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尘顾念陈家洛遭此巨变,心神不能镇慑,不敢再使险招。两人本来棋逢敌手,功力悉匹,无尘一有顾忌,两招稍缓,立处下风。只见剑光掌影中,无尘不住后退,他一招不敢疾刺,收剑微迟,陈家洛左手三根手指已搭上了他手腕,两人肌肤一碰,同时跳开。无尘叫道:“好,好,妙极!”

  陈家洛笑道:“道长有意相让。”笑声未毕,忽然一张口,喷出两口鲜血。群雄尽皆失色,忙上前相扶。陈家洛凄然一笑,道:“不要紧!”靠在心砚肩上,进内堂去了。

  陈家洛回房睡了一个多时辰,想起今晚还要会见皇帝,正有许多大事要干,如何这般不自保重,但想到香香公主惨死,却不由得伤痛欲绝。又想:“喀丝丽明明已答应从他,怎么忽又自杀,难道是思前想后,终究割舍不下对我的恩情?她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如无变故,决不至于今日自杀,内中必定别有隐情。”思索了一回,疑虑莫决,于是取出从回部带来的回人衣服,穿着起来,那正是他在冰湖之畔初见香香公主时所穿,再用淡墨将脸颊涂得黝黑,对心砚道:“我出去一会儿就回来。”心砚待要阻拦,知道无用,但总是不放心,悄悄跟随在后。陈家洛知他一片忠心,也就由他。

  大街上人声喧阗,车马杂沓,陈家洛眼中看出来却是一片萧索。他来到西长安街清真礼拜寺,径行入内,走到大堂,俯伏在地,默默祷祝:“喀丝丽,你在天上等着我。我答应你皈依伊斯兰教,决不让你等一场空。”抬起头来,忽见前面半丈外地下青砖上隐隐约约的刻得有字,仔细一看,是用刀尖在砖块上划的回文:“不可相信皇帝”,字痕中有殷红之色。陈家洛一惊,低头细看,见砖块上有一片地方的颜色较深,突然想到:“难道这是喀丝丽的血?”俯身闻时,果有鲜血气息,不禁大恸,泪如泉涌,伏在地下嚎哭起来。

  哭了一阵,忽然有人在他肩头轻拍两下,他吃了一惊,立即纵身跃起,左掌微扬待敌,一看之下又惊又喜,跟着却又流下泪来。那人穿着回人的男子装束,但秀眉微蹙,星目流波,正是翠羽黄衫霍青桐。原来她今日刚随天山双鹰赶来北京,要设法相救妹子,哪知遇到同族回人,惊闻妹子已死,匆匆到礼拜寺来为妹子祷告,见一个回人伏地大哭,叫着喀丝丽的名字,因此拍他肩膀相询,却遇见了陈家洛。

  正要互谈别来情由,陈家洛突见两名清宫侍卫走了进来,忙一拉霍青桐的袖子,并肩伏地。两名侍卫走到陈家洛身边,喝道:“起来!”两人只得站起,眼望窗外,只听得叮当声响,两名侍卫将划着字迹的砖块用铁锹撬起,拿出礼拜寺,上马而去。

  霍青桐问道:“那是甚么?”陈家洛垂泪道:“要是我迟来一步,喀丝丽牺牲了性命,用鲜血写成的警示也瞧不到了。”

  霍青桐问道:“甚么警示?”陈家洛道:“这里耳目众多,我们还是伏在地下,再对你说。”于是重行伏下,陈家洛轻声把情由择要说了。

  霍青桐又是伤心,又是愤恨,怒道:“你怎地如此胡涂,竟会去相信皇帝?”陈家洛惭愧无地,道:“我只道他是汉人,又是我的亲哥哥。”霍青桐道:“汉人就怎样?难道汉人就不做坏事么?做了皇帝,还有甚么手足之情?”陈家洛哽咽道:“是我害了喀丝丽!我……我恨不得即刻随她而去。”

  霍青桐觉得责他太重,心想他本已伤心无比,于是柔声安慰道:“你是为了要救天下苍生,却也难怪。”过了一会,问道:“今晚雍和宫之宴,还去不去?”陈家洛切齿道:“皇帝也要赴宴,我去刺杀他,为喀丝丽报仇。”霍青桐道:“对,也为我爹爹、哥哥,和我无数同胞报仇。”

  陈家洛问道:“你在清兵夜袭时怎能逃出来?”霍青桐道:“那时我正病得厉害,清兵突然攻到,幸而我的一队卫士舍命恶斗,把我救到了师父那里。”陈家洛叹道:“喀丝丽曾对我说,我们就是走到天边,也要找着你。”霍青桐禁不住泪如雨下。

  两人走出礼拜堂,心砚迎了上来,他见了霍青桐,十分欢喜,道:“姑娘,我一直惦记着你,你好呀!”霍青桐这半年来惨遭巨变,父母兄妹四人全丧,从前对心砚的一些小小嫌隙,哪里还放在心上,柔声说道:“你也好,你长高啦!”心砚见她不再见怪,很是高兴。

  三人回到双柳子胡同,天山双鹰和群雄正在大声谈论。陈家洛含着眼泪,把在清真寺中所见的血字说了。陈正德一拍桌子,大声道:“我说的还有错么?那皇帝当然要加害咱们。

  这女孩子定是在宫中得了确息,才舍了性命来告知你。”众人都说不错,关明梅垂泪道:“我们二老没儿没女,本想把她们姊妹都收作干女儿,哪知……”陈正德叹道:“这女孩子虽然不会武功,却大有侠气,难得难得!”众人无不伤感。

  陈家洛道:“待会雍和宫赴宴,长兵器带不进去,各人预备短兵刃和暗器。酒肉饭菜之中,只怕下有毒物迷药,决不可有丝毫沾唇。”群雄应了。陈家洛道:“今晚不杀皇帝,解不了心头之恨,但要先筹划退路。”陈正德道:“中原是不能再住的了,大伙儿去回部。”群雄久在江南,离开故乡实在有点难舍,但皇帝奸恶凶险,人人恨之切齿,都决意扑杀此獠,远走异域,却也顾不得了。陈家洛命文泰来率领杨成协、卫春华、石双英、蒋四根在城门口埋伏,到时杀了城门守军,接应大伙出城西去,命心砚率领红花会头目,预备马匹,带同弓箭等物在雍和宫外接应;又命余鱼同立即通知红花会在北京的头目,遍告各省红花会会众,总舵迁往回部,各地会众立即隐伏,以防官兵收捕。

  他分派已毕,向天山双鹰与陆菲青道:“如何诛杀元凶首恶,请三位老前辈出个主意。”陈正德道:“哪还容易?我上去抓住他脖子一扭,瞧他完不完蛋?”陆菲青笑道:“他既存心害咱们,身边侍卫一定带得很多,防卫必然周密。正德兄扭到他脖子,他当然完蛋,就只怕扭不到他脖子。”无尘道:“还是三弟用暗器伤他。”天山双鹰在六和塔上见过赵半山的神技,对他暗器功夫十分心折,当下首先赞同。

  赵半山从暗器囊里摸出当日龙骏所发的三枚毒蒺藜来,笑道:“只要打中一枚,就教他够受了!”心砚见到毒蒺藜是惊弓之鸟,不觉打了个寒噤。陈家洛道:“我怕那姓龙的还在宫里,有解药可治。”赵半山道:“不妨,我再用鹤顶红和孔雀胆浸过,他解得了一种,解不了第二种。”陆菲青对骆冰道:“你的飞刀和我的金针也都浸上毒药吧吧。”骆冰点头道:“咱们几十枚暗器齐发,不管他多少侍卫,总能打中他几枚。”

  陈家洛见众人在炭火炉上的毒药罐里浸熬暗器,想起皇帝与自己是同母所生,总觉不忍,但随即想到他的阴狠毒辣,怒火中烧,拔出短剑,也在毒药罐中熬了一会。

  到申时三刻,众人收拾定当,饱餐酒肉,齐等赴宴。过不多时,白振率领了四名侍卫来请。群雄各穿锦袍,骑马前赴雍和宫。白振见众人都是空手不带兵刃,心下暗暗叹息。

  到宫门外下马,白振引着众人入宫。绥成殿下首已摆开了三席素筵,白振肃请群雄分别坐下。中间一席陈家洛坐了首席,左边一席陈正德坐了首席,右边一席陆菲青坐了首席。

  佛像之下居中独设一席,向外一张大椅上铺了锦缎黄绫,显然是皇帝的御座了。陆菲青、赵半山等人心中暗暗估量,待会动手时如何向御座施放暗器。

  菜肴陆续上席,众人静候皇帝到来。过了一会,脚步声响,殿外走进两名太监,陈家洛等认得是迟玄和武铭夫两人。

  太监后面跟着一名戴红顶子拖花翎的大官,原来是前任浙江水陆提督李可秀,不知何时已调到京里来了。李沅芷握住身旁余鱼同的手,险些叫出声来。迟玄叫道:“圣旨到!”李可秀、白振等当即跪倒。陈家洛等也只得跟着跪下。

  迟玄展开敕书,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国家推恩而求才,臣民奋励以图功。尔陈家洛等公忠体国,宜锡荣命,爱赐陈家洛进士及第,余人着礼部兵部另议,优加录用。赐宴雍和宫。直隶古北口提督李可秀陪宴。钦此。”跟着喝道:“谢恩!”

  群雄听了心中一凉,原来皇帝奸滑,竟是不来的了。

  李可秀走近陈家洛身边,作了一揖,道:“恭喜,恭喜,陈兄得皇上如此恩宠,真是异数。”陈家洛谦逊了几句。李沅芷和余鱼同一起过来,李沅芷叫了一声:“爹!”李可秀一惊,回头见是失踪近年、自己日思夜想的独生女儿,真是喜从天降,拉住了她手,眼中湿润,颤声道:“沅儿,沅儿,你好么?”

  李沅芷道:“爹……”可是话却说不下去了。李可秀道:“来,你跟我同席!”拉她到偏席上去。李沅芷和余鱼同知他是爱护女儿,防她受到损伤。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分别就坐。

  迟玄和武铭夫两人走到中间席上,对陈家洛道:“哥儿,将来你做了大官,可别忘了咱俩啊!”陈家洛道:“决不敢忘了两位公公。”迟玄手一招,叫道:“来呀!”两名小太监托了一只盘子过来,盘中盛着一把酒壶和几只酒杯。迟玄提起酒壶,在两只杯中斟满了酒,自己先喝一杯,说道:“我敬你一杯!”放下空杯,双手捧着另一杯酒递给陈家洛。

  群雄注目凝视,均想:“皇帝没来,咱们如先动手,打草惊蛇,再要杀他就不容易。这杯酒虽是从同一把酒壶里斟出,但安知他们不从中使了手脚,瞧总舵主喝是不喝?”

  陈家洛早在留神细看,存心寻隙,破绽就易发觉,果见酒壶柄上左右各有一个小孔。迟玄斟第一杯酒时大拇指捺住左边小孔,斟第二杯酒时,拇指似乎漫不经意的一滑,捺住了右边小孔。陈家洛心中了然,知道酒壶从中分为两隔,捺住左边小孔时,左边一隔中的酒流不出来,斟出来的是盛在右边一隔中的酒,捺住右边小孔则刚刚相反。迟玄捧过来的这杯从右隔中斟出,自是毒酒,心想:“哥哥你好狠毒,你存心害我,怕我防备,先赐我一个进士,叫我全心信你共举大事。若非喀丝丽以鲜血向我示警,这杯毒酒是喝定的了。”

  他拱手道谢,举杯作势要饮。迟玄和武铭夫见大功告成,喜上眉梢。陈家洛忽将酒杯放下,提起酒壶另斟一杯,斟酒时捺住右边小孔,杯底一翻,一口干了,把原先那杯酒送到武铭夫前面,说道:“武公公也喝一杯!”武铭夫和迟玄两人见他识破机关,不觉变色。陈家洛又捺住左边小孔,斟了一杯毒酒,说道:“我回敬迟公公一杯!”

  迟玄飞起右足,将陈家洛手中酒杯踢去,大声道:“拿下了!”大殿前后左右,登时涌出数百名手执兵刃的御前侍卫和御林军来。

  陈家洛笑道:“两位公公酒量不高,不喝就是,何必动怒?”

  武铭夫喝道:“奉圣旨:红花会叛逆作乱,图谋不轨,立即拿问,拒捕者格杀勿论。”

  陈家洛手一挥,常氏双侠已纵到迟武二人背后,各伸右掌,拿住了两人的项颈,两人待要抵敌,已然周身麻木,动弹不得。陈家洛又斟一杯毒酒,笑道:“这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骆冰和章进各拿一杯,给迟武两人灌了下去。众侍卫与御林军见迟武被擒,只是呐喊,不敢十分逼近。

  红花会群雄早从衣底取出兵刃,无尘身上只藏一柄短剑,使用不便,纵入侍卫人群之中,夹手夺了一柄剑来,连杀三人,当先直入后殿,群雄跟着冲入。

  李可秀拉着女儿的手,叫道:“在我身边!”他一面和白振两人分别传令,督率侍卫们拦截,一面拉着女儿,防她混乱中受伤。余鱼同见状,长叹一声,心想:“我与她爹爹势成水火,她终究非我之偶!”一阵难受,挥笛冲入。

  李沅芷右手使劲一挣,李可秀拉不住,当即被她挣脱。李沅芷叫道:“爹爹保重,女儿去了!”反身跃起,纵入人丛。李可秀大出意外,急叫:“沅芷,沅芷,回来!”她早已冲入后殿,只见余鱼同挥笛正与五六名侍卫恶战,形同拚命。李沅芷叫道:“师哥,我来了!”余鱼同一听,心头一喜,精神倍长,刷刷数笛一轮急攻,李沅芷仗剑上前助战,将众侍卫杀退。两人携手跟着骆冰,向前直冲。

  这时火光烛天,人声嘈杂,陈家洛等已冲到绥成殿外,一看之下,甚是惊异。只见数十名喇嘛正和一群清兵恶战,眼见众喇嘛抵敌不住,白振却督率了侍卫相助喇嘛,把众清兵赶入火势正旺的殿中。陈家洛怎知乾隆与太后之间勾心斗角的事,心想这事古怪之极,但良机莫失,忙传令命群雄越墙出宫。

  李可秀与白振已得乾隆密旨,要将红花会会众与绥成殿中的旗兵一网打尽,但二人一个念着女儿,一个想起陈家洛的救命之恩,都对红花会放宽了一步,只是协力对付守殿的旗兵。过不多时,旗兵全被杀光烧死。绥成殿中大火熊熊,将雍正的通诏烧成灰烬。

  群雄跃出宫墙,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只见雍和宫外无数官兵,都是弓上弦,刀出鞘,数千根火把高举,数百盏孔明灯晃来晃去,射出道道黄光。陈家洛心想:“他布置得也真周密,惟恐毒药毒不死我们!”转眼之间,无尘与陈正德已杀入御林军队伍。四下里箭如飞蝗,齐向群雄射来。霍青桐大叫:“大家冲啊!”群雄互相紧紧靠拢,随着无尘与陈正德冲杀。但清兵愈杀愈多,冲出了一层,外面又围上一层。

  无尘剑光霍霍,当者披靡,力杀十余名御林军,突出了重围,等了一阵,见余人并未随出,心中忧急,又翻身杀入,只见七八名侍卫围着章进酣斗。章时全身血污,杀得如痴如狂。无尘叫道:“十弟莫慌,我来了!”刷刷刷三剑,三名侍卫咽喉中剑。余人发一声喊,退了开去,无尘道:“十弟,没事么?”忽然呼的一声,章进挥棒向他砸来。无尘吃了一惊,侧身让过。章进连声狂吼,叫道:“众位哥哥都给你们害了,我不要活了!”狼牙棒着地横扫。无尘叫道:“十弟,十弟,是我呀!”章进双目瞪视,突然撇下狼牙棒,叫道:“二哥啊,我不成了!“无尘在火光下见他胸前、肩头、臂上都是伤口,处处流血,自己只有单臂,无法相扶,咬牙道:“你伏在我背上,搂住我!”蹲下身子,章进依言抱着他头颈。无尘只觉一股股热血从道袍里直流进去,当下奋起神威,提剑往人多处杀去。

  剑锋到处,清兵纷纷让道,忽见前面官兵接二连三的跃在空中,显是被人提着抛掷出来的,无尘心想:“除四弟外,别人无此功力,莫非城门有变?”仗剑冲去,果见文泰来、骆冰、余鱼同、李沅芷四人正与众侍卫恶战。无尘叫道:“总舵主他们呢?”余鱼同道:“不见啊,咱们到那边去找!”无尘心中一宽,心想章进受伤甚重,是以胡言呓语,未必大伙都已死伤。文泰来刀砍掌劈,杀开了一条血弄堂,四人随后赶去。

  无尘奔到文泰来身旁,叫道:“城门口怎样?”文泰来道:“那边没事。我不放心,过来瞧瞧!”无尘道:“来得正好!”他虽然负了章进,仍是一剑便杀一人,长剑起处,清军兵将无人能避。

  突然李沅芷高声叫道:“总舵主!”只见陈家洛从火光中掠过,东窜西晃,似乎在寻人。陆菲青从西首杀出,叫道:“大伙退向宫墙!”遥见远处火光中一根翠羽不住晃动。陆菲青道:“总舵主,你领大家退到墙边,我去接她出来!”说着手挥长剑,往霍青桐那边杀去。陈家洛与文泰来当先开路,又退回到墙边。

  无尘叫道:“十弟,下来吧!”章进只是不动,骆冰去扶他时,只觉他身子僵硬,原来已经气绝。骆冰伏尸大哭。文泰来正在抵敌众侍卫,接应赵半山、常氏双侠等过来,听得骆冰哭声,不由得洒了几点英雄之泪,怒气上冲,挥刀连毙三敌。

  群雄逐渐聚拢,这时陆菲青和霍青桐已会合在一起,人丛中只见那根翠羽慢慢移来,但到相隔数十步时,再也无法走近。常氏双侠夺了两杆长枪,冲去接了过来。霍青桐脸色苍白,一身黄衫上点点斑斑尽是鲜血。陈家洛叫道:“咱们再冲,这次可千万别失散了。”话声方毕,雍和宫内飕飕数声,连射了几枝箭出来。原来李可秀和白振手下人众杀尽了绥成殿中的旗兵后,蜂拥而至。红花会这一来前后受敌,处境更是险恶。

  正危急间,正面御林军忽然纷纷退避,火光中数十名黄衣僧人冲了进来,当先一人白须飘动,金刀横砍直斩,威不可当,正是铁胆周仲英。群雄大喜,只听周仲英叫道:“各位快跟我来!”文泰来抱起章进尸身,随着众人冲出。只见天镜禅师率着大苦、大癫、大痴、元痛、元悲、元伤等少林僧人,正与御林军接战。

  霍青桐见众人杀敌甚多,但不论冲向何处,敌兵必定跟着围上,抬头西望,果见鼓楼屋顶上站着十多人,内中四人手提红灯分站西方,群雄杀奔西方,西方那人高举红灯,杀奔东方,东方便有红灯举起。霍青桐对陈家洛道:“打灭那几盏红灯便好办了!”赵半山听了,从地下捡起一张弓,拾了几枝箭,弓弦响处,四灯熄灭。

  群雄喝一声彩。清兵不见了灯号,登时乱将起来。霍青桐又道:“屋顶上诸人之中,必有主将在内,咱们擒贼先擒王!”

  众人知她在回部运筹帷幄,曾歼灭兆惠四万多名精兵,真是女中孙吴,说话必有见地。无尘叫道:“四弟、五弟、六弟,咱们四个去!”文泰来和常氏双侠齐齐答应。四人有如四头猛虎,直扑出去,御林军哪里拦阻得住?

  陈家洛与天镜禅师等跟着杀出,眼见就要冲出重围,突然喊声大振,李可秀和白振率领亲兵侍卫围了上来。一阵混战,又将群雄裹在垓心。李沅芷、骆冰、以及七八名少林僧人都受了伤。

  无尘等冲到墙边,跃上鼓楼,早有七个人过来阻拦。这些人竟是武功极好的高手,常氏双侠合敌三人,一时未分胜败。无尘与文泰来都是以一对二,在屋顶攻拒进退,打得十分激烈。无尘心中焦躁、想道:“怎么这里竟有这许多硬爪子?”

  只见屋角上众人拥卫之中,一名头戴红顶子的官员手执佩刀令旗,正在指挥督战。无尘叫道:“这些鹰爪都交给我!”

  左一剑“心伤血污池”直刺敌人胸膛,右一剑“胆裂奈何桥”,径斩对手双足。这两人或缩身,或纵跃,无尘长剑已指向缠着文泰来的两名侍卫,“千刃刀山”斜戳左股,“万斛油锅”横削右腰,招招极狠极。

  文泰来缓出手来,向那红顶子大官直冲过去。左右卫士见他来势凶猛,早有四人挺刀阻截。文泰来在火光中猛见那官员回过头来,吃了一惊,险些失声叫出:“总舵主!”这官员面貌几乎与陈家洛一模一样,若不是服色完全不同,真难相信竟是两人。他陡然想起,妻子曾说到徐天宏设计取玉瓶、捉拿王维扬之事,总舵主乔扮官员,竟被众人误认为骁骑营统领兼九门提督福康安,那么这人必是福康安无疑。眼下群雄身处危境,如不抓到此人,只怕无法脱难,当下身形一缩,从两柄大刀的刃锋下钻过,径向福康安扑去。

  统率御林军兜捕红花会的,正是乾隆第一亲信的福康安。

  乾隆因火烧雍和宫之事万分机密,是以命他总领其事。但怕他遇到凶险,特选了十六名一等侍卫,专门负责护他一人。众侍卫中又有两人上前阻挡,余人拥着福康安避到另一间屋子顶上。无尘数招之下,已伤了两名侍卫,突然斜奔横走,在众侍卫中穿来插去,这里一剑,那里一脚,片刻间已连施七八下毒招。文泰来再度缓出手来,双足使劲,跃在半空,向福康安头顶猛扑而下。

  这时地下骁骑营官兵与众侍卫已见到主帅处境凶险,他身旁虽有十多名高手侍卫保护,兀自拦阻不住这两个怪杰所向无敌的狠扑,又有七八人跃上屋来相助。余人也暂不向红花会余人进迫,都举头凝视屋顶的激斗,突见文泰来飞扑而下,不由得齐声惊呼。

  福康安不会武功,当此危急之际,也只得举起佩刀仰砍,同时两枝长枪、两柄大刀齐向文泰来身上刺砍。文泰来心想:这一下抓不到,他后援即到,再无机会了,双臂一振,两杆长枪腾在空中,一足踹在左边一名侍卫胸前,右手一拳击中右边一名侍卫面门,大喝一声,两名刚跃上屋顶的侍卫吓得跌了下去。福康安惊得手足都软了,被文泰来一把当胸揪住,举在半空。四下里的清兵不约而同的又是大声惊叫。

  这时常氏双侠已打倒三名侍卫,双双跃到,往文泰来身旁一站,取出飞抓,亮光闪闪,舞成径达两丈的一个大圈子,清兵哪敢过来?只见福康安举起令旗,颤声高叫:“大家住手!

  各营官兵与众侍卫各归本队!”

  骁骑营官兵与众侍卫见本帅被擒,都是大惊失色。奉旨卫护福康安的侍卫中有三人不理会常氏双侠飞抓厉害,奋勇冲上。无尘叫道:“五弟、六弟,放这三个鹰爪过来!”双侠一收飞抓跃开,只道无尘要亲自取他们性命,哪知无尘长剑直指福康安咽喉,笑道:“来吧,来吧!”三名侍卫停步迟疑,互相使个眼色,又都跃开。文泰来双手微一用力,福康安臂上痛入骨髓,只得高声叫道:“快收兵,退开!”清兵侍卫不敢再战,纷纷归队。

  陈家洛叫道:“咱们都上高!”群雄奔到墙边,一一跃上。

  赵半山点查人数,除章进伤重毙命外,其余尚有八九人负伤,幸喜都不甚重。

  火光中又见孟健雄与徐天宏扶着周绮跃上屋顶。只见她头发散乱,脸如白纸。周仲英骂道:“你怎么也来了?不保重自己身子!”周绮叫道:“我要孩子,孩子,还我孩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