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这才注意到史三儿似乎是要远行的打扮,便问:“三哥,你这是要去干什么呀?”史三儿嘿嘿一笑道:“找我媳妇儿去呗。”说罢,他抬腿向前跑去。

身后飘来王二的声音:“也生九个娃么?”“还要多,还要多的。”史三儿叫喊着,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欢乐,大步奔向姻缘签上那渺茫却炫目的未来。

但是,接下来的很多天,史三儿却过得并不十分顺利。

那两个小姑娘几乎没和他说上三句话,简直就像完全看不到他这么个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车夫一般。他每每想在路上找出个话题,那矮一些的小姑娘还礼貌地搭个腔,可是另一个,则根本没有反应。

史三儿忽然变得喜欢在晚上对着月亮发呆,明晃晃的月亮将初见时的情形照得通透分明,让他确信无比,她曾弯唇给过自己浅淡的一笑。

她为何对我笑呢?

每次想到最后,答案便只有一个:那只可能是因为,我史三少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啊。然后,史三儿心中便重新鼓起了无比的勇气,继续在第二天徒劳地尝试用什么话题逗引那小姑娘开口。

“月亮很好看么?”

这一晚,史三儿正和往常一样对月叹息,突听身后有人出声,他一回头,原来是那矮个子的小姑娘。

“一般好看吧。”“芷薇好看么?”她又问。“好看啊。”史三儿脱口而出,才发现不对,讶异道,“你都知道了?”“呵呵,这还看不出么,太小看姐姐我了。”那小姑娘鬼鬼地笑,“你叫什么?”“我叫史三顺。”

小姑娘一听,憋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史三儿莫明奇妙、浑身发毛。

“怎么,有什么不对么?”他问。小姑娘强忍住笑:“你知道么,你这名字对姻缘不利。”史三儿紧张地问:“怎么说?”

小姑娘换上一副一本正经的面孔,大眼闪烁:“我告诉你个典故,在异国有个女子名叫金三顺,姻缘非常不顺,后来,她在经历了无数次失败之后,终于痛定思痛,发现原来是‘三顺’这个名字不利于姻缘,于是她改名叫金熙真,从此在情场上无往不利、所向披靡!”

“真有此事?”他将信将疑,“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切,诸子百家,你读过几家?”她有些不高兴了。“两三家。”“我都读过二三十家了,这个故事,就是在《韩子》这本书上记载的。”“是韩非子的书?”“不,是韩剧,韩剧子的书。”“改了名就有用么?我怎么觉得没有那么简单呢?她连正眼都不瞧我一下。”

这一回,那小姑娘认真思考了一下,方才很诚恳地道:“实话说吧,就算改了名字,你和她之间仍然有很多障碍。若是你能成功,简直可算是一个天大的奇迹了。但是这世界上,有两件事,不一定每个人都会碰见,但它们却确实存在,那就是一见钟情和奇迹!”

史三儿听了,只觉得心神激荡,好像有什么在心中鼓噪着片刻,他断然道:“好,我改!”话落,又露出颇为为难的神色,“可是,改个什么才好呢?”

那小姑娘凝神拢眉,沉思片刻,忽然眼睛烁烁放光,兴奋道:“我想到了!我用我唐谧的人格保证,这个名字将来一定会大名鼎鼎、尽人皆知!”“是什么?”

她伸出一只手指,点在他的胸口,微笑着说:“你就叫史莱克吧。”

“史莱克?好奇怪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史三儿迷惑地问。

“你看,这三个字念快了,就是Shrek。你听,Shrek,是帅哥,Shrek,是帅哥。你都叫帅哥了,姻缘还能不好么々”唐谧保持着淡定的微笑,但史三儿却莫名有一种被人暗算的不安。

这时,他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只听一个好听的声音道:“唐谧,你别逗人家了。”

史三儿虽然没有听过几次,却绝对不会认错这声音。他的整个身体在这一刻绷紧了起来,心脏脱缰般地狂跳。

唐谧一摊双手,满脸的无辜:“我不是在逗他,我真的想不出更好的名字来了。”“嗯,真要改的话,我看,叫史瑞怎么样?信玉为瑞,吉祥为瑞,这该是个好命的名儿吧?既然行三,以后,还可以字叔祥,你看这名字如何?”

史三儿一时半刻没有反应过来,她说的“你”就是指的自己,竟是没有接话。

片刻冷场。

“不喜欢么?”白芷薇问。“不,不,很喜欢!很大方的名字,彩头也好。”史三儿,不,现在是史瑞了,忙不迭地说,心中满是欣喜雀跃。

那天夜里,少年史瑞想,一见钟情和奇迹这两件事,果然都是会发生的。

23、闺中密语和爱情教育

“你到底认不认识路啊?”唐谧望着面前这个看上去有些萧条的小村落,没好气地问史瑞。

史瑞搔搔头,有点委屈:“我是按路标走的啊,之前还特意向驿站的伙计打听过,过了槐树桥后的第三个大路口左拐,没走错啊。”

唐谧看天色渐暗,懒得和他理论,一指路边“桥头村”的界碑说:“算了算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天一会儿就要黑了,先进去找个地方落脚吧。”

“桥头村”是个安静得有些萧索的小村子,间或有一两声狗吠和几缕稀稀落落的炊烟,才让人觉得有些许生机。三人的马车驶入村内,马蹄声在黄昏的寂静中格外刺耳,仿佛是在宣告着不速之客的陡然闯入。

村人并不好客,没人愿意留宿陌生的旅人,只为他们指点了一处孤零零立在村东荒地边上的空屋。

那里的院墙已经坍塌泰半,一排三间的瓦房也倒了西首的一间,好在剩下的两问屋子三人检查一下,发现甚是坚固,便决定在此落脚。

三人简单分了工:史瑞负责起灶做饭,两个小姑娘则开始扫洒整理。

白芷薇在井里汲了些水,找了块破布开始擦拭屋中仅有的一张木几,不料在抹掉厚厚的灰尘之后,她竟然在漆面斑驳的几面上看到两个歪歪扭扭的刻字。

那两个字偷偷躲在几角边缘,刻得并不大,深浅也不均匀,笔划十分稚拙,一看就是出自孩童之手。

白芷薇好奇地又用布抹了两下,欲要看个清楚,却发现竟是“穆晃”二字!

“唐谧,唐谧,快来,快来!”她急急地连声招呼。

唐谧正在里间打扫炕铺,不知出了什么事,急匆匆跑出来问:“怎么了,看见老鼠了?”

她一看白芷薇正气定神闲地站在地上,便知道肯定不是发现了老鼠,否则,这位白大小姐此刻一定是在房梁上了。

“没有,你看,这里似乎是穆宗主小时候刻的。”白芷薇笑指着那木几道。

唐谧略一迟疑,才反应过来白芷薇所说的“穆宗主”正是蜀山派宣称因急病暴毙的剑宗宗主穆晃。而因为穆晃之死实在关系重大、隐情颇多,穆显吩咐唐谧,就连白芷薇和张尉也不能告诉实情。

她走过去一看,也觉得颇不可思议:“奇怪,莫非这里是殿监和宗主小时候住的地方?”

她的话音刚落,只见史瑞拿着烧火又冲了进来,焦急地问:“白姑娘、白姑娘,怎么了!”

“没事,你做饭去吧。”白芷薇半点都没看出这少年的担心,随口将他打发走了。

唐谧自然早就把事情看得明白通透,在心底为这情窦初开的少年叹息了一声,对白芷薇说:“史瑞很紧张你,你看不出来吗?”白芷薇一挑眉毛,全然未将唐谧的话放在心上,轻描淡写地说:“哦,是吗?”

唐谧摇摇头:“唉,你没认出来么,他就是那天在酒楼上盯着你发呆的黄毛小子啊,就是我说像个活猴的那个,当时你不是也觉得好笑来着?”“哦,原来那活猴是个车夫啊。”白芷薇边打扫边应和,完全没抓住唐谧话中的重点。唐谧这还是第一次和白芷薇在谈话中涉及到感情问题:“芷薇,你会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啊?”

白芷薇没想到唐谧会突然问到这个,停下手,瞪一眼唐谧,颊上跃起两朵红云:“什么样的都不喜欢。”说完便转身接着干活去了。

唐谧笑笑,也不多问,跟着走进里间打扫。因为推测也许这里会是穆殿监的儿时旧居,她便格外仔细,很八卦地想,也许能搞到点穆殿监的秘辛,比如情书信物之类。可惜这屋子废弃太久,其中空空如也,再无别的发现。

总算差不多打扫干净,唐谧看见土炕上的破棉絮下还垫着一层厚草垫,心想史瑞只能睡在外间,正好可以把这草垫给他铺在地上,于是掀起破棉絮,想把草垫子搬下来。这时,她看到草垫下面露出一叠黄纸,掀起垫子来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些孩童的涂鸦。

第一张上面画着些小猫小狗、小鸡小鸭,还有两个面貌相似的小童,正在玩耍。唐谧见那画虽然稚气十足,却颇有趣味,便兴致勃勃地继续翻看下去。第二张是两个小男孩比剑,还配了行歪七扭八的小字,仔细看,竟是“我要成为大剑侠”。第三张的画面上,出现了一群人在殴打两个孩子。

唐谧看了,忽觉心口一凉,只因为那虽不过是孩子的画作,画面上却透出一种难以描摹的暴力感。之后的每一幅画,都是诸如有人放狗咬两个孩子,用石头打他们等等被人欺侮的场景,画面也越来越充满着压抑的愤怒。

在某一幅画上,唐谧看到这样的一行字——“全部都要记住,不放过任何一个人,显。”那个“显”字映入唐谧眼眸的时候,她觉得左眼皮一跳,心也咯噔一沉,下意识地把那张画翻了过去。

却见最后的一张画上,画着一幅更为血腥的情景——两个面貌相似的小男孩,其中一个正把剑刺入另一人的胸膛,鲜血喷涌,顺着剑流到了地上。执剑的小男孩脸上挂着冷酷的笑容,在他身边,同样写着一行字——“晃要是不存在就好了。”

唐谧盯着那幅画,脑海里浮现出一个面色苍白的小男孩,正伏在炕几上,带着偏执、狠厉的神情,有些神经质地涂抹着那画面是如此清晰而真实,让人觉得从心底里有寒意汩汩涌出。

这时,一阵晚风破窗而入,吹得那些纸呼啦欲飞。唐谧慌忙伸手去按,怎料力气使得大了,那叠纸张经过数十年的岁月,早已酥脆破败,这一掌下去,竟把它们击成了无数碎片,随风扬起,犹如严冬深雪,一室寒凉。

“唐姑娘、白姑娘,饭做好了。”外间传来史瑞的声音。

唐谧慌忙收拾一下屋子,走到房外,就见桌上摆着三碗稀粥和一盘青菜,她明白在如此简陋的情境下,这样的饭菜已算相当不错,可仍不忘调侃史瑞一番:“小三儿,以后要多在厨艺上下工夫哦。要知道,古时有位姓古的大侠说过,要想打动一个女人的心,就要先打动她的胃。”

史瑞听了,觉得这话富含玄机,不觉对唐谧又多了几分敬佩。

这时,忽听得门外有马踏銮铃之声响起,唐谧透过塌墙看去,只见八骑玄衣黑马的武士已经来到门口。

这八人个个生得面貌英武,身下坐骑也是一水儿乌黑的油光皮毛,身姿雄健。而如此的八人之后,一个紫衣白马的男子竟是比这八人加起来还要气势不凡、高华出尘。不待唐谧将来人看个仔细,白芷薇已经叫道:“姨父!”迅疾放下筷子,冲了出去。

唐谧这才明白,来人竟是久闻大名的寒江城主陆彻。也就是那位送白芷薇上蜀山学艺的姨父。说起来,他的事情唐谧也听芷薇讲了不少,知道她姨母风华公主当年为了嫁给此人,竟然自愿放弃了公主的封号,以平民身份下嫁,一时成为坊间流传的风流佳话。

其实,倒不是说公主不可以嫁给寒江城主。相反,城主是相当有实力的地方军阀。往往有一些诸如民族纠纷等不好解决、治理的疑难,中央王权的政令无法有效实施,就都交给世代在当地经营的大家族管理,赋予他们很大的自治权利。从这一点上来说,王室本该非常希望能与城主联姻,以增强彼此间的关系。

可惜的是,一位楚国的公主却爱上了一位赵国城主,这就是一个很敏感的政治事件了。唐谧听说这事的时候想:就算放弃公主的称号,血管里也流淌着楚国王室的血液啊。这样的一对夫妇,要顶住的压力还当真不小呢。

此时,陆彻已经走了进来,温和地看着唐谧,问道:“你就是芷薇信上提及的那个好朋友唐谧吧?”

唐谧见陆彻三十岁上下的年纪,面貌英俊,气质高贵,还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豪侠之气,不免也觉得心折,笑答:“是,唐谧见过城主。”“芷薇少有朋友,想来你也一定是个不一般的孩子。”陆彻说着,扫向几上的清粥小菜,一皱眉,“芷薇,怎么就吃这个?”

“一路上都是计划住店来着,没想到会需要自己起炊。这些都是向村人随便买的,充饥就行了。”白芷薇解释道。

陆彻微微转头,对身侧一个身材修长、眉心生有一点红痣的俊美少年道:“岚,你带他们七个去附近的林子猎一些野物回来。”

名为岚的少年得令离开,白芷薇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问道:“这就是当年姨父救下的小孩么,已经长这么大了。”“是啊,比你还大好些呢,可别叫人家小孩了。”“姨父,寒江十六骑怎么只来了八骑?”白芷薇又问。“还有八骑留在客栈保护你姨母和旭颖了。我们在路上发现了魔宫留下的联络记号,这才一路追踪到此,想要在这荒屋过夜,正巧遇到你们。”陆彻答道。

唐谧觉得陆彻提到妻子的时候,眼神便会不自觉地柔软下来,不禁心生了几分羡慕。不过,她对魔宫两字更为敏感,好奇问道:“陆叔叔,魔宫是什么东西?”

“魔宫其实就是赤玉宫,他们的武学渊源来自魔王。所以也叫做魔宫。”陆彻简单解释道。唐谧点点头,还想再多问些什么,却忽然发现,白芷薇正用一种从未在她眼中出现过的、恬淡柔和的目光看着陆彻,唇角不笑时也含着三分的笑意,整个人静好如温玉,淡淡生光。

原来,她喜欢的男子是这么个模样。唐谧想着,心中划过一丝忧虑。

史瑞垂手站在一边,也发觉白芷薇看上去有些不同,但他是未经情事的少年,难以确切地描摹那异样的感觉,只觉得不安和焦躁的律动将他的心整个涨满,让人好不难受。

陆彻此时也注意到了史瑞,问道:“这位是?”话虽问得简单,但显然陆彻只一打眼就分辨出史瑞的衣着气质与唐谧和白芷薇决然不同,所以不论是问询的口气还是姿态,都自然带了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不知是被陆彻无形的威势所迫,还是因为感应到白芷薇神色间微妙的情愫,史瑞显得有些局促窘困,动动嘴想要张口自我介绍,又拿眼角扫向白芷薇,仿佛是要等她来介绍自己。

唐谧瞧在眼里,只觉得这平日如勃勃野草般的少年骤然失却了那股来自乡野的旺盛精气,心头莫名被牵动,抢先一步答道:“他是一位我们新结识的朋友,见我们的车夫突然不干了,自告奋勇来帮我们的。”

陆彻一听,冲史瑞点点头,脸上露出颇为高兴的神色:“芷薇这一年真的交到了不少好朋友,看来去蜀山真是对了!这让我想起当年在蜀山学艺的日子,那真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了。”

白芷薇不太明白唐谧为何会这么说,不解地看她一眼,却未揭破,而是就着陆彻的话道:“是啊,我很喜欢呆在蜀山。姨父,这事可能还要你帮忙呢。你新年会来郢城过么?”“会,其实我和你姨母就是在去郢城的路上,而且,这次还会呆久一些。”陆彻答道。白芷薇忍不住笑了:“那好啊,为什么呢?”

“因为楚国要开武举了,我想留下来看看,这等盛事已经多年未见了。”

“姨父,我担心我娘不让我回蜀山,到时候,你可一定要帮我!”白芷薇难得用有些撒娇的口气说话。

陆彻听白芷薇说得婉转,却也明白为什么她娘可能不让她回蜀山的缘由:“不见得的,既然你娘当初答应你去蜀山,就不会言而无信。不过婚事还是应该考虑的,要不先挑一个好人家,待从蜀山学艺归来,再嫁也不迟。”

话落,还没等白芷薇有什么反应,那边“咣当”一声,却是史瑞不小心碰倒了粥碗。白芷薇扫他一眼,道:“我不愿意,他们都獐头鼠目的,我谁都不喜欢。”

陆彻以为白芷薇还是小女孩心性,笑道:“傻丫头,很快你就会有喜欢的人了。”

到了晚上,当和唐谧单独躺在里间土炕上的时候,白芷薇终于开口小声问道:“唐谧,你为什么说史瑞是我们的朋友?”唐谧一时语塞,只觉得这是个很难一言两语解释清楚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