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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是何梵回应。

他一面抹去眼角的泪。

——四憧子中,他最富同情心。刚才他听闻绮梦娘亲的遭遇,他已忍不住要掉泪,但怕其他三名同门讥笑,不敢哭出声来。

他也怕鬼。

四个同门中,何梵最怕鬼,而且真的见过鬼。白可儿怕鬼,却没见过鬼,就是因为没见过,所以更怕。陈日月不大怕鬼,听说他见过鬼,所以不怕;叶告则完全不怕鬼,因为没见过,所以不怕。

怕与不怕,都各有理由。

“如果是人扮的,”习玫红依然兴致勃勃,“那为何她什么不好扮,却要去扮已过世的雪花娘子?”

无情听着听着,慢慢听出了味儿来了。

“对呀,”陈日月附和地问,“为什么?”

“我看,她好扮不扮,装神弄鬼,变身为雪花刀招娘子,用意无非是……”习玫红黑白分明的大眼珠转了又转,流盼又流盼,“为的是打击梦姊的斗志,还有——”

无情倒觉得眼前的习玫红,不似是他闻说和猜估中那么稚气,天真、无知。

相反的,她聪明得很哩。

“还有什么?”

问的又是陈日月。

他觉得习玫红很漂亮:说话的时候,模样儿分外的俏。

他对她很有好感。

他虽然只是小孩子——其实已不小了,也已经算得上是少年人了——不知为何,就是对这娇俏女子生了好感,

他喜欢听这位姐姐说话,她说话的声音,她说话的方式,乃至她说话的神态。

他一问,习玫红当然,本来就要说下去的,于是就名正言顺地说了:

“因为是梦姊的娘亲,所以让我们也不便,不忍放手一个,乱了大伙儿的心志。”她的话明明告一段落了,忽然间,她那俏皮妖异的手势又奇妙地扬展了开来,像在空中弹琴似的挥动了一回,才一个峰回路转的反洁: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看来,这小妮子颇懂得推论。

“为什么?”

这次是无情开声。

——连无情也发间,习玫红可更得意了。

简直是喜溢于色。

“主要理由有三。一,她武功好极有限,怕万一打不过我们,只好用吓的;如果能把我们唬走,就不必开战了。另外,先行吓住我们,动手也比较占便宜些,要是她武功真的够高,实力够强,就用不着花那么多心思去扮鬼扮妖了。”

“对呀!”陈日月说。

“对!”何梵也赞同。

“二,她可能不想正面跟我们冲突。这便有可能她是认得我们,相熟的人,要不是熟悉的人,也断不会知晓梦姐的身世。——可是会是谁呢?”

“第三个理由呢?”无情问。

“三……你别急,那‘女鬼’为的是吓唬我们,逼走我们。要是真的打起来,伤亡必巨,非死即伤,可是如果闹鬼,而我们又真的怕鬼,那我们说不定就一走了之,她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为所欲为?”无情不客气地问,“你以为那女鬼想做什么?”

“这……”

习玫红一时撑红了脸,一向脸色玉白的她,一时间红得像玫瑰一般的颜色。

她却不知道:以无情的个性,就是看重才会这样直问。

“我怎么知道?”一时答不出来的习家姑娘只好索性耍赖起来了:

“或许她要买这家客店,闹鬼就方便压价;或许她天性就喜欢唬人吓人……也许她心里有毛病,就爱装鬼……说不定她就爱独霸这野店来冲凉洗澡……就算她真是鬼,但鬼不洗澡也得冲凉吧!”

越说,她就越难自圆其说,越窘,于是越撒赖,一叉腰,瞪杏目,反洁过去:

“怎么?不行吗?我又不是鬼,怎知道鬼有什么鬼心思!”

3、防鬼未遇

无情待她的情绪稍微平静下来,才道:“我们先从你说的第三个假设讨论起,如果我们能证实那女鬼确是有所图谋的,那么,我们就可以肯定她不是鬼,而是人了。如果我们能找出她的目的,甚至也可以推测她是谁了。”

罗白乃怔怔地望着无情。

又转首过去看看习玫红。

习玫红摊了摊手,做了个不知所谓的表情。

无情轻咳一声,只好说了下去:“假如那女鬼是为了保护吴铁翼而这样做,那么,她装鬼就是为了把你们吓跑,不惜下杀手来阻止你们对付吴虎威。以此推论,这只鬼,当然有可能是王飞了。”

然后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向绮梦问了一句:“可是,王飞总不会知道你娘是谁以及她的故事吧?”

绮梦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你的意思是说,要是扮鬼的目的是为了抢夺地盘,那么,便有可能是‘四分半坛,和‘太平门’在搞鬼,而五裂神君和独孤一味的失踪,也可能跟他们之间很有关系了,是不是?”

“是的。”无情道:“所以习姑娘说的‘为所欲为’,对方,欲为’的到底是什么呢?

我们终究没找着,而追溯回来观察第二个假设,就不能成立了。”

习玫红扁了扁咀,有点委屈地问:“为什么?”

“因为对方已动手杀人了。至少,”无情道:“手法还非常血腥,十分诡异,也很残酷,有人死了,有人失踪,所以,不想跟大家冲突的说法,现在已说不通了。也许,在开始的时候,对方只在警告、吓唬,但是,现在他们已经发动。动手,下毒手了。”

“那么,剩下的只是小红的第一个假设了。”这回是绮梦接下去推断起来,“对方既然那么修忽莫测,而且下手又如此残毒,加上今晚的照面,来人不管是人是鬼,武功决不可小觑,片刻之间,已重创我们三员大将。是的,对方因实力武功不够强大才用鬼喊伎俩,似乎也不太讲得通了。”

“对。”这次到无情说,“我怕的反而是:就是因为他们的实力够强够大,所以才故意搞这些名堂,来显示他们的威力。”

他本来是一直在担心绮梦心绪未能平复。尤其在习玫红提到“这鬼最讨厌”的时候,他生恐又触动了绮梦的伤心事,犯了她的禁忌,不过,现在看来,好像并没有这种情形。绔梦对习玫红感谢和欣赏之情似乎一直大于也强于任何嫌隙:习玫红对孙绮梦似并无介怀,绮梦对玫红也无芥蒂,他觉得自己的忧虑是多余的。他刚才在习玫红说话的时候,还特别观察过孙绮梦,她们之间仿佛有一种姊妹之情,或是一种特殊的默契,使得绮梦宽容,玫红自敛,大家也互相信重,为对方抱不平,也打不平。她们的交情好像是已经深刻到:就算是这一个对另一个的批评,听起来也可以解释为赞美;而另一个对这一个的侮辱,也可以化为爱护的关怀,无情现在才知道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多虑的了。

本来也难怪无情担忧:

因为习玫红与冷血有“非同寻常的关系”——而冷血又是他最疼爱的师弟。

而他是“大师兄”。

——为了“大师兄”及“四大名捕之首”这些名目,他身上有千斤担、万钩力,还有一生的责任重大,任重道匹。

偏偏他却身罹残疾,且不良于行。

——到了这荒山野岭,本来要打大老虎,但现在老虎还未出现,甚至连敌人尚未上山,这儿却闹了鬼,也闹出了人命,他却仍然访鬼未遇,缉犯未获,但手下大将小余、老鱼一齐重伤,战友聂青也伤重,而他还得要照顾四个又怕鬼又冲动的弟子,以及一于女流之辈,其中一个,还可能是自己的“弟妇”,怎能教他不忧虑、负担。压力重重,愁眉深锁?

可是,既来之,则安之,他也没有选择了,更没有了退路。

“无论来者是人是鬼,都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无情接着说,“他们的用意,无非是攻人者先攻心为上策。他们把我们吓走、吓怕,吓疯,至少也唬得失了方寸,他们就正好进行他们的‘为所欲为’了——虽然我们还不知道他们想做的是什么。”

在他们对话的时候,比较熟知医理的陈日月。杜小月和张切切一直都分别为老鱼、小余,聂青医治,白可儿。叶告、何梵还有铁布衫,则分四面八方巡视把守,以防又有变异;至于言宁宁、李菩青则负责打扫、清理、敷药。看顾,递水斟茶,看顾包扎,总的治理,还是得听由无情吩咐。

三人之中,以聂青伤得最重。

老鱼其次。

小余较轻。

其实,三人的伤都不算太重,但使他们几乎立毙和战斗力几近崩溃的原故是:

伤在要害。

都在颈,肿部位。

伤口有毒,伤处黑里翻青。

而且是一种诡怪、奇异的剧毒。

这种毒的可怕之处是在于:

它有极强烈的毒性,但最难以应付的是:它的毒力,只不过是发挥了一部分,如果没有适当的医治和药物,将毒力彻底清除,这毒质潜伏了一段时期之后,又可能因为别的缘故而激发,而且会以别的方式发作开来,相当难以控制。

也就是说,就算暂时控制了它,也难保日后不再复发,而且发作的方式,更无可逆料,难以治愈——除非是一开始就能把它彻底根治。

可是问题在于:如何根治?

谁也没有给鬼咬的经验,所以,用任何药物和治法,也没有根治的把握。

三人中伤得最重,中毒最深的虽是聂青,可是好得最快的也是他。

他能恢复得那么快,简直似是神奇一样,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

因为他是“鬼王”。

鬼王聂青。

聂青两个伤处,都在背部,衫焦袍裂,给戳了两个洞,流出来的血水,黑胶似的脓血,妖绿多于赤色,好像他的血,本来就是惨青色的。

看起来,他的伤口是遭人在背后碎然戳伤的,可是,那必须在一个特定的条件之下才能造成:那就是暗狙他的人手指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尖齿,要不然,不会形成这样一个似给咬噬的伤口——问题是:除了鬼怪,大概没有什么“人”会有这种“手指”。

如果说这伤口是给咬成这样子的呢?那也有可能。可是,咬他的人,必须嘴巴像脸庞或脸盆一样的大——只有这样大,才可以一张口,左上排的犬齿咬着聂青左背颈肩之处,而右下排的犬齿同时咬住了他有肋腰所在,两处伤口都很靠近脊骨——如果真咬在聂青脊椎骨上,毒力就会钻人骨髓里,纵十个聂青也早就抵受不住了——不过,天底下哪有那么大的一张咀?

当然,鬼魁是例外。

天下间万一有什么事是解释不了的,解说不出来的,很简单,只要推给鬼:说是鬼做的,那都莫奈其何了。

假设不是那么一张大脸——咀也如此之宽,其脸已大得可想而知——且是一共咬了两次,可是,以鬼王聂青的身手和反应,他会让“人”“咬”他两遭么?何况,以“咬”人为攻击,大概除了“鬼”之外,其实没有什么“人”会于这样子的事!

聂青虽然伤得重,但他好得快,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本身也浑身遍布毒力。

他一向修的是炼狱里的功夫。

以毒攻毒。

以鬼克鬼。

聂青在受创的伊始,神智很有点狂乱,而且也十分痛楚。痛苦,但他很快地就把那一种毒力和足以造成癫痈疯狂的毒素,引人他所修炼的“人魔大法”中,这一来,一半毒力受到克制,一半又变为己用。聂青一面靠无情、陈日月等人的救治,一面依靠他过人的意志力和惊人的战斗力,终于度过了死亡的威胁!

他在复元中!

而且复元得最快!

他是聂青。

鬼王聂青!

——连鬼都要怕他,连妖都要拜他,连魔都要祭他,连神都要敬他的:“慑青鬼王”聂青!

4.鬼杀

他有一种斗志:

所以他好得最快!

人的斗志很重要。

命运是不可纵控的。幸运更无可掌握。有的人一出世便在王侯富豪家中,少了许多转折路,免了许多冤枉途,多了许多机会和靠山,但仍不代表他就一生部幸福,快乐。富有的人,不一定便开心;尊贵的人,不见得就快乐。世上有的是大富大贵的人却不幸不福地过活一辈子。快乐却是人人可拥有的。快乐不是目标,而是人生过程中的一种感受。人不可以控制命运,但却可以坚强的斗志来改变它,所以,一个成功的人,成功在于他能成就非凡大事。成大功立大业,不是靠幸运。权势、富贵便足够,更重要的,是毅力和坚持;坚毅之所以形成,乃因心中之斗志。

奋斗的斗。

志气的志。

——有着这等斗志,恐怕连鬼也杀他不死!

也许便是有着这股斗志,所以聂青好得特别快。

也许不是。

而是因为力量。

他浑身都遍布着一种鬼魅般的力量。

这股奇异的力量,足能以鬼制鬼,也以诡治诡。

但不是人人都具备这种力量的。

老鱼没有。

小余也无。

不过,老鱼却有一个特色,足以弥补他所无:

他皮厚。

他全身都结着厚厚的茧子。

他的皮也不是大生就是这样子的,而是经后天苦练而成的:

他修习了三十年以上的“铁壁铜墙”。

“铁壁铜墙”不是墙,也不是壁,而是气功。

一种练成足以驱毒辟邪、刀枪不入的硬门气功。

练这门气功,全身重要部位、大穴,都会结了厚厚的茧子保护,连宰丸也会缩人肚内,一般要穴,皆已移位,一旦受创,一向储存于丹田脉冲的潜力,全都聚注伤处,以保全性命。

这功夫不易练。

要练成得下苦功。

痛下苦功。

就是因为老鱼已痛下苦功,为了要练成这些聪明人通常都嗤之以鼻,或认为是贻笑大方的硬门气功,他比人忙,比人累,每至天色将明尚不能就寝,甚至比常人还早些风湿什痛,腰酸尤力,头晕眼花,但到他练成之后,他就免上了风痛、昏花、腰酸等一切“老人病”、“江湖疾”,反而神定气足,龙精虎猛,而且,到了今晚这一役,还及时提气御毒,保住了元气,护住了心脉,

并得以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