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他移动不得,再叫他右手用刀,切左手的肉,切一块,我就跟他上一道盐,我再替他一把糖,等蚂蚁来齐之后,就没我的事了。”她调皮地向铁手问:“你看我这个方法是
不是比你的好?”
铁手不禁睁大了眼:“你是谁?”
她的刀又伸近一寸:“一只鼻子。”
铁手侧了侧头道:“姑娘芳名是‘鼻子’?”
“去你的!”那姑娘当真骂了出口,一点也不脸红:“要知道我是谁,凡是问我名字的,代价是一只鼻子。”
铁手的鼻子不禁有些发痒,只好问:“你要别人的鼻子干什么?煎?炒?腌?还是羡慕大笨象的鼻子,所以你收集起来驳上去?”
那姑娘寒了脸,一刀就要刺来。可是冷血这时已忍不住说了话。一句话。
“一个大姑娘家,拿了刀子,当街指着人家的鼻子,这像什么话?”他刚说完了这句话,他鼻尖上又多了一把刀!
刀本来在姑娘的右手,刹那间已换到左手,刀本来是指着铁手的鼻子,现在是指着冷血的鼻子。
冷血道:“我不想知道你的名字。”
那姑娘杏眼圆瞪,喝道:“你是什么东西?”
冷血道:“我不是东西。”
那姑娘倒是嗤嗤地笑了出声:“原来你自己也知道自己不是东西。”
冷血没好气道:“我当然不是东西,我是人。”
那姑娘嘴一努,故意不屑地道:“什么四大名捕,什么冷血……本姑娘才不放在眼里!”
冷血冷冷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姑娘嘴一撇:“知道你名字好了不起么?满街通巷都知道,你们没有来之前,去跨虎江泛舟的时候,本姑娘,哼。”说着又把又漂亮又俏的鼻子一翘:“早就知道了。”
铁手和冷血迅速地对望了一眼。
冷血忽道:“我也有一个脾性。”
姑娘倒是怔了一怔,冷血道:“别人知道我名字,我也要知道我名字的人付出些代价。”
姑娘杏目圆瞪,好像从来没有想过天下还有比她更不讲理的人。
冷血道:“我不要你鼻子,你鼻子像一只茄子,我只要一巴掌,你递过左边脸来,给我打一个巴掌,一巴掌就够了。”
姑娘的刀抖了起来,当然刀抖不是因为怕,而是实在太生气之故。她虽然从来没真的把别人的鼻子割下来过,但也没有遇过比她更不讲理的人。
她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一刀向冷血的左耳刺了过去。
虽然不割他的鼻子,好歹也要在这可恨的人耳上穿一个洞……就像女儿家耳垂下穿个小孔一般。
想到这一点,她反而开心了起来:因为她替对方穿的不是小孔,而是一个大洞——瞧他还敢对自己说这种话不。
她当然不想杀害对方,这人跟自己也无怨无仇——不过,只要给“失魂刀法”所伤,对方就会失去抵抗力,那时,才好好给他几个耳刮子!
她一刀刺过去,冷血好像动了一动,又好像完全没动,她以为刺中了,但定睛一看,刀是贴着冷血右颊,却没有刺中。
——见鬼了。
姑娘提刀又刺,冷血又似乎动了一下,刀又刺了一个空。
这会姑娘可气了,提起刀来,嗖嗖刀尖转起五六道厉风,刹时间刺了五六刀,不管左耳、右耳、鼻子、延尉、兰台,都刺了下去。
冷血好像动了五六下,每一刀都贴着冷血脸肌而过,但没有刺中她一分一毫。
忽听铁手扬声道:“行了。”
姑娘想回刀,不用刺而改用劈(这家伙有些邪道?要打醒精神来对付才行!)时,却发现刀锋夹在冷血颈项肌肉与下颔骨骼之间,她居然用尽气力,却犹似被什么东西黏
住了似的,拔不回来。
姑娘娇叱:“你想死了……”
铁手忽道:“习姑娘。”
姑娘一呆,问:“你怎么知道我姓习?”她这一问,无疑等于向人承认了她就是姓习。
铁手笑道:“不仅知道姑娘姓习,也知道姑娘芳名叫玫红。”
习玫红微张红唇,露出两只雪白的兔子牙:“你们……”
铁手道:“冷四弟是激你出手,试试你武功家数,你刀法不错呀,难得的是,虽情急出刀,也只不过戳人鼻耳,不置人于死命,倒没嘴巴上说得那么凶。”
他笑笑又道:“不得已,一个大姑娘道出我们这两个吃公门饭的名号,咱俩如果连姑娘的底细都摸不清楚,那可在路上摔筋斗了……没法子,只好试试,姑娘莫怪。”
习玫红气得玉脸通红,冷血微微一笑,一侧首,欠身而退,习玫红本仍怕刀被人夺去,一面气着一面发力拉拔着,猛抽了一个空,差点没给自己的刀锋捺着,当下又气又
羞,顿足几乎没哭出来。
这下冷血可不知如何是好。
铁手赶忙道,“姑娘刀法好,姑娘心肠好,姑娘笑起来更好,将来一定生个好宝宝!”
习玫红听了,本是要哭,又忍不住要笑,嗔道:“谁要生个宝宝?”
冷血见她薄怒轻颦,不知怎么的,心里想到了一些事,血气往上冲,竟生生地涨红了脸。
习玫红一见到他就新仇旧恨,跺足嗔叱:“这人欺负我……他,他还说要打我呢——”说着一巴掌掴过去。
其实习玫红的“失魂刀法”,已经使得有三成火候,在武林上已站得住脚,只不过她与冷血的武功还有一大段距离,所以才给冷血两三下险着套出了真本领。但是没想到
她这一掌,竟结结实实,清清脆脆地掴在冷血脸上,打了一个五指掌印,留在冷血俊伟的脸上。
这一下,三个人同时间都有些错愕,因为三个人都没有想到。
习玫红没想到自己居然能清脆地打了这武功高得神出鬼没的东西一巴掌。冷血被打得讪讪然,痛倒是不痛,脸却红透了,铁手当然也没想到冷血会避不过去。
习玫红掴了冷血一记巴掌,不禁“啊”了一声,把手藏在背后,却见冷血右颊迅速泛起一道红掌印!
冷血怔了怔,连另一边的脸颊也通红了。
还是铁手恢复得最快,他笑着道:“啊,如今算是都扯平了,冷四弟也挨了你一巴掌,习三小姐也不要生气了,还是把为什么跟我们来的事情说一说吧。”
习玫红居然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好像为了不使冷血太难堪,便抢着说:“是呀,都扯平了。”
其实她越要圆圆场面,冷血就越难恢复,铁手只好问:“习姑娘,你是怎样跟踪起我们来的?”
习玫红翘着小嘴道:“今天听守门的习护获说的,但大总管一定不让我见客人,便没有出来,等你们走后,二管家跟我提起是你们,我就追踪着你们出来时的路向,果然
逮着你们!”
铁手笑着道:“难得三小姐大好兴致,来跟踪咱俩两个愣人……却不知又是为何?”
习玫红笑笑,露出两只兔子门牙,问道:“你们呀,其实也不算愣,但做公差的嘛,就是这点烦,做事一定要有原因的吗……”
说着她把小嘴一翘,黑白分明的眼珠儿一转:“我一早就知道你们来了,跨虎江上,我也曾经跟大哥说过,天下二大名捕的舟子就在附近,问他要不要请你们过来……”
铁手一听,即问:“当时令兄怎么回答?”
习玫红像受了点委屈的扁了嘴:“他……他那时神智已有点……他听了,绷着脸不说话了一会,又把我……把我无缘无故的骂了一顿,我忍不住要哭,爹爹在生时大哥对
我也不是这样的,大总管就在旁劝我上岸去避一避他的火头……只剩下二哥还陪他在船上、我那时还……还不知道大哥会疯成这个样子的,把二哥也……还害了小珍姑娘……
”
从习玫红的神情可以看出她这样一位三小姐居然被人“无缘无故”的臭骂一顿,是一件多么委屈的事。
“那么三小姐又怎样知道我们来了这一带?”铁手这样问。冷血也很想知道,反而自然了起来。
习玫红笑了。
“郭秋锋啊!”
一下子,铁手和冷血都明白了。
●
自从跨虎江边山杜鹃那一场浴血战后,铁手救了带伤的冷血,既不想惊拢官府逼得要作劝酒宴舞的无谓应酬,也不便投店因伤者招人疑窦,更不能露宿荒山或荒野古庙使
伤者加重伤势,所以他们只有一个地方可去。
找朋友?
郭秋锋外号“白云飞”,轻功在两河一带,数得上三名以内,而且左手铁板右手铜琶,是六扇门少有的好手。
郭秋锋是铁手冷血的朋友,主要是因为在一次案件中,铁手救过他的性命,冷血还同他并肩作战过。
郭秋锋既是六扇门中的人,那么冷血的养伤自然不受惊扰,而且刀创药,煎熬药剂请大夫方面,都得到特别的方便。
而且冷血好像是铁打的。
加上这么好的调理伤势,换作别人要三十天才能痊愈的伤口,他三天已好了七八成。
这三天除了铁手对他悉心照料,郭秋锋也费了不少心。
但郭秋锋是年轻人。
就算是吃公门饭的年轻人,也难免为感情冲动。
何况郭秋锋年正正慕少艾,而习玫红又如此娇俏美艳。
●
铁手不禁暗叹了一口气:看来郭秋锋这样守口如瓶的人也变得露了风声,似乎是有可以被原有的理由的。
只听习玫红发出铃铛一般清脆的娇笑声:“你们名闻天下,我也想看看到底是怎么个模样啊!”
碎梦刀 第七回 河塘月色
一
铁手暗地里叹了口气,可是当他望向冷血的时候,却发现冷血正好偷偷而迅速地望了习玫红一眼,他就多叹了一口气。
“习姑娘,恕我直言,令兄习庄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习玫红红了眼圈,很伤心地道:“我也不知道。大哥以前,也不是这样子的,爹爹去世后,他也很达观,但过了一年多,就郁郁寡欢了……近十天来,还做了……做了这
样子的事……他从前不是这样子的。”后面一句她说得尤为肯定。
“就算是习庄主落落寡欢时也不至如此?”铁手重复问了一句。
“这只是最近的事。”习玫红倔强地道:“年来他是沉默寡言,可是决不会做出神智失常的事。”
铁手忽然问:“还有一件事,想向习姑娘请教。”
习玫红笑了,她的红唇在白皙的瓜子脸上,笑得像一朵红花绽放那么动人。“唷,四大名捕也向我请教么?”她当真有些得意非凡起来:“你就请教吧。”
铁手也不和她争些什么,只是问:“我们在地窖中见到了被锁着的令兄……他嘴里嚷着‘碎梦刀’,好像这把刀已失去了,众所周知,‘碎梦刀’系习家庄镇庄之宝,究
竟是怎么一回事?”
习玫红怔了怔:“碎梦刀?”
铁手点头道:“就是能把‘失魂刀法’发挥十倍功力的‘碎梦刀,。”
习玫红唇又一扁,又似有满怀委屈。“我自出娘胎,就没见过有什么‘碎梦刀’。”她道,“‘碎梦刀’是习家历代相传的,惟有庄主,才能佩带,大概是爹临终前已把
‘碎梦刀,托嘱给大哥吧。”
“那么,”铁手又问:“这把刀可是失去了?”
“不可能吧,”习玫红几乎叫了起来,“‘碎梦刀’是咱们‘习家庄’武艺精琴之所在,怎可以遗失!”
“这个当然,”铁手知晓这习三小姐对这把刀所知的只怕也不比自己多,便道:“‘习家庄’若失掉了‘碎梦刀’,问题就大了,就算是,也不会张扬的。”
习玫红睁大了眼睛,却不知她听不听得懂。
其实道理是非常简单的,习家庄在两河武林,严然是号令者的世家地位,“失魂刀法”虽然厉害,但要慑伏两河精英,仍力有未逮,如果武林中人知道“习家庄”已失去
使“失魂刀法”发挥十倍力量的一碎梦刀”,跟着下来习家庄所面对的挑战与冲击,是不可想像的。
习玫红毕竟是个三小姐,对这些江湖上诡诱风云的事到底搅不过来,她只是道:“‘碎梦刀’有没有失去,我可不知,大哥也没对我提起,但大哥腰畔那柄,是他小时候
练武就使用的刀,那柄刀,绝不是‘碎梦刀’——””
铁手即问:“何以见得?”
习玫红一笑,笑容里有几分高做,几分不屑。“那柄刀,又老又旧,而且大哥使来,也没什么……”言下之意,颇有习笑风如果以一把平凡的刀与她过招她还能占上风的
意思。
铁手当然想到这个三小姐的脾气,但心里也着实同意她的话,眉头一皱,只好说:“哦,原来是这样。”
随着眼一抬,又问:“那未,你大哥跟大嫂、孩子之间,又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习玫红反问道:“大哥伤了大嫂追斩球儿的事,大总管没告诉你们吗?”
铁手一怔:“球儿……是?”
习玫红一蹙秀眉,好像是怪铁手怎么那么蠢,连这一点都扳不过来:“球儿就是我大哥的孩子呀。”
铁手忙道:“大总管已经说了……不过,我是在问你,大哥跟大嫂的感情怎么样?”
习玫红有点难过的样子:“也没怎样,大哥跟大嫂谈不上好……你知道,大嫂并不是球儿的生母……”
“这我可不知道,”铁手目中闪着光,“你说‘现在的大嫂’,那是说有‘以前的大嫂’?那么‘以前的大嫂’就是习球儿的亲生母亲吧?她……她此刻又在哪里呢?”
习玫红点点头,眼圈儿又红了起来:“……她,早在两年前,就死了。”
铁手沉吟了一阵,没有说话。
冷血生怕习玫红难过,忙不迭要告诉她一个好消息:“习姑娘,你二哥并没有死,他就在我们处……”
习玫红是个易喜易怒的人,她一听冷血说话,就调皮他说道:“怎么?哑巴也说话了?”
敢情她一直注意到冷血没有说话。
冷血耳根一红;一时又不知如何应对是好。铁手笑道:“郭秋锋既把我们的行藏告诉了习三小姐,当然也不会对她隐瞒二庄主还活着的讯息了。”
一个男子为了要讨好自己正在追求的女子的欢心,又怎么会不告诉她这个大喜的讯息?习玫红脸有得色地道:“我早就知道了。所以我要跟你们一道去探访我二哥,还有
我那未来楚楚可怜的小珍二嫂子?怎么?行不行?”
三小姐的话,谁敢说不行?
就算不行,也只好行了。
二
郭秋锋是这一带六扇门中的名人。
但他的家绝不像一个名人的家。
吃公门饭的人,不管怎么有名,都不像文人商贾的名家,有个妥帖的家。
吃公门饭的好汉,正如江湖上的浪子,家,只是一个在风雨中长夜里暂时栖身之所在,在里面匆匆度过一宿,明日便要去面对那新的而不可知的挑战。
所以这些今日不知明日生死的武林人的家,反而是茫茫骸碍猢上,有时在野店里与马上相逢的故人喝酒,有时在破庙里跟陌生的浪子用刀割烤好的獐肉,能有几个好友,
一起猜拳酣酒,醉倒相拥,醒时再各自分散,就已经很满足了。
冷血、铁手当然也尝遍这种生活。
所以他们反而对这个“家”,心里生了温暖、亲切。
习玫红可不。
虽然她在庄里从不必收拾她弄乱和丢弃的东西,但反正庄里永远有人帮她收拾干净;她看到郭秋锋的家,就忍不住想起:“猪窝”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