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宏大奶奶就道:“我们今天就回南京去了,特意来给太夫人辞行的!”

十一娘和她客气:“怎不多住几天?”

宏大奶奶笑道:“家里的事多,改天再来打扰!”

正说着,姚黄出来:“太夫人请诸位爷、夫人、奶奶进去。”

大家鱼贯着进了太夫人屋子。

太夫人坐在临窗的炕上喝茶,看见她们进来,笑呵呵地道:“来了!”

几人忙上前给太夫人行礼,丫鬟们端了太师椅放在太夫人炕前的左边,爷们坐了,端了小杌子放在太夫人右边,女眷坐了。

丫鬟们上了茶,徐令宏就把今天要回南京的意思说了。

太夫人留了一通,徐令宏推辞了一番,太夫人就说了几句“过年的时候来玩”之类的话,然后亲自把他们送到了门口,三夫人和十一娘则把他们送到了垂花门口,三爷和五爷一直送到了码头。

望着远去的马车,那三夫人就朝十一娘笑道:“我就不陪着弟妹了,我院里还有一堆丫鬟媳妇子等着回事呢!”

正说着,有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四夫人,太夫人请您过去说话。”

十一娘就朝着三夫人笑了笑,然后跟着小丫鬟去了太夫人那里。

谆哥和贞姐儿正在院子里跳绳。看见十一娘进来,两人微怔,贞姐儿忙拉了谆哥上前给十一娘行礼。

谆哥却挣开贞姐儿的手跑了。

十一娘颇有些意外。贞姐儿却急急地向十一娘道歉:“母亲,谆哥有些认生。熟了就好了!”

这不是认生不认生的问题吧?

不过,自己并不是来讨他欢心的,而是照顾他能顺利长大,后者才是重点,用不着本末倒置。

贞姐儿的反应却让她很喜欢。

“我不知道他这么认生。”十一娘笑道,“谆哥还有什么习惯,你记得提醒我一声。”

她就看见贞姐儿松了口气,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一定会提醒母亲的。”

十一娘笑着问她:“你要去找谆哥吗?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祖母那里?”

她想了想,道:“我还是去找谆哥吧?免得他跑到念慈堂去了。”说完,又有尴尬的神色。

“念慈堂?”可能是元娘的屋子,谆哥和贞姐儿私下取了这个名字。不过,谆哥年纪小,要取,也是贞姐儿取的。她笑道,“是你帮着取的吗?”

贞姐儿有些不安地点了点头,道:“他哭得很厉害,所以我就…”

十一娘就朝她笑了笑:“贞姐儿不愧是姐姐,把弟弟照顾的很好。”

贞姐儿表情就有几份吃惊。

可能没想到自己会这样的赞扬她吧!

“好了,你快去找谆哥吧!”十一娘笑道,“我去见祖母了。”

贞姐儿点点头,由丫鬟婆子簇拥着朝后门去。

十一娘就喊了一声“贞姐儿”。

贞姐儿诧异地回头,眼底又有了戒备之色。

“找到了谆哥,记得告诉我一声。”十一娘笑盈盈地望着她,“免得我担心。”

“嗯!”贞姐儿点头,身影消失在抄手游廊,十一娘这才进了太夫人的屋子。

太夫人携了十一娘的手坐到了内室临窗的大炕上,笑着打量她:“可还习惯?”

“习惯!”十一娘点头。

太夫人神色间就有几分犹豫。

十一娘也不急,跟太夫人拉起家常来:“婚礼的事又多又繁,南边的客人也走了,您这几天应该好好歇歇才是。”

“你有心了。”太夫人笑盈盈地拍了拍她的手,又闲聊了几句,终是开了口:“我想把谆哥多留些日子!”

意思是说要把谆哥养在她身边吧!

这很正常。

虽然对大太太来说,谆哥是元娘唯一的骨血,可对太夫人来说,也是心爱的孙子。

十一娘真诚地道:“我年纪小,不懂事。别的不说,要不是您赏了个梳头的媳妇给我,第二天回门的时候只怕就只能随便梳了个纂儿。何况是教养谆哥这样大的事。他在您身边,我也可以跟着学学怎样照顾孩子。”

太夫人听说着很宽慰地点了点头,又说了管家的事和对原来在元娘身边服侍之人的处置。

第九十五章

听太夫人说把元娘的陪房交给自己处置,她并没有吃惊。毕竟,罗元娘的人是从罗家带来的陪房,元娘去世后,应该由谆哥继承,现在谆哥年纪小,交给了别人,不免有闲话传出来,自己既是谆哥的继母,又是她的姨母,交给谁也不如交给自己省心、省事。

她笑着点头应了,并道:“我等会回去就见见大姐的陪房。怎样安排,我再来请教您。”

太夫人点头。

就有小丫鬟进来禀道:“三夫人来了。”

“让她进来!”太夫人笑着应了,十一娘亲自去撩了帘子。

三夫人就带了个穿着青绸比甲的丫鬟走了进来,那丫鬟手里还捧着几本帐册。

十一娘不由打量了那丫鬟一眼。眉清目秀的,竟然是那天在后花园里问她累不累的秋绫。

“三嫂!”十一娘和三夫人打过招呼后朝着秋绫点了点头。

秋绫却面露尴尬,有些不自在地垂了眼睑。是身份的变化让她这样吗?又觉得秋绫不是那样的人。要不然,那天她也不会追过来问自己了!

十一娘奇着,三太太已携了她的手:“哎呀,怎么敢劳动四弟妹!”

自己是新进人员,这种端茶倒水、撩帘迎客的事还是多做些的好。

“三嫂客气了!”她笑着回三夫人,然后立到了太夫人身后,把刚才坐的东炕头让给三夫人。

三夫人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坐,立在了太夫人的面前。

太夫人就笑着问三夫人:“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

三夫人望着十一娘,欲言又止。

十一娘就笑着对太夫人道:“娘要是没有别的什么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太夫人点了点头,笑道:“你要是闲着没事,下午过来我这里抹牌玩。”

抹牌不免要带彩,带彩就有利益…家里的关系还没有摸透就掉进另一个是非圈里,实属不智。而且,一旦开了头,以后恐怕要常陪着太夫人抹牌,耽搁了自己的事。但太夫人的话自己又不能驳了,只能到了牌桌上装痴做傻让太夫人主动放弃她为妙。

念头闪过,十一娘已笑道:“好啊。我还不会。正好来请教太夫人。”

太夫人就笑道:“你去吧!想必院里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你。”

十一娘曲膝行礼,正要告退。

三夫人却叫住了十一娘,吞吞吐吐地道:“说起来,这事和四弟妹也有些关系…你刚进门,我怕我说了你心里不痛快,可不说,我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十一娘就看见太夫人眼底闪过惊讶。

显然,这件事太夫人是不知道的。

十一娘微微地笑道:“正如三嫂所说,我刚进门,很多规矩都不知道。要是无心触犯了,还请三嫂多多指点。”

太夫人听了微微颌首。

三夫人见了,脸上就露出几份讪然:“是这样的。四弟妹你也知道,五弟妹怀了孩子,钦天监给算过,说与属牛的相冲。我让秋绫把府里属牛的人都造了册。还有四弟妹那里…”说着,还望了太夫人一眼。

十一娘微微地笑。下聘之前,两家会商量聘金,男方会把家里分给男方的产业拟了单子给女方,女方也会把嫁妆拟了单子给男方。想来三夫人特意去查过她的人了…冬青是属牛的!

如果所有房头的都要回避,她自然不能独树一帜,可如果只是她一个房头,这件事只怕没那么容易。

她看了太夫人一眼。

发现太夫人面露犹豫。

对太夫人的态度心里有了底。十一娘笑道:“可是我那里有属牛的人?”

三夫人笑着点了点头,从秋绫手中拿了账册:“好像有四个。一个是弟妹身边服侍的冬青,一个是叫常九河的陪房,一个是万义宗的长子万大显,一个是刘元瑞的次子刘盛春。”

也就是说,她五拔人,就有四拔涉及到了。

十一娘笑道:“子嗣是大事,理应照着规矩回避。三嫂把单子给我,我照着把人交给您就是了。”又道,“只是不知道这些人都发放到哪里?说起来,我自己也有两个陪嫁的院子。如果用得上,三嫂只管开口。”

三夫人听了笑道:“还不至于要动媳妇们名下的院子…”

“十一娘这话倒提醒了我。”太夫人突然开口打断了三夫人的话,“怡真那边也有属牛的丫鬟。虽说是为了老五的事要这些人回避,可传出去了,别人还以为我们家在赶人。”

“娘!”三夫人听着神色有些急切,“我不是这个意思…”

太夫人摇了摇手:“你也不用急,本来这是我的意思,你只是遵照行事。只是先头考虑的不周祥,没有想到涉及的人这么多。我看这样,各房的人交由各房安置。这样一来,也免得各房少了人周转不过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谁也不敢反驳,三夫人立刻笑着应了“是”,吩咐秋绫:“你把四夫人屋里属牛人的名字给四夫人。”

秋绫低声应“是”,看十一娘的目光却有些不同。

十一娘默不作声,笑着接了事先早就写好了夹在帐册中的纸条,然后向太夫人告辞:“…这是头等大事,我先去把这些人安置了。”

太夫人见她什么话也没有说,不仅顺从,而且还雷厉风行,满意地笑了笑:“去吧!”

十一娘就带着琥珀出了太夫人的院子。

琥珀这才开口:“夫人,难道真的把人遣了。那四房陪房本就是从余杭来的,我们根本不了解。这样一行事,只怕以后别人以为我们怕了三房的人…”

“我知道!”十一娘笑道,“不过,事情从来都有好有坏。说不定,这还是件好事呢!”说着,望着五夫人住的地方笑了笑。

她们回了屋子,陶妈妈还在那里等。

十一娘索性凉一凉她。叫琥珀把自己的几房陪房叫来。

琥珀应声而去,叫了四房陪房来。

既是四房,那就是四家人,一齐拥进来,屋子里立刻挤满了。

除了江秉正和一个穿着鹦哥绿潞绸褙子的妇人偷偷地东张西望外,其他人都低头垂睑动也不动一下。

十一娘让琥珀照着名册点了人。

知道那穿鹦哥绿潞绸褙子的妇人是刘元瑞的老婆,就记在了心里。

她还注意到那个万义宗的长子万大显──小伙子人长得很精神,面相也老实,和冬青同岁。

十一娘就留了江秉正四人说话。

“…所以属牛的都要暂时避到田庄上去。”

江秉正立刻道:“夫人,这可不成。要是任他们这样拿捏了,以后怎么办事!”

十一娘笑着微微颌首:“那你有什么主意?”

江秉正立刻笑道:“我是蠢人,哪有什么主意。一切都听夫人的。夫人让我往东,我决不往西,夫人让我往西,我决不往东。”又问身后的三个人,“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刘元瑞和常九河连连点头,万义宗却只是低下了头。

十一娘就让江秉正和刘元瑞、常九河退下,留了万义宗说话。

“你怎么看?”

万义宗非常的吃惊。沉默了良久,然后露出一副壮士断腕的决心,低声地道:“我们初来乍道,还是随大流的好。”

知道把自己的指甲洗干净,说明他是个对自己要求很严的人;能说出刚才这番话,说明他是个很务实的人。

十一娘对他很满意。道:“你为什么要做我的陪房?”

她看万义宗一家的穿着干净整洁,大方得体。她相信,他在原来的地方应该也混得挺好。

万义宗恭敬地道:“燕京的机会多一些!”

“哦?你指的机会,是什么机会?”

万义宗道:“江南地少,能请人帮着管庄稼的人家就更少了。我有三个儿子,学手艺不免沦为贱藉。北方不同,动辄上千亩的大田庄多的是…所以就跟着来了。”

他的声音很沉稳,但额头上晶莹的汗珠却泄露了他的紧张。

十一娘笑了笑,问她:“我只知道陪嫁了两个田庄,一个有五百多亩,一个有三百多亩,都在宛平一带。却不知道这两个田庄都种些什么?每季的收成是多少?都挨着哪些人家的田地?五天之内来回了我,可有什么为难之处?”

万义宗抬头,惊愕地望着十一娘,半晌才道:“小人遵命。”

十一娘端了茶,他恭身退了下去。

“我在城北不是有个四进的院子?”她吩咐琥珀,“让冬青带些钱两过去,把人都暂时安置在那里,等过些日子再具体分配哪些人到哪里去!”

琥珀犹豫道:“您要不要也把江秉正等人叫进来问一问。要不然,只怕这万义宗会成为众矢之的…”

就是要让他成为众矢之的,他才知道只有跟着自己,才能活下去。

十一娘笑道:“暂时不用。看这万义宗怎样行事再说!”

琥珀自然不敢再说什么,叫了陶妈妈进来,然后去冬青那里传十一娘的话。

听太夫人那口气,元娘留下来的人暂时都交给了陶妈妈管。一来她不是正经的主子,有些事没办法做决定;二来如今是三夫人当家──不比从前,还有元娘在一旁看着,现在她独立主持中馈。一朝天子一朝臣,类似于买办这样的好差事肯定早就换上了自己的人──像陶妈妈这样的人每月也不过二两的月例,更何况别人。没有了其他收入,仅仅靠月例过日,艰难之处可想而知。

她急着找自己的原因,也就不言而喻了!

陶妈妈面带微笑地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撂账册。

她曲膝给十一娘行礼:“夫人!”神色非常的沉着。

十一娘点了点头,让丫鬟给她搬了小杌子来。

陶妈妈坐下,小丫鬟上了茶。她就将手中的账册递给十一娘:“这是大姑奶奶去后,太夫人交到我手里的账册。如今您来了,自然就交给您了。请您过过目。”

十一娘并没有接帐目,笑道:“既然太夫人交给了你管,你就暂时帮着管着吧!”

陶妈妈一怔,继而明白十一娘的意思。

她不想插手谆哥的事。

陶妈妈气得脸色通红,全身发抖。却不敢和她撕脸,只拿好话说:“四夫人,我毕竟是个下人。管着大姑奶奶留下来的东西,名不正,言不顺。不比您,是主子。说一句,比我们说十句都强…”

元娘去世一年多了,自己又嫁了进来,十一娘本来就怀疑陶妈妈压不住下面的人了。现在听这口气,更肯定了。

她索性笑道:“可是有什么人说闲话?或是有什么人不服气?”

陶妈妈一怔,望着十一娘。

大太太不是说她年纪小,什么都不懂,让自己拿好话哄着她就成了吗?怎么像都知道了似的?或者是身边有人教她?这也不对。大太太为了防止有那些不知道进退的婆子仗着年纪大、知道的事多怂恿十一娘,所以没有安排陪嫁的妈妈…难道大太太看走了眼?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却见十一娘端起茶盅,不紧不慢地啜了一口。

虽然姿势十分优美,神色十分惬意,陶妈妈看着心里却更急。

十一娘分明是要和她打时间仗──看样子,应该是知道了些什么!

可现在的情况却由不得她。十一娘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接手元娘留下来的摊子,反正东西在自己手里,出了事也是自己的事。自己却等不得…晚香那个臭丫头步步紧逼,底下的人跟着起哄,再拖下去,惊动了太夫人是小事,让三夫人知道了,被她笑话是小,只怕会利用这件事打击原来跟着大姑奶奶的人。

不管怎样,十一娘背后还有个大太太…

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陶妈妈已拿定了主意。

“夫人真是火眼金晴。”她笑容里带着几份谄媚,“您刚进门,按道理,我不应该这么早就拿这些琐事打扰您。可我被晚香那个小蹄子迫得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好来求您。”

这还差不多。

十一娘在心里暗暗点头。

在嫁之前,她就打听过了。元娘嫁过来的时候是四个大丫鬟,两个妈妈,四房陪房,两个院子,两个田庄。四个丫鬟早嫁了人,其中有一个叫晚香,最得元娘的喜欢,嫁了徐家一个没爹没娘的小厮陈续,夫妻两人就管了厨房──陈续负责采买,晚香管事。两个妈妈里面,一个就是陶妈妈,她是元娘的乳娘,另一位早在十年前就病逝了。两个院子都是三进,一个在四条胡同,一个在石碑胡同,都在六部周围,每年的租金就能收二百多两。两个田庄,都在大兴县,一个有六千亩,一个有两千亩。六千亩的那个,由陶妈妈的儿子陶程管着,两千亩的那个,由另一个陪房高碾管着。

这样看来,应该是晚香和高碾对陶氏母子管着元娘的东西又不能给他们谋利而不满了!

她表情淡淡地:“你说说看,都是些什么事?”

陶妈妈就细细地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十一娘。

和十一娘猜的一样。自从三夫人当家以后,先借口上次鲥鱼的事换下了陈续,然后又因为元娘丧事期间花烛不够的事撤了高碾在买办处当差的长子高盘。至于其他人,什么守大门的、值夜的、管花园子的,撤下来的就更多了…却动也没有动陶氏母子一下。晚香就和这些人搅到了一起,天天吵着要见十一娘。

十一娘笑了笑:“既然想见我,就让他们来吧!”

陶妈妈笑道:“按道理,他们也该来给您问安。只是有几件事我得先跟您说说,免得您吃了闷亏。”

“妈妈请讲。”十一娘笑道。

“我想,那晚香、高盘那群人,只怕都打定主意让您帮着谋个差事,您可要咬紧了牙关不能答应。”

陶妈妈的话让十一娘微微有些吃惊,她还以为陶妈妈会试着说服她帮这些人出头。

“大姑奶奶陪嫁的收益大都在陶程管的田庄了。那些人再怎么闹腾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现在您刚进门,太夫人又没有发下话来,就去和三夫人争那些。赢了,别人认为是应当的,您可是侯爷夫人,可要是输了,那就闹大笑话了。”说着,又觉得自己失言,笑道,“我不是说您会输,我是说,没有侯爷的支持和太夫人点头,您胜算不大。”

“妈妈说的有道理。”

“所以说,您当务之急是要服侍好侯爷、服侍好太夫人。其他的事,缓一步再谋划也不迟。”

不愧是元娘面前最得力的妈妈,心思十分细腻,考虑的也很周到!

十一娘眼底闪过一丝欣赏:“就照妈妈说的办!”

她就发现陶妈妈整个人都松懈下来:“那我就让晚香她们来给您磕头!”

十一娘应了。

陶妈妈留下账册:“这是大姑奶奶那边的人和这一年来我帮着管的账目。”

十一娘就让小丫鬟去把琥珀叫来,自己翻了翻账册。

笔迹一样,一看就是重新誊的一份。

正好琥珀进来,她把账册交给琥珀:“你仔细看看,把这些人名、相互之间的关系都记清楚了,到时候看看有没有能担大任的人。”

琥珀应声收了账册。

十一娘支肘沉思起来。

平心而论,元娘管家的这几年经营的很不错,陪房开叶散叶,都娶或嫁给了徐家一些比较资深的管事家里,最有油水的买办全是她的人,就连账房,她都安了两个人进去了…就算换上自己,也未必比她做的更好!

过了好一会,陶妈妈带了五、六个妇人和两个男子过来。

她介绍其中一个目光精明的妇人:“这是陈续家里的,闺名叫晚香,如今管着厨房。”又指了一个瘦高个子的男子,“这位是高盘。原在买办处专司香烛、炭火的。”

也就是说,现在没有什么差事了!

十一娘思忖着。

陶妈妈又向她介绍了其他几位。原来也都是管一方事的,现在都赋闲在家。

给十一娘行了礼,那个高盘就迫不及待地道:“夫人,您可要给我们做主啊。我们可是跟了罗家一辈子的人。就这样让三房给换下来了,这既是打过世了的大姑奶奶的脸,也是打您的脸。”

其他几个人也都纷纷附合,群情激动。

十一娘就发现那个叫杨辉祖的男子和一个被称为韦禄媳妇的妇人没有做声。据刚才陶妈妈介绍,这个杨辉祖十几岁就跟着元娘到了徐家,原来在买办处专司仆妇们的胭脂水粉、四季衣裳,韦禄媳妇专管内院各门值夜。

十一娘安慰了那些人几句,说自己刚进门,有些事还不清楚,等把情况摸清楚了再说,然后打发他们走了。

那些人脸上不免露出失望来。

十一娘就和陶妈妈去了元娘的院子。

大家宛若她还在,一切都维持着原状。

想来是陶妈妈的功劳吧!

她让琥珀照着陶妈妈给的册子点了人。

嫣红、绿萼、绛紫、宝兰四个大丫鬟,梅沁、竹秀、桂芬、水芝四个二等丫鬟,还有什么芳菲、桃蕊二十几个三等、四等丫鬟,十来个婆子,林林总总,加起来四十几号人。

十一娘就商量陶妈妈:“嫣红几个大的你帮着寻个好人家放出去吧!再留几个精明能干的帮着照顾院子,不要让这里荒废了。”

陶妈妈点了点头,想起过世的元娘,眼里就有了几分泪光。

十一娘看着天色不早了,去了太夫人那里。

三夫人和五夫人都在。

一个和丫鬟们在摆箸,一个和太夫人亲亲热热地挤在炕上说话。

看见十一娘进来了,两人纷纷和她打招呼,太夫人也指了对面的炕:“听说你忙了一早上,累了吧?快歇歇。”

听说…听谁说的?

十一娘发现三夫人嘴角带笑。

她笑着给太夫人行了礼,然后坐到了炕上,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太夫人:“…像嫣红和绿萼,年纪都不小了。就来讨您的主意,看可行不可行?”

“这是好事啊!”太夫人笑道,“就这样办好了!”

十一娘应了“是”,那边三夫人已经摆好了箸。

太夫人并不要媳妇立规矩,让姚黄叫了谆哥和贞姐儿出来。待两人给长辈行了礼,一起围坐着吃了午饭。

太夫人和孩子们去歇午觉了,三个媳妇退了出来。

五夫人就挽了十一娘的手臂:“我们下午来太夫人这里来摸牌吧?”

早上太夫人也提到过一起抹牌,看样子,太夫人常在下午找了人抹牌…

十一娘思忖着,笑道:“我就是不会。”

三夫人却委婉地拒绝了:“我哪有这福气,还有一大堆事等着呢!”

五夫人就笑望着十一娘:“不要紧,我来教你。”

十一娘笑着应了,大家各自散去。

路上,十一娘吩咐琥珀:“你没事就跟陶妈妈多走动走动,看看那些人都在干些什么?正好借这个机会看看这些人品性如何。特别是打听一下那个杨辉祖和韦禄媳妇从我们这里出去都做了些什么?”

琥珀点头记下了。

第九十六章

回到屋里,不免要把琥珀、冬青、滨菊、竺香都叫到跟前,告诉大家冬青要暂避出府的事。

冬青听了眼神微暗:“都是我连累了夫人。”

“说的是什么话。”十一娘笑道,“各房也都有这样的事。还好我们有自己的田庄和宅子,你又是我身边最得力的,当着别人只说是要安排那边的事。总算顾了几分体面。”

竺香就低声道:“那我们的差事岂不要重新安置?”

“也不用那么麻烦。”十一娘笑道,“不过四、五个月的功夫,让琥珀暂时带着冬青的差事就是。”

几人应了是,冬青和琥珀服侍着十一娘歇了个午觉。未初过一刻时把她叫醒,南永媳妇进来重新给她梳了头,她对着钟点去了太夫人那里。

进门的时候正好是未正差一刻。

十一娘暗暗记下了自己屋里到太夫人屋里的脚程。

这一次,她来的最早,太夫人刚起来,正在梳头。忙叫杜妈妈端了山楂梨子水给她喝。

“让她等会,我就好。”

不是应该上茶吗?怎么给山楂梨子水她喝…这应该是哄孩子的吧!

十一娘望着透亮的粽褐甜水,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啜着,只觉得那酸酸甜甜的味道是那么的绵长,一直落到心里头。

杜妈妈就扶着太夫人走了出来。

“好不好喝?”太夫人笑呵呵地望着眯着眼睛喝着山楂梨子水的十一娘。

十一娘笑着点头:“好喝!”

太夫人笑起来:“我年轻的时候可喜欢喝了,现在年纪大了,沾了甜的东西牙就酸…”

正说着,五夫人快步走了进来。

她身后还簇拥着一大堆丫鬟婆子。

太夫人忙道:“你慢点,你慢点。”

杜妈妈已上前搀着她。

“我没事。”五夫人笑道,“要不然,也不敢到您这里来──五爷知道我不舒服还乱跑,要骂我的。”嘴里嗔着,眼角眉稍全是喜悦。

看得出来,两人的感情很好。

太夫人听着也喜欢,让杜妈妈凑数,一起去了东次间。

魏紫和姚黄指挥着粗使的婆子搬了黑漆草卷边的四方桌进来,一个亲自铺了茜红色的毡毯在桌上,一个亲自去拿了竹雕的麻将牌来。

十一娘有些无措地道:“谁来告诉我?我不会。”

太夫人呵呵地笑,指了姚黄:“你去坐到四夫人身边去。”

姚黄笑着应“是”,端了小杌子坐到了十一娘的身后。

魏紫则坐到了太夫人的身后。

“哗啦啦”地搓了牌,姚黄就告诉十一娘怎样起牌,怎样打牌,哪些能吃,哪些能碰,怎样叫和牌。

十一娘笨手笨脚地,不是推翻了牌,就是卡了壳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把姚黄弄得满头大汗,以至于太夫人、五夫人和杜妈妈得不时停下来等她。

“原来四嫂真的不会啊?”五夫人笑道,“我还以为你在谦虚呢?”

“我这是第一次。”十一娘小心翼翼挪动着自己的牌,然后打了一个一筒出去。

“胡了!”杜妈妈喜笑颜开,“大三元!”

“怎么又冲了。”五夫人呻吟着,数了三十个铜板。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十一娘忙道,“我看着我好像不要。”

或者是年纪大了怕寂寞,太夫人并不是要打牌,只是要这热闹的气氛。她只是呵呵地笑。

有小丫鬟来禀,说贞姐儿和谆哥醒了,过来给太夫人问安。

大家暂时停下,待贞姐儿和谆哥行了礼,又重新坐下来打牌。

贞姐儿就和谆哥坐在一旁的大炕上丢沙包。

她抬头就看见十一娘笨拙的样子。

过了一会,谆哥要上净房,贞姐儿落了单,就过来看十一娘的牌。

十一娘心中微动。

潜意识里,你会关注你在意人的举动。

她特意拿了两张牌,犹豫来,犹豫去,伸出去又缩回来。

姚黄道:“打这张。”

“我觉得要打这张。”十一娘和姚黄喝反调。姚黄又不敢指挥她,只好笑道,“那张也可以。”

贞姐儿忍不住指了刚才姚黄指的那张牌:“母亲打这个吧?”

十一娘想也没有想,立刻把贞姐儿说的那张牌打了出去。

顺利过关。

太夫人起了一张。

十一娘大喜,拉了贞姐儿的手:“你好厉害!”

贞姐儿微怔。

那边五夫人放冲给了杜妈妈。

“贞姐儿,你可真是我的福星。这次总算不是我冲的。”十一娘冲着贞姐儿直笑。

大家看着有趣,也都笑起来。

贞姐儿就有些不好意思地抿着嘴笑了笑。

就有小丫鬟禀道:“太夫人、四夫人、五夫人,侯爷和五爷回来了。”

“今天这么早。”大家推了牌,纷纷起身去屋檐下迎徐令宜和徐令宽。

兄弟俩穿着官服穿过院子。

徐令宜身姿如松地走在前面,徐令宽则耷拉着肩膀走在后面,场面十分好笑。

太夫人不由低声地道:“小五不会又做了什么错事被小四给捉住了吧?”十分担心的样子。

“不会吧!”五夫人声音里有几分犹豫,“他说了,要做个好父亲的…”话没有说完,徐氏兄弟已经走近,她忙收了话题。

两兄弟给太夫人行礼,太夫人的眼睛却盯着徐令宽:“你们兄弟怎么碰到一起了?”

徐令宽看了一眼徐令宜,没敢做声。

徐令宜神色自然,笑道:“我没什么事,就提早回来了。正好在西华门遇到了小五,就一起回来了。”

太夫人松了一口气,笑道:“快进来,快进来!”

兄弟俩随着太夫人进了屋。徐令宜一眼就看见了西次间的麻将。瞅了十一娘一眼,问太夫人道:“打牌了?”

太夫人就笑望着十一娘和五夫人道:“俩人陪了我半天!”

大家说着落了座,乳娘把谆哥抱了回来。

贞姐儿和谆哥上前给徐令宜行了礼,又有小丫鬟进来道:“大少爷、二少爷、三少爷下了学,特来给太夫人问安!”

“今天可凑一块去了。”太夫人满脸是笑,“快请进来,快请进来。”

徐嗣勤三人走了进来,恭敬地给长辈行了礼,太夫人忙让小丫鬟端了杌子给他们坐,关切地问他们:“先生都教了些什么?听不听得懂?”

徐嗣勤和徐嗣谕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一一回答,徐嗣俭却像坐在针毡上似的不自在,不时望着炕上的谆哥挤眼睛。

谆哥一副想和徐嗣俭闹,又不敢的样子,偷偷看徐令宜。

徐令宜看着脸就沉了下去,正要说什么,三爷和三夫人来了,他忍着没有做声。

大家又是一番喧阗。

待坐下来,三夫人就问十一娘:“你今天陪着娘打牌,是赢了还是输了?”

十一娘讪讪然地笑:“还好,还好。”

五夫人就笑道:“四嫂根本不会,帮我们凑角罢了。”

徐令宽就睃了哥哥一眼,见他神色还算平和,笑着接了妻子的话茬:“多打几次不就会了!”。

十一娘却连连摇头:“太难了。我以后还是坐在一旁看吧!”

屋里的大人都笑起来。

徐嗣勤就看了身边的徐嗣谕一眼。见他一脸正色地坐在那里,又朝谆哥望去。

谆哥低下头去,玩着自己的衣角,好像根本不知道大家都在笑似的。

他又望向贞姐儿。

贞姐儿微微地笑,笑容却有些苦涩。

徐嗣勤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

十一娘看得分明,若有所思。

而其他人哪里注意到这些孩子们。太夫人就笑呵呵地吩咐杜妈妈:“去把怡真也叫来。难得这样的热闹。”又对徐令宜和徐令宽道,“快去换了衣裳来吃饭。”

十一娘和五夫人听了忙起身,各服侍各屋里的人去换衣裳。

徐令宜走进门,却看见冬青提了个包袱站在去后罩房的角门前和滨菊说着什么,一边说,还一边擦着眼角。

“这是怎么了?”他眉头微蹙。

“没什么。”十一娘笑道,“我的几房陪房都是从南边来的,不熟悉庄子的情况。我让冬青过去暂时帮着看着点。”

不知道为什么,十一娘的笑容让徐令宜想起元娘处置佟氏时那种看似漫不经心却心存戒备的神色来。

他看了十一娘一眼。

目光不自觉地就流露出十分的凛冽来。

让十一娘心里微微一颤,笑容不免有些生硬起来。

徐令宜淡淡地一笑,径直指了冬青:“你过来!”

冬青和滨菊这才发现徐令宜和十一娘回来了。

两人有些不安地快步过去行了礼。

徐令宜就望着冬青放手里的包袱:“这是要干什么去?”

冬青他的目光一掠,很是紧张,嘴角翕了半天,硬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只好朝十一娘望去。

十一娘却有些狐惑。

按道理,徐令宜不是那种会管这些事的人啊!今天是怎么了…

不过是一念的功夫,徐令宜的声音已拔高了几分:“问你话呢?”

像闷雷打在耳边,连十一娘都被他吓着了,别说是冬青了。话就不假思索地说蹦了出来:“说我属牛,和五夫人八字相冲,让我暂时搬出去住一些日子。”

十一娘不由大急。

冬青太不会说话了。这件事涉及五房的切身利益,又是太夫人同意了的。如果等会儿进了屋好好地和徐令宜说,就是个告知。现在这种情况,却像是在告状…要不然,冬青到哪里去说话不好,偏偏在徐令宜回来的时候,站在通往后罩房的通道上面。

滨菊也大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