燃烧几乎毁灭了一切生命,燃烧过的废墟只剩下半塌的墙壁,就连钢铁都因为烧过而变得扭曲。地面早已不冒出硝烟了,但是战争的痕迹已经深深渗入土壤。这片土地本该是青郁的良田,但先是经过了核战的摧残,又再度被战火蹂躏,至少几年内都不会长出哪怕是生命力最顽强的植物。

走在这样一片土地上,苏甚至觉得脚下的土地还在冒着腾腾的热力,如同战争余火尚末尽熄。而这还不是让他为之心悸的东西,直正的原因是,苏在全景图覆盖范围内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生命!就连深藏于土壤中的细菌都很稀疏。

是什么样的战争,才会造就这样一片死地?过于猛烈的能量释放几乎摧毁了这片土地上的一切有机物质,因此才造成了生命真空的环境。而且能力者之间的死斗,所造成的影响比表面上看起来的要强烈和深远得多。那些散逸的毁灭能量或许要许多年后才会消失,而只要它们存在,对于那些细微生命体来说,就等如是致命的环境。以前在能力低微时,苏还没有感觉到,而现在重生之后,他的各项能力突飞猛进,自然而然地就感知到了以前不曾了解过的许多细微方面。而且土壤中布满了各种致命的金属粒子,也使这里成为对任何生命都不友好的环境。

就象挣脱了枷锁,苏所有被禁锢着的能力全都浮上了水面,疯狂般争取着生存空间。但就算是现在,庞大且疯狂的力量带给苏的仍然是恐惧,他不知道这力量会将自己带向何方。在他意识最深处,不知道是一个什么样的空间中,正飘浮着一个个的符号。只要能够达到要求,苏就可以解析出符号中包含的信息。而每一枚符号都代表着一整个学科的庞大知识。直到目前,对苏来说解析得最多的就是有关于生物兵器调制制造的那枚符号。仅仅是适用于各种环境的最低级生物兵器,比如霍尔奎拉和雷古纳,探查清楚的就已有几十万种之多,而苏没有解析出来的还不知道有多少。

这些符号,就是构成贝萨因都语言的基础,每一枚符号都可以视为一个词汇,一个可以无穷无尽扩展的单词。苏自己也不知道,再多掌握一些贝萨因都语,会是什么样的后果。不过,那似乎不仅仅是变得更加强大那么简单。而且作为人类在实验室中创造出的超级试验体,为什么会触摸到贝萨因都,这种本该是锁在地狱最深处的语言?

可是变得强大又为了什么?看着脚下这片失去了生命的土地,苏无言想着,难道这就是强大力量的后果?

战争。在人类的历史中,战争永无休止。

而随着力量的扩张,战争所造成的破坏也就越来越大。脚下这片焦黑的大地就是鲜明的例证,战争到了终极,就是生命的终点。

战争,生命,自然,宇宙,这是历史上最睿智的哲人也无法破解的思辨难题,苏当然也不会去深想。他所能做的,其实也只是叹息一声而已。他的思想从来都没有复杂过,即使是现在,也未曾考虑用自己一身几乎靠近人类巅峰的能力去建立一个王朝。苏现在,只是想要去除威胁到帕瑟芬妮、梅迪尔丽以及所有和他有关系的人的源头,议长贝布拉兹而已。能否做到,他其实也无把握。

这时在全景图的边缘,出现了十几名生命气息非常旺盛的能力者。他们步伐轻盈,行走间有着奇异的律动,而且精通隐匿,就是在全景图中都显得有些模糊。如果还只是八阶的全景图,那么苏在他们接近到一百米左右时,才有可能发现。这批能力者人人能力不同,却搭配合理,显然是配合已久的精锐。他们来到一处预定的地点,分散开来,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他们找得很仔细,队伍中还有两名明显专精感知的能力者,一环环精神波动发散开来,甚至有时会从苏身边掠过。他们至少是七阶的感知域能力者,而苏就站在不足百米外一处废墟的阴影中,却无人察觉。

一名全身穿着黑色紧身服的女人边嗅边走,最后来到一片焦土前,半蹲下去,用手抓起一把土,仔细观察着。她细细地捻着土,全神贯注地在感知着什么。她过于专注,根本没有察觉到苏就站在她身后,向前俯身,也在凝神看着她手中的焦土。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还不到一米。

检查了半天,似乎没有找到她想要的东西,于是她一脸失望,撒去手中的焦土,又向另一处地方走去。这只队伍不停地忙碌着,却又保持着安静,只在必要的时候才通过表情和手势交流。他们在废墟中穿棱着,检视着,然而每个人都没有觉察到队伍中多了一个人。苏有时和他们并肩而立,有时站在他们身后,有时就坐在几米外的断壁残墙上看着他们忙碌。

没有人能够觉察到苏的气息,就是有人的视野覆盖到他,也是在视线和注意力的死角,只会把苏当成夜幕背景的一部分。这种隐匿之后,不光需要出神入化的隐藏能力,还要有丰富的战斗经验以及瞬间的处理能力。毕竟对手不是一个人,也不仅仅是一个七阶能力者,而是十几个五至七阶的能力者。每个瞬间,苏都需要处理天量数据,才能如幽灵般若无其事地在这队中高阶能力者之间穿梭。

不过苏甚至根本没有刻意去想什么,他只是好奇,这些人究竟想要在这片贫瘠之极的土地上找什么。全景图的渗透力已可达地下五十米左右,就在这片战场的地下,也没有任何生命存在,除了两具骸骨。苏已经将整片战场扫描检索了数次,却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现在全景图覆盖直径已达五公里,渗入地下可达五十米,范围空前广大。把覆盖区域内全部检测一遍,这项需要大型智脑运行一小时的工作,苏只需要几秒。九十个二级智能中枢已经全部取代了原本的一级智能中枢,功能已相当于九百个一级智能中枢,在颅腔内所占的地方还不如原来的大。

苏也不着急,他早就知道这批能力者都是议长贝布拉兹麾下的精锐,原本就没打算让他们活着回去,现在只能算是猫和老鼠之间的游戏而已。让这样一只搭配合理、配合已久的精锐部队活着,还不知会有多少人死在他们手里。就在苏心中微微一动,正想着难道他们是在找那两具骸骨时,一声低低的欢呼就响起,位置正在骸骨的上方。

“找到维伦和拉尔法的尸体了!”黑衣的女人惊喜地叫着,顾不得其它,直接用双手挖掘起来。周围的人围声而至,几个人立刻帮着她挖掘,一时间连应该警戒周围都忘记了。看来这两个人对他们很重要,不是伙伴就是战友。只是,重要到连应有的警戒都放下,也有些让人无语。

在全景图的边缘处,几队战士已经悄悄掩来,占据了有利位置,把这队战士包围了起来。不用问,他们必定是蜘蛛女皇一方的战士。

两具骸骨被小心翼翼地挖了出来,可是看到附着在头骨上的两颗银色金属块时,所有的人都当场愕然!

两颗银色金属块先是发出一个强烈的信号,然后轰然炸开!这凝聚了血腥议会迄今为止最高技术的银色炸弹体积虽然不大,却迸发出堪比同体积核弹的威力。刹那之间,爆炸的冲击波就覆盖了方圆百米的范围!红黑相间的火焰渐次升上天空,化成一朵小型的蘑菇云。围在尸骨旁边的人都被炸得纷纷飞起,那些离得远的人勉强在爆炸发生的瞬间找到掩蔽体,却无法避免受到伤害。

只是刹那,总共十五个人的战队,就有五个气息在苏的感知中永远消失。虽然他们消失的时刻几乎是在同时,然而苏还是分辨得出,最先消失的就是那个穿着黑色紧身衣的女人,因为她在看到那两颗银色金属炸弹的时候,非但没有退后或闪避,反而扑上,紧紧地抱住了其中一具骸骨!

当时围在骸骨边上的有八个人,七个都在尽力自保,所以活下来了三个。而个人实力在整个战队中位列前三的女人,却毫无悬念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苏就站在距离爆心点不到十米的地方,冲击气流掀飞了他身后整座房屋,却无法让他稍稍晃动。而高温炽流扑面而来时,又在他面前分开,从身侧流过,又在身后汇合一处,继续向远方滚滚而去。炽流中富含着特制的重金属粒子,一旦被烧伤,极难痊愈。而被这些重金属粒子污染的地带,也就会成为生命的绝域。看到这焰流,苏也就明白了这片焦土的一个成因。

两具骸骨是陷阱,十分高明的陷阱,充分利用了人性和环境,几乎无懈可击。然而,却不是那么让人愉快。

苏黯然叹息。能够让心境和立场发生变化的,或许只是一件小事而已。

枪声不断响起,一道道火流极为精准地追袭着被炸上天空的敌人,能够将多管速射机炮玩到如此境界的人并不多。但是更加致命的则是几团亮蓝色的光芒,然后一道火线几乎瞬间就跨过数百米的距离,将空中飞舞着的躯体射成漫天的火焰。这是电磁动能狙击枪,比苏曾经用过的那把更加轻便、威力更大、射速也更高。而且它看起来已经可以小批量生产,至少可以供给高阶武器专精的能力者使用。远程火力覆盖只是辅助手段,真正攻击则是来自于那些跳跃突进的身影。从跃动时带起的能量看,至少也是六阶的能力者。他们的数量原本就多过对手,爆炸陷阱更是重创了过半敌人,胜负已再无悬念。

这已经不是小规模的战斗了,能力者数量之多、位阶之高,绝对称得上是精锐中的精锐。即使议长一方,这次的损失也肯定会感到肉痛。不过,在苏有限的记忆中,血腥议会的内战应该是议长占据了绝对上风的,怎么现在看起来象是女皇方有利的样子。谁胜谁负,其实苏并不关心,他只是想亲手把贝布拉兹送入永恒的黑暗而已。

其实抛开梅迪尔丽的恩怨,这次一路走来,苏所见所闻,却是贝布拉兹的部队所作所为颇有底线,而女皇一方的势力肆无忌惮。其实战争打到今天,双方都已死伤惨重,颇到濒临崩溃的地步,能力者数量锐减,几乎十个人里只有二三个才能幸存下来。激烈死战使幸存的能力者力量飞跃般提升着,各种威力强大的战斗能力层出不穷。而能力者间毫无节制的大战,也让大片大片的土地化为焦土。

苏矗立在黑暗中,虽在战场中心,交战双方却没有一个人看到他。他脑海中,还徘徊着那个黑衣女人的影像,所以,虽然明知道自己即将做的事非常没有意义,苏仍然向前走了几步,出现在一个正在冲锋的能力者身后,随手在他肩上拍了一记。这名已达七阶的能力者闷哼一声,应声而倒,倒在地上时还能挣扎几下,但很快就晕死过去。苏如今产生的生物毒素麻痹力量之强,就是九阶防御的能力者也抵抗不住,更何况这些只是七阶的能力者?

苏又出现在另一名突进中的能力者身侧,同样伸手在他肩上一搭,他一声没出,直接倒下。从苏拍倒第一个人时算起,这个能力者才突进了区区两米而已。苏已如鬼魅,每一个动作都很舒缓平和,偏偏快得不可思议,瞬息间已将八名近身突击的女皇战士全数放倒。然后身形闪动,一个急速突进已出现在一名端着电磁动能步枪的狙击手身边,伸手摘下巨大的狙击枪,然后伸手在他胸口一点,那名狙击手脸上的一个惊骇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变换,就仰天倒下。苏的速度,已然快得超出了能力者的反应极限。

转眼间,战场上突然诡异地寂静起来,所有的多管速射机炮和电磁动能狙击枪几乎在同一时间哑火,而那些如死神般突进的高阶能力者也似瞬间在战场上完全消失。就在死里逃生的议长一方战士愕然之际,苏已悄然自他们身后走过。

爆炸的余波终于散去,战场已重归平静。一场激战以极端激烈的方式开头,却在瞬间结束,而且结束得十分诡异。

当议长方的幸存者悠悠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左右都是幸存下来的伙伴们,人人身上带伤。这名体格强健的中年男人立刻挺身站起,结果身体却意外地虚弱无力,又扑通一声栽回地面。他连续试了几次,终于发现自己身体莫名地无力,就连坐起来都很勉强。虽然没有任何束缚,但现在的状态,却要比捆了几层都要牢固很多。

他不再挣扎,而是开始观察周围环境。抬头第一眼,就看到了苏。

苏安静地坐在一块石头上,和他相隔不过三米。当看到苏脚边摆放着的几挺电磁动能步枪和多管速射机炮时,男人的瞳孔不由自主地急剧收缩了一下,这才抬起头,重新打量着苏。苏很漂亮,超出他想象地漂亮,但是不知怎么的,在苏面前,男人却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了强烈不安,论及程度,甚至比面对拉格菲尔德时还要强烈。他立刻明白,面前这个漂亮的家伙,就是那个有着淡金色头发的恶魔。

“现在,把贝布拉兹的藏身之处告诉我。你最好说实话。”苏微笑着说。

中年男人表情变得有些奇怪,迟疑了片刻,才试探着问:“你要找议长大人?我能问问你想要做些什么吗?”

“拖延时间可不是好的选择。”苏依旧微笑着。议长方的幸存战士这时已陆续醒来,他们还不是很清楚,听到了苏的话,立刻人人愤怒,想要向苏扑去,但刚刚站起,就纷纷栽倒。苏早已知道是这个结果,完全不以为意,只是足尖一挑,把一挺电磁动能步枪挑到手里,打开开关,枪身上顿时亮起能量填充的光芒。那碧蓝色的光华顿时让群情激愤的战士们冷静了下来,他们可都切身体会过这些新型号电磁动能步枪的巨大威力,在这个距离上直接命中,九阶防御以下的能力者都会被直接轰碎,他们虽然不怕死,却没有谁愿意故意找死。

苏将电磁动能步枪的枪口对准其中最年轻的一个人,对中年男人说:“你继续,如果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的话,那么我很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这次不止是中年男人,就是他的那些伙伴脸色都显得有些奇怪。犹豫了一下,中年男人终于决定合作,认真地说:“议长大人一直居住在罗德岛上的临海古堡里。”

“这是议会里所有人都知道的。”苏说,手指微微压下扳机,“我想知道的是,议长现在在哪,或者谁会知道他现在的住处和行踪。”

中年男人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说:“议长就在临海古堡,一直都在,战争开始后就没有换过住所。就是偶尔出行,行程也都是公开的,从没有刻意隐瞒过。所以你现在去临海古堡,一定可以见到大人。”

苏若有所思:“这么说,贝布拉兹是在等着别人去刺杀他?”

“是的。”中年男人傲然回答,“议长大人从未掩饰行踪,但自战争开始直至今日,还没有人敢到临海古堡去惹事。”

“那么,我就是第一个了。”苏微笑着说。他挥了挥手,几根骨刺射出,在这些战士身上每人钉了一根。

看着昏迷过去的战士们,苏缓缓站起,向临海古堡的方向走去。

血腥议会中稍有些地位的人都知道临海古堡的位置,就象所有人都知道深红城堡在哪一样。蜘蛛女皇从没有换过住处,现在贝布拉兹也是这样。

临海古堡和深红城堡相距并不遥远,两大巨头遥遥相峙,却至今没有第三个人敢去直接打扰。

章二十七 胸怀

天边逐渐透射出天光,照亮了灰暗的世界。辐射云层格外地厚实低垂,以致于到了上午十点,天色才逐渐亮了起来。但是一切都很昏暗,如同黄昏,几十米外的景物就看不大清楚。海的颜色深得近乎黑色,汹涌的波涛在海中时还显得不急不缓,但撞到笔直峭壁时,却迸发出极大力量,溅起几十米高的浪峰!如此浪涛,已与海啸无异,只是不知为何今日深海会如此狂怒。

悬崖之巅,临海古堡巍巍矗立,粗石砌成的外墙已在岁月侵蚀下变成接近黑色,石面被风与海水侵蚀出大大小小的坑坑洼洼。每块石头,都已是一段故事。

古堡高耸而威严,外墙顶端狭小而细高的窗口是旧时代中世纪古堡的风格,威严且阴森。

站在临海古堡之前,苏缓缓抬头,足足仰起三十度角,视线才触及到古堡最高的尖顶。他还拖着一个男人,这个原本有七阶能力的战士现在身体软得象一摊泥,任凭苏提着他的脖子拖行。

苏静静站着,强烈的海风吹起淡金碎发,如燃烧的火。

本来拖着议长手下这个战士过来,是想要最后确认临海古堡的,但当苏自己站在古堡之前时,那扑面而来如百米海啸平涛般的气势,已清晰表明这就是临海古堡,无须确认。气势之深沉宏大,也惟有深红城堡能胜过一筹。

苏把提着的战士远远扔了出去。一离开苏的手,他立刻就恢复了全部的战斗力,翻身从地上弹起。可是他看着苏的目光中却全是畏惧和犹豫,再也没了殊死一搏的勇气。在这个金发恶魔面前,他就和一个小孩子无异。苏微微转头,视线还没落到他的身上,他脸色就瞬间变得惨白,掉头就跑。

苏没有时间浪费在这种可以忽略的小角色上,在他的意识中,一个醒目的数字正不断地跳动着:与本能的融合度,35%…40%…45%,一直到接近50%的时候,才停了下来。当苏再次凝望着临海古堡时,双瞳中都已是如翡翠般的纯净碧色,柔和、稳定,但没有一丝波动,全然不象是生命该有的样子。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旷的胸腹腔中全面燃烧,超过千度的炽热气流爆炸般从喉咙中喷射出去,在空中汇聚成一声与惊雷无异的巨大声音:“贝布拉兹,我来了,出来吧。”

苏的声音依旧柔和悦耳,低沉的磁性让所有人为之着迷,这句话的口气也平平淡淡,就象是在约一个熟识的朋友出来见见。然而这句话的声音实在是太巨大了,巨大得堪比夏日惊雷,甚至可以传到几十公里之外!已逃到一公里外的战士骤然受惊,竟一头栽在地上。即使亲眼所见,他也无法想象,更无法相信,从人类那小小的身躯中,如何可以发出震撼天地的声音。

所以,苏并没有咆哮或怒斥,因为如此无匹的音量本身已足以表达出那深沉的愤怒。

雷鸣的余波在空中荡漾着,可以看得到,临海古堡一半的玻璃窗都在瞬间粉碎。临海古堡十分安静,安静得就象里面没有一个人一样。那些普通的佣人侍女,不可能在突如其来的巨响前毫无反应。但是就算有一千个人在尖叫着,苏也听不到,在全景图中,临海古堡完全是一团黑暗,什么都探测不到,有一种神秘的未知力量在保护着它。然而剧烈的声波却又能毁掉古堡的窗户,似乎有些不太寻常。

苏安静地站着,并不着急,刚才这句宣告等同于当面抽了贝布拉兹一记耳光,但凡议长还保留一丝尊严,都不会没有反应。更何况,贝布拉兹没有理由会怕他。

就在一扇窄而高的落地窗后,贝布拉兹正扶着眼镜,仔细地看着苏。由于直接面对着苏的方向,这间宽大房间中其余的玻璃窗已布满了裂纹,惟有议长面前的玻璃窗完好无损。他看得到苏,而苏却看不到他。

这时候,一个几乎同样洪亮雄劲的声音在天地间响起:“苏?真没想到你的胆子会这么大,不过超过自身实力的自信就是愚蠢了。”

这是拉格菲尔德的声音,苏自然不会听不出来,不过拉格菲尔德的声音虽然洪亮之极,论音量却还是要比苏低一些,而且中气不足,显然上次一战所受的重创仍未痊愈,实力还未能恢复到顶峰。

苏淡淡地说:“拉格菲尔德老师,这句话很有哲理,但是由您说出来,却未免有些不恰当了。”

听到分毫不留情面的讥讽,沉默了整整一秒,巨大的声音才再次从临海古堡中传出:“你既然来了,那就进来吧。”声音阴森而残忍,透着难以形容的血腥与疯狂,苏知道,现在已经是威斯特伍德在说话了。

“让我进去?好吧,希望你们不会后悔这个决定。”苏微笑着说。他的笑容极有魅力,完全称得上人类魅力的完美展现,然而,他的笑容太完美了,而且由始至终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精细准确得如同照片,若是看得久了,非但不会让人感觉到美丽,反而会激起莫名的寒意。

临海古堡完全是按照旧时代中世纪古堡风格设计建造,以战争目的为主,内部迂回曲折。而且全景图中的那片黑幕说明这里的主场优势强大得让人难以置信。虽然威斯特伍德有伤在身,但是他的特技空间潜行在狭小复杂环境下会释放出最大威力,又有主场加成优势,战斗力至少也会恢复到全盛时期的水准。而离开主场和苏战斗,对于曾经在苏手下受到重创的威斯特伍德来说并不是个好主意。

苏缓缓活动了一下身体,然后伸手撕去了身上的衣服,露出完美的人类男性身体。但是完美的部分仅仅是外表,身体的内部结构,无论是骨骼、肌肉还是神经系统,都已经全然与人类无关。他的胸膛内仍然是一个空腔,但是腔壁已经厚实了许多,用于储存能量的组织已经由一层扩展到了三层,食物在空腔中接近完全分解,不能被身体利用的部分则会在千度高温下完全燃烧,释放出全部热量,而热量又会被肌体吸收存贮,转化为高能物质。苏那象牙般的肌肤此刻正逐渐转为深色,一片片极为细小的骨片浮出,在身体表面构筑成一套风格诡异的盔甲。八块椭圆型的晶体从铠甲下浮现,然后亮起灼热光芒,如同张开了八只冷漠的眼睛。

而苏自己,则张开双臂,如同要拥抱天空!他双手开始泛出蒙蒙光华,又跳跃着众多细小的电火花,这是能量极端强大,开始散溢的迹象。转眼之间,苏整个人都被跳跃不定的长长电弧所笼罩!

苏开始大步向前,几步就已加至最高速度,整个人在空中拉出一道光焰残迹,百米距离瞬息而至,刚看到他在起步,下一刻已出现在临海古堡的大门前,用肩膀狠狠撞上了那两扇深黑色、由黑铁熔就的五米巨门!

大地猛烈震动,空中也响起如同数十口巨钟同时鸣响的声音,两扇巨门先是彻底变形,然后终于从门楼中脱离,向内飞出。而高大宏伟的门楼则轰鸣着炸开,一米见方的巨石四下飞出,连接着门楼的石墙也成片倒塌!重达十几吨的巨门向院内飞出十几米,才沉重落下,将厅院中央的花园喷泉彻底砸毁。烟尘四溢,随后在气流托扶下冉冉升起,如同发生过剧烈的爆炸。门后本来隐藏着四个能力者,但是剧变突然发生,他们没有任何反应的余地,就被飞出的巨门狠狠撞中。如此恐怖的撞击根本不是人类身体所能承受,他们摔落在地时,身体已经可以看出明显的扭曲。

于烟尘和废墟中,苏缓步走出。除了头部之外,他全身上下都覆盖着盔甲,八颗燃烧的晶体把苏衬托得如同地狱中走出的恶魔。倒在地上的能力者用绝望而又惊骇的目光看着苏,无法理解从那渺小的身体中怎么会迸发出如此惊人的巨力,就是用最大马力的主战战车全速撞击也不可能达到这种效果。

在踏进临海古堡的第一刻,苏就感觉到了那无处不在的能量。和其它所谓主场相比,临海古堡蕴含的能量何止强了百倍千倍?这些能量从每个看得见或是看不见的角落里扩散出来,按照无比复杂的规则运行,缠绕着、阻挡着、攻击着、压制着苏,并且排斥着一切不属于这里的能量。苏只觉得象是有一层油膜蒙在身上,粘粘的说不出地难受,每个动作都变得生涩滞重了不少,所有的感知器官也被蒙蔽,而全景图甚至被压缩到了不到百米的地步,而且每往内走一步,压制效果就会变得更强。

如此强大的主场,让苏也为之惊讶。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开始用心感知这里主场能量运行的规则,在全景图内,哪怕是最微小的能量流也不可能逃得过监控。百米方圆内,按照不同规律运行的能量力场足有数万之多,而它们背后所代表的规则数量更是上升了不止一个数量级。苏分出了三分之一的思维中枢开始破解这些规则,然而却发现所有的能量力场都浑然而成整体,即使破解了其中的一部分,能量流动也会自动补全被破坏的部分。如果只算能量强大,临海古堡的主场还不如安息地的辉煌,但整体设计却要高明得多。

苏唇边浮起淡淡的微笑,他已经找到办法了。

苏俯身抱起一块巨石,在手中掂了掂,突然发力向古堡主楼砸去!数吨重的巨石如离膛的炮弹,挟着恶风轰向古堡!在离手之后,巨石周围就亮起了明亮的火焰,如同坠入大气的陨石,附加在它上面的力量也迅速消耗。这是主场的排斥之力,在巨石轰然撞上主楼前,要撞击的部位甚至亮起一层淡淡的能量光芒,将撞击力抵消了大半。但是最终,残余的动能仍然使巨石狠狠撞击在主楼的外墙上,在自身粉碎的同时,也在同样由巨石筑成的外墙上留下几道裂痕。

在苏的感知中,这次轰击只是让古堡的能量场稍有起伏,转瞬间就恢复了原状。不过,这才仅仅是开始而已。

他没有冲向阴森森的古堡,而是走向侧方倒塌了一半的围墙。围墙同样是由巨石砌成,每个石块重近一吨。但是这点重量对于自身力量已经相当于十阶的苏来说,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他伸脚一挑,一块巨石就会离地飞起,然后抓住石块,飞旋一周,就向主楼轰击过去。

能量光芒此起彼伏,巨大的轰鸣声连绵不绝,一块块巨石在古堡主楼上炸开时,甚至会让这座已近百年的巍巍古堡也微微颤抖!每一秒钟,都会有两至三块巨石轰出,仿佛人间末日。尽管轰击不断,但古堡主楼正面窗户的玻璃却未再破碎。即使近在咫尺,全景图中的古堡主楼也是一片黑暗,他的感知甚至无法渗入外墙。古堡主楼依旧安静,强大的主场力场抵消了巨石轰击的大部分伤害,而付出的代价不过是能量的损耗。然而抛掷巨石时苏同样要消耗能量,双方等如是在拼能量消耗。但是苏以一己之身,怎么能够和整个临海古堡相抗?

苏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进行一场没有胜算的战争,依旧不断拆毁着外墙,将块块巨石砸向古堡主楼。高耸巍峨的外墙在暴力下迅速消亡,而在外人看来,每块巨石的轰击都如同在贝布拉兹的脸上狠狠抽了一记耳光!虽然现在除了苏之外,并没有任何第三方在场,但是不管结局如何,古堡中的能力者们自然会记住这场战争,贝布拉兹的威严也会因此受损。在将来的某一天,这场战斗的真相就会流传出去,从而成为贝布拉兹人生中的一个污点,哪怕他杀了苏也是这样。虽然不知道是哪一天,但真相一定会流传出去,人类的嘴巴从来没有牢靠过。

现在苏那句话的意思已很明显,既然你们不敢出来,而是邀请我进入你们的主场,那我就一点点拆给你们看。

在古堡的高层,贝布拉兹站在落地窗后,视线透过遍布裂纹的玻璃,饶有兴味地看着苏,说:“看来他对打我脸这件事很着迷。”

贝布拉兹身后本来空无一人,此时突然一阵波动,浮现出一个高挑的女人身影。她比贝布拉兹高出接近一个头,虽然十分美丽,但是肌肤苍白得接近病态,猩红的嘴唇显得极为突兀,深黑色的眼袋就象是彻夜狂欢的产物。她剪着短短的寸发,淡黄的颜色同样显得十分不自然。女人全身上下都包裹在银白色的紧身衣内,作战服极为紧致而且贴身,就象一层皮肤,把她身体的每个细节都勾勒出来。站在贝布拉兹身后一步的地方,她说:“您从来不在乎打脸吧?”

女人的声音冰冷、沙哑并且带着金属摩擦的声音,如同电子合成,根本不象人类的声音。

贝布拉兹笑了笑,伸手向茶几上一指,女人即刻端了杯清水过来,递入他的手中。轻轻喝了口水,贝布拉兹才慢慢地说:“雷,你知道我从不在乎别人今后会怎么看我,怎么评论我。只需要按照自己的理想和信仰去做事,也就足够了。这个年轻人叫苏,是个很不错的家伙。但对于我的理想来说,他是个意外,而且已经变成可能毁灭我们的理想和未来的意外。真可惜,命运注定了要把他推到我的对立面上。”

叫雷的女人向前一步,居高临下俯视着苏,皱眉说:“他难道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一件很无聊的事吗?”

“无聊?我并不这么觉得,虽然我也不明白苏究竟想做些什么,不过他从来不会干无聊的事。”贝布拉兹耸耸肩说。

“说得好象你非常了解他一样。”雷很不客气地说。

“我很了解他,说不定比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都要了解他,正象世界上不可能有人比我更了解蜘蛛女皇一样。苏,是除了安吉莉娜之外我最大的敌人。所以我了解他。”

就在这时,苏忽然抬起头,向贝布拉兹和雷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忽然抓起一块巨石,用尽全力向他们砸来!巨石在脱手的瞬间就已轰至贝布拉兹面前,砸在无形力场上,狠狠炸碎!

虽然听不到任何声音,也没有看到面前破损不堪的玻璃窗上的裂纹增加一条,但是雷仍然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霸气和杀机。她收起了玩世不恭的表情,凝重地说:“他应该不会发现我们在这里的,不是吗?”

“应该不会!”贝布拉兹认真地说,特别强调了应该这个词,但随即又补充了一句:“但这个世界上,不应该发生的事已经发生得够多的了。”

雷狠狠地盯了贝布拉兹一眼,寒声说:“贝布拉兹!这不是一场靠开玩笑就能解决的战斗,我们应你召唤而来,已经做好了付出生命的准备,你应该清楚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