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鬼门关’。你在这儿望去不觉如何,但行到彼处,左为峭壁,下路绝崖,小道
狭厌,仅可容足尖蹈行,而且一路尖石林立,怪岩鳞峋,一旦滑落失足,断无生理。
更可怕的是有一段路,下为断壑深谷,却有一道独木桥通往山上,不知为何人所建,
经年累月,桥仅狭容单足,苍苔绕木,腐朽多处,偏又不知何故,该处常年都弥漫
着不知是尘埃还是妖雾,踏足均看不清楚。不管上峰下山,那儿都是必经之地,我
们上来的时候,经过该地,也得非常小心,好不容易才险险渡过。”

无情仰首看了一会儿,用手指指虚空处:“就在那儿?”

绮梦也用手虚点了点,“便在那儿。”

迎着晨光一照,绮梦的食指尖细,非常秀气,带点敏感的美,肌肤虽苍白一片,
但在和煦的阳光中,隐隐可见血色绊红,就在光洁柔嫩的皮肤之内,随着心脉滚动。

只听聂青微唉了一声,众人看去,他鼻端淌下了两行血。

鲜血。

何梵大吃一惊:“你怎么了?”

无情反而眼有喜意:“他流的血已经完全转红了。”

——血转红,毒便渐消,看起来,聂青的精神好多了,他下巴的胡子,又恢复
快速成长,甚至可以略闻裂帛之声。

能生长,就是活着。

在成长,便充满了生机。

听无情这样说,大家才比较宽心。

何梵心底善良,初有点担忧:“可是,他在滴血呀。”

无情道:“他流这血,不是坏事。”他眼角仿佛有点笑意。

聂青仍是脸青青的,但眼里也似乎有了笑意:“大捕头当真知我心意。”

他已可以发声了,说话已能一气呵成,不过语音依然尖锐难听,像只吊死鬼在
吱声啃骨髓。

无情在俯视探望老鱼和小余,并在他们耳畔细声说话。

罗白乃则追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他是那种听故事若未听到结局就绝对
放不下来的那种人。

“我们一行四人,匆匆跑下山来。”绮梦说到这里,忽然笑了一笑,笑意里浮
现了自嘲、讥消之意,“其实,与其说匆匆,不如说是连跌带撞,边跑边怕,一路
翻滚摸索,狼狈下山。”

她微笑说:“这才是真实的写照。”

习玫红瞪大了杏目,道:“但还是平安下山了吗?”

“不。”绮梦眉字间又升起了那一抹哀怨之色,“我们过不了鬼门关。”

 


猛鬼庙 第二回 鬼关门

“鬼门关?”

“对,”张切切犹有余悸,“鬼已关了门。”

“怎么说?”

“鬼门关是一条由两支木头组成的独木桥,横跨了‘疑神峰’和‘古岩关’,
上下山的路有很多条,但都一定得经过这一道桥。正如假若要从疑神峰背面翻落越
过边塞的话,一定要经过一处刀形的栈道,叫做‘羊关道’。”张切切约略介绍了
一下这要害,“我们在慌张中乱跑乱撞,好不容易才摸索到下山的路,但天色已近
黄昏,人暮奇速,仿佛快平时三五倍。”

“是时间过得特别快吗?”

“不,是太阳下山特别速。”

“怎会这样子?”习玫红诧异不信,“难道峰上,山下是两个世界吗?”

“我怎么知道!”张切切没好气的时候,脸肉近颧骨处,往横里扳了一扳,
“到了‘鬼门关’隘口,独木桥处弥漫着一团沙尘滚滚,目难视三尺开外之物。我
们虽然慌张,但都在互相点醒,应当提高警觉。”

大家都屏息聆听,心里分明:敢情是过这一段独木桥上出了事,必有蹊跷。

“先是神君过桥。”张切切说,语音有点慌乱,仿佛一旦忆起前事,她就如坠
酷刑之中,“他一向是打头阵探路,所以由他先过鬼门关。”

五裂神君是山上入庙的四个成员中惟一的男人,由他打先锋,也理所当然,更
义不容辞。

无情问:“他的坐骑‘猪龙’和那一群‘人面羊’呢?”

“那一次,他一只也没带。”绮梦回答,“他把猪龙和人羊全留在客栈里——
他可不想像独孤一味一样,把爱犬遗失在矿洞中。他一向把猪龙当做是他的伴侣,
而人羊则是他的弟子。”

想到五裂神君和他所“率领”的那一群可爱动物,何梵,白可儿部忍不住想笑
叶告却急于要知道结果:“结果他过得了关没有?”

“过得了。”

绮梦弃“然后他守在关口,让我们一一走过。”绮梦接着说,“他在黄尘灰上
的对面,大声喊我们赶快抢过这段奈何桥。”

“鬼门关”本来就是险地。他们上山的时候,可能并不预料到庙卫会如此杀机
重重,峰上会这般危机四伏,而矿坑里的噩魔并未止息,依然群魔乱舞,所以在渡
过关口,危桥的时候,并未特别留心提防。而今,在峰上已迭遇怪事,人庙又见妖
邪,在亡命归途上自然格外留神。独木桥下临绝地,只要有敌在两头伏袭,遇狙必
死尤疑,也尤路可退,故而五裂神君先行闯过,再截在桥头接应对面的人,确是渡
桥首尾呼应之良策善方。对于这种紧急形势应变之策,大家皆可想象。

何梵从听得提心吊胆变成了吊心提胆:“你们可都平安过去了?”

“本来是小姐应该先过,”张切切斜了孙绮梦一眼。

“可是她不肯,说什么都要殿后。”

大家都望向绮梦。

绮梦星眸半闭,就算在她惊恐或伤心的时候,她的神态依旧悠然。

大家都明白了张切切的话。

也了解绮梦的意思。

她毕竟是这儿的首领。

她要押后。

她定要让部属先行安全渡过。

——就算她们是她的婢仆,也不例外。

这是她的责任。

“我拗她不过,”张切切痛快快而有点气虎虎地说。

“你推我让地延搁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只有先行渡桥。”

何梵仿佛自己也在桥上腾云驾雾一般,一颗心儿没跳出了口腔:“过不过得了?”

“若是过不了,”张切切白了他一眼,胖嘟嘟的脸闪过一丝感激之色,“还会
在这里么!”

“下一个呢?”

——下一个当然不是绮梦。

她坚持押后。

下一个当然是剑萍。

“结果呢?”

“她可过得了关?”

大家都心急想知道。

所以都急着问。

“她没过得了。”

这是答案。

“她就在鬼门关的红雾里平白消失了。”张切切说,“我和五裂等个到她渡过
彼岸来。”

“我也等不到她退回来,我们足足等了她两个时辰,甚至倒回去找寻她,”绮
梦说,“剑萍就这样平白无故的失踪了。”

大家心里都听得悠忽忽的,罗白乃关心也担心地问:“那你却是如何过去?”

“没有办法。”绮梦说,“那时天已快黑了,剑萍走入黄尘白雾中,片刻就没
了声息,也不知道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觅欢和切切都在对崖情切地声声喊我过去。”

“我那时也很犹豫,”张切切说,“我那时候也不知该不该唤小姐过来。”

——如果孙绮梦要过来,得先通过“鬼门关”,剑萍既过不了关,绮梦也不一
定能过得关;如果孙绮梦一直就留在那儿,天黑又暮,她一个儿留在疑神峰上,岂
不更加凶险?

对于这个两难处境,听的人都很了解,只不知该如何解决。

“我很想再走回去护小姐过来;”张切切道,“可是,我才动念,五裂神君却
已经动身了。他向我喊了一句:‘你在这儿守着,我去接绮梦。’便一晃身,重行
掠上了独木桥头。”

罗白乃大为惊讶:“五裂神君又过去了!?——不过,要是我在那儿,我也一
定会回去护送绮梦姑娘平安过来的。”

张切切哼了一声:“不过,还用不着五裂神君走这一趟,小姐已过来了。”

大家都“啊”了一声,向绮梦注目。

绮梦平平淡淡地道:“其实那独木桥并不长,只要妖魔鬼怪没真的把门关上,
不消片刻就到了彼崖。”

她见大家仍在惊疑中,便进一步解说了一句:“我听见五裂神君在对崖跟切切
说要过来接我,我不想他再冒一次险,于是便自行走了过去———路也没怎么,只
到了半途,却听下面哀呼惨号,不绝如缕,透过云雾传了上来,听之恻然,脚下忽
地一空,我重心一失,心道要糟,忽然,好像有什么托了一下,我右足似踩着一件
软绵绵的事物,借势而起,往前一掠,冲开云雾,便已到了桥头。”

她嫣然一笑,仍带点倦情:“五裂和切切,都在那儿,等我过来。虽只片刻,
但再次重逢,却宛若隔世。”

大家听她无碍平安,这才松了半口气。

何梵却仍关切:“剑萍呢?”

“没有了。”

“死了!?”

“不知道一——这之后,谁也没有见过她一一一她就像平空在半空中消失了,
甚至连一声呼喊都没有。”

无情沉吟半晌:“这就是你们上疑神峰探险的故事?”

“不。”绮梦淡淡地道,“我们不只上了一次猛鬼庙。”

“什么!?”

众人都叫了起来。

——鬼闹得这么凶的庙,还会上第二次!?莫非是给鬼迷心窍不成!

 


猛鬼庙 第三回 白蝙蝠

“再上疑神峰,其实也并不出奇;”无情说,“那儿始终是一个谜。”

的确,不仅疑神峰是一个谜,猛鬼庙也是一个谜,猛鬼洞惨案更是一个大谜,
就连鬼门关,也是一串谜的一个环节,而绔梦客栈,本身也是一个谜团。

谜就在附近。一旦弄熟了环境,有了可以驾御应变的信心和能力,会不去探究
谜底吗?人都有好奇心。

大家都明白无情的意思。

——其实他们这一趟上疑神峰来,进入绮梦客栈,也给一连串的谜团迷惑住了。
他们虽是又惊又诧又惕,但依然盘桓不去,为的就是要解开这一串叠的谜。

“我等一切稳定了之后,去年,猿猴月圆前夜,再上去了一次。”绮梦说,
“我曾听五裂神君和独孤…味说过:每年猿猴月全盛时,猛鬼洞内就有变异,猛鬼
庙内鬼哭不绝,而洞内那一柱‘沙漠蔷蔽’——那是蓝铁花瓣的另一讳称——就会
软化,变成一朵巨花,发出奇彩异象,我很想上去看看,所以趁夜摸去。”

“趁夜!?”

大家都忍不住低呼。

——白天尚且如此凶险,更何况是黑夜!

“没办法。”绮梦说,“要看钱塘江潮,天狗食日,索星犯帝,金顶佛影,都
有特定时机;连看异花盛放,水仙吐艳,也都得选适当时机,更何况是这座魔山这
口妖洞还有这所怪庙!”

“这一次,”罗白乃咋舌道,“又是你们三个人?”

“不。”张切切叫了起来,“我才不去!”

“嘿!”习玫红伸了伸开头,做了个顽皮如猫的鬼脸:“这次是本小姐跟梦姐
一道先去。”

“什……”众人的“么”字还未出口,习玫红已利落地把话说了下去:“我本
来就听说过疑神峰上的传奇,”她仰起头,明目流露出一种明丽的敏感,像是对什
么事物部兴致勃勃、兴高不烈而义怀疑、防卫,“有时来到客栈探梦姐,听大家说
起曾经遭逢的事,便说什么都要央梦姐跟我上一次疑神峰,过一次鬼门关,渡一次
独木桥,入一次猛鬼庙,探个究竟!”

罗白乃咋舌:“就你们……两位!?”

“不。”

“五裂神君也去了?”

“这次是独孤一味。”绮梦澄清了一句,“去年仍是独孤怕夜当班,再说,五
裂神君曾二入猛鬼洞,他可劈神誓鬼,一再言明不会再入地狱了!”

“就你们三个?”

“还有一个。”

“谁?”

“梁双禄。”

“飞天老鼠?”

绮梦点点头。

——谁不知道“飞天老鼠”梁双禄?这人轻功,已高到绝顶,听说有一次武林
轻功大比拼,他曾盗过当年仍是端王后来当了皇帝老子头顶上的一颗夜明珠,赵估
还惜然不知;只不过,他的轻功却败给“流影静剑”柳青子,因为对方在半途把他
手上的夜明珠换成一颗鸡蛋,他居然还不知道。

谁都知道“飞天老鼠”梁双禄是“一味霸悍”独孤一味的死党。

独孤一味另一个外号就叫“白蝙蝠”。

——蝙蝠、老鼠岂非本属同类?正如耗子与蛇,可处一窝一样。

“对,就我们四人,”习玫红真有点得意洋洋,使人以为她们此行必然成功顺
利,她还再点了一次名:“我——”她当然是“排名第一”,“梦姐,独孤老怪,
还有飞天老鼠。”

“独孤也在猛鬼洞里吃过亏,本来不想去的,也劝我不要再冒险的。”绮梦解
释道,“只不过,他听说我执意要去,又听我说过五裂神君曾陪我走过一趟,便决
意要义无反顾跑这一趟了。”

她腮边又浮现了那种淡淡的,有点看破世情的,迷人而倦情,娇嫩的笑意:
“说来,可真是难为他了。”

言宁宁忍不住开声道:“反正,小姐央他做什么,尽管他可能不想做,但从没
有不做的。”

李青青也小声地补充了一句:“就算五裂神君也一样——没有什么男人能拒绝
我们小姐的要求的。”

“对对对,”罗白乃听了也很有同感,“孙老板叫我做什么,我也一定义不容
辞,叫什么做什么。”

“我们四个人同上疑神峰,”绮梦那淡淡的笑意,仿佛有些得意,又仿似有些
尤奈,有时无奈多于得意,有的时候又得意大于无奈,“只不过,四人的目的都不
一样。”

“我是为了好奇。”习玫红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黑白分明地道:“梦姐是为
了印证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鬼一一一而且,她也想找回程剑萍。”

“独孤是拗不过我,又怕我涉险,只好陪我上去。”崎梦说,“何况,他也要
找回他失去的东西。”

“他失去的东西?”无情眉心一蹩,道,“他的狗?”

绮梦睐了无情一眼,对他能记得那么清楚,很有点意外,“也许,他失去的还
不只是这些。”

无情道:“我所听闻的独孤怕夜,是一个很有胆色豪情的好汉。”

绮梦眼里仿佛有点醉意:“他曾经用了四个晚上,每天夜里打下‘四分半坛’
一个分舵,打得披伤浴血,但因为不打不相识,跟‘四分半坛’里的一位神君打得
意气相投,相交莫逆,他便冲着这个交情,把辛辛苦苦冒生拼命打下来的地盘,全
奉迭给那位神君,一点也不顾惜。”

无情道:“你所说的那位神君,是不是五裂神君陈觅欢?”

绮梦点了点头。

罗白乃哗啦地开口说话:“那他为什么现在跟独孤……”

无情把他的话截断:“这么一位豪勇的人,曾在猛鬼洞撤退过,他要找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