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感觉很难形容,如同之前在黑雾峡谷中看见小石屋时的感觉一样,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就在前面,而且对自己非常重要。

这时,穆显的袍袖在空中一挥,湖水陡然平静,万物骤回从前。

唐谧一直等到穆显走了很久之后,才敢从隐藏的草丛中出来。她一个人走在青石阶上,开始把记忆中的碎片整理在一起,不知不觉竟已走回到御剑堂自己的屋中。

白芷薇看唐谧一进门就带着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笑着问:“怎么,蜜糖姑娘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呢?”

“我在想,也许穆宗主是被穆殿监杀死的。”唐谧丝毫没有玩笑的意思。

白芷薇一愣,问道:“为什么这么说,唐谧,你又看到了什么对不对?”

“嗯,我不是让灵碧平日多留心殿监么,它今天带我看到,穆殿监在幻海森林中施放十分妖邪的术法,还有,那盏教会咱们魔罗舞的宫灯,就拎在他的手里。”

“咱们不是亲眼看着灯被毁了么?”

“也许不止那一盏。”

“那他杀死穆宗主的事又是从何说起呢?今晚你看到的事情最多和穷奇事件一样,只能证明穆殿监是个妖邪之人。”

“他从小就记恨身为双生兄弟的穆宗主,因为他们幼年时被认为是魔血后裔,都是因为多了这样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弟弟,而后来,他自己对妖物和邪术越来越着迷,但穆宗主是极端憎恶魔王的人,所以,他这才最终设计,杀死了穆宗主。”唐谧笃定地说。

白芷薇看到唐谧那熟悉的自信态度,觉得似乎也有道理,便问:“那有何凭据呢?我是说,证明穆殿监杀人的凭据。”

“没有。不过如果能从尸王身上再查出些什么。也许就能找到什么重要的凭据。”唐谧说到这里,感叹道,“只可惜,尸王已经从这个世上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讲到这里,唐谧忽地拉住白芷薇的手。眼神热切地道:“不行,我一定要去那间小石屋看看。芷薇,我觉得那里面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不光是对穆殿监这件事,对我也极为重要。真的,我虽然说不出来究竟为什么,但就是有这种感觉。”

白芷薇自然是无条件地支持唐谧,唐谧想着。这正好也是给张尉下台阶的机会,便拉着她匆匆赶去找张尉借翼马。

不料张尉听明白缘由,思考片刻,居然拒绝道:“不成,我不能借。第一,翼马上次伤势太重,后来又强行驮我们回来,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第二,那石屋太危险,我不赞成你凭感觉就又去冒险。”

“你、你这么大颗脑袋里填的难道都是草料?”唐谧气得一跺脚,“我可是已经向你主动伸出了和平枝,既然如此,那就算了,我不是只有靠你才能飞的!”说完,她也不管张尉是不是听得懂,甩手便走了。

改进过的飞翼,唐谧已经帮着欧阳羽试飞了好几次,但是当她飞到黑雾峡谷上空的时候,还是有些心虚。

夜色下的黑雾峡谷幽暗阴郁,黑色的浓雾宁然不动,从空中看去。犹如一潭死水。

唐谧隔着防毒面罩深深吸了口气,向下俯冲而去,钻入了黑色的迷雾之中。她借助定风珠的力量不断改变着双翼下的风向,灵巧地关避着剌向自己的树杈。

改进过的飞翼小巧机动,双翼上蒙的深海鳌牛皮也坚韧结实:所以虽然有几次她险些要被树枝上的尖刺划到,最终还是平安地落在了石屋的圆顶上。

唐谧将飞翼收好,斜背在身后,小心地从屋顶跳到地上,发现那门果然没有上锁,轻轻一推便开了。

因为没有窗子,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唐谧在指尖燃起一小团幻火,摸索着向里走去

在色彩不断变幻的微弱火光中,她猛然看到一个身形威武的人安静地伫立在黑暗中,顿时吓得手一哆嗦,向后退了一步。

唐谧把手按在剑柄上,静待那人反应,可那人却始终没有动,也没发出任何声响。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唐谧一人的呼吸清晰可闻。她试探着又向前走了一步,见那人还是没有反应,便把燃着幻火的手伸过去。

跳动的火光下,一具精美的乌金铠甲竖立在地上,五彩的幻火在盔身上投下变幻的流光。

唐谧凝神细看这盔甲,颇觉有些眼熟,细细回想一番,不由心中一凛,赶忙再次仔细看了一遍——没错,这正是我在幻象中见过的盔甲,就穿在魔王华璇的身上!

她想到这里,忍不住伸出手,轻轻触在那些细密排列的乌金甲片上。微凉的感觉顺着指尖传来,让她的脑中一激灵,恍然大悟,此处哪里是没有窗子的石屋,根本就是魔王华璇的衣冠冢。

穆殿监饲喂穷奇,就是为了守护魔王的衣冠冢啊!唐谧想到这里,不觉向门外树林之后看去,果然那穷奇已经发现有人闯入,正在焦躁地徘徊不停。

好在有了树林的阻隔,唐谧也不用去操心穷奇,她转回头继续在石屋中搜寻,想看看有什么其他发现。而石屋内空无一物,只在墙边放置了一面一人高的铜镜。

唐谧虽然知道许多墓穴口都会悬铜镜辟邪,但是这样一面镜子立在此处,还是显得很不寻常。于是,她仔仔细细地查看了铜镜的每一个部位,希望可以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可是凭她如今对消息机关术的了解,竟依然一无所获。

那么,也许是真的没什么特异之处了,她这样想着,又开始继续查找小石屋的其余各处,可是最终也没有任何发现。

不知不觉,唐谧已经把石屋搜索了一圈,又回到门口,这才注意到门边有一盏小小的青铜壁灯。她把手指探入灯内,发现并没有灯油,心思一动,明白这灯不是用来点的,随即左右掰了掰,只听细细的“咔嚓”声后,仿佛是什么机关被触动了。

随着那机关的响动,挡在石屋门前的树林缓缓向左右两边分开,唐谧见了,心中叫苦不迭,头一次恼恨自己手太快,也总算明白了这石屋为啥不需要锁门,人家的外面可不锁着一道坚固的树门么?

待她再想把树墙合拢,却已来不及了,守在外面的穷奇已经箭一般扑了进来!

唐谧无处可躲,只好向屋内退去,拔出“未霜”准备迎战。不料穷奇的体型太过庞大,竟然进不得这小小的石屋门,一个猛子扎进来,硕大的头顿时卡在门中,进退不得。

唐谧一见,明白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顿时一剑击出。

这一剑凝聚着她的全部劲力,出手安静又狠辣,快速且悄无声息地穿过黑暗,刺向穷奇的眉心,若是刺中,穷奇必然丧命。但许是所有生灵都具有在生死关头保命的异能,被石门卡住脑袋的穷奇在“未霜”即将刺入的瞬间竟然拔出了头,向后一仰,狼狈地四脚朝天摔倒在地,奇迹般地保住了性命。

如今的情势是,唐谧坐在石屋内对着穷奇发呆,而穷奇趴在石屋外对着唐谧发呆。

自然,在这样平静无聊的场面出现前,唐谧曾经有十二次尝试挺剑而出,但都被穷奇逼了回来。而穷奇则曾经有二十八次尝试包括吼叫、威胁、用尾巴扫、用爪子挠和往屋子里放屁等不同方法,想把唐谧逼出来,但是也都没有成功。

这边厢,唐谧把不大的一间石屋又仔细搜寻了两遍,再也找不到任何机关,无奈地坐在凉冰冰的石头地上,托着腮帮子与门外的穷奇对峙。

她暗想,以自己现在的轻功和剑法,每次冲出门去,都是只差一点便可以脱身跃上屋顶,怎奈无论如何也抢不出那几秒钟,一次次被穷奇逼得退了回来。

如果不背着飞翼,身子更灵活些就好了,那样的话,我的速度至少可以提高一秒,唐谧这样想,可是也明白如果没有了飞翼,她离开这里更加无望,但又想不出其他任何可以再提高一点自己速度或者稍稍多拖延一下穷奇反应的办法。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唐谧知道拖得越久,对穷奇就越有利。且不去多想如果拖得太久,自己会因为诸如脱水和饥饿这样的问题而失去战斗力,甚至死在这里,单单一想不知什么时候,也许穆殿监就会从天而降,唐谧便已经觉得不寒而栗。

守在外面的穷奇大概也想到了这些,不再焦躁不安,而是像一只老练的猫守着老鼠洞一般,静静地趴在地上,半眯着眼睛,耐心地等待着自己的猎物。

唐谧不由恼恨起建造这地方的人来,为什么把这里搞得如此干净,地上连一个可以射出去的石子也没有。忽然,一个念头跃入脑海,可随即又被她自己否决掉。

太冒险了,万一不成功的话怎么办呢?

她想到这里,抬眼去看门口的穷奇,见那家伙正睁开一只眼偷瞄自己,分明是一副等着看你怎么死的欠揍表情,心下一横:只有这条路了,横竖试一试吧!

唐谧隔着防毒面罩,深深地吸了最后一口干净的空气,然后快速地解下而罩。把放在里丽用于过滤空气的炭粉倒在手中,第十三次挥剑冲出了石屋。

门口的努奇一跃而起,先是往后纵了一步。躲过唐谧刺出的第一剑,紧接着便反扑过来。唐谧看准这时机,向穷奇的双目一扬手中炭粉,一把黑色的粉末全部撒在它脸上。

穷奇眼中进了炭粉,一骨碌摔在地上,唐谧则趁机翻上屋顶。麻利地张开飞翼,御风而起。

大去了防毒面罩的保护,恶臭难闻的气味肆无忌惮地钻入唐谧的鼻孔,她越往高处飞,便越接近空中黑雾浓郁的区域,那气味也就愈加强烈。渐渐的,眼前的景物开始变得模糊不清,身体也有些不受意识的控制,好几次因为精神恍惚,她都几乎要撞到尖利的树刺上。

唐谧明白这是中毒的先兆,必须在失去意识前飞出毒雾的包围!她紧咬嘴唇,保持残余的清醒,险险躲过斜刺出来的尖刺,向着头顶那隐在黑雾后一片朦胧的弯月飞去。

那道弯月的轮廓开始越来越清晰,可是唐谧的意识却已然越来越模糊,有一个瞬间,似乎是极限忽至,她觉得自己刹那之间完全失控,可几乎于同时,跟前一亮,看见月亮从未如此清楚地钩在天际。

没有被一丝薄雾遮挡的弯月,一道明亮而美丽的光弧这是唐谧最后的记忆。

唐谧醒来的时候,身边传来融融的暖意。她半睁着眼睛看去,只见身前篝火烧得正旺,火边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凝望着她。

那少年的一半身子浸在黑夜里,似乎与夜色溶为一体,另一半身子映着火光,明亮的琥珀色眸子里有火焰在跳跃。

“那山谷里有什么事那么重要么,连命都不要了?”他问。

“不知道,就是觉得对我很重要,可是真的见到了,也不明白为什么很重要。”她说着,想把身体撑起来。才发现浑身的骨头好像都散了,微微一动,便疼痛难忍。

他见了马上走过来,按住她道:“别动。你浑身都是伤。”

“这么躺着,还是难受啊。”

他笑笑,背着火光,看不出那笑容的意味。

“还以为你很坚强呢,想不到这点痛都抱怨。”他说着。随即坐在她身边,轻轻把她的身子抬起一些,让她枕在自己的腿上。

“这样会舒服一点。”那少年说道,“幸好挂在了树上,虽然被树枝刮得遍体鳞伤,可是都不算太重。”

“啊,惨了惨了,刮到脸了么?是不是破相了!”她急急地问。

他轻笑道:“是啊。脸上都是横七竖八的血道子。你可算嫁不出去了。”

“天啊,怎么办,还不如死了好!”唐谧捂住脸,是真的急了。

“没事,蜀山有很好的外伤药。实在不行。还有我不是么,怎么会嫁不出去呢?”他的口气似乎认真,又隐隐带着玩笑的意味。

她愣了一下,仰面正看见他琥珀色的眼睛,在火光中有些奇异的迷幻之感。

“这种事还是别开玩笑才好。”她叹了口,继续道,“我曾经喜欢过一个离我很遥远的人,考虑了很久很久,我想如果以我现在小小的模样,就算向他告白,万一被拒绝,也可以假装那完全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在瞎胡闹。可是,现在我很后悔。若是有机会重来,我一定不会故意做出淘气的鬼脸,假装玩笑一样地撒娇说,‘没意思,你一点也不好玩’。你知道么,若是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只能说明没有足够的勇气”

唐谧只觉自己在李冽的注视下话越讲越多,好像心中的大坝忽然决堤,深藏的心思像潮水般涌出。大约是毒气的效力未退,她觉得意识仍然有些模糊不清,仿佛喝醉了一般。

“李冽,你有酒没有,咱们喝点酒吧。”她的脸上挂着傻笑。

“没有,你睡一会儿吧。我已经给你的同伴发了信号。估计他们快来了。那两人担心你还在黑雾峡谷中,摸进去找你了。还好我觉得你一定是_命大之人,不会那么倒霉。坚持在外面的林子搜寻,要不真不知道啥时候能找到你了。说实话,要是真掉在那谷里面的话,也不用去找你了,小命肯定是丢了”李冽絮絮叨叨地说,那声音又轻又低,好像催眠的歌谣一样,不一会儿便将唐谧送入了梦乡。

再次醒来的时候,唐谧看见白芷薇和张尉两张忧心忡忡的脸。

张尉一见她醒了,一个箭步冲上来:“唐谧,你怎么样?”

“没事,就是破相了,你肴不出来么?”

“看不出来,你满脸都是黑乎乎的药膏。”

“你是真傻吧。脸上抹了药膏还不就是因为有伤口吗?”唐谧笑起来,脸上的伤口被牵动,微微有些疼。这让她想起来就有点气,挥手打过去道:“混蛋,小气鬼,都怪你不借我翼马,要是将来破了相嫁不了人,我和你没完!”

“要是真有那么惨,我一定负责。”张尉认真地道,结结实实地挨了唐谧这巴掌。他年少的面孔被火光和夜色雕刻得棱角分明,这一刻,恍然如成人般深邃。

唐谧没想到他连躲电不躲,这一巴掌下手颇重,手都打疼了,却见张尉像无知无觉一般,闲着脸,仿佛决定了什么极其严肃的事,只听他继续道:“唐谧,咱们和好吧。那件事我有错,可是你也不全对。但是我想,我是男人,无论如何要多担待些,过去是我太小气了,对不起!”

唐谧神色一滞:唉,我是大人,你还是小孩呢。怎么我却变得这么孩子气,一个别扭闹了这么久,于是转而笑笑:“嗯,算是和好了。”

“人家用不着你负责,有人排在前面了。”白芷薇也凑过来,看了一眼还枕在李冽腿上的唐谧,颇为不悦地责怪道:“唐谧,这次你可是太过分了。连我也不说一声就自己跑掉,害我看了你留的信差点没给吓死!”

“对不起,飞翼只能一个人用,要不我准带着你。”唐谧歉疚地拉了拉白芷薇的手,才发现她和张尉的手上满是划伤,也不知他们在寻找自己时都经历了些什么,心中一阵温暖,却想不出该说些什么才好。

“回去你还要谢谢庄园、周静和李理她们,连带也要替大头谢谢史瑞、邓方和王动他们去。”白芷薇道,“他们正在梅苑和松苑想办法骗两位司院呢,要不然,咱们几个义是一个晚上没回去,还不知要闹出多大的风波来。”

“对对,是我欠大家的,回去一定向众位同门千恩万谢,以身相报此等大恩大德。”唐谧唯唯诺诺道。

白芷薇看这从来神气活现的唐谧忽然改了嘴脸,虽然还在气头上,也不由得“扑哧”一笑,再也绷不住面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