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要跟杜小月谈话,他好像很不开心,甚至十分愤怒。

绮梦连忙低声叱止:“铁拔,不要这样子,让大捕头跟小月、小田谈谈正事。”

铁布衫仍在低吼,可是,对绮梦的话,却不敢不听从。

无情推动椅轮,走向杜小月。

杜小月藏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双惊惶的眼睛。

犹是那样,一双眼珠仍是很灵。

何文田跨上炕,有意护住社小月,第一句,就问了回去:“你的手下已给鬼咬
得神智不清,你不去问他们的病,却来管我们的事!”

无情也不温怒,只道:“好。我先要问的就是这事。”

之后的话,声音都压得很低,谁都听不清楚。

习玫红很留意无情跟杜小月、何文田的对话。

李誉青和言宁宁也是。

言宁宁问:“为什么他只问她们两个,不问咱俩?”

李青青道:“我不知道。”

言宁宁又问:“是不是这大捕头知道了一些秘密,是我们两姊儿不知晓的?”

李青青还是答:“我不知道。”

言宁宁又忍不住抗声道:“要是这大捕爷把援手全带到山上庙里去冒险,万一
我们客栈这儿出了事,谁来救援?”

李青青垂下了头,还是那一句:“我不知道。”

言宁宁这回禁不住问:“那你知道些什么?有没有知道的?”

李青青仍含羞答答他说:“我只知道一件事:外面刚有人汲了一桶水。”

言宁宁“哦”了一声。

她只注意里边的情形,没留意外面。

正如习玫红只留意无情跟何文田。杜小月谈话,三人渐投入,至少,杜小月已
把脖子伸出了被裳,一面说着一面哭泣,然后,无情好像还拿着一些事物,何文田
俯首细察,三人交谈密斟,但习玫红却也没有注意到罗白乃正在看着她的侧面,而
且还正“哎”了一声。

叶告没好气,又白了他一眼:“你又发高烧了?”

罗白乃感叹十足地道:“你看你看,这是我所见过最美丽的侧影。”

叶告抬目看去,只见晨曦将习玫红的侧身轮廓嵌镶了一层薄薄的雾影。

饶是他这个少年一向对女性全无兴趣,也不禁打从心里赞叹了一声,但他却看
到门外有人向他招招手。

“王八蛋!”

他骂了一句重的。

罗白乃吓了一跳:“你骂她?”

“对,”叶告没好气,“我骂他!”

罗白乃勃然大怒:“她得罪了你什么了,你竟骂她那么粗俗的话!”

此时习玫红在他心目中,好似仙女一样,岂可容让叶告冒读。

“他!?”叶告忿忿,“他对我作了个不文手势——简直讨打!”

“她!?几时……”说到这里,罗白乃才发觉叶告说的是门外的陈日月,正对
叶告作表情。做手势,一副轻桃的样儿,这才明白叶告骂的是他的同门,当下为之
气结,悻悻然道:“跟你这种慧小子谈话,简直是——”

何梵已不得有人替他骂骂叶告消消气,因为叶告老是恃孔武有力、武功高强、
斗志昂盛来欺负他,所以乐得把话接下去,虽然他也不明事情始未就里:“一一对
牛弹琴。”

“不。”罗白乃宣称,“简直是对琴弹牛!”

“对琴……弹牛?”何梵比较拘泥,一时无法接受,倒吸了一口凉气。

叶告这时却已离开了,走到门前,跟陈日月似是争执,又似是讨论,吵了一会,
越来越响,可是用的好像是一种密语,大家都听不懂他们争论些什么,不过却惊动
了无情,他停止了跟杜小月,何文田的谈话,推动木轮,到了门外,这时白可儿、
何梵也趋在一起,大家都俯首静聆无情说了好一阵子的话。

无情才吩咐得告一段落,忽见白可儿向他扬了扬眉,他也没回头,只淡淡地道:
“你刚才找我有事?”

只听在他背后的人说:“你倒是瞧见了?我还以为你不只是不良于行,原来还
是瞎的呢!”

话说的当然是习玫红。

她的话说的很尖酸。

很刻薄。

也很不客气。

她的尖酸刻薄是来自于忿怒。

——愤怒是源于刚才无情一直不睬她。

可是,一听之下,三剑一刀憧都很生气。

要不是习玫红是个女子,他们已拔剑的拔剑,抽刀的袖刀了。

不过,乍听还是憋不住,四人七嘴八舌,叫的叫,吼的吼,咆哮的咆哮,但无
情一句话就压下去了。

“你们先到一旁去。习姑娘只怕有话要跟我说明白。”

四憧无法,只好快炔行开一边去;但也走得不远,生怕刁玫红会出手伤害他们
的公子。

习玫红仍有点余怒未消:“他们可真有你的心,就算走开了,眼睛也还是往这
儿看,怕我吃了你。”

无情淡淡地道:“他们是看见我们在谈话,却听不到我们在说什么话。”

他望人习玫红一双黑白分明、灵动无比的大眼睛里,“你有什么要跟我说,尽
管可以放心说了。”

习玫红冷晒:“其实,我并没有什么私人的活要跟你说,我要说的,只不便让
她们听到。”

无情一点也不惊讶:“我知道。你是不想让孙老板她们听了担心。”

习玫红倒很是诧异,她的双眸也一直望人无情眼里,灵敏坦荡,一点也不退避:
“你也知道我的用意?”

无情道:“我不止知道你的用意,还知道你的好意。”

习玫红有点不相信:“好意?”

无情道:“你认为我不应该上疑神峰,扔下这些需要援助的人不理,率众上疑
神峰去,是不是?”

习玫红深吸了一口气。

清晨的古岩关,带点薄荷叶的沁凉,空气里还有点苦涩。

她偏着头,斜脱无情,侧看无情,最后,再正视他。

看她的样子,好像要重估她眼前的人。

“我这样做,是猫在花下,意在蝴蝶。”

“猫?”习玫红可更不明白了,“蝴蝶?”

“猛鬼庙是花,”无情道,“绮梦客栈是蝴蝶。”

习玫红可从没想过山上那座庙居然是“花”,眼前这爿客店居然称作“蝴蝶”。

“那我们呢?”

“我们?”无情笑了笑:“我们是猫。”

“猫!?”

习玫红更瞪大了眼睛,望入他的眼里。

“有没有人说过你像猫?”

无情居然还向她问了这么一句。

而且还用同样的眼神回望。

对望。

习玫红头上,飞翔着几只小黄蝶。

晨光渐亮,一束一束的光线剪开了紫色的雾。

干涸的荒山石砾间,犹生长着一处又一处的小黄花,迎风招曳。

 


白骨精 第四回 青色的人,绿色的水

聂青已经回来。

他挽了一桶水。

水还滴着。

他的人也似淌着水。

水自他身上流下来,仿佛也是惨青色的,渗透了他的影于,渗人了地底里去。

等他离开所仁立的位置之后,那地上仿佛也惨绿了一大片。

好似在那儿竟长了一片绿苔。

他的人是青色的,仿佛挽回来的水也是青色的。

他正用绿色的眼光,去看习玫红与无情的对话。

远远望向两人的,不只是聂青,当然还有三剑一刀懂,以及罗白乃。

几个少年人,着晨光中的男女明净的轮廓,看晨风中男女飘飞的衣袂和发丝,
看他们相互对话时口里轻吐的薄雾,都似有点痴了。

“好漂亮。”

何梵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罗白乃不明白:“漂亮?”

何梵仍在赞羡:“他们两个,都好漂亮。”

罗白乃不同意:“漂亮?如果我站过去,你会大开眼界。”

陈日月没听到他说什么,只喃喃道:“好登对。”

罗白乃气虎虎地:“登对?”

陈日月遥指道:“你看你看,他们真是一对壁人。”

罗白乃冷笑一声:“壁人?习姑娘不是跟冷血是江湖上传言里的一对儿吗?却
怎么换成了他师兄!搞不好,壁人当不成,要变成壁虎了。”

陈日月也没听懂:“壁虎?”

罗白乃道:“壁虎常为了争夺雌虎而在壁顶上打架。”

叶告咕吨道:“那就坏事了。”

罗白乃以为叶告这回到底是支持他:“怎么?坏了什么事。”

叶告道:“你就要糟了。”

罗白乃指着自己鼻子:“我糟?”

叶告但言不讳:“你要遭殃了,冷四爷可不似我家公子,他要是瞧你不顺眼,
一剑便了结了你,省得你在那儿哩里吧咳的!”

罗白乃正要反唇相讥,却听白可儿脱口说了一句:“好像!”

——好像?

“好像”什么?罗白乃这可迷糊了。

一一若说“好看”、“好美”,“好开心‘,罗白乃大致都能猜估出白可儿的
意思,可是如果说是”好像“,罗白乃可看不出哪里”好“哪儿”像“了。

所以他问:“什么好像?”

白可儿犹在入定:“他们好像。”

罗白乃看来看去,一个男一个女,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他看不出有哪一点像。

“他们?”罗白乃没好气,在他心目中,三剑一刀憧都是品味奇差无比的小孩
子,他才是有良好鉴赏力的能人,“有什么像的?像什么话!”

白可儿道:“你看他们的眼睛。”

“好精,”白可儿继续赞羡不已,“好明。”

“好美丽,”白可儿说一句形容就顿了一顿,“而且好相似!”

罗白乃正要运出目力看去,却听聂青也怔怔地道:“是的,是很像。”

——这个人,在看别人的时候,好像都很正常,除了对绮梦,他正眼不瞧,话
也没多说,却老是偷偷看她,咀里念念有词。不过,听了他的话,罗白乃更为之气
结。

他气得掉头就走。

他要去找他的知音:一一一个认为他和习玫红是“绝配”的知己。

最好,还是红粉知音,那就更妙不过。

所以他去找绮梦。

——幸好还有绮梦。

就算失去了习玫红这样的红颜,但若有孙绮梦这样的绝色,那也不在来此荒山
野岭一行了。

他正寻思如何接近绮梦,却见绮梦看着炕床的方向,神情佛然不悦。

本来,自他上古岩关以来,绮梦一直就是带点倦、有点俯,常有点元奈,随随
便便的美丽着,但无论在什么时候,她的眼里总似有两汛汪汪的水,红唇也亮浦湘
的,使得她更媚更艳,美绝人寰。

习玫红也许比她清,但绝不比她艳。

可是,除了当日初见时,她向他刺出一枪时:那一霎间,所有的艳,都成了煞。

连眉心也赤红了一抹,眼里唇上的水,全成了杀气。

不过,只那么一瞬。

其他的时间,绮梦又回复了她的艳,她的缮,她的厌,还有她的倦。

她美得来很不经意。

她艳起来很无所谓。

罗白乃很欣赏她。

他一向很珍爱女人。

总之,是女人他就认为是了不起的,如果是美女,更弥足珍贵。

他甚至不惜卑屈自己来烘托他心目中的美女。

所以,他厌她所恶。

也憎她所恨。

更爱她所喜的:只要不是男人。

因而,他一见绮梦生气,他也就无缘无故地患怒了起来。

何况,还有另一个女子受了委屈。

她在哭。

哭的是杜小月。

这时候,何文田已离开了炕床,倒是铁布衫,走了近左,好像问了她几个问题
之门,斥责了她几句,杜小月就哭了。

边哭,边缩回了被窝里。

绮梦显然也察觉了,望向那儿,眼坐露出一种厌恶的神色,眉心一点赤红,带
点悄煞。

罗山乃一看,便光火,大步走过去,问铁布衫:“你干吗欺负人!?”

要不是他一向对这个又臭又脏的铁布衫着实儿有点畏惧,他早就一把推过去把
他给揉倒了再说。

其实,他走过去的时候,也有点心虚:他怕这洪荒野兽般的家伙忽然反扑,他
当真不知如何应付才好。

但那“野兽”并没有反击。

他只在喉头里咆哮了一声,而且还退后了一步。

这使得罗白乃胆气更壮,转头过去问杜小月:“他骂你什么!?”

铁布衫低着头,嘶吼了半声。

杜小月只在抽泣。

她哭得抽抽喀咯的,语不成音。

罗白乃又转过头来,对铁布衫就锻指怒骂:“你骂她什么!?”

铁布衫低嘶了半声,又退了半步,似有些惶恐。

罗白乃大着胆子进逼了半步,手指快戳到铁布衫鼻子上去了:“你凭什么骂她!?”

铁布衫抬目涩声低吼:“我……为什么不能骂她!?”

忽听绮梦唤了一声:“罗少侠。”

罗白乃一听,只觉柔情万端,柔肠寸绞,马上回首,整个人都酥了一大半,指
在铁布衫脸前的手指,也忘了收回来了:“什么事?”

他这时当然未曾注意:铁布衫眼里已发出凶光。

像一头困兽。

正要反噬。

绮梦柔声道:“你……过来。”

罗白乃马上收回了手指。

其实,他仍忘了收回他的食指,只是他把他自己整个人都“挪”向绩梦那儿,
那么一移转问,距离铁布衫那儿已有十二尺余之遥了。

不过,他的手指依然竖在那儿。

只是,并没有指着铁布衫面前而已。

一下子,他的人已到了绮梦身前。

还贴得很近。

来得好快。

快得使他微覆于前额的一络发丝,飘了起来。

他也没想到自己的轻功会那么快,快到离奇。

连逃命的时候,他也不曾使出那么快的轻功来。

绮梦黑眸如昼。

她呵气若兰。

她那一声呼唤,对他而言,犹如玉旨纶音。

“来了。”

他报到。

且十分有军气。

以一个十分潇洒的姿势。

绮梦展颜一笑:“来了就好了。”

罗白乃英武地道:“有什么吩咐?”

绮梦的眼眸瞟了瞟:“你不必再追问下去了,铁拔一向不高兴杜小月跟外人谈
话。”

罗白乃保持他那英雄救美的姿态,一指在后头翘着。

一手倒提于腰,充满骑士魁力豪气他说:“他凭什么那样骂她?他又不是她老
子!”

绮梦静了下来。

罗白乃怕她不高兴,改而骂别的对象:“都是无情大捕头不好,作威作福,把
小月姑娘逼哭了。”

这时,无情已跟聂青会聚一起,叫了何文田。陈日月等人,一起研究水质。自
聂青提来的木桶里舀了一小勺清水,倒了一勺粉未,俯首细察水里发生的变化,之
后,把水泼了,又用另一个小碗,再筛人不同的粉未,来看水里产生的反应。但大
家在低头审视的时候,聂青仍不时抬头向绮梦这里望过来,目光青得电镀过似的。

罗白乃越发不明白他们在于什么,在看啥。

绮梦悠悠地道:“大捕头这样说,是想找线索,一定有他理由的。”

“他是名气够响罢了,”罗白乃虎虎生威地道,“要是全盘都交给我办,会更
快破案的。他的身体既然那么脆弱,不如多回家歇着的好。”

绮梦笑笑:“他倒是心细如发。”

罗白乃不服:“我更细心。”

绮梦说:“他也胆大。”

罗白乃更不服气:“我更大胆。”

绮梦忍不住故意数落他一句:“胆大?却又不上猛鬼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