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两人走出,周仲英皱眉道:“我瞧韩文冲为人也不是极坏,宏儿你下毒这一着,做得太不光明。”徐天宏笑道:“义父,这酒里没有毒。”周仲英道:“没有毒?”徐天宏道:“是呀!”随手倒了杯酒喝下,笑道:“我怕他在张召重面前坏咱们的事,所以吓吓他,回头再给他喝一杯酒,他就当没事了。”众人大笑不已。

  张召重接到陈家洛复信,约他在葛岭比武,心头怒气渐平,他和陈家洛交过几次手,知道十九可以取胜,一雪昨日之耻,他正坐在文泰来身旁监视,牢门开处,进来一名亲兵,说道:“张大人,有客。”递上一张名帖。张召重一看,大红帖子上写的是“威震河朔王维扬顿首”九字,登时有气:“拜客名帖之上,哪有把自己外号也写上之理?”对那亲兵道:“你去对客人说,我有公务在身,不能见客。请他留下地址,改日再拜。”那亲兵去了一会,又道:“客人不肯走,有封信在这里。”张召重拆开一看,又是生气,又是纳罕,心想自己和这老头儿素无纠葛,为甚么约我比武?对亲兵道:“你对李军门说,我要会客,请他派人来替我看守。”

  等看守文泰来的四名侍卫来到,张召重换上长袍,来到客厅。他认识韩文冲,举手招呼,说道:“王总镖头没来么?”韩文冲道:“张大人,我给你引见,这是咱们镖局子的石镖头。王总镖头有几句话要他对你说。”张召重把王维扬那信在桌上一掷,说道:“王总镖头的威名我是久仰的了。我和他素来没有牵连,怎说得上‘欺人太甚’四个字?恐怕其中有甚么误会,倒要请两位指教。”

  石双英冷冷的道:“王总镖头是武林领袖。武林中出了败类,不管和他有没有牵连,他都得伸手管上一管。否则叫甚么威震河朔呢?”张召重大怒,站起身来,说道:“王维扬说我是武林败类?”石双英板起一张满是疤痕的脸,一言不发,给他来个默认。张召重怒气更炽,说道:“我甚么地方丢了武林的脸,倒要领教。”

  石双英道:“王总镖头有几件事要问张大人。第一件,咱们学武之人,不论哪一家哪一派,最痛恨的是欺尊灭长。张大人是武当派高手,听说不但和同门师兄翻了脸,还想贪功去捉拿师兄,可有这件事?”张召重怒道:“我们师兄弟的事,用不着外人来管。”

  石双英道:“第二件,咱们在江湖上混,不论白道黑道,官府绿林,讲究的是信义为先。你和红花会无冤无仇,为了升官发财,去捉拿奔雷手文泰来,欺骗铁胆庄的小孩,将他害死。你问心可安?”张召重大怒,说道:“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跟你们镇远镖局又有甚么干系?”石双英道:“你打不过红花会,自己逃走,也就是了,何以陷害别人,施用金蝉脱壳之计,叫镇远镖局顶缸,害得我们死伤了不少镖头伙计?”

  张召重和韩文冲都怦然心动:“原来王维扬最气不过的是这件事。”甘凉道上镇远镖局阎世章、戴永明等人被杀,钱正伦伤手之事,韩文冲都是知道的,这时忍不住接口道:“张大人这件事你确是做得不对,也难怪王总镖头生气。”石双英冷冷的道:“其余的事我们也不问了,这三件事你说怎么办?”说着双目一翻,凛然生威。

  张召重被他如审犯人般问了一通,再也按捺不住,抢上一步,叫道:“好小子,你活得不耐烦了,到太岁头上动土!”当场就要动武。

  石双英站起身来,退后一步,说道:“怎么?威震河朔找你比武,你怕了不敢,想和我动手是不是?”

  张召重喝道:“谁说不敢?他要今天午时在狮子峰分个高下,不去的不是好汉。”石双英道:“你要是不去,今后也别想在武林混了。王总镖头说,你如果还有一点骨气,那么就一个人去,我们镖局子里决不会有第二个人在场。倘若你惊动官府,调兵遣将,我们是老百姓,可不敢奉陪。”张召重道:“王维扬浪得虚名,这糟老头子难道我还怕他,用得着甚么帮手?”石双英道:“我们王总镖头不善说话,待会相见,是拳脚刀枪上见功夫。你要张口骂人,不妨现在骂个痛快。”张召重是个拙于言辞之人,给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石双英道:“好,就这样,怕你还得腾点功夫出来操练一下武艺,料理一些后事。”

  张召重双眼冒火,反手一掌,快如闪电。石双英身子急闪,竟没避开,给他打中左肩,跌出数步。张召重出手迅捷已极,一掌把石双英打跌,跟着纵了过去,左拳猛击他胸膛。石双英施展太极拳中的“揽雀尾”,将他这一拳粘至门外。张召重见他也是内家功夫,怔了一怔。就在这一瞬之间,石双英又退出数步,喝道:“好,你不敢会王总镖头,那么咱们就在这里见过高下。”

  双掌一错,只觉右臂隐隐酸麻,几乎提不起来。张召重喝道:“你不是我对手。你去对王维扬说,我午时准到。”石双英冷笑一声,转身就走,韩文冲跟了出去。

  当两人口角相争之时,韩文冲总是惦记自己服了毒酒,只觉混身上下满不舒服,只盼石双英快些说完,好回去服药解毒,等到两人动手,他已急得脸色苍白,满头大汗。好容易赶回孤山马宅,石双英道:“他答应午时准到。”韩文冲似乎腹痛如绞,坐倒在椅。徐天宏倒了杯酒,说道:“这是解药,韩大哥喝吧。”韩文冲忙伸手去接。

  周仲英夹手夺过,仰脖子喝了下去。韩文冲愕然不解。周仲英笑道:“这玩笑开得够了,韩大哥,你压根儿就没喝毒酒,他是跟你闹着玩的。天宏,快过来赔罪。”徐天宏笑嘻嘻的过来作了一揖,说道:“请韩大哥不要见怪。”跟着解释明白。韩文冲虽然不高兴,但怀恨之念已经释然。

  孟健雄又进去见王维扬,双手叉腰,气焰嚣张,戟指冷笑,说道:“张大人答应了,你现在就去吧。喂!张大人不爱别人婆婆妈妈的。你有甚么话,现在快说。待会在狮子峰,只是拳脚兵刃上分高下,你多罗唆,张大人是不听的。哀求讨饶,也未必管用。你要是懊悔害怕,现在说还来得及。”

  王维扬霍地站起,叫道:“我这条老命今天不想要了。”大踏步走了出去。孟健雄手一挥,一名庄丁把王维扬的紫金八卦刀和镖囊捧了上来。他伸手接了,气呼呼的一把白须子吹得笔直扬起。

  韩文冲站在门口,说道:“王总镖头此去,还请加意小心。”

  王维扬道:“你都知道了?”韩文冲点点头道:“我见过了张召重。”王维扬道:“他骂我甚么?”韩文冲道:“小人之言,王总镖头不必计较。”王维扬道:“你说不妨。”韩文冲道:“他骂你……糟老头子,浪得虚名!”王维扬哼了一声道:“是不是浪得虚名,现在还不知道呢。我如有不测,韩老弟,镖局子和我家里的事,都要请你料理了。”他顿了一顿,又道:“叫剑英、剑杰不忙报仇,他兄弟俩武功还不成,没的枉自送了性命。”王剑英、王剑杰是王维扬的两个儿子,学的是家传八卦门武艺。韩文冲道:“总镖头武功精湛,谅那张召重不是敌手,我在这里静候好音。”王维扬随着带路的庄丁,往狮子峰单刀赴会去了。

  狮子峰盛产茶叶,“狮峰”龙井乃天下绝品。山峰既高且陡,绝顶处游客罕至。

  王维扬背插大刀,上得峰来。最高处空旷旷的一块平地,四周皆是茶树。只见前面走来一人。那人短装结束,身材魁梧,向王维扬凝视了一下,说道:“你就是王维扬?”

  王维扬听他直呼己名,心头火起,但他年近七十,少年时的盛气已大半消磨,又知张召重是现职武官,多少有些敬畏,说道:“不错,就是在下,你是火手判官张大人?”

  这人便是张召重,说道:“正是,咱们比拳脚还是比兵刃?”

  他做事把细,上峰之时已四下查察,果见对方并无帮手埋伏,心想王维扬虽然狂傲,他一个镖头,总不成真与官府对阵厮杀,是以坦然上峰应战。

  王维扬心想:“我和他并无深仇大怨,何必在兵刃上伤他?

  一个失手杀了官员,那也是后患无穷。用八卦掌一挫他的骄气,教他知道我老头子并非浪得虚名,也就是了。”说道:“我领教领教张大人天下知名的无极玄功拳。”

  张召重道:“好。”左拳右掌,合抱一拱。他虽心高气傲,但所学是武当派内家拳法,讲究以逸待劳,以静制动,当下凝神敛气,待敌进攻。

  王维扬知他不会先行出手,说声:“有僭了。”语声未毕,左掌向外一穿,右掌“游空探爪”斜劈他右肩,左掌同时翻上,“猛虎伏桩”,横切对方右臂,跟着右掌变拳,直击他前胸,转眼之间,连发三招。张召重连退三步,以无极玄功拳化开。

  两人合而复分,盘旋一周,均是暗暗惊佩。张召重心想:“这三招迅捷沉猛,真是劲敌。”王维扬心想:“他化解我这三招柔中带刚,火手判官名不虚传。”两人不敢轻敌,又盘旋一周。

  张召重抢进一步,左腿横扫。王维扬跃起避过,双掌向他面门按去。张召重左脚踢出,已暗伏“空击苍鹰”、“树梢擒猴”两招。

  王维扬双掌按处,将这二招消于无形。

  两人棋逢敌手,各展绝学,攻合拚斗,转瞬间已拆了三四十招。其时红日当空,两个影子在地下飞舞,倏分倏合。王维扬见斗他不下,心知自己年老,不如对方壮盛,久战之下,气力精神定然不如,突然间招式一变,掌不离肘,肘不离胸,一掌护身,一掌应敌,右掌往左臂一贴,脚下按着先天八卦图式,绕着张召重疾奔,正是他平生绝技“游身八卦掌”。

  这一路掌法施展时脚下一步不停,绕着敌人身子左盘右旋,兜圈急转,乘隙发招,当真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对立刚一应招,已然绕到他身后,对方转过身来,又已绕到他身后,如此绕得几圈,武艺再高的人,也必给缠得头晕眼花。但若对方站住不动,只要停得一停,后心要害立中拳掌。

  王维扬只绕得两个圈子,张召重便知此拳厉害,不等他再转到身后,斜步横抢,向他奔来方向迎了上去,劈面一掌。王维扬早已回身。张召重见他脚下踏着九宫八卦,知他是走坎宫奔离位,双掌挥动,抢进乾位。两人这般转了七八个圈,点到即收,手掌不交。这路掌法是王维扬熟练了数十年的功夫,越跑越快,脚步手掌随收随发,已到丝毫不加思索的地步。

  张召重见招拆招,起初还打个平手,时候一长,不免跟不上对方的迅捷,心念一动,如此对转,势落下风,当下运起无极玄功拳以柔克刚要诀,凝步不动,抱元归一,静待来敌。他脚步刚停,王维扬早欺到身后,“金龙抓爪”,发掌向他后心击去。张召重待他掌到,左手反转回扣,向他手腕抓去。王维扬疾忙缩手,一击不中,脚下已然移位,暗暗佩服:“此人当真了得,居然能闭目换掌。”

  原来张召重知道跟着对方转身,敌主己客,定然不如他熟练自然,眼见他白发如银,虽然矫健,长力一定不如自己,于是使出“闭目换掌”功夫,来接他的游身八卦掌。练这门武功之时以黑巾蒙住双目,全仗耳力和肌肤感应,以察知敌人袭来方向。临敌时主取守势,手掌吞吐,只在一尺内外,但着着奇快,敌人收拳稍慢,立被勾住手腕,折断关节。这路掌法原本用于夜斗,或在岩洞暗室中猝遇强敌,伸手不见五指,便以此法护身。掌法变化精妙,决不攻击对方身体,却善于夺人兵刃,折人手脚。

  其时一个的溜溜乱转,一个身子微弓,凝立不动。一到欺近,闪电般换了一招两式,王维扬又立即奔开。两人转瞬间又拆了数十招。王维扬渐觉焦躁,心想如此耗下去如何了局,突然扑到他身后,左掌虚击,右掌又是虚击。张召重反手两把没抓住他手腕,王维扬左手又连发两记虚招,欺他背后不生眼睛,右手猛向他肩头疾劈。张召重全神贯注对付他连续四下虚招,突然间掌力袭肩,心中一惊,闪避招架都已不及,右手反腕,向他右掌手背上按落,左拳猛击他右臂手肘,这一招“仙剑斩龙”,对方手掌只要一被按住,手臂非断不可。他想肩头不是致命所在,拚着身强力壮,挨他一掌,对方这条胳臂这一下可就是废了。

  王维扬一掌蓬的一声打在他肩头,正自大喜,忽觉手掌被按,缩不回来,却见对方左拳已向自己右肘猛击而下,知道这一下要糟,情急之下,右臂急转,手掌翻上,同时左掌向对方肩头击去。张召重左拳打下,王维扬手肘已经转过,臂弯虽然中拳,顺着拳势一曲,并没受伤,只是“曲池穴”中隐隐发麻。

  两人一换掌法,各自跳开,这一下,张召重吃亏较大,拳法上已算输了一招。张召重喝道:“掌法果然高明,咱们来比比兵刃。”刷的一声,凝碧剑已握在手中。

  王维扬也从背上拔出紫金八卦刀,这时两人站得临近,看得清楚,只见他口鼻俱肿,右眼圈上一大块乌青,不禁暗自纳罕,心想他一身武功,难道还有胜过他的人物,竟将他打成这个样子。殊不知昨晚张召重中了陈家洛的拳击,头脸受伤不轻,今日掌法上输了一招,也未始不是受这伤势所累。

  张召重存心在兵刃上挽回面子,凝碧剑出手,连绵不断,俱是进手招数,攻势凌厉已极。王维扬见他剑光如一泓秋水;知道是口宝剑,如被削上,自己兵刃怕要吃亏,不敢招架,展开八卦刀法,硬砍硬削。

  两人酣斗良久,张召重精神愈战愈长,但见对方门户封闭严密,急切间攻不进去,骤见他一招“铁牛耕地”,横砍过来,招术用得稍老,立即使招“天绅倒悬”,宝剑刃口已搭上八卦刀的刀头。王维扬缩刀不及,左手骈食中两指向他面门戳去。张召重侧头让过,呛啷一声,八卦刀刀头已被削断。

  王维扬赞道:“好剑!”跳开一步,说道:“咱们各胜一场。张大人还要比下去吗?”他是想借此收篷,各人都不失面子,哪知坏就坏在喝了一声“好剑”。张召重心想,你讥我这场得胜,不过是靠了剑利,胜得并不光彩,左手一摆,道:“不见输赢,今日之事不能算完!”剑走偏锋,刺了过去。

  翻翻滚滚又斗七八十招,王维扬头上见汗,知道长打久斗,于己不利,暗摸金镖在手,刀交左手,喝道:“看镖!”刀法陡变,变成左手刀术,三枝金镖随着刀势发了出去。这套“刀中夹镖”也是他的绝技。他左手刀法与寻常刀法相反,敌人招架已然为难,再加金镖顺着刀势发出,敌人避开了镖,避不开刀,避开了刀,避不开镖,端的厉害非常。只见他一刀斜砍向右,一镖随着向敌人右侧掷去,张召重向右一避,伸手接住来镖,王维扬金刀跟着砍到,张召重刚低头避过,对方一镖又向下盘掷来,忙将手中之镖对准掷去。双镖相迎,激出火花,齐齐落下,插入土中。王维扬一刀快似一刀,一镖急似一镖,眼看二十四枝镖将要发完,兀自奈何对方不得。

  这时他手中只剩了三枝镖,左脚向右踏上一步,身子微挫,左手刀向下斜劈,跟着右手一扬。张召重见他发了二十一枝金镖,知道这一刀砍下,必有一镖相随,只是他金镖越发越快,自己架刀避镖,已有点手忙脚乱,更无余裕掏芙蓉金针还敬,当下急忙转身,凝视看他右手。哪知这下竟是虚招,张召重手一动,却接了个空。王维扬已踏进震位,“力劈华山”,迎面砍到。张召重见刀沉势重,不敢硬架,滑出一步,凝碧剑“横云断峰”斜扫敌腰。王维扬沉刀封架,只听当啷一声,八卦刀已被截成两段。王维扬大吼一声,半截刀向他掷去。张召重一低头,王维扬三镖齐发,只听得张召重“啊哟”一声,凝碧剑落地,向后便倒。

  原来王维扬故意引他转身,使他阳光耀眼,视线不明,同时甘冒奇险,让他削断大刀,待他得意之际,三镖齐发,果然一击成功。

  王维扬叫道:“张大人,得罪了!我这里有金创药。”隔了半晌,见他一声不响,不由得惊慌起来,莫要镖伤要害,竟将他打死,他是朝廷命官,自己有家有业,可不是好耍的事,走上前去俯身察看,刚弯下腰,只听得一声大喝,眼前金光闪动,暗叫不好,一个“铁板桥”向后便跌,却已迟了一步,左胸左肩阵阵剧痛,已然身中暗器。王维扬大怒,虎吼一声,纵起身来,要和他拚个同归于尽,但一使力,胸口肩痛奇痛彻骨,哼了一声,又跌在地下。张召重哈哈大笑,拔出右腕金镖,撕下衣襟,缚住伤口,站了起来。

  王维扬骂道:“张召重,我若非好心来看你伤势,你怎能伤我?你使这等卑鄙手段,算得甚么英雄豪杰?看你有何面目见江湖上的好汉。”张召重笑道:“这里就是你我两人,又有谁知道了?你活到这一把年纪,早就该归天了。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周年忌。”

  王维扬一听此言,知他要杀人灭口,更是破口大骂。张召重纵将过来,伸手在他胁下一戳,点了哑穴。王维扬登时骂不出声,双目冒火,脸上筋肉抽动,实在气得胸膛都要炸了。

  张召重捡起半截八卦刀,在地下挖了个大坑,左手提起他身子,往坑里一掷,骂道:“你威震河朔,震你个奶奶!”右脚踢入土坑,便要把他活埋。

  刚踢了几脚土,忽听得身后远处冷冷一声长笑,张召重吃了一惊,回过身来,只见一人手执奇形兵器,站在红日之下,树丛之侧,正是铁琵琶手韩文冲。张召重怒喝:“好哇,说好单打独斗,你镇远镖局原来暗中另有埋伏。你们要不要脸哪?”韩文冲道:“要脸的也不使这卑鄙手段啦。”

  张召重道:“好,今日领教领教你的铁琵琶手。”施展轻身功夫,“八卦赶蟾”,只三个起落,已跃近身来,挺剑直刺。韩文冲退后两步,树丛中一刀飞出,横扫而来。张召重宝剑一立,那人这刀发得快也收得快,不等刀剑相碰,早已收回。张召重看此人时,正是适才言语无理的姓石镖师,怒道:“你们两人齐上,火手判官也不放在心上。”

  正待追击,忽闻背后有声,心知有异,立即跃开,回头一望,只见上来了八九人,当先正是红花会总舵主陈家洛。他记起昨晚被击之辱,怒火上冲,但见对方人多,看来均非庸手,又不免胆寒,惊怒中四下一望,看好了退路。

  陈家洛对韩文冲道:“韩大哥,你先去救了王总镖头。”韩文冲奔到坑边,抱了王维扬过来。张召重也不阻拦。陈家洛在王维扬穴道上拿捏几下,解开了他的哑穴。王维扬年近古稀,遭此巨创,委顿之余,一时说不出话来。

  张召重叫道:“王维扬这老儿要和我比武,说好单打独斗,不得有旁人助拳,现在胜负已决。陈当家的,咱们三日后葛岭再会。”双手一拱,转身就要下山。

  陈家洛道:“在下与众位兄弟到此赏玩风景,刚好碰上两位较量拳掌兵刃暗器,果然艺业惊人,非同小可,令人大开眼界。可是张大人,你胜得未免不大光明啊!”张召重道:“自来兵不厌诈,咱们斗力斗智,出奇制胜,有何不可?”陈家洛微微一笑,道:“张大人识见果然高明。常言道拣日不如撞日,张大人约我比试,既然碰巧遇上了,也不必另约日子,不妨今日就来领教。但张大人右腕已伤,敝人不想乘人之危。你这伤非一朝一夕所能痊可,咱们之约,延迟三月如何?”张召重心想,你故示大方,我乐得不吃这亏,说道:“好吧,那么三个月后的今日,咱们再在葛岭初阳台相会。”

  陈家洛慢慢走近,说道:“我们要救奔雷手文四当家,你是知道的了?”张召重道:“怎么?”陈家洛道:“他身上的铐镣都是精钢铸成,锉凿对之,无可奈何,只好借阁下宝剑一用。大家武林一脉,义气为重,张大人想来定是乐于相借的了。”

  张召重哼了一声,眼见对方人多,今日已难轻易脱身,说道:“要借我剑,只要有本事来取。”语声未毕,已倒窜出数丈,转身往山下奔去。

  刚要提气下山,忽然迎面扑到两把飞抓,一取左胸,一取右腿,上下齐到,势劲力疾。他伸剑在胸前挽个平花,挡开上盘飞抓,向上跃起,左足弹出,又向山下疾窜。常赫志飞抓盘打,张召重身子一矮,向右让开,常伯志已撇下飞抓,欺近身来,呼的一声,黑沙掌“浪搏江礁”,迎面劈到。张召重和常氏双侠曾在乌鞘岭上力斗,知他两兄弟厉害,一动上手,数十招内难以脱身,突然飞身后退,径向南奔。常氏兄弟守住北路,并不追赶。

  此时太阳南移,张召重迎着日光,绕开陈家洛等一行,向南疾奔,刚走到下山路口,飕飕两声,两枚飞燕银梭打将过来。

  他吃过此梭苦头,当即卧倒,两个翻身,滚了开去,只听得铮铮声响,银梭中包藏的子梭电射而出。他凝碧剑横掠头顶,将银梭削为两段,顺势纵出,当下不再向南,一个“凤凰展翅”,宝剑一圈,向东猛扑,只听得身后暗器声响连绵不断,脚下丝毫不停,一拧头,拍拍拍拍拍,挥剑将三枝袖箭、两枚菩提子打落,群雄见他向西击打暗器,身子却继续向东奔跑,脚步迅速已极,都不由得佩服。

  张召重心知东边必定也有埋伏,脚下虽然极快,眼观四面,不敢稍懈,奔不数步,果然,斜刺里一人跃出,手执大刀,拦在当路。那人白发飘动,威风凛凛,正是老英雄铁胆周仲英。张召重心中一寒,不敢迎战,转身返西。

  他连闯三路都未闯过,心想这些人一合围,今日我命休矣,西路上不论何人把守,都要立下杀手方能脱围,左手暗握一把芙蓉金针,挥剑西冲。迎面一人独臂单剑,不是追魂夺命剑无尘道人是谁?张召重和他交过手,知道红花会中以此人武功最高,自己尚逊他一筹,不由得暗暗叫苦,情急智生,直冲而前,“白虹贯日”、“银河横空”,两记急攻,仗着剑利,乘对方避而不架,已然抢到无尘西首。

  无尘刚一侧身让剑,右手长剑“无常抖索”、“煞神当道”,两记厉害招数已经递出,两招紧接,便似一招。张召重虽然转到下山路口,竟是无法脱身,挥剑解开两招,猛喝一声,左手扬处,两把芙蓉金针分打无尘左右。他想这独臂道人武功精纯,金针伤他不到,但他不是用剑击挡,就得后跃躲过,但教缓得一缓,自己就可逃开,只须摆脱了此人,拚命下冲,别人再也阻挡不住。

  无尘猜到他用意,竟走险招,和身下扑,长剑直刺,点向他右脚,这一记是追魂夺命剑中罕用之招,称为“怨魂缠足”,专攻敌人下三路。张召重大吃一惊,宝剑“流星堕地”,直立向下挡架。无尘不待招老,剑尖着地一撑,只听得背后一阵沙沙轻响,金针落地,身子纵起,跃至张召重头顶,长剑“庸医下药”,向下挥削。张召重右肩侧过,“彩虹经天”,宝剑上撩,无尘早已收剑落地,刷刷两声,“判官翻簿”、“吊客临门”,两招攻了过来。这一来,他又已占到西首,将张召重逼在内侧。

  这时张召重但求挡过敌剑,更无余暇思索脱身之计,只是见招拆招,俟机削他长剑,转眼间两人又拆了三四十招。无尘见他受伤之余,仍然接了自己数十招,心头焦躁,剑光闪闪,连走险着,张召重奋力抵挡,渐感应接为难。再拆数招,无尘大喝一声:“撤剑!”一招“阎王掷笔”,长笑声中,张召重右腕中剑,当啷一声,凝碧剑落地。他只一呆,被无尘飞脚踢中左胯,登时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