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得远了,唐谧觉得仍有人在看他们,一回头,遥遥看见五个人都站在原地,面目已经模糊,只能通过那不同颜色的袍服可以分别出谁是谁。

但是,灰袍人有两个呢,她这样想着,心中模模糊糊地觉得,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隐藏在其中。

12、天寿日闯祸记

桓澜和慕容斐换好了戏服,站在重阳殿后的一个角院里等着女孩子们出来,两个人像平时一样,除了礼貌上的寒暄,便不再有多余的话可说。

重阳殿外的喧哗穿过空旷的殿堂飘入角院,嗡嗡隆隆地有些不真实。两人明明都知道,此时,这些声音无非是在谈论着蜀山风光或者旅途见闻这种无关紧要的话题,但是落在他们的耳朵里,那片无意义的嘈杂竟然有些像战场上的鼓点,一声一声敲击到血液里,振得人血脉喷张。

有一个瞬间,两个各自埋头擦拭自己狮头的少年似乎都感觉到了什么,几乎是同时抬起头,看向对方——同样清澈的眼睛在四月的阳光下明亮异常,双瞳中对胜利的渴望一览无余,透明耀眼。于是,两个人都笑了。

慕容斐说:“桓澜,这好像是第一次正式的比试。”

“嗯,可惜不是一对一。”

“能调教出好的狮尾也是本事啊。不过,还是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单独一战。”

“嗯,总有一日的。”

这时候,两个女孩子换好了戏服走出来。唐谧扮的是金狮,黄衣黄裤上涂着一道道装饰的金粉,在日光下金光闪闪,再加上她个子不高衣裤又肥大,她觉得自己活像一个行走的迷你版金元宝。而扮银狮的白芷薇就相对好一点,白衣白裤上涂着银粉,明明灭灭地闪烁着,勉强让唐谧想到蹦上岸的小银鱼。

“慕容斐,早知道要穿这么难看的衣服,打死我也不答应你。”唐谧双手叉腰,气哼哼地说。慕容斐一脸无辜,问道:“难看么,我怎么不觉得,桓澜你说呢?”桓澜认真地打量并思索着,这才发觉自己对女孩子怎样打扮才算漂亮没什么概念,不过,在这么明媚的暖阳下,他看到犹如骄阳与霁月的两个少女,也会觉得心中舒畅,便说:“很好看啊。”

唐谧无奈地摇摇头,暗道:真是不可救药的怪异审美观啊。

白芷薇拉了一把唐谧,笑着说:“走啦,上场就赶快用那个狮子把你遮起来,免得被人看见,嫁不出去了。”

四人来到重阳殿,扒开门缝往外一瞧。只见殿前的空场四周已经铺好座席,大约是比较重要的宾客都坐在靠前的席上,后排则是蜀山弟子和御剑堂的剑童。掌门和殿监等背对着他们,坐在重阳殿飞檐下的高台之上。

这时候,殿监穆显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转回头来看见身后的门缝里露出几对眼睛,低声问:“好了?”“好了。”慕容斐小声回答。

穆显用眼睛示意他们到侧门去,然后侧头对萧无极悄声说了几句,萧无极便站起身,举起面前的酒樽,朗声道:“萧某敬各位贵客一杯,感谢各位远道而来拜祭堕天大人。我蜀山御剑堂的剑童特为各位排演了狮戏作为席间娱乐,希望各位看得尽兴。”

萧无极话落,将樽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冲着空场中央一挥袍袖,那空场地上本来立着二百个短木桩,此时便齐齐飞上一丈来高的半空,悬浮在了空中。紧接着,一阵密集的锣鼓点响起,一金一银两只狮子从重阳殿的正门摇头晃脑走了出来。

穆显见慕容斐和桓澜扮的两只狮子走了出来,便把身旁的一只乌木匣打开,匣中放着一只小西瓜般大小的银色宝珠,珠上缠着混金线的红色缨络。那宝珠球好像有生命一样,只待匣盖一开,便一飞冲天,停在天空中两百根浮木的上方,轻轻抖动着。众人只见那宝珠在阳光之下射出七彩霓光,球上的金红双色缨络随风摇摆,光华灿烂如初升新日。

慕容斐从狮头中看着宝珠,低声对唐谧说:“那宝珠是个妖物,被施了术法的缨络捆住,只能在浮木上空活动,可是却狡猾得紧,很难抓住,待会儿一定要精力集中。”“放心。”唐谧答道。

地上金银二狮一见宝珠被放出,遍如两道离弦飞箭般腾空而起,直扑那宝珠,各自张开大口要去衔它。可是那宝珠仿佛长着眼睛一样,就在两只狮子马上要咬住它的瞬间,一下子向天空拔起三尺多高,躲开了两只巨口。此时两个狮子险些撞在在一起,却见两个扮狮头的少年脚下步伐一错,各自轻点一块浮木,两个狮头一左一右堪堪错身而过。

虽然两个狮头躲开了,可是被狮头力量带过去的两个狮尾却没有了躲闪的空间,眼看扮狮尾的两人就要撞到一起,那银狮尾脚下一步踩实,那金狮尾便会意地一脚落在银狮尾的身上,借力从空中翻过银狮尾。只是这样一来,银狮尾脚下的浮木受力过重,忽地一下往地上坠去,那银狮尾脚下失去凭借,身子一歪也要落下去。好在那扮银狮头的反应快,往前疾走两步,让那狮尾借着疾走之力向前一跃,找回了平衡。

席间众人大多不是第一次看蜀山剑童表演狮戏,只是过去两只狮子刚一出场都是互相游走试探,从不像此次这两只般上场就拼尽全力,一副一决雌雄的架势。于是众人都提起百倍兴趣,看看这两只狮子到底能舞出什么花样。这越看下去众人便越是惊叹,只见这两只狮子在浮木上翻飞戏斗,你争我夺了足有一柱香的时间。按理说,这些浮木一受力就会下落一些,往日戏斗了这么久,原本飘在一丈高空中的浮木大多数都已经被踩得只浮在三尺来高的地方,可是这次这些浮木竟还飘在五六尺的高空,不免让人猜想这四个扮狮少年的轻功究竟有多高。

再看了一会儿,便更是叫人觉得讶异。只见这四人斗了这么长时间,仍然毫无疲惫之态,兀自争得激烈。众人自然知道这浮木狮戏全凭蜀山派的内力淳厚,轻功底子扎实,才能长时间在几乎借不到什么力的浮木上相斗,可是小小剑童,内力到底有限,能够坚持两柱香的时间已经堪称同辈中的高手。但这四人怎么着斗了三炷香的时间,还是如此精力旺盛,没有半点蘼败之势。

席间之人也多是高手,很多人已经发现这四人的步法甚是精妙绝伦,点踏踢踩之间,身形交错,移位换影让人目不暇接,便推测正是因为这身法异常轻灵,才让四人不用耗费很多内力便可以在浮木上行走自如。众人中多数在蜀山修习过,或者与蜀山派有武学渊源,见这身法陌生,便猜测可能是蜀山派又创出了什么新功夫,眼光不免投向蜀山派的五大巨头,只见那五人竟都是一水的面无表情,波澜不惊。

此时,只见金狮和银狮从两个方向分别快速扑向空中的宝珠。那宝珠本为妖物,头脑虽然不见得极其灵光却也不傻,立刻向一个没有被堵住的方向飞去。不料金色狮子早已有所防备,一个神龙摆尾,两条后腿踢过,阻断了它逃跑的路线。宝珠立时反向又逃,那银狮就像和金狮有默契一样,同样一双后腿踢来,阻断了它的去路。

宝珠见四个方向同时受阻,瞬时就往高处飞去。这原本是它脱身的杀手锏,只应两只狮子此时已腾在半空,要再往更高处蹿跃必须再踩一次浮木借力。可是斗了那么长时间,几乎所有浮木都被踩到了低处,高空已没有可凭借之物。

果然,来势迅猛的两个狮头在就要咬住宝珠的刹那,都失势疾疾坠落,分毫之间错过宝珠。不料就在同一时间,两个先行下坠的狮尾已经踩到了低处的浮木,借力往上再次腾起。

这两个狮尾腾起的步伐很是漂亮,并非一般人那样一脚踩木一脚腾空,而是一脚踩木借力腾起以后,另一只脚又踩在对方狮子的膝盖上再次借力跃起。按理说一般人要这么做,被踩的那人便会因为受力而下坠。可这两个狮尾的步伐轻巧,脚上几乎不怎么使力,步子变换的频率又极快,被踩的人不等下落就已经踩在对方膝盖上借到了力,两人这样交替互踩对方,就像互相搭梯子一样,在半空中将彼此送上高处。

此时的情形,突变成两个狮头下坠,狮尾上升,看上去就像是两只狮子在空中后背弓起,腹部收缩,卷缩成一团。但见那两个下坠的狮头分别一踩自己那正在上升的狮尾腿部,借着狮尾的上升之力再次跃起,犹如两张拉完后突然放开的大弓一样,急速弹向高处的宝珠。

金银两只狮子几乎同时捉到了宝珠,两张大嘴各咬住一半,死死不放,同时落回浮木。可是他们脚下的浮木不能让他们长时间借力,于是,两只狮子便以那宝珠为圆心,旋转奔跑起来。更确切地说,是两个狮尾在奔跑,而两个狮头在一边奔跑一边你踢我踏,互相攻击。这样僵持了半晌仍是不分胜负,看得席间众人叫好之声此起彼伏。

这时,只见御剑堂殿监穆显忽然站起身来,炮袖一扬,那宝珠“嗖”地一声从两只狮口中间飞出,落回了乌木匣中。两只狮子口中失球,便往一处撞去,好在两人机敏,一个往左一个往右,身子一翻,带着狮尾翩翩落到地上。那扮狮的四人这时解去行头,露出四张红彤彤的青春面庞,众来客倒未觉得怎样,却听到剑童中间有人发出惊呼:“竟然是智木殿的人!”

穆显仍然是惯常的严肃神情,口气平和地说:“狮戏本是娱客的,没必要一定争出胜负,今日众位难得看得如此尽兴,你们两对就算平手吧。”

话落,席间走出一个身披红色袈裟的白眉老和尚,正是清源寺的玄智大师,只见他微微施礼,道:“老纳今日确实是眼界大开,没想到蜀山派如今门风如此开放,弟子们学得如此取巧的武功。”穆显毫不动色,回道:“这不过是孩子们为了招待客人编排的游戏,有些取巧也是他们想尽力取悦诸位贵客,和蜀山的门风扯不上关系,大师言重了。”

那玄智大师倒也不纠缠,只是意味深长地说:“如此就好,确实让老纳看了出好戏。老纳还要恭喜殿监和掌门,蜀山后辈之中有如此了得的少年,真是可喜可贺。”

席间众人大多也知道清源寺的蜀山派之间微妙的关系,但大家多是维护蜀山派的,便纷纷有人出来搅混水。只听有人说:“是啊,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又有人说:“咱们蜀山派可真是后继有人啊。”

在这一片起起落落的赞誉声中,穆显冲慕容斐他们四个示意了一下,于是四人会意地拱手拜谢众人,一起往殿后走去。

几人刚进入侧门,一个杂役追了上来,对四人说:“几位稍等,掌门人有吩咐,叫几位不要离开,先在后面厢房候着,一会儿掌门人有话要问各位。”

那杂役说完走了,留下四人面面相觑。

“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儿啊。”唐谧说。“大概是咱们用了非蜀山的功夫,掌门人有些不高兴吧。”慕容斐想了想道。“只是如此的话,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咱们蜀山派不是一直鼓励弟子不要因循守旧,要多吸收其他门派的长处么?这好像是堕天大人的遗训吧。”白芷薇说。“是啊,还能有什么事呢?连胜负都不让我们分出来。”唐谧说到这里,看了看另外三个人,只见他们脸上多少都有些遗憾。

桓澜眉头微蹙,说:“从来没听说过狮戏平局结束过,一定是有什么问题。”

“是啊,确实有问题。”一个冷厉的声音插进来,四人回头一看,只见剑宗宗主穆晃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一身黑衣矗立在重阳殿的阴影中,让人不寒而栗。

只听到他冷冷地问:“说说吧,是谁交给你们的邪魔武功?”

四个少年听到穆晃用仄仄的声音说出“邪魔武功”四个字,心中都是一惊,唐谧立时给慕容斐递了个眼色,示意他负责全权解释。

慕容斐会意地点点头,道:“回宗主,如上次那玉佩一样,是我等从赤峰四翼蛇身上得到的一件异宝,这凌波微步就是那异宝上所载武功。”

“哼,凌波微步,亏你们想得出这名字。你们偷学邪魔的武功可知罪么?还不给我跪下!”穆晃的声音穿过重阳殿的阴影,直刺入少年们的耳膜,四个人慑于他的威仪,想都没想,齐齐跪下。

唐谧觉得那声音里恼怒之意甚重,心里一阵不安,正想辩解一番,就听到另一个温和的声音说:“穆宗主,不必如此吧,他们毕竟还是孩子,待到掌门来问清楚了再做惩处也不迟。”这声音她是熟悉的,抬头一看,果然看见术宗宗主顾青城已经走进了重阳殿。在他身后,重阳殿巨大的乌木门被推向两侧,阳光与春风一拥而入。

只听顾青城又说:“掌门不是说了让你们去后面候着么,还在这里呆着干什么。过来,跟我走。”四人跟在顾青城身后,走入一间厢房。唐谧见穆晃已经完全看不见了,求救般地唤了一声:“顾宗主”

顾青城摇摇头,示意她噤声,看了看身后的四个少年,口气平和道:“一会儿掌门来了,半点假话都不可说,只要你们没有撒谎,他不会像穆宗主那样严厉。若是到时候要求救,便向穆殿监求救,他是可以名正言顺保护你们的人。”说完,他便转身离去了,留下一室忐忑与寂静。

很久也不见有人再来,四个人倒正好有时间冷静地分析了一下情势。大家讨论来讨论去,觉得还是按照顾青城所说的实话实说最好,反正不知者不怪,错处总不会大过天去,但是这事务必咬定只有四人参与,切莫再把张尉牵连进去。

又等了一阵子,有杂役送了晚饭过来,直到撤下饭去,萧无极才和穆显及三位宗主来到了厢房。唐谧偷偷瞟了一眼,发现萧无极并没有想象中的满脸怒气,又想起方才顾青城的话,心中总算踏实了些。

只见萧无极落座以后,看了看坐在他左右的另外四位蜀山大人物,似乎是想确定一下每个人的态度,才开口问道:“桓澜,慕容斐,你们谁来说说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这种当口,自然是口齿伶俐一些的慕容斐负责解释。就见他恭敬地深施一礼,然后道:“回掌门。此事原于我等在林中猎到一只赤峰四翼蛇,蛇腹中藏有一个小儿玩物般的宫灯。我等因为好奇,点燃了那灯,灯中便出现一女子在舞蹈,细看时发觉是一种武功,且很适于狮戏,我们便将之起名为凌波微步,一同修习。”

萧无极听了,眉峰微沉道:“那灯如今在何处?”

“回掌门,那灯由斐保管,现置于御剑堂。”

“叫你的魂兽把灯取来。”萧无极说。

慕容斐听了,左手一抬,低声唤出他的双头鹰,那鸟儿便如银剑一样飞出窗外,消失不见了。

萧无极看着逝去的魂兽若有所思,半晌才说:“慕容斐,你和桓澜的名字,我在山上也有耳闻,以你们的武艺,不学魔王的武功也可以将这狮戏演得精彩漂亮。说一说,你们是怎么想的。”慕容斐沉吟一下道:“回掌门,斐如此说,似是在狡辩。可是当时我等看到灯中女子的武功,并未觉得如何邪气,反倒翩翩若仙女凌波起舞。加之堕天大人曾有遗训,教导蜀山弟子要博采众长,不可因循守旧,故而起了修习之念,全然不知这是魔王的武功。”

“哼,你也知道是狡辩。根本就是你们贪念太大,才会逃不过邪魔的诱惑。那么取巧的武功,你们怎会想不到是邪魔的武功。”穆晃仍然是不让分毫的严厉口吻。唐谧已经忍耐穆晃很久了,此时见萧无极的态度如此,又想到还有顾青城这个后盾,脑袋一扬,对萧无极说:“掌门,我们不过是御剑堂的剑童,看不出这武功来路难道不正常么?再者说,一会儿掌门看了那灯就知道了,那灯中女子舞得甚是好看,却没有半点妖里妖气,烟视媚行的姿态,凭什么我们就要认定她是和邪魔有关呢?”

此话一出,唐谧看到面前五人都是面色微变,穆晃脸色更是阴沉,萧无极却没有容他再说,先开了口:“既然你们不知道,也不妨多讲一些给你们听。你们看到的浮木,是以蜀山术法‘浮空术’让其漂浮在空中的,只因这浮木受力即会下坠,受力越大下坠越多,所以,当年堕天大人曾在这些浮木之上与魔王比拼轻功和内力。结果自然是堕天大人胜了,可是,没过多久,魔王重新来挑战,却与堕天大人不分胜负。想必你们也清楚,轻功和内力不可能急速提升,那魔王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是因为魔王想出了凌波微步?”唐谧脱口而出。

“对,就是这功夫没错,不过名字却叫做魔罗舞。”萧无极说到此处,看向桓澜,道:“桓澜,你母亲每日诵经,‘魔罗’两字你可知道是什么意思?”桓澜想了想说:“回掌门,澜记得是扰乱,破坏之意,但并不十分确定。”萧无极略点了一下头,道:“对,或者说是能扰乱、破坏佛家修行的天人。魔王给自己创造的武功起这么一个名字,最重要的一层意思是,这样的武功是偷机取巧的武功,是捷径。不必花很多时间和精力放在轻功和内力的修习之上,似乎也可以达到同样的效果,这才是真正魅惑人心,扰乱修行的所在啊!相比之下,皮相的媚态又算什么诱惑与干扰呢。你们几个想想,你们自己不能抗拒的诱惑究竟是什么!”

四个少年听了,一时沉默不语。萧无极也不再说话,屋子里一时安静得只剩下低不可闻的呼吸声,忽然一阵拍打翅膀的声音打破了这样的宁静,原来是慕容斐的双头鹰已经叼着那盏小小的八角宫灯回来了。只见它飞落到慕容斐身前,把宫灯往地上一放,便在慕容斐扬手之际消失了。

慕容斐把那八角宫灯捧到萧无极面前,萧无极拿起来仔细看了看,又递给另外四人传看了一阵,才问道:“大家怎么认为?我看似乎这不是魔王的东西。”一直没说过话的司徒明这时开口说:“是啊,既没有魔血的痕迹也没有魔王的标记。”

“慕容斐,点上灯看看。”萧无极命道。慕容斐依言点上灯,须臾,众人便看到一个轻灵明丽的女子在灼灼的灯火中开始翩翩起舞。

过了一会儿,萧无极身旁的顾青城侧过头来征询他的意见说:“掌门,此物还是速速毁去吧。”

萧无极点了点头,袍袖轻扬,掌风一扫,那灯便碎成了七八片,之后他看向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穆显道:“穆殿监,事情既然搞清楚了,剑童如何惩处还是由你来定吧。”

蜀山的人都知道,穆显虽然平时严厉,但实际上是很护着剑童的,此时萧无极让穆显决定如何惩处,便暗示了不愿太过严厉对待几人。

穆显自然明白这意思,道:“这几个剑童误学魔罗舞只是一个错处,另一个错处是不顾禁令私下青石阶,我看,就扣去他们一年的全部言行成绩作为惩戒吧。”

想来,这恐怕是四个少年能想到的最轻的处罚了,几人心中不免都是一松。唐谧看了一眼一直最为凶巴巴的剑宗宗主,发现他虽然面有不悦之色,却也没有出声反对,正暗自庆幸,却听萧无极说:“那好,就这么办。不过,除了你们四人之外,可还有其他剑童也学了这武功?”

“没有!”四个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大概是这声音太过齐整,萧无极和穆显都皱了皱眉头。只听穆显说:“同组的剑童也没有么学么?”唐谧和白芷薇知道这话是对她们两个说的,因为桓澜和慕容斐这一殿的剑童已经不再分组修行,唐谧抬起眼睛,眼光毫不闪避众人,肯定地回答:“没有。”

“那就把他叫来问问。”半天没有发言的剑宗宗主穆晃突然这样说。其他人也没理由否决,便叫了仆役去传张尉。

不一会儿,张尉走了进来,唐谧赶忙回头冲他使眼色。可是张尉只看到唐谧眉毛挑挑,眼睛瞪瞪,完全不明所以。

他走到站在最外边的白芷薇身旁,向面前坐着的五人施过礼,便垂手站着等待问话,却发觉白芷薇的身子微微动了动,宽大的袍袖正正盖在了自己的袍袖前,然后,一只冰凉的小手就探入了自己的袖中,抓住他的手,微湿的指端划过手掌,微微有些发痒,原来竟是在自己的手掌上写下了一个“否”字。

此时,只听殿监穆显问道:“张尉,你可和他们一起学过这八角宫灯中的邪魔武功?”张尉一听,明白了白芷薇和唐谧是要叫他否认,便推测那两人可能已经替他先否认了一回,于是说:“回殿监,尉不曾学过。”只是他从未说过谎话,这一开口,总是少了一分笃定。

话落,张尉听到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说:“给剑童们分组就是要剑童们互助、互爱、互相监督。你说说,现在你同组两人欺瞒于你,私下青石阶,又偷练邪魔的武功,犯了蜀山十戒中的哪一戒?”

张尉知道这把冰寒声音的主人是传说中蜀山最严厉的尊者——剑宗宗主穆晃,也知道他指的是唐谧和白芷薇犯了蜀山十戒中“不可背信欺友”这一戒,而犯下任何一戒的罪名都可以被逐出蜀山,心下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偷眼去看一向伶牙俐齿的白芷薇和唐谧,只见她们两个此时也是沉着脸,紧抿嘴唇,不发一言。

张尉见此情景,心下一横,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唐谧他们骗自己,就朗声道:“她们并没有欺瞒我,我和他们一起去抓的蛇,那灯中的舞蹈我也看过,只不过我资质鲁顿,看了十遍也记不住,故此才没有学的。”这是张尉有生以来第二次说谎,不想却歪打正着,谎话中一半真一半假,让他说得理直气壮毫不心虚,让别人也挑不到什么不合情理的错处,竟是无意中达到了编谎话的上上境界。

穆晃见他如此说,也不好再接着逼问,便转头对穆显道:“看来,你要多罚一人了,又出了一个私下青石阶的小鬼。”

待到五人走出重阳殿,天色已经一片漆黑。唐谧扭头看看没人,才骂了一句:“黑乌鸦,差点着了你的道,想轰我们出蜀山,想得倒美!”

别人还没接话,就听见她身后有人说:“唐谧,你等一下再走。”她吓得一回头,看见顾青城竟然神出鬼没地站在了他们身后,心中不免有一点恼怒地想:怎么这里的人轻功都好得跟鬼一样,有一天,老娘的轻功要比鬼还像鬼。

“宗主,找我有事?”她迅速换上一脸天真。“对,叫你朋友们先走吧。”顾青城点点头。

唐谧别过那四人,安静地等着顾青城发话,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顾青城看起来有些不一样,但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她又难以描摹。这个人,看上去太过完美,面目便有些模糊不清、遥不可及,然而又绝不会因为这遥远模糊,而无法在人的心里留下影子,反倒如经年的回忆一般,朦胧却又深邃。

“穆宗主这个人,不要再得罪他了。”顾青城终于开口,“上一次你们飞上玄天阁,我已经替你们求过情,此人个性狠戾,最恨任何与魔王有关的东西,你一次一次出事偏都与他最恨的东西有关,以后可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