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香公主第一次听到这故事,她起初不断好笑,说梁山伯不知祝英台是女扮男装,实在笨死啦。陈家洛心想:“我不知李沅芷是女扮男装,何尝不笨?”转念又想,也正因此而得与香香公主相爱,却又未免辜负了霍青桐的一番心意,喜愧参半,不由得叹了口气。

  接着陈正德又输了一次,他却没有甚么好唱的了。关明梅道:“我来代你,我也讲一个故事。”香香公主拍手叫好。关明梅讲的是王魁负桂英的故事。

  夜已渐深,香香公主感到身上寒冷,慢慢靠到关明梅身边。关明梅见她娇怯畏寒,轻轻把她搂住,又把她被风吹乱了的秀发理了一理。关明梅讲这故事,本想在杀死二人之前教训一顿,让他们自知罪孽,死而无怨,讲到一半,只觉香气浓郁,似乎身处奇花丛中,住口低头看时,见香香公主已在自己怀中睡着了。天山双鹰并无子女,老夫妇在大漠之中有时实在寂寞异常。关明梅忽想:“要是我们有这样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儿,可有多好!”这时烛火已被风吹熄,淡淡星光下见她脸露微笑,右臂抱住自己身体,就如小儿抱着母亲一般。

  陈正德道:“大家休息吧!”关明梅低声道:“别吵醒她!”

  轻轻站起,把她抱入帐篷,取毡毯给她盖上,只听她在梦中迷迷糊糊的道:“妈,拿点羊奶给我小鹿儿吃,别饿坏了它。”

  关明梅一怔,道:“好,你睡吧!”轻轻退出,心想:“她明明是个天真无邪、心地善良的孩子,怎会做出这等事来?”见陈家洛另支帐篷,与香香公主的帐篷隔得远远地,微微点头。

  陈正德走过来低声道:“他们不住一个帐篷。”关明梅点点头。陈正德又道:“他还不睡,反来覆去的尽瞧着那柄剑。

  等他睡了再下手呢,还是过去指明他的罪,给他来个明白的?”

  关明梅很是踌躇,道:“你说呢?”陈正德心中充满了柔情蜜意,浑无杀人的心思,说道:“咱们且坐一会,等他睡着了再杀,让他不知不觉的死了吧。”

  陈正德携了妻子的手,两人偎倚着坐在沙漠之中,默默无言。不久陈家洛进帐睡了。又过了半个时辰,陈正德道:“我去瞧瞧他睡着了没有。”关明梅点点头,可是陈正德并不站起,口里低低哼着不知什么曲调。关明梅道:“好动手了吧?”

  陈正德道:“应该干了。”但两人谁也没先动,显是都下不了决心。

  天山双鹰生平杀人不眨眼,江湖上丧生于他们手下的不计其数,这时要杀两个睡熟的人,竟然下不了手。渐渐星移斗转,寒气加甚,老夫妻俩互相搂抱。关明梅把脸藏在丈夫的怀里,陈正德轻轻抚摸她的背脊。过不多时,两人都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陈家洛与香香公主醒来,见二老已经离去,都感奇怪。香香公主忽道:“你瞧,那是甚么?”陈家洛转头一看,见平沙上写着八个大字:“怙恶不悛,必取尔命”。每个字都有五尺见方,想是用剑尖划的。陈家洛皱起眉头,细思这八个字的含意。香香公主不识汉字,问道:“画的甚么?”陈家洛不愿令她担心,道:“他们说有事要先走一步。”香香公主道:“姊姊这两位师父真好……”话未说完,突然跳起,惊道:“你听!”

  陈家洛也已听得远处隐隐一阵阵惨厉的呼叫,忙道:“狼群来啦,快走!”两人匆忙收拾帐篷食水,上马狂奔。就这样一耽搁,狼群已经奔到,幸而两人所乘的坐骑都神骏异常,片刻之间即把狼群抛在后面。群狼饥饿已久,见了人畜,舍命赶来,虽然距离已远,早已望不见踪影,还是循着沙上足迹,一路追踪。

  陈家洛和香香公主跑了半日,以为已经脱险,下马喝水,刚生了火要待煮食,狼嗥又近。两人疾忙上马,到天黑时估计已把狼群抛后将近百里,才支起帐篷宿歇,睡到半夜,那白马纵声长嘶,乱跳乱嘶,把陈家洛吵醒,只听得狼群又已逼近。两人不及收拾帐篷,提了水囊干粮,立即上马。这般逃逃停停,在大漠中兜了一个大弧形,始终摆脱不了狼群的追逐,却已累得人困马乏。那红马终于支持不住,倒毙于地,两人只得合骑白马逃生。白马载负一重,奔跑愈慢,到第三日上已不能把狼群远远抛离。

  陈家洛心想:“若非这马如此神骏,早已累死,全亏得它接连支持了两日两夜,但只要再跑半日,也非倒毙不可。”又行了一个多时辰,见左首有些小树丛,纵马过去,下马说道:“且在这里守着,让马休息。”和香香公主合力堆起一堵矮矮的沙墙,采了些枯枝放在墙头,生起火来,霎时间成为一个火圈,将二人一马围在中间。

  布置好不久,狼群便已奔到。群狼怕火,在火圈旁盘旋号叫,却不敢逼近。陈家洛道:“等马气力养足了,再向外冲。”

  香香公主道:“你说能冲出去么?”陈家洛心中实在毫无把握,但为了安慰她,说道:“当然行。”

  香香公主见那些饿狼都瘦得皮包骨头,不知有多少天没吃东西了,道:“这些狼也很可怜。”陈家洛笑了一笑,心道:“这孩子的慈悲心简直莫名其妙,我们快成为饿狼肚里的食物了,她却在可怜它们,还不如可怜自己吧。”望着她双颊红晕,肌肤白得真像透明一般,再见火圈外群狼露出又尖又长的白牙,馋涎一滴滴的流在沙上,呜呜怒嗥,只待火圈稍有空隙,就会扑将上来,不觉一阵心酸。

  香香公主见到他这等爱怜横溢的目光,知道两人活命的希望已极微小,走近身去,拉着他手,说道:“和你在一起,我甚么也不怕。我俩死了之后,在天国里仍是快快活活的永不分离。”陈家洛伸手把她搂在怀里,心想:“我可不信有甚么天国。那时她在天上,我却在地狱里。”又想:“她穿了白衣,倚在天堂里白玉的栏干上。她想着我的时候,眼泪一滴滴的掉下来。她眼泪一定也是香的,滴在花上,那花开得更加娇艳芬芳了……”

  香香公主转过头来,见他嘴角边带着微笑,脸上却是神色哀伤,叹了一口气,正要合眼,忽见火圈中有一处枯枝渐渐烧尽,火光慢慢低了下去。她叫了一声,跳起身去加柴,三头饿狼已窜了进来。陈家洛一把将她拉在身后。白马左腿起处,已将一头狼踢了出去。陈家洛身子一偏,抓住一头巨狼的头颈。向另一头灰狼猛挥过去,那狼跳开避过,又再扑上。

  另外两头狼又从缺口中冲进。陈家洛用力一掷,将手中那狼抛将过去,三头狼滚作一团,互相乱咬狂叫,出了火圈。他拾起地下烧着的一条树枝,向大灰狼打去。那狼张开大口,人立起来咬他咽喉。他手一送,将一条烧红的树枝塞入狼口,两尺来长的树枝全部没入,那狼痛彻心肺,直向狼群中窜去,滚倒在地。

  陈家洛在缺口中加了柴,眼见枯枝愈烧愈少,心想只得冒险去捡。好在树木就在身后,相距不过十余丈,于是左手拿起钩剑盾,右手提了珠索,对香香公主道:“我去捡柴,你把火烧得旺些。”香香公主点头道:“你小心。”可是并不在火中加柴。她知道这一点儿枯枝培养着两人生命之火,火圈一熄,两人的生命之火也就熄了。

  陈家洛剑盾护身,珠索开路,展开轻功向树丛跃去。群狼见火圈中有人跃出,猛扑上来,当先两头早被珠索打倒。他三个起落,已奔近树旁,这些灌木甚为矮小,不能攀上避狼,当下左手挥动钩剑盾,右手不住攀折树枝。数十头饿狼圈在他身边,作势欲扑,每次冲近,都被盾上明晃晃的九枝钩剑吓退,他采了一大批柴,用脚踢拢,俯身拿珠索一缚。就在这时,一头恶狼乘隙扑上,他剑盾一挥,那狼登时毙命,但剑上有钩,狼身钩在剑上落不下来,余狼连声咆哮。他急忙用力一扯,把狼尸扯下来掷出。群狼扑上去抢夺咬嚼。他乘机提起那捆树枝,回进火圈。

  香香公主见他无恙归来,高兴得扑了上来,纵身入怀。陈家洛笑着揽住了她,把树枝往地下一掷,抬起头来,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火圈中竟然另有一人。那人身材魁梧,身上衣服已被饿狼撕得七零八落,手中提剑,全身是血,脸色却颇为镇静,冷冷的望着他,正是死对头火手判官张召重。

  两人相互瞪视,都不说话。香香公主道:“他从狼群中逃出来,想是瞧见这里的火光,奔了过来。你瞧他累成这样子。”

  从水囊中倒了一碗水递过。张召重接住,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下,伸袖子在脸上一抹,揩去汗血。香香公主“呀”的一声叫了出来,认出他是在兆惠大营中曾与陈家洛打斗的那个武官,后来在沙坑中又曾与文泰来等恶战过的。陈家洛剑盾挡胸,珠索一挥,叫道:“上吧!”

  张召重目光呆滞,突然仰后便倒,原来他救了和尔大后,出来追踪陈家洛和香香公主,中途也遇上了狼群。和尔大为狼群所咬,他仗着武功精绝,连杀数十头恶狼,夺路逃命,在大漠中奔驰了一日一夜,坐骑倒毙,只得步行奔跑,无饮无食,又熬了一日,远远望见火光,拚命抢了进来。他全仗提着一口内息苦撑,一松劲后再也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香香公主要过去救护,陈家洛一把拉住,道:“这人阴险万分,别上他当。”过了半晌,见他毫无动静,这才走近察看。

  香香公主拿些冷水浇在他额头上,又在他口里灌了些羊乳。张召重悠悠醒来,喝了半碗羊乳,重又睡去。陈家洛心想鬼使神差,教这大奸贼送入我手,这时要杀他不费吹灰之力,但乘人之危,非大丈夫行径,而且喀丝丽心地仁善,见我杀这无力抗拒之人,必定不喜。但要是饶了他,等他养足力气,自己可不是他敌手。一时拿不定主意,转头一望,见香香公主望着张召重,眼中露出怜悯之意。陈家洛一见到她这副眼神,当即决定再饶这奸贼一次,心想眼下三人共处绝境,这厮武功卓绝,待他力气复原,却是杀狼的一个好帮手,两人合力,或能把香香公主救出,单靠自己却万万不能,于是也喝了几口羊乳,闭目养神。

  过了一会,张召重醒了过来。香香公主递了一块干羊肉给他,替他用布条缚好腿上几处狼牙所咬的伤痕。张召重见他两人以德报怨,不觉惭愧,垂头不语。陈家洛道:“张大哥,咱们现今同在危难之中,过去种种怨仇,只好暂时抛在一边,总要同舟共济才好。”张召重道:“不错,咱俩现在一斗,三人都成为饿狼腹内之物。”他休息了一个多时辰,精神力气稍复,暗暗盘算脱困之法,心想:“天幸这两人又撞在我手里。

  三人都被群狼吃了,那没有话说。如能脱却危难,须当先发制人,杀了这陈公子,再把这美娃娃掳去。今后数十年的功名富贵是拿稳的了。”

  陈家洛心想如此僵持下去,如何了局,见到火圈外有许多狼粪,想起霍青桐烧狼烟传讯之法,于是用珠索把狼粪拨近,聚成一堆,点燃起来,一道浓烟笔直升向天际。张召重摇头道:“就算有人瞧见,也不敢来救。除非有数千大军,才能把这许多恶狼赶开。”陈家洛也知这法子无济于事,但想聊胜于无,不妨寄指望于万一。

  天色渐晚,三人在火圈中加了树枝,轮流睡觉。陈家洛对香香公主低声道:“这人很坏,我睡着时,你得加意留心着他。”香香公主点头答应。陈家洛把树枝堆在他与张召重之间,防他在自己睡着时突施暗算,香香公主可无力抵御。

  睡到中夜,突然狼嗥之声大作,震耳欲聋,三人惊跳起来。只见数千头饿狼都坐在地下,仰头望着天上月亮,齐声狂嗥,声调凄厉,实是令人毛骨悚然。叫了一阵,数千头饿狼的声音又倏然而止。这是豺狼数万年世代相传的习性,直至后来驯伏为狗,也常在深夜哭叫一阵。

  次日黎明,三人见狼群仍在火圈旁打转,毫无走开之意。

  陈家洛道:“只盼有一队野骆驼经过,才能把这些恶鬼引开。”

  突然远处又有狼嗥,向这边奔来。张召重皱眉道:“恶鬼越来越多了。”

  尘沙飞扬之中,忽见三骑马向这边急奔而来,马后跟着数百头狼。等到马上乘者瞧见这边饿狼更多,想从斜刺里避开,这边的饿狼已迎了上去,登时把三骑围在垓心。马上三人使开兵器,奋力抵挡。

  香香公主叫道:“快去接他们进来呀!”陈家洛对张召重道:“咱们救人去。”两人手执兵器,向三骑马冲去,两下一夹攻,杀开一条血路,把三骑接引到火圈中来。只见一匹马上另有一人,双手反绑,伏在马鞍之上,身子软软的不知是死是活,看打扮是个回人姑娘。那三人跳下马来,一人把那回人姑娘抱下。

  香香公主忽然惊叫:“姊姊,姊姊!”奔过去扑在那女子身上。陈家洛吃了一惊,香香公主已把那女子扶起,只见她玉容惨淡,双目紧闭,正是翠羽黄衫霍青桐。

  原来霍青桐扶病追赶师父师公,不久就遇到关东三魔,她无力抵抗,拔剑要想自尽,被顾金标扑上夺去长剑,登时擒住。关东三魔擒得仇人,欢天喜地。依哈合台说,当场把她杀了,给三位盟兄弟报仇。顾金标却心存歹念,说要擒回辽东,在三位盟兄弟灵前活祭。顾金标是把兄,执意如此,哈合台拗他不过。当下一同回马启程东归。走了一天,被霍青桐故意误指途径,竟在大漠中迷失方向。这天远远看见一道黑烟,只道必有人家,径自奔来,哪知却是陈家洛烧来求救的狼烟。

  顾金标见陈家洛纵上来要抢人,虎叉呛啷啷一抖,喝道:“别走近来,你要干么?”

  霍青桐全身虚弱,在狼群围攻中已晕了过去,这时悠悠醒转,斗然间见到陈家洛与妹子,心中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不知是伤心还是欢喜。

  香香公主对陈家洛哭道:“你快叫他放开姊姊。”陈家洛道:“你放心!”转头对顾金标道:“你们是甚么人?为甚么擒住我的朋友?”滕一雷抢上两步,挡在顾金标身前,冷冷打量对面三人,说道:“两位出手相救,在下这里先行谢过。请教两位高姓大名。”陈家洛未及回答,张召重抢着道:“他是红花会陈总舵主。”三魔吃了一惊,滕一雷又问:“请教阁下的万儿。”张召重道:“在下姓张,草字召重。”滕一雷咦了一声,道:“原来是火手判官,怪不得两位如此了得。”当下说了自己三人姓名。

  陈家洛暗暗发愁,心想群狼之围尚不知如何得脱,接连又遇上这四个硬对头,现下只有设法要他们先行放开霍青桐再说,说道:“咱们的恩仇暂且不谈,眼前饿狼环伺,各位有何脱险良方?”这句话把三魔问得面面相觑,答不出来。哈合台道:“要请陈当家的指教。”陈家洛道:“咱们合力御狼,或许尚有一线生机。要是自相残杀,转眼人人都填于饿狼之腹。”

  滕哈两人微微点头,顾金标怒目不语。陈家洛又道:“因此请顾老兄立即放了我这朋友。大伙共筹退狼之策。”顾金标道:“我不放,你待怎样?”陈家洛道:“那么咱们七人之中,轮到你第一个去喂狼。”顾金标虎叉一抖,喝道:“我却要先拿你去喂狼!”陈家洛道:“我这朋友你是非放不可!咱俩不动手,大家也未见得能活,只要一动手,不论谁胜谁败,总是闹个两败俱伤,那就死定了。顾朋友三思吧。”

  滕一雷低声道:“老二,先放了再说。”顾金标好容易把一个如花似玉的霍青桐擒到在手,这时宁可不要性命也不肯放,不住摇头。滕一雷心下盘算:“我们三人对他三人,人数是一样。但听说火手判官剑术拳法,是武林中数一数二人物。

  瞧这姓陈的适才杀狼身手,也着实了得。这美貌少女既与他们在一起,手下想必不弱。当真打起来,只怕不是对手。”他这一思量,不觉气馁,低声道:“老二,你放下放?闹起来我可无法帮你。”

  顾金标过不了这色字关,执迷不悟,他也知道张召重的名气,决定单独向形貌文弱的陈家洛挑战,恶狠狠的道:“你如赢得我手中虎叉,把这女子拿去便了。是英雄好汉,咱二人就单打独斗,一决胜败。”陈家洛实不愿这时在狼群之中自相残杀,微微沉吟,尚未答话,张召重已抢着道:“你放心,我谁也不帮就是。”这句话似是对陈家洛说,其实却是说给顾金标听,要他不必疑虑,尽管挑战。

  顾金标大喜,叫道:“你要是不敢,那就别管旁人闲事。

  否则的话,拳脚兵刃,兄弟都可奉陪。我三个盟弟都丧在红花会手里,此仇岂可不报?”最后这句话却是说给滕哈二人听的,意思说我是为了公愤,并非出于私欲,你们可不能袖手不理。

  陈家洛向霍青桐姊妹一望,见霍青桐脸露怨愤,香香公主焦虑万状,把心一横,想道:“这姊妹两人都对我有情,我今日为她们死了,报答了她们的恩义,也免得我左右为难,伤了她们手足之情。”慨然道:“这位姑娘是我好朋友,我拚得性命不在,也要你放。”霍青桐眼圈一红,心想他对我倒也不是全无情义。顾金标道:“我也拚得性命不在,决不肯放。”张召重笑道:“好吧,那么你们拚个你死我活吧。”三魔听他语气,已辨出他对陈家洛颇有幸灾乐祸之心。

  陈家洛道:“咱二人拚斗,不论是你杀了我,还是我杀了你,对别人都无好处。这样吧,咱二人一起出去杀狼。谁杀得多,就算谁胜。”他想这法子至少可稍减群狼的威胁,不致把御狼的力量互相抵消。哈合台首先赞成,鼓掌叫好。张召重道:“要是陈当家的得胜,顾二哥就把这位姑娘交给他。要是顾二哥杀的狼多,陈当家的不得再有异言。”

  陈家洛和顾金标怒目相视,俱不答应,只因杀狼之事,谁都没必胜把握,可是又决不能让霍青桐落入对方手里。陈家洛心想:他使猎虎叉,一定擅于打猎,或许杀狼有高强手段。

  顾金标却想:他要比赛杀狼,料来有相当把握,我偏不上他的当,说道:“你要和我斗,那就是拚赌性命。轻描淡写的玩意,可没兴致陪你玩。”

  张召重忽道:“在下与三位今日虽是初会,但一向是很仰慕的。至于陈当家的呢,我们过去颇有点过节,但此刻也不谈了。我双方谁也不帮。现今我有个主意,既可一决胜败,双方也不伤和气。各位瞧着成不成?”滕一雷听他说与陈家洛有梁子,心中一喜,忙道:“张大哥请说。火手判官威震武林,主意必定是极高明的。”张召重微微一笑,道:“不敢。咱们身处狼群包围之中,自相拚斗,总是不妙。陈当家的你说是不是?”陈家洛点点头。张召重又道:“比赛杀狼吧,这位顾二哥又觉得太过随便,不是好汉行径。我献一条计策:你们两位赤手空拳的一起走入狼群,谁胆小,先逃了回来,谁就输了。”

  众人听了,都是心中一寒,暗想此人好生阴毒,赤手空拳的走入狼群,谁还能活着性命回来?张召重又道:“要是哪一位不幸给狼害了,另一位再回进火圈,也算胜了。”陈家洛双眉一扬,说道:“要是咱两人都死了,那怎样?”哈合台道:“我敬重你是条好汉子,着落在我身上,释放这位姑娘就是。”

  陈家洛道:“哈兄的话我信了,这位姑娘你们可也不能欺侮她。”伸手向香香公主一指。哈合台道:“皇天在上,我答应了陈当家的。如有异心,教恶狼第一个吃我。”陈家洛抱拳道:“好,多谢了。”心中盘算已定,别说狼群围伺,就算一条狼也没有,自己孤身遇上这四个强敌,也必有死无生,现下舍了自己一条性命,如能侥天之幸,救出霍青桐姊妹,那也心愿已足,汉家光复的大业,只好偏劳红花会众兄弟了,把剑盾珠索往地下一掷,向顾金标一摆手道:“顾朋友,走吧!”

  顾金标拿着虎叉,踌躇不决。他虽是亡命之徒,但要他空手走入狼群,可实在不敢。张召重只怕赌赛不成,激他道:“怎么?顾朋友有点害怕了吧?这本来很是危险。”顾金标仍是沉吟。

  香香公主不懂他们说些甚么,只是见到各人神色紧张。霍青桐却每句话都听在耳里,见陈家洛甘愿为她舍命,心中感动异常,叫道:“你别去!宁可我死了,也不能让你有丝毫损伤。”她平素真情深藏不露,这时临到生死关头,情不自禁的叫了出来。只听得当啷一声,一柄猎虎叉掷在地下。

  顾金标见她对陈家洛如此多情,登时妒火中烧。他性子狂暴,脾气一发作,那就是天不怕地不怕了,叫道:“我就是给豺狼咬掉半个脑袋,也不会比你这小子先回来。走吧!”

  陈家洛向霍青桐和香香公主一笑,并肩和顾金标向火圈外走去。霍青桐吓得又要晕去,叫道:“别……别去……”香香公主却睁着一双黑如点漆的眼珠,茫然不解。

  两人正要走出火圈,滕一雷忽然叫道:“慢着。”两人停步转身。滕一雷道:“陈当家的,你身上还有把短剑。”陈家洛笑道:“对不起,我忘了。”解下短剑,走到霍青桐面前,道:“别伤心!你见了这剑,就如见到我一样。”将剑放在她身上。

  霍青桐流下泪来,喉中哽住了说不出话,就在这时,一个念头在脑中忽如电光般一闪,低声道:“你低下头来。”陈家洛低头俯耳过去。霍青桐低声说道:“用火折子!”陈家洛一怔,随即恍然,转头对张召重道:“张大哥,刚才我忘了解下短剑,请你公证人再瞧一瞧。”张召重在陈顾两人衣外摸了一遍,说道:“顾二哥,请你把暗器也留下吧。”

  顾金标气愤愤的把十多柄小叉从怀中摸出,用力掷在地下,把辫子在头顶一盘,神情大变,眼中如要喷出血来,突然奔到霍青桐跟前,一把抱住,正要低头去吻,忽然后心被人抓住,提起来往地下一掼。顾金标平日和盟兄弟练武,大家交手惯了的,知道这一下除了哈合台再无别人,果然听得哈合台喝道:“老二,你要不要脸?”顾金标一摔之后,头脑稍觉清醒,大吼一声,发足向狼群中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