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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月公子林傲一住了声,盯住了王飞,颏骨上两道青筋一横。
王飞满不在乎的回看他,目光充满挑衅之意。
林傲一好一会,才道:“你这是找碴来着?”
王飞反手抱着刀,故意不太在意的说:“我是寻宝来着,你也是,找碴只是看心情,有时候不找碴,只找烂泥。”
林青月问:“你现在心情似不怎么好。我也是。”
王飞晃着垂向地上的刀尖:“面对不说真实话的人,而自己却全说了真话,心情当然不太好。”
青月公子双目一绿,厉目一发而敛:“你是不忿。”
王飞扬起了一边的眉毛:“我不忿什么来着?”
林傲一道:“你知道我即是‘一刻馆’林青月,也知道我行走于中原武林用的就是‘鬼王’聂青的名号,而你是‘神打回风腿’庄怀飞的红粉知已,当然听他提起过我。

我和小庄曾是好友。但他在太白山有难时,我却没去救他;现在来疑神峰,虽然另有目的,但显然也不是为了替他报仇──所以你不忿。”
王飞听了仍然冷笑:“我不是不忿,而是不平。庄捕头曾一再跟我说:你是他了不起的好友,也是值得深交的朋友。我一向知道你鬼声鬼气的,而且来路不明,但他交你

这个朋友,却从不怀疑。甚至,你也牵扯了几件案子,他都暗里为你挡架了;你更结了几处仇家,有三个外五门硬功高手要来寻仇,埋伏截杀你,也给他先行打发了。但他待

你是好朋友,你心上却好像浑没这个人。谢梦山等人对付小庄之时,小庄因为恋恋而瞒住我,但他却让人送信予你,要你保护他娘亲。你若不知他有危,除非是活不如死的活

死人,不然就是与一团烂泥无异。”
林青月蹙起了眉心,好像背门又猝激起一阵痛:“人给庄怀飞起了个外号:‘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抓罪犯’,他其实真的是个人民英雄,他不但抓十恶不赦的罪犯

不手软,对付作奸犯科的狗官也不脚软。但他其实更了不起的是:对一些为环境所逼、铤而走险、并无大过或知错能改的犯人,多能网开一面,让他们有机会改过自新。他后

来作法自毙、作茧自缚,也实在是因为年纪愈发大了,而且也穷够了,眼看升官发财的都不择手段,杀人放火金腰带,他自己已穷得走投无路,又想恋恋和他娘生活过得好一

些,只想要干下一宗不杀一人、不伤一人、不害一人、只黑吃黑的勾当,从此隐姓埋名,远走天涯,不理江湖事,悠然自在飘然去而已矣。”
说到这里,林青月不禁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但他还是落得此下场,那是因为,他不听我劝。”
“不听你劝?“
王飞倒觉意外。
“你劝了他什么?”
无情却兴味盎然。
“我劝他:没有那么便宜的事。要想不伤一人、不害一人、不杀一人闷声发大财,然后远走高飞、脱罪甩身,只怕到头来,杀、伤、害的反而是自己人,甚至就是自己。

──这些不杀、不伤、不害的狗屁道理,最后会成了自己的束缚和框框,局限了自己应对的能力,甚至截断了自己的退路。犯法?劫一两银子也是抢,劫万两黄金也是抢;杀

人?杀一恶霸也是死人,杀千人一样死罪──何不杀万人夺万金?何不夺尽不义之财,杀尽不仁之人?要杀,就杀个血流成河;要奸,就奸过刘邦、曹操、司马懿!要是奸不

过他们,就凶过他们!要是凶不过他们,就像我和他,至少打赢他们!做人做绝,杀人杀死,切忌伸头藏尾、缩头褪壳,做事只做一半,干活只干五成,那就不如不做,一辈

子当一等良民、九等贱货好了。”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才顿了顿,颇为惋惜又相当苦恼的说:
“到底,他还是没听我劝。他要干宗大案,偏又低调下手。他想事成后让跟着他的朋友手下全得利,但让朋友知悉了他的动向反而先向他下了手。他既要横手发大财,又

要慈悲做善事。结果,他有赶尽没杀绝,斩了草不除根,只越货不杀人,手不够辣心不狠,到头来,人家可饶不了他。他半辈子做好事帮人,一生人只犯一次法,不杀不伤,

不旁及无辜,打算功成身便退。结果?人家可对他又伤又杀,连同亲信、亲人和他的小亲亲,全都残杀殆尽,平白牺牲,他也枉送性命,这算什么?”
王飞冷哂道:“他才不会听你劝。”
“为什么?”青月兀自忿忿:“难道我说错了吗?”
王飞道:“他不听你的话,正是你和他不同之处。”
青月不解:“什么不同之处?”
王飞直截了当:“他有良知。”
“他有良心?”林傲一恚怒起来:“你说我没有?!”
王飞嘿声笑道:“你若是有就不会在这儿刻意扮鬼扮马,青眼白牙,吓人杀人,就为了一点财宝和一个女人。”
青月公子当然不服气:“好!就算我没良知,你又好到哪里去?你不也一样,吃碗里翻碗底,既拿吴铁翼的钱去杀人,又受别人的人情反过来杀吴铁翼。你明看是陪人上

山入庙看个究竟,其实为的是到庙里上香拜佛不成?!你为的也只不过是摸熟路径,捷足先登夺取‘沙漠蔷薇’而已。一路上,就知道一刀一刀的砍人,却不知人家一次一次

的饶你。”
王飞的刀尖已改而向着林傲一晃来动去,颇有挑战的意味:
“我一入庙里就给人暗狙了几次,我就猜到是你。──没把你一刀斫死,我还真不乐意。在一团漆黑里向我下手的,大概不会是大捕头,他可一向自重声名,不作暗事,

只害得我冤枉好人,发狠多砍了他几刀。只有鬼不是鬼、人不算人的家伙才做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是谁饶了谁?哼哼,要了你的命,也许,对夺宝没好处,但替绮梦免一心腹

大患,又可跟小庄除掉了一个佞友,替他出一口鸟气。”
青月公子双目寒绿如深潭,捂住胸口,狠狠地道:“那你现在下手啊,我还在这里,还活着呢,别放过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王飞盯住林傲一,忽然赞道:“好一个头。”
林傲一怔了一怔,摸摸自己的后脑,“我的头关你屁事?”
王飞目中发出了狠色:“你后脑勺子够宽,我一刀砍下你的鬼头后,再嵌一粒晶石进去,多年之后,人家指着你的骷髅头颅,都说东北‘一刻馆’青月公子林傲一,给‘

飞月’王飞砍了头。”
青月公子听了就说:“好,你斫吧,你要是没本事斫得着、斫得了、斫得下,反过来落在我手里,先奸后杀免不了,你可要活着生受才好。”
这一来,两人都说了狠话。
只听一声轻咳。
“你们骂完了没?”
问这句话的人是无情。
“没。”
林青月只答了一个字。
“还没开打呢。”
说的更狠的是王飞。
“要骂快骂,要打便打。”无情的语音很和气,但却令人不寒而慄,“要是还不想打,骂也没意思,那么,我还要问聂兄一些话,也请林公子回答我一些问题,任何人再

随便打岔子,那就是与在下为敌。”
“我们在这儿已耽搁好久了。坑里只怕还有敌人虎视眈眈,山下也难免遇上凶险,我可不想三方面人就在这儿消磨时光,一无所成──如果有人蓄意消耗拖宕我办案,那

我的轮椅只好从他身上辗过去,也非得前进不可。请原宥。”

 


三 托六尺之孤
发出警告的人是无情。
“这儿还有小哥儿在场,”无情缓缓的道:“狠话大可不必说得太放,讲得太尽吧!”
王飞伸了伸舌尖,做了个鬼脸:“这些小哥儿刀法剑招才狠着呢!”
听来,她倒没意思要跟无情硬拚。
林傲一却已经说了下去:“招娘子跟我倒是有缘,几次见面后,她对我就推心置腹,诉说在‘一贯堂’里所受的种种苦楚。”
无情皱眉:“招月欢在‘神枪会’里过得很不开心?雪花娘子在江湖上也是不得了的人物,下嫁孙三点,是委屈了她。”
林傲一道:“便是孙三点这个伪君子,招月欢本来在江湖上早已闯出了名堂,也聚合了一股武林中杰出人物,他们都当招大娘是首领,他们的组织称为‘夜明珠’。这个

组织强大到一度能与‘感情用事帮’抗衡。”
无情忽然眼神一亮。
他仿佛抓到了什么端倪,又记起了什么线索似的,但一时又整理不出秩序,捉不住要害。
他沉吟道:“是的,‘夜明珠’的组织一度非常强大,他们‘劫富不欺贫,劫舍不杀人’的口号,也喊得非常响亮。他们专向贪官污吏下手,专门黑吃黑,跟‘七大寇’

的‘劫不义之财行义事’刚好一南一北,或为黑帮的两大清流,只不过,最大不同的是,‘七大寇’是‘劫富济朋’,‘夜明珠’是‘劫富扶贫’。‘七大寇’的匪首是沈虎

禅,‘夜明珠’的首领却是女的──我只知道是位女的,却现在才知道是‘雪花娘子’!招娘子嫁入孙家,大概本意是要联合‘神枪会’的力量去抵抗一直与他们为敌的权臣

宦官如童贯、王黼之流,以及‘大口孙家’的势力去力抗‘蜀中唐门’的併合,还有藉‘一贯堂’之势力去荡平‘感情用事帮’吧?
青月公子道:“正是。不过,招大娘也确为孙三点的花言巧语所打动,以为他是对她真心的,就算婚前多风流,也以为与她成婚之后便不会再拈花惹草。她也不听外人多

次相劝,更不介意他过去种种劣行,以前种种传闻。她是真心对他好的,然而,孙三点却只是利用了招娘子的号召力,吸纳了大部分‘夜明珠’的成员之后,反而削了招娘子

的权,而他自己却死性不改,依然故我,而且变本加厉,还到处猎艳渔色,纳妾添侍,结果讨来了个白孤晶,这个女人手段厉害,把许多孙三点身边的女人都一一逼疯赶绝了

。”
无情道:“白孤晶是‘感情用事帮’的副帮主,武功、智谋、手段都高明,招娘子一定感到忐忑自危了。”
林傲一道:“何止自危。招娘子心知再这样下去,只怕母女都必会丧在白孤晶手上。她要我设法保护她的女儿。”
无情又皱了皱眉:“绮梦?”
林青月点头道:“她说她一早已示意绮梦,真的情势不对时,可向孙三点要求远赴疑神峰,枯守猛鬼庙,孙三点既念念不忘想占据那儿的地盘,但又一直苦无适当的人手

,谅他也定必批准。万一她有个不测时,至少绮梦也有个退路。”
无情道:“这么说来,招大娘是一早苦心孤诣为绮梦作了远遁的布置。──然而她为什么那么相信你?”
林青月也有点愕然,似没想到无情会有这么一问。
“……也许,这就是所谓缘分。招大娘一见到我,眼光就一直在我脸上逡巡不已,初时我也觉得有点不自然,但一旦攀谈起来,没十来句,大家已经熟络起来,我也觉得

她就像是我的亲人一样,完全没有隔膜,绝对可以信任。她托我照顾绮梦,其实有点突兀,可是,在当时我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王飞突如其来的问了两个字:“缘分?”语音大有讥诮之意。
“是的,缘分。”林青月说,“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诠的默契。往好的说,就是你明白我、我信任你,我们可以在一起的意思。”
王飞吐了吐舌尖,故作沉吟的叹道:“哇,那当真是情投意合!往坏的说,也可说是:一条看不见的绳子,束缚了两个人──可惜她是绮梦的娘!”
林青月这回却好像没注意她语气有挖苦之意,只道:“从那时候开始,我本来要对付绮梦的念头,也打消了大半,反而很想帮招娘子保护她女儿。”
无情心忖:“这倒是合情合理的。青月公子本来是因绮梦的摒弃而排拒而要兴问罪之师,但遇上了招大娘,却十分倚重信任,甚至将女儿的安危交付于他,这一来,前后

形势逆转,林傲一的心态也转变了,也不稀奇。何况,‘东北王’林木森早年遭仇家追杀与妻毗离,所生的三子一女中只保住了林傲一,也没续弦,这儿子性格倔强、冷傲,

只怕也跟少霑亲恩有关。”他心里是这样想,但口里却道:“尽管你们很有缘,但她这么说你就信了吗?──孙三点平白无故的答允遣掌上明珠的女儿上座荒山,这算什么意

思?”
林青月道:“不知怎的,我对招大娘有一种悠然而生的亲切,重要就是因为她说话坦诚,没有隐瞒。”
无情有点动容:“她告诉了你猛鬼洞里的秘密?”
林青月悠然道:“所以我才觉得她真的信重我,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
王飞也讶然不已:“她告诉了你什么秘密?像你这样阴恻恻的人她也信之无疑,难怪她会饱受孙大口的欺凌了!”
无情却立即问了一句:“你……却为何觉得招大娘分外亲切?”
王飞的话有点气急,不像是一个老练杀手说的话。
无情问的话也有些不像一位老练捕头该问的,会问的。
林傲一却似并不拒抗无情的问题:“招大娘她……”他伸出了左手,用另一只手指了指他的手背:
“她说得亲近时,用手轻轻拍拍我的手背,有时候,甚至拍拍我的肩膀,以表鼓励……”
王飞干笑了几声:“哈!哈!”
林傲一马上敛起了追忆的眼光,寒起了脸:“哈什么?!”
王飞给他一叱,也冷起了脸:“‘鬼王’聂青、‘青月公子’林傲一也需要一妇女之鼓舞,有什么不好笑!”
无情却非常明白。
他看了看林傲一的手。
秀气。
微颤不已。
多青筋突露。
──秀气是因为他的出身。
──微颤是因为他一向都对人紧张、防卫。
──青筋是因为他练的武功并不王道,也不纯正。
内心也是。
无情也向林青月瞥了眼:
他脸色青白。
瞳孔发绿。
很少笑,经常寒着脸,令人不寒而慄。
──尽管他长得也算清俊,甚至有一种男人少有的秀气,但这样看去,是使人畏惧多于尊敬,令人害怕大于喜欢。
这样的人,大概朋友也不多吧!
就算有,也你虞我诈,不能推心置腹,相交莫逆吧?
但招月欢却对他好。
对他亲切。
而且信任他。
──这种感觉很重要。
对一个什么都要一拳一脚打回来的年青人而言,温馨是一种重要的感觉;一旦有人是纯粹对他好,他会分外珍惜。
大概,招月欢就是这样待他的吧?
她不但与他细诉委屈,还敢慈霭的接触他的身体,还委以重任──这种倾情,大概要比任何语言更打动人心罢?
所以无情立即道:“我相信。”
林青月正对王飞反唇相讥,一时没听懂过来:
“你相信什么?”
“我信缘。”
无情道。
说得斩钉截铁的。
有无情这句话,青月公子林傲一才像没那么忿忿不平了。
因此他才可以把未完的话叙述下去。

 


四 失梦碎魂第一刀
林傲一道:“她告诉我,疑神峰上有座猛鬼庙,庙里直通猛鬼洞,洞里有两大宝藏,一为少数人所知,但却无法得之;另一是几无人所知,是个绝秘。”
王飞倒是意外:“两个宝藏?!”
无情愈是沉着,眼神愈亮:“一个便是‘沙漠蔷薇’了?”
林傲一点头道:“这是天外奇兵。‘一贯堂’孙三点便是打算独占这块奇铁,打镌独门枪枝,足可天下无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