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洛本想空手进招,一见她施展武当派上乘轻功,他与张召重对敌过,深知武当派武功厉害,于是斜身纵起,从垂柳梢下穿了过去,站上另一个石墩,手中已执着一条柳枝。

  李沅芷见他身法奇快,不由得随暗吃惊,到此地步,也只得硬起头皮一拚,娇叱一声:“看剑!”左掌护身,纵向陈家洛所站的石墩,剑走偏锋,向他左肩刺去。

  三潭印月是西湖中的三座小石墩,浮在湖水之上,中秋之夜,杭人习俗以五色彩纸将潭上小孔蒙住。此时中秋刚过,彩纸尚在,月光从墩孔中穿出,倒映湖中,缤纷奇丽。月光映潭,分塔为三,空明朗碧,宛似湖下别有一湖。只见一个灰色人影如飞鸟般在湖面上掠过,剑光闪动,与湖中彩影交相辉映。

  陈家洛身子略偏,柳枝向她后心挥去。李沅芷一击不中,右脚在石墩上一点,“凤点头”让过挥来柳枝,斜刺抢上另一个石墩,使招“玉带围腰”,长剑绕身挥动,连绵不尽,正是柔云剑术的精要,跟着和身纵前,心想这一下非把你逼到左边石墩去不可。陈家洛竟然不退,待她扑到,身子突然拔高,半空转身,头下脚上,柳枝当头挥下。李沅芷举剑上撩,哪知柳枝顺着剑身弯了下来,在她脸上一拂,登时吃了一记,虽不甚痛,却热辣辣的十分难受,不暇思索,低头又窜上左边石墩,待得站定,见陈家洛也已落下,衣襟当风,柳枝轻摇,显得十分潇洒。

  李沅芷大怒,剑交左手,右手从囊中掏出一把芙蓉金针,连挥三挥,三批金针分上中下三路向他打去。陈家洛在石墩上无处可避,双腿外挺,身子临空平卧湖面,左臂平伸,手掌按于石墩之顶,三批金针从他臂上掠过,嗤嗤声响落入湖中。他左掌一使劲,人已跃起,身上居然没溅着一点湖水,李沅芷三招没将他逼离石墩,知道自己决非敌手,叫道:“后会有期,再见吧!”就要窜入小瀛洲亭中。

  陈家洛叫道:“你也接我一招。”语声甫毕,人已跃起,柳枝向她脸上拂来。李沅芷吃过苦头,举剑在面前挽个平花,想削断他的柳枝。哪知这柳枝待剑削到,已随着变势,裹住剑身,只感到一股大力要将她长剑夺去,同时对方左手也向自己胸部捺来,李沅芷又惊又羞,右手只得松开剑柄,左掌一挡,与他左掌相抵,借着他一捺之劲,跳上右边石墩。她长剑飞上天空,落下来时,陈家洛伸手接住。李沅芷羞骂:“还亏你是总舵主呢,使这般下流招数!”陈家洛一怔,说道:“胡说八道,哪里下流?”

  李沅芷一想,对方又不知自己是女子,使这一招出于无心,当下不打话,一提气便纵向小瀛洲亭子。陈家洛见她身子一动,已知其意,他身法更快,随着纵去。李沅芷跳到时,已见陈家洛站在身前,双手托住长剑,脸色温和,把剑递了过来。李沅芷鼓起了腮帮,接过了还剑入鞘,掉头便走。

  其时天已微明,陈家洛将襟上红花取下,放入袋中,缓步走向城东候潮门。到城边时,城门已开,守门的清兵向陈家洛凝视一下,突然双手交叉胸前,俯身致敬,原来他是红花会中人。陈家洛点点头,出了城门。那清兵道:“总舵主出城,可要一匹坐骑?”陈家洛道:“好吧!”那清兵欢天喜地的去了,不一刻牵了一匹马来,后面跟着两名小官,齐向陈家洛弯腰致敬。

  他们得有机会向总舵主效劳,都感甚是荣幸。

  陈家洛上马奔驰,八十多里快马两个多时辰也就到了,巳牌时分已到达海宁城的西门安戍门。他离家十年,此番重来,见景色依旧,自己幼时在上嬉游的城墙也毫无变动,青草沙石,似乎均是昔日所曾抚弄。他怕撞见熟人,掉过马头向北郊走了五六里路,找一家农家歇了,吃过中饭,放头便睡。折腾了一夜,此时睡得十分香甜。

  那农家夫妇见他是公子打扮,说的又是本乡土话,招呼得甚是殷勤,傍晚杀只鸡款待。陈家洛问起近年情形,那农人说:“皇上最近下旨免了海宁全县三年钱粮,那都是瞧着陈阁老的面子。”陈家洛心想父亲逝世多年,实是猜不透皇帝何以对他家近年忽然特加恩宠。吃过晚饭,拿三两银子谢了农家,纵马入城。

  先到南门,坐在海塘上望海,回忆儿时母亲多次携了他的手在此观潮,眼眶又不禁湿润起来。在回疆十年,每日所见尽是无垠黄沙,此刻重见海波,心胸爽朗,披襟当风,望着大海。

  儿时旧事,一一涌上心来。眼见天色渐黑,海中白色泡沫都变成模糊一片,将马匹系上海塘柳树,向城西北自己家里奔去。

  陈家洛到得家门,忽然一呆,他祖居本名“隅园”,这时原匾已除,换上了一个新匾,写着“安澜园”三字,笔致圆柔,认得是乾隆御笔亲题。旧居之旁,又盖着一大片新屋,亭台楼阁,不计其数。心中一怔,跳进围墙。

  一进去便见到一座亭子,亭中有块大石碑。走进亭去,月光照在碑上,见碑文俱新,刻着六首五言律诗,题目是“御制驻陈氏安澜园即事杂咏”,碑文字迹也是乾隆所书,心想:“原来皇帝到我家来过了。”月光上读碑上御诗:“名园陈氏业,题额曰安澜。至止缘观海,居停暂解鞍;金堤筑筹固,沙渚涨希宽。总廑万民戚,非寻一己欢。”

  心想:“这皇帝口是心非,自己出来游山玩水,也就罢了,说甚么‘总廑万民戚,非寻一己欢。’”又读下去:“两世凤池边,高楼睿藻悬。渥恩赉耆硕,适性惬林泉。是日亭台景,秋游角徵弦;观澜还返驾,供帐漫求妍。”

  他知第二句是指楼中所悬雍正皇帝御书“林泉耆硕”匾额。见下面四首诗都是称赏园中风物,对陈家功名勋业颇有美言。诗虽不佳,但对自己家里很是客气,自也不免高兴。

  由西折入长廊,经“沧波浴景之轩”而至环碧堂,见堂中悬了一块新匾,写着“爱日堂”三字,也是乾隆所书,寻思:“‘爱日’二字是指儿子孝父母,出于‘法言’:‘事父母自知不足者,其舜乎?不可得而久者,事亲之谓也。孝子爱日。’那是感叹奉事父母的日子不能长久,多一天和父母相聚,便好一天,因此对每一日都感眷恋。这两个字由我来写,才合道理,怎么皇帝亲笔写在这里?这个皇帝,学问未免欠通。”

  出得堂来,经赤栏曲桥,天香坞,北转至十二楼边,过群芳阁,竹深荷净轩,过桥竹荫深处,便是母亲的旧居筠香馆。只见馆前也换上了新匾,写着“春晖堂”三字,也是乾隆御笔,心中一酸,坐在山石之上,心想:“孟郊诗:‘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这一首诗,真是为我写照了。”望着这三个字,想起母亲的慈爱,又不禁掉下泪来。

  突然之间,全身一震,跳了起来,心道:“‘春晖’二字,是儿子感念母恩的典故,除此之外,更无他义。皇帝写这匾挂在我姆妈楼上,是何用意?他再不通,也不会如此胡来。难道他料我必定归来省墓,特意写了这些匾额来笼络我么?”

  沉吟良久,难解其意,当下轻轻上楼,闪在楼台边一张,见房内无人,房内布置宛若母亲生时,红木家具、雕花大床、描金衣箱,仍是放在他看了十多年的地方。桌上明晃晃的点着一枝红烛。忽然隔房脚步声响,一人走进房来。

  他缩身躲在一隅,见进来的是个老妈妈。他一见背影,忍不住就要呼叫出声,原来那是他母亲的赠嫁丫环瑞芳。陈家洛从小由她抚育带领,直到十五岁,是下人中最亲近之人。

  瑞芳进房后,拿了抹布,把各件家具慢慢的逐一抹得干干净净,坐在椅上发了一阵呆,在床上枕头底下摸出一顶小孩帽子,不住抚摸叹气。那是一顶大红缎子的绣花帽,帽上钉着一块绿玉,绿玉四周是八颗大珠,正是陈家洛儿时所戴。他再也忍耐不住,一个箭步纵进房去,抱住了她。

  瑞芳大吃一惊,张嘴想叫,陈家洛伸手按住她嘴,低声道:“别嚷,是我。”瑞芳望着他脸,吓得说不出话来。原来陈家洛十五岁离家,十年之后,相貌神情均已大变,而五十多岁的老婆婆,十年间却无多大改变。

  陈家洛道:“瑞姑,我是三官呀,你不认得了吗?”瑞芳兀自迷迷惘惘,道:“你……你是三官,你回……回来啦?陈家洛微笑点头。瑞芳神智渐定,依稀在他脸上看到了三官那淘气孩子的容貌,突伸双臂抱住了他,放声哭了出来。

  陈家洛连忙摇手,道:“别让人知道我回来了,快别哭。”瑞芳道:“不碍事,他们都到新园子里去啦,这里没人。”陈家洛道:“那新园子是怎么回事?”瑞芳道:“今年上半年才造的,不知用了几十万两银子哪,也不知道有甚么用。”

  陈家洛知她这些事情不大明白,问道:“姆妈怎么去世的?

  她生了甚么病?”瑞芳掏出手帕来擦眼泪,说道:“小姐那天不知道为甚么,很不开心,一连三天没好好吃饭,就得了病。拖了十多天就过去啦。”说到这里,轻轻啜泣。原来江南世家小姐出嫁,例有几名丫环陪嫁,小姐虽然做了太太婆婆,陪嫁丫头到老仍是叫她小姐。她又泣道:“小姐过去的时候老惦记你,说:‘三官呢?他还没来吗?我要三官来呀!’这样叫了两天才死。”

  陈家洛呜咽道:“我真是不孝,姆妈临死时要见我一面也见不着。”又问:“姆妈的坟在哪里?”瑞芳道:“在新造的海神庙后面。”陈家洛问:“海神庙?”瑞芳道:“是啊,那也是今年春天刚造的。庙大极啦,在海塘边上。”陈家洛道:“瑞姑,我去看看再说。”瑞芳忙道:“不,不能……”他已从窗中飞身出去。

  从家里到海塘是他最熟悉的道路,片刻间即已奔到。只见西首高楼临空,是几座儿时所未见之屋宇,想必是海神庙了,于是径向庙门走去。

  忽然庙左庙右同时响起轻微的脚步声,他疾忙后退,缩身一棵柳树之后,只见神庙左右分别窜出两个黑衣人来,四人在庙门口举手打个招呼,脚步不停,分向庙左庙右奔了下去。他十分奇怪,心想海宁是海隅小县,看这四人武功均各不弱,到这里来不知有甚图谋,正想跟踪过去查察,忽然脚步声又起,又是四人从庙旁包抄过来,这四人身材模样和先前四人并不相同。他更是诧异,待这四人交叉而过,便提气跃上庙门,横躺墙顶,俯首下视。

  黑影起处,又有四人盘绕过去,纵目一数,总共约有四十人之谱,个个绕着海神庙打圈子,全神贯注,一声不作,武功均非泛泛。难道是甚么教派行拜神仪典?还是大帮海盗在此聚会分赃,怕人抢夺,以致巡逻如此严密?若非自己轻功了得,见机又快,早就给他们查觉了。好奇心起,轻轻跳下,隐身墙边,溜进太殿中查看。

  东殿供的是建造海塘的吴越王钱镠,西殿供的是潮神伍子胥和文种,再到中殿,殿上香烟缭绕,蜡烛点得晃亮,心想这里供的不知是何神祗,抬头一看,不禁惊得呆了。

  中间端坐的潮神面目清秀,下颔微髭,一如自己父亲陈阁老生时。陈家洛奇异万分,忍不住轻轻的“咦”了一声。

  只听得殿外传来脚步之声,忙隐身一座大钟之后。不一会,四个人走进殿来,这四人身穿一色黑衣,手中拿着兵刃,在殿中绕了一圈又走了出去。

  他见左面有一扇门开着,悄悄走过去,向外张望,见是一条长长的白石甬道,直通出去,气派宏伟,宛如北京禁城宫殿规模。心想走上这条白石甬道难免被人发觉,于是跃上甬道之顶,一溜烟般到了甬道末端,一看下面无人,轻轻跃下。过去又是一座神殿,殿外写着“天后宫”三个大字,殿门并未关团,便走进去瞻仰神像,这一下比刚才惊讶更甚。

  原来天后神像脸如满月,双目微扬,竟与自己生母徐氏的相貌一模一样。

  愈看愈奇,如入五里雾中,转身奔出,去找寻母亲的坟墓,只见天后宫之后搭着一排连绵不断的黄布帐篆。当下隐身墙角往外注视,眼光到处,尽是身穿黑衣的壮汉,在黄布帐外来回巡视。今晚所见景象,俱非想像所及,虽见这些人戒备森严,但艺高人胆大,决心探个明白,在地下慢慢爬近帐篷,待两名黑衣人一背转身,便掀开帐篷钻了进去。

  先行伏地不动,细听外面并无声息,知道自己踪迹未被发觉,回头过来,只见帐篷中空空旷旷,一个人也没有。地下整理的十分平整,草根都已铲得干干净净,帐篷一座接着一座,就如一条大甬道一般,直通向后。每座帐篷中都点着巨烛油灯,照得一片雪亮,一眼望去,两排灯光就如两条小火龙般伸展出去。

  不由得一阵迷惘、一阵惊惧,百思不得其解,一步步向前走去,当真如在梦中。

  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蜡烛上的灯花偶然爆裂开来,发出轻微的声息。他屏息提气,走了数十步,忽听得前面有衣服响动之声,忙向旁一躲,隔了半晌,见无动静,又向前走了几步,灯光下只见前面隆起两座并列的大坟,有一人面坟而坐。

  坟前各有一碑,题着朱红大字,一块碑上写的是“皇清太子太傅文渊阁大学士工部尚书陈文勤公讳世倌之墓”,另一块碑上写的是“皇清一品夫人陈母徐夫人之墓”。

  陈家洛在烛光下看得明白,心中一酸,原来自己父母亲葬在此处,也顾不得危机四伏,就要扑上去哭拜,刚跨出一步,忽然坐在坟前那人站了起来。陈家洛忙站定身子,只见他站着向坟凝视片刻,突然跪倒,拜了几拜,伏地不起,看他背心抽动,似在哭泣。

  见此情形,陈家洛提防疑虑之心尽消,此人既在父母坟前哭拜,不是自己戚属,也必是父亲的门生故吏,见他哭泣甚悲,轻轻走上前去,在他肩头轻拍,说道:“请起来吧!”

  那人一惊,突然跳起,却不转身,厉声喝问:“谁?”

  陈家洛道:“我也是来拜坟的。”他不去理会那人,跪倒坟前,想起父母生前养育之恩,不禁泪如雨下,呜咽着叫道:“姆妈、爸爸,三官来迟了,见不着你了。”

  站着的那人“啊”的一声,脚步响动,急速向外奔出。陈家洛伸腰站起,向后连跃两步,已拦在那人面前,灯光下一朝相,两人各自惊得退后几步。

  原来在他父母坟前哭拜的,竟是当今满清乾隆皇帝弘历。

  乾隆惊道:“你……你怎么深夜到这里来?”陈家洛道:“今天是我母亲生辰,我来拜坟。你呢?”乾隆不答他问话,道:“你是陈……陈世倌的儿子?”陈家洛道:“不错,江湖上许多人都知道。你也知道吧?”乾隆摇摇头:“没听说过。”原来近年乾隆对海宁陈家荣宠殊甚,臣子中虽有人知道红花会新首领是故陈阁老少子,可是谁都不敢提起,须知皇帝喜怒难测,一个多事说了出来,奖赏是一定没有,说不定反落个杀身之祸。

  这时陈家洛提防之心虽去,疑惑只有更甚,寻思:“外面如此戒备森严,原来是保护皇帝前来祭墓,可是何以如此隐秘?

  非但时在深夜,而且坟墓与甬道全用黄布遮住,显是不够令人知晓。然则皇帝何以又来偷祭大臣之墓?皇帝纵然对大臣宠幸,于其死后仍有遗思,也决无在他墓前跪拜哀哭之理,实在令人费解。”

  他惊疑不定,乾隆也在对他仔细打量,脸上神色变幻,过了半晌,说道:“坐下来谈吧!”两人并肩坐在坟前石上。

  两人今晚是第三次会面。首次在灵隐三竺邂逅相逢,互相猜疑中带有结纳之意;第二次在湖上明争暗斗,势成敌对。此次见面,敌意大消,亲近之心油然而生。

  乾隆拉着陈家洛的手,说道:“你见我深夜来此祭墓,一定奇怪。令尊生前于我有恩,我所以能登大宝,令尊之功最钜,乘着此番南巡,今夜特来拜谢。”陈家洛将信将疑,嗯了一声。乾隆又道:“此事泄漏于外,十分不便,你能决不吐露么?”

  陈家洛见他尊崇自己父母,甚是感激,当即慨然道:“你尽管放心,我在父母坟前发誓,今晚之事,决不对任何人提及。”

  乾隆知他是武林中领袖人物,最重言诺,何况又在他父母墓前立誓,登时放心,面露喜色。

  两人手握着手,坐在墓前,一个是当今中国皇帝,一个是江湖上第一大帮会的首领。两人都默默思索,一时无话可说。

  过了良久,忽然极远处似有一阵郁雷之声,陈家洛先听见了,道:“潮来了,咱们到海塘边看看吧,我有十年不见啦。”乾隆道:“好。”仍然携着陈家洛的手,走出帐来。

  陈家洛道:“八月十八,海潮最大。我母亲恰好生于这一天,所以她……”说到这里,住口不说了。乾隆似乎甚是关心,问道:“令堂怎样?”陈家洛道:“所以我母亲闺字‘潮生’。”他说了这句话,微觉后悔,心想怎地我将姆妈的闺名也跟皇帝说了,但其时冲口而出,似是十分自然。乾隆脸上也有怃然之色,低低应了声:“是!原来……”下面的话却也忍住了,握着陈家洛的手颤抖了几下。

  在外巡逻的众侍卫见皇帝出来,忙趋前侍候,忽见他身旁多了一人,均感惊异,却也不敢作声。白振、褚圆等首领侍卫更是栗栗危惧,怎么帐篷中钻了一个人进去居然没有发觉,若是冲撞了圣驾,众侍卫罪不可赦,待得走近,见他身旁那人竟是红花会的总舵主,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人人全身冷汗。侍卫牵过御马,乾隆对陈家洛道:“你骑我这匹马。”侍卫忙又牵过一匹马来。两人上马,向春熙门而去。

  这时郁雷之声渐响,轰轰不绝。待出春熙门,耳中尽是浪涛之声,眼望大海,却是平静一片,海水在塘下七八丈,月光淡淡,平铺海上,映出点点银光。

  乾隆望着海水出了神,隔了一会,说道:“你我十分投缘。

  我明天回杭州,再住三天就回北京,你也跟我同去好吗?最好以后常在我身边。我见到你,就同见到令尊一般。”

  陈家洛万想不到他会如此温和亲切的说出这番话来,一时倒怔住了难以回答。

  乾隆道:“你文武全才,将来做到令尊的职位,也非难事,这比混迹江湖要高上万倍了。”皇帝这话,便是允许将来升他为殿阁大学士。清代无宰相,大学士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心想他定是喜出望外,叩头谢恩。哪知陈家洛道:“你一番好意,我十分感谢,但如我贪恋富贵,也不会身离阁老之家,孤身流落江湖了。”

  乾隆道:“我正要问你,为甚么好好的公子不做,却到江湖上去厮混,难道是不容于父兄么?”陈家洛道:“那倒不是,这是奉我母亲之命。我父亲、哥哥是不知道的。他们花了很多心力,到处找寻,直到现在,哥哥还在派人寻我。”乾隆道:“你母亲叫你离家,那可真奇了,却又干么?”陈家洛俯首不答,片刻之后,说道:“这是我母亲的伤心事,我也不大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