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今年谁人送彤管

唐谧、白芷薇与张尉不理不睬地僵持了两天,张尉终于凝着眉头,绷着脸。仿佛下定了万难的决心般走到两人面前:“唐谧、芷薇,那件事虽说我觉得你们做得不对,可是我能明的你们是为我着想,所以就此算了吧,以后不要再那样做就成了。”

唐谧仍然在为此事气结,听到张尉这话,一瞪眼道:“张大头,你什么意思啊?你是来装大度,原谅我是不是?不好意思,本姑娘倒是觉得,此事我根本没错,也用不着你的原谅。”

白芷薇也冷着脸道:“张尉,这件事除非你承认是你错了,否则我们再没什么好说的了。”

张尉知道唐谧和白芷薇都是有脾气的人,平日里总是让着她们,可是这次的事。他却觉得自己能够如此,已经是最大限度的让步了,方才求和的话也是硬着头皮才说出口的。不想两人还是半步不退。若说让他违心地承认自己有错,于他来说简直比登天还难。

他沉默地看着那两人,半晌才说:“那算了吧,大家各有坚持,我也有不能后退的底线。”话落,微微叹了口气,黯然离开。

而唐谧和桓澜的关系也降到了冰点,虽然白芷薇在出事当时就拉住桓澜解释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可是桓澜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再说,听完白芷薇的解释,便速速离开了御剑堂。

三人再次遇到,已经是多天后在剑宗的御剑术课上了。桓澜看到唐谧和白芷薇两人走近,便刻意转身走到别处。给一个女剑童指点武功。唐谧见了,知趣地拉了白芷薇一把,止步不前。

这件事,唐谧越想越窝囊,且不说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只说自己本来精心算度好的事情,没想到薛嘉禾叫来了桓澜。弄得又多得罪了一个人,单这一桩就算得上倒霉透顶。

在这样的坏心情之下,就见李冽忽然背着手,悠然自得地来到她面前。

在这个敏感的季节,唐谧一看到李冽背在身后的手,马上道:“先说好,别送我东西,谢谢您了。”

李冽笑笑问:“为什么,你以为我拿的是彤管草么?这时候送这个很是平常,你太紧张了反而显得奇怪。”

“我不是紧张,而是这几天没有心情和你周旋。”唐谧坦白道。

“原来你之前一直在和我周旋啊,我本以为,多少有点打动你了呢。看来,你这个小姑娘的心思还真是深。”李冽说着,把双手一摊,两只手掌上均是空无一物。

那一瞬间,唐谧心里突然涌出一点小小的失望,女子的虚荣心她多少也有一些,眼看着彤管季走向尾声,连李冽这个最可能送她的人也没有送,不觉还是受了些打击。

“你应该很忙吧,怎么有空来御剑堂?马上就是天寿日了。你们不是应该都在山上忙着接待客人才对么?”唐谧岔开话题问道。

“不算很忙,今年没有掌门人比武大会,来的客人便少了很多。”李冽答道,然后感叹了一句,“说起来,蜀山最热闹的时候我总是赶不上,蜀山五大高手中能同时看见四人出手,下一次还不知要等到何时啊,更何况,其中的一位高手已经不在了。”

唐谧的脑子一时没转过来,问道:“五大高手中没参加比武的人是谁啊?”

“你们殿监啊。你难道糊涂了,连这个都不知道?你们穆殿监学问广博,于剑、气、术三宗的造诣均极高。”

“那么,我们殿监如果与已故的穆宗主较量,谁的胜算高些?我是说,生死相拼的那种。”唐谧又问。

“你问得真是奇怪,脑袋里到底想什么呢?”李冽看着唐谧,琥珀色的眼睛摄人心神。

唐谧觉得有点恍惚,不知该如何回答,心中猛然腾起“那面色冷峻的少年举剑刺入与他完全一样的另一具身体”的幻影,于是道:“我只是在想,双生子之间不是什么都一样么,那武功境界上会不会也是如此呢?”

李冽垂下眼帘,略略思忖片刻,方道:“那要看怎样较量了。穆宗主的剑法高绝,手中宝剑‘破甲’又是极霸道的利器,近身相搏肯定是他的胜算高。他在江湖上最有名的一战,就是一人与赤玉宫的三大护法斗剑,结果对手三人一死、一废、一重伤。”

唐谧听了。一时无语,只觉得心中有些乱。

这当口,白芷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们两个躲在这里,说什么悄悄话呢?”

唐谧回头一看,只见白芷薇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御剑堂仆役。

只听白芷薇继续打趣道:“李冽你才来送彤管啊,真是太晚了,唐谧都收了一麻袋了。”

“怪不得唐谧说不要彤管草,原来是没地方装了,要不唐谧,我送你一条麻袋好了。”李冽冲唐谧说笑着,神色令人玩味,也不知是真的在开玩笑,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开心。

“不用了,本姑娘已经放出消息,但凡日后再有人想送我彤管草的,必须配麻袋一条,否则概不笑纳,想来今日回去之时,麻袋也该有了。”唐谧也顺着白芷薇的话瞎吹。

这一回,李冽的神情似乎是真的有些不悦了,但不等他说什么,白芷薇已经先开了口:“唐谧别贫嘴了,这仆役找了你很久,你先看看他有什么急事吧。”

唐谧略略打量那人,发觉有点面生,遂问道:“你找我何事?”

那仆役从怀中掏出一只紫色绣有木槿花的锦囊,道:“这个是祝司库要你马上去术宗亲手交给慕容公子的东西。”

唐谧知道慕容斐是祝宁钦点的几个辅助他修缮机关的术宗弟子之一,那锦囊里估摸是什么重要东西,便接过来道:“好,我马上去。”

唐谧出得御剑堂,正遇见穆显在门口送顾青城和司徒明两位宗主离开,三人听到背后的声响,都回过头来。

穆显见是经常惹祸的唐谧,一皱眉道:“这么晚了还往外跑,钟响的时候回得来么?”

唐谧一缩头道:“回殿监,谧是为了修缮术宗机关的事要跑一趟长明阁,一定会赶在钟响前回来的。”

顾青城见了,道:“那这样吧,我带这丫头上长明阁,如此她定然能在落锁前赶回来。”

穆显一听,沉着脸,略带威胁地对唐谧说:“记住,你回来时连脚尖都不可探出青石阶半步,明白么,否则今年的言行考绩便一分也没有了,还不谢过顾宗主。”

唐谧站在顾青城的飞剑上。身后有淡淡的木樨香味传来。她记得传授自己术法的殿判阎楷之身上也有这样的味道,便问:“顾宗主,是不是你们术宗的人都喜欢熏木樨香?”

“我喜欢,至于其他人究竟是喜欢还是迎合,我就不得而知了。”顾青城说。

唐谧想想也是,一宗之主喜欢什么,底下当然也要跟风,只是自己怎么老是忘了顾青城的身份呢想到这里,她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啊,小小年纪,强装愁绪,莫非今年又没人送你彤管草?”顾青城在她身后以略带玩笑的口气说。

“可不是么?宗主你年轻有为,每年这时候一定是一麻袋一麻袋地收彤管草,哪里会懂得我这种不受欢迎之人的悲哀呢?”唐谧以夸张的口气道。

顾青城闻言,顿时轻笑起来:“那你可以先送别人啊,然后再等着人家回赠。”

“如此若是得不到回赠,该多没面子啊,还不如不送罢了。”

“看来,你心里真有想送之人哦?”顾青城试探一句。

有么?唐谧自问,忽然不想再说话。

见到慕容斐的时候,唐谧正巧看到他正逗弄着一只掌中的小鸟,那小鸟有着赤褐的羽毛和雪白的毛绒肚皮,看上去灵巧可爱。

她一步跳过去,凑到慕容斐面前问:“在玩什么呢?”

“夜莺,我可没玩它,它脾气大得很呢。”慕容斐回答。

“哦,是么?小夜莺,来来来,给大爷唱一个。”唐谧伸出手指,逗弄那小夜莺道。

“它不会唱歌,是雌的。”慕容斐笑着说完,拍拍那夜莺的脊背,示意它快快飞走。

唐谧仰头看着夜空中很快消失无踪的鸟儿,有些失望道:“可惜啊,雌的为何就不会唱歌呢?”

“不知道,不过很配它的魂主。那人也五音不全。”慕容斐笑道。

“原来是魂兽啊,谁的?”唐谧好奇地问。

“我堂姐的。对了,唐谧你是来找我的么?”

唐谧点点头,掏出锦囊:“这是给你的。”

慕容斐接过锦囊打开一看,愣了片刻,抬起眼睛来看向她,有些结巴地道:“唐谧。我、我没想到,我、我没准备好麻袋。”

唐谧没明白慕容斐的意思,只觉得看着自己的那双眼中神光流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便道:“麻袋还不好找么?若是你想让我现在下山时就带上的话,可要快些准备,我要赶在落锁前到御剑堂的。”

慕容斐脸露踌躇之色,半晌似乎下定决心般神情一收:“你等等,我马上回来。”

不一会儿,慕容斐拿着一只麻袋跑了回来,郑重地递到唐谧手中:“我没想到你会送我彤管,因为你看上去并未将任何人挂在心上的样子,不过,现在能收到你送的彤管草,我还是觉得很高兴,这个算是回赠。”

唐谧先是莫明其妙地看着慕容斐,再打开麻袋一瞧,只见偌大的麻袋底躺着一株幼嫩的赤红小草,心思一转道:“那锦囊给我看看。”

慕容斐递上锦囊,只见里面赫然也装着一株彤管草。唐谧再想想那面目陌生的仆役,立时恍然大悟道:“啊,那人是慕容烨英啊。”

唐谧想想当时情形,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半晌方才收住笑:“你堂姐真可爱,看上去这么聪明伶俐的人,怎么在这种事上如此犯糊涂,还是说这就是所谓的关心则乱?”

这一回轮到慕容斐觉得莫明其妙了,问道:“唐谧,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唐谧把手往前一探道:“慕容斐,刚才那魂兽是来送信的吧,方便给我看看么?我看完后,才能告诉你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慕容斐的脸有些微红,觉得慕容烨英的来信实在不好给唐谧看,可又隐约觉得此事定是慕容烨英搞了什么鬼,良久才把那信递过去,说:“信里面的事都是堂姐在瞎说,你看了可别多想。”

唐谧打开信一看,果然是慕容烨英在信上告诉慕容斐说,唐谧在御剑堂是多么的炙手可热,已经收到成麻袋的彤管草了,提醒他要赶快行动,还有就是,唐谧现在要求送她彤管草的人必须要附赠麻袋一条云云。

唐谧看完信,笑得合不拢嘴,待给慕容斐讲明白来龙去脉以后,道:“怪不得你堂姐这个年纪还没找到心仪之人,原来她于此事完全不开窍,还在替你瞎着急,乱安排。”

慕容斐明白了缘由,心中难免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可是隐隐又有些失落,当即笑道:“此人根本是假聪明真糊涂,除了对剑法和易容术开窍以外,其他的哪一窍都不开。”

“对了,她是在哪里学的如此高明的易容术啊?”唐谧随口问。

“跟穆殿监啊。穆殿监所学很杂。”慕容斐答道,神色忽地认真起来,“唐谧,那个,麻袋你可以不要。可彤管草我已经送了,不想再收回。”

唐谧把空麻袋往慕容斐怀里一掷,也认真道:“我没说过要还啊。这还是本姑娘今年收到的第一株彤管草,你就是要,我也定会赖着不还的。”

“那,我这株也赖着不还唐姑娘,行不行?”慕容斐笑问。

“当然,当然可以,承蒙慕容公子抬爱,求之不得呢。”

这天夜晚,慕容斐目送唐谧下山的时候。看见那红衣少女走出很远,猛然一个回旋,冲着自己卖力地招手,大声道:“慕容斐,我的心情好多了,谢谢,谢谢啊。”

慕容斐在夜色里淡淡微笑,明知道手中的红色小草其实无关风月,却觉得心情实在不错。

唐谧的心情好转了些,才又有了管闲事的余力。

“芷薇,我才知道穆殿监是会易容术的,如此想来,那日在楚国御试上骑着穷奇大闹会场的人,会不会就是由穆殿监假扮的呢?”唐谧躺在榻上,望着屋顶纵横的木脊道。

“嗯,自然有这个可能。只是天下并非只有一只穷奇,也并非只有一人会易容术,这么说未免武断,要拿出凭据才行。我想,如果是穆殿监的话,他总要有如此做的动机才对啊。”白芷薇躺在另一张榻上说。

“动机么?有些事你还不知道。”唐谧讲到这里顿了顿,心想当时地宫里的事还是不要乱说,便改口道,“我在藏书阁的借阅录中发现穆殿监从小就喜欢看和妖物有关的书,你说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白芷薇有些惊讶,坐起来冲她道:“你的意思是,他其实是一个心灵黑暗的人?他去破坏御试,受损最大的自然是我们楚国的蜀山势力,甚至是整个蜀山的声誉。而最乐意看到这一结果的,除了我母亲他们,就只有魔王的追随者。那么,穆殿监会不会是”

“我就是这个意思。连我都时常觉得魔王是个很迷人的家伙,那么,从小就着迷于妖兽和魔物的少年,会不会也被她吸引呢?”唐谧问道。

白芷薇想起自己有时也对魔王心生一种难以描摹清楚的向往,不自觉地点点头道:“记得司徒慎说过,他爹告诫过他,小孩子不要去探究或者了解太多魔王的事,想来这话是有道理的。可是唐谧,这些都只是怀疑而已,没有凭据说什么都没用。”

“凭据啊”唐谧皱眉想了很久,捅了捅睡在她身边的小绿猴道,“我说,醒醒啊,给你指派个任务。以后没事就替我们盯着穆殿监,他一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就来报告,知道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