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法梳理自己这究竟是种什么情绪,潜意识觉得放任这股情绪蔓延下去会太过于危险,但依旧无法克制。他在走廊里反复踱步许久,不停告诉自己,只看一眼就走,却没曾想会看到沉入水底的叶浅浅 。
那一瞬间仿佛世界都一片黑暗,也来不及思考为什么叶浅浅会溺水,也想不起来以对方拥有妖力根本不会有事,他全凭本能,连法术都忘得一干二净,就像个普通人一样,以最快的速度跑到泳池边,连鞋子都来不及脱下,就跳了进去。
看着叶浅浅无辜清澈的双瞳,难以分辨的记忆中好像也有过很多次这样的画面。
她总是这样,用他最在乎的东西来戏耍他,喜欢看他出丑,仿佛做出这样举动的,根本不是她一样。
张槐序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会多出这么复杂的情绪,但他无暇整理,只能深深地吸了口气,控制好自己的表情,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又变成了面无表情的张槐序。
即使他浑身湿透了,气势也十足。
叶浅浅以为张槐序会生气,是气她不小心差点又暴露了异于常人的情况。没错,她居然忘了这里的游泳池虽然没有救生员,但还是有监控录像的,竟然会做出这样不理智的举动。果然,下一秒就有救生员闯了进来,见她没事才松了口气。
被气坏的救生员教育了一阵,叶浅浅低眉顺眼地答应以后不会再在游泳的时候睡着了,救生员半信半疑地离开。因为从录像看来,实在是太像轻生了啊!不过真的有人会在游泳池里睡着吗?真是奇葩。
等泳池中只剩下张槐序和叶浅浅两人,气氛又重新恢复尴尬。叶浅浅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感谢张槐序的救命之恩吧,肯定又会被喷回来。说张槐序多此一举吧,人家毕竟一番好心。叶浅浅只能对了对手指,决定什么都不说。不过出了这档子事,她也没心情游泳了,默默地去换了衣服出来,居然发现张槐序还在等她。
夏天的衣服干的很快,张槐序身上的衣服已经半干了,就是裤子湿漉漉的,特别难受。他知道只要一个很小的法术就能解除这种窘境,或者他直接干脆回宿舍换衣服也行,但他却无法挪动一步。
因为他被刚刚自己的反应给震惊了,那种汹涌澎湃得几乎要冲出兄胸膛的焦急和恐惧,至今都让他深深震惊。他自小情绪就比较平淡无奇,这样强烈的感情冲击,让他实在是久久都回不过神来。
根本无法面对。
所以他下意识地就想要研究一下,为什么叶浅浅在自己心中会如此不同,难道只是妖和天师之间的敌对关系吗?
不对,那样他为何还要担心她的安危?
冷眼看着她被淹死不就得了吗?
而且冷静地想想,那点水根本淹不死她好吗!
张槐序身后的墙壁开裂又慢慢恢复,之后重新开裂,再缓慢回复,来回反复了好几次,他才终于停止了纠结。因为叶浅浅已经发觉到他身上的灵力波动甚为突兀,频频把目光投往他身后了。
正想随意找个理由掩饰过去,张槐序就听到电梯“叮”的一声响,冯广天一脸憔悴地走了出来。
冯广天显然没有料到会看到浑身湿透的张槐序和叶浅浅两人一起,不禁愣了一下,不过他心中有事,也没多加思考,而是立刻把视线投向叶浅浅的胸前,讶异地问道:“女人,你那个暗月吊坠呢?”
叶浅浅一伸手空空地脖颈,“呀”了一声道:“我因为要游泳,放在泳池边的小桌子上了。”她边说边往泳池里跑,心里却埋怨自己居然因为张槐序忘了父母留给她的遗物……哦,现在说是遗物有可能还不太正确,能生出她和她姐姐这样的,估计应该不会那样容易挂掉。
叶浅浅压根儿没有心情与冯广天拌嘴,她的视线一直固定在屏幕上她放暗月吊坠的地方,眼睛一瞬都不敢眨。
冯广天的脸色却随着视频播放而变得越来越难看。
怎么这女人还会想不开自杀?
而且张槐序怎么又会冲出来?
早知道他早来几分钟就好了,英雄救美的主角不就成了他了吗?
靠!怎么还要人工呼吸?!到底有没有吻上!有没有?!从这个角度根本看不清啊!
怪不得刚才他们之间的气氛那么的莫名其妙呢!
冯少爷的内心不停地被弹幕刷屏,压根儿就忘了他要看录像的初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可自拔,直到叶浅浅“啊”的一声惊呼。
“怎么了怎么了?”冯广天连忙回神,发现屏幕上已经没有了叶浅浅和张槐序的身影,游泳池的水波正一下下荡着,看得他有点眼晕。
“这里!这里!”叶浅浅指着屏幕。
冯广天朝着她指的地方看去,却看到一只乌鸦落到了那张桌子上,跳了几步之后,一下子就叼住了那个暗月吊坠,展开双翼,飞出了屏幕摄像的范围。
“看找一下其他几个摄像头,见鬼,乌鸦怎么会飞进来的?”冯广天也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估摸着可能是张槐序拿走的,但怎么也想不到居然是一直乌鸦!这真想太让人无语了好吗!
救生员也觉得这事挺奇葩,连忙调出几个镜头,最后发现这只乌鸦是从天棚上开启的玻璃窗飞进来的,盘旋了片刻就一眼看中了桌子上的暗月吊坠。谁让在阳光的照耀下,那暗月吊坠正闪闪发着光呢,正好吸引乌鸦这种喜欢捡闪亮东西的生物。
三人呆愣地看着那只乌鸦毫无障碍地直接从天棚开着的玻璃窗飞了出去,看这娴熟程度恐怕还是个惯犯。
“这个……大概是找不回来了吧……”救生员讪讪地说道,心里想的却是玻璃窗没关这个应该不算他失职吧?这里念书的少爷小姐们每个人都非富即贵,小饰品什么的看着不起眼,价格后面几个零都能把他数晕,应该不会让他赔吧?
叶浅浅和冯广天两人都一时无言以对,虽然理智上知道这救生员说的是实话,可情感上却无法接受。
冯广天是最先镇定下来的,因为他想起来,叶深深那里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暗月吊坠。他见叶浅浅表情沮丧,不禁安慰道:“别难过了,这也不是你的错……”
叶浅浅真是想想都怨恨谁都没有个目标,她难道还能找到那只乌鸦捶一顿吗?根本找不到好吗!
咦……叶浅浅扶着忽然眩晕了一下的额头,脑海里好像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好像是可以通过一种什么秘法,召唤与暗月吊坠之间的感应,这样即使丢掉也不怕。而且她年幼的时候也曾丢国家几次暗月吊坠,后来也都不声不响地找回来了,也许就是因为这种秘法。
这应该就是她姐姐所说过的,以前的记忆。
叶浅浅头一次不那么排斥这种忽然会想起什么的感觉了,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不过她为曾经怀疑过张槐序偷偷感到羞愧,幸好对方走得早,她没有一时激动地问出口,否则那可真是太尴尬了。
张修明披着素雅的白袍,握着朱砂笔正在誊写符篆,桌案上燃着的香炉正悠然地飘着袅袅的云雾香烟。
窗外传来扑扇蒲扇的震翼声,张修明也没有抬头,正在写着符篆的笔锋也没有丝毫变化,但即将完笔的那一刹那,张修明忍了许久的咳嗽也在没法憋住,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回响在屋里,让人听了都觉得难以呼吸。
直到他忍不住吃了一颗药丸,屋里才渐渐恢复平静,张修明甩开捂住嘴巴的手帕,对写废了的符篆没有半分动容,只平静地把那张符篆扔到了一旁的废纸蒌中。那里面已经有许多揉成团的写废符篆。
“修罗,你回来了?”张修明幽幽问道。
随着他的声音,一直黑色乌鸦落在了他的案头,向前走了几步仰起小头领,正骄傲地等待主人的夸奖。在它的嘴里,正叼着一个闪闪发亮的暗月吊坠。
暗月吊坠以一种啼笑皆非的方式丢了之后,叶浅浅也无心再与冯广天浪费时间,她需要静下心来想想那个在脑海里一闪而过的秘法,通过那个来寻找被乌鸦叼走的暗月吊坠。
好在冯广天好像也懂她的意思,找了理由便离开了,不用太过于分神,叶浅浅很快就慢慢在脑海里想起了那个秘法的大概。
那个暗月吊坠里曾经融入了一滴她的心头血,所以她只要集中灵力,便可以感应它的方位。
叶浅浅尝试了一下,发现脑海里果然多了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她无法形容,却知道自己向前走的一步究竟对不对,如果不对就改变方向,退回来重来。
她出了汀兰阁,一路按着脑海中的感应前行,越走越觉得惊讶。
因为她竟是往宿舍的方向走,难道那只乌鸦还会好心地把她的暗月吊坠送回去不成?
心中的疑惑越来越重,在试着踏入自己的宿舍时,发觉并不是暗月吊坠的方位,叶浅浅继续跟随感应前行,不久就在一间宿舍的门口停了下来。
她的手心在毫无预警地出汗。
这不太对啊怎么会在她姐姐的宿舍门口?宿舍的院门并没有关紧,从里面隐约穿来了说话声。叶浅浅鬼使神差地没有敲门,但她异于常人的听力,让她毫不费力地听到了屋里两人的谈话声。
“叶学姐,到底能不能借我看看你的那个吊坠啊?我都说了这么多了吧?”先出声的事冯广天,而且听他嘶哑的说话声,显然是已经费了唇舌。
“本小姐就是不乐意。”叶深深的声音中透着一种你能奈我何的傲娇劲。
“唉,学姐,学弟跟你说实话吧,我真是有很紧急的事情,才想接你的吊坠一看的,事情关乎人命……”冯广天的话语中透着一种浓的化不开的担忧和疲惫。
“净拿话哄我,你当我是我那没长脑子的妹妹马路?几句好话就被你骗得团团转?”叶深深嗤笑着讽刺,“因为我胸前的暗月和月亮一样永远只对着公众其中一半,所以我的后援会所做的周边,也以为只是一个普通月球设计而已。你想看的,应该是吊坠后面的特殊纹路吧?你最开始接近我妹妹,不就是为了得到这吊坠?别急着摇头,你敢说你没有这个目的吗?”
屋内是一阵让人难堪的沉默。
虽然炽热的阳光照耀在身上,可叶浅浅只觉得浑身冰冷,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冯广天的情况,后者明摆着就是对她胸前的暗月吊坠感兴趣,甚至还宣称自己家里也有一个差不多的,后来丢了……想来从那时候起,冯广天就在筹谋着她的暗月吊坠了吧?
还有更让她绝望的是,根据她的感应,她丢失的暗月吊坠就在叶浅浅的宿舍里。而且因为距离极近,感应也很强烈,她都可以肯定她戴了十八年的暗月吊坠,现在就戴在叶深深的胸前。
也就是说,今天被乌鸦叼走的那个暗月吊坠,是赝品,而真正的早就被叶深深不着痕迹的调换了。
叶浅浅想起第一次见见到叶深深的时候,在她怀疑她们的身份关系时,对方浑然不提她们两人的身世,反而在还给她暗月吊坠的时候还错了。她当时以为只是不小心,但现在想来,应该是故意的。
一时间,叶浅浅无比茫然,几乎怀疑自己还在做梦。
是因为最近梦境中被人欺骗被人刺伤的情景太多了,导致她都快要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吗?
一阵狂风骤然卷过,树叶吹打在她的脸颊上,把自欺欺人中的她惊醒。
叶浅浅丝毫没有想进去质问那两人的意思,有些事情,既然知道了真相,又何必还要凑上去问个清楚,自取其辱呢?
天空中的乌云开始慢慢凝聚。
叶浅浅再也不想听屋里两人说些什么了,挪动着沉重的脚步返身往回走。
厚重的乌云渐渐遮天蔽日。
叶浅浅失魂落魄地分辨不清回宿舍的路,直到她若有所感地仰起头,才发现前方不远处的树梢上,有一只看起来很眼熟的乌鸦正蹲在那里。而那只乌鸦在接触到她的目光后,竟吓得从树梢掉落,终于在半空中的时候想起来自己有翅膀,狼狈地扑扇着双翼飞向一旁的宿舍楼。
视线追着那只乌鸦,叶浅浅看到它一头冲进了屋里,扑到了张槐序的怀里。而后者竟也一改平日冷肃的男神做派,伸手抚着乌鸦的背脊,像是在安慰着它什么。
哼,早就知道不可能那么巧,她的暗月吊坠刚离开她不到几分钟,就被乌鸦给叼走了。
原来,他也是觊觎那暗月吊坠的一员。
只可惜真正的暗月吊坠早就被调换了。
叶浅浅没那个好心去告诉张槐序,她心灰意冷地重新抬起脚。
云层之间开始酝酿着,翻滚着,终于,数道闪电劈开天空,震耳欲聋的雷声轰鸣在天际。
叶浅浅心如死灰,觉得自己周围的所有人,都是因为那个诡异的暗月吊坠才靠近她的。不管是爱情亲情还是友情,她得到的都是参杂了其他目标的感情,这样的日子,她真是受够了。
倾盆大雨最终还是没有落下。
因为叶浅浅在艰难地回到宿舍的时候,正好看到孟宇衡拎着一摞饭盒,推了推眼镜,一本正经地说道:“早上和中午都没看你去食堂,给你带的饭菜。”
叶浅浅怔怔地站在那里,竟然有点手足无措。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有种解脱的感觉。
尽管之前的记忆她并没有回忆起太多,但她知道,因为那个暗月吊坠,她根本得不到真正的爱情亲情和友情。那么就索性都抛弃吧。谁想要那个暗月吊坠,就给谁好了。
那根本就不是个宝贝,而是个被诅咒的东西。她只想要过平凡的普通人的生活。
甚至,她之前那么漫长的人生过得这么凄惨,也许都是因为怀璧其罪。
孟宇衡有点奇怪为什么自家青梅竹马站在那里表情那么奇怪,像是要哭出来,又想是要笑,害他都不敢再说什么。不过,站在那里也不是个办法,看天气马上就要下雨了。
焦急地抬眼看了一眼天空,孟宇衡推了推眼镜。
因为他看到,头顶那厚重的乌云竟又悄悄地开始散开,露出后面灿烂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