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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高大的人。

茂盛的长髯,在微风中像一把黑色的拂尘;如玉的脸色,像芦苇在秋尽时的容颜。

这人长得像比屋宇还高,小小一顶轿子,百来个侍从,全给比下去了,但认真看去,才知道此人原来不高,只是气势迫人而已。

但气势迫人当中,这人又有一种内敛谦冲的神态。

他背后有一柄剑,剑锷是翠玉制的,很长,身着淡色的袍子,看去雕上上面的花纹,像是活着会动一般。

他缓步走过来,却一下子就到了冷血的面前,端详了冷血一会,“啊”了一声温和地笑道:“冷捕头果然功力高深。”

他这句话可谓奇怪已极。

冷血并没有见过他,可是他一眼便认出冷血的身份,这不算奇怪,奇怪的是他不赞冷血的剑法,却去夸赞冷血的功力。

实际上,冷血的功力也并不大好,甚至可以说是他武功上较弱的一环。

冷血微微一揖道:“李大人。”

那人一笑道:“哦?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王大人、张大人或赵大人?”

冷血指了指他背上的剑:“双手神剑三品官,李大人,就算我不认得你的剑,也久仰你的气派风范。”

李鳄泪仰天大笑,道:“人说冷血冷傲坚忍,睥睨武林,如今一见,冷捕头这张口,还胜过朝里多少出使名吏!”

冷血忽道:“李大人,今天敢情是您心情好,出来游山玩水?”

李鳄泪笑道:“你看我带那么多人,像是游乐么?游玩只需像冷捕头这样的一二知音,用不着跟上一班俗人。”

冷血淡淡地一笑,没有答腔。

李鳄泪用一种长辈看年轻人的眼光看冷血道:“实不相瞒,我这次来都是为了公事。”

按照道理,冷血应该问他是什么事,有无效劳之处,可是冷血道:“正好我也有公事在身,就此别过。”

他转身就走。

李鳄泪道:“冷捕头。”

冷血止步。

李鳄泪倏然道:“我这件公事,恰好就是京城诸葛先生交给你的事。”

冷血淡淡地道:“世叔并没有要我追逼税银。”

李鳄泪笑道:“冷捕头对这件事似乎很不满?”

冷血缓缓转身道:“税饷不见,应该追贼,怎么反而要百姓多缴一次!”

那两个年青人都变了脸色,李鳄泪却不引以为仵,道:“抓贼上头另派人去干了,朝廷要等各路税饷抵京,用来剿灭乱党反贼,是为急用,我们怎能拖延!”

冷血冷冷地道:“逼人钱财的事,我可不在行。”

李鳄泪扬手制止了那两名青年的拔剑,微笑道:“那是上命,我也不能违抗,犬子之死,冷捕头善于捉拿凶手,可不能不管。”

冷血居然道:“令郎之死,据悉是在公门之内,滥用私刑,残杀犯人所致,这样的案子,我一向都没有承办过。”

李鳄泪笑了一下,笑声清越,他摸摸眼眉,道:“可是……那一幅画,圣上却一定要诸葛先生寻回。”

冷血一震。

李鳄泪趋前一步,道:“冷捕头想必知道那一幅骷髅画罢?”

冷血失声道:“就是这一幅……”

李鳄泪有点神秘地道:“就是那一幅——”然后退了开去,望定冷血。

冷血用手按在剑锷上。他的手一握住了剑锷,整个人才镇定了下来,长吸一口气,道:

“这幅画,听说是傅丞相托交令郎编制的……”

李鳄泪接道:“可是这幅骷髅画——当然也叫做万寿画——本来是要呈给圣上的,现在犬子被杀,贡画被盗,冷捕头岂可说不是为此事而来!”

冷血点点头,道:“不错,我正是为这件事而来的。”

李鳄泪微笑道:“鲁问张已先出发,到了青田镇,安排这件事,这次盗饷的是‘神威镖局’和‘无师门’的人,越狱的是他们,拒捕的也是他们,杀人的也一样是他们,看来‘骷髅画’也一定在他们手上……冷捕头,咱们既然志同道合,何不同行共进?”

冷血断然地摇首:“我这次来,为的是画,缉捕盗画的人,是我的责任,至于盗画的人是不是‘神威镖局’和‘无师门’的人,我还没查清楚,只怕……”

李鳄泪依然风度很好:“请直言。”

冷血接道:“……只怕,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一句话下来,人人倏然色变。

李鳄泪抚髯道:“好,好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一句话,很多人,曾对傅丞相说过,可是,而今,这些人,好像都……”说到这里,微笑不语。

冷血冷峻地道:“诸葛先生在十年前就对傅大人说过这句话,他如今清健蕊隰。”

李鳄泪扬眉道:“哦?要是诸葛先生没说这句话,恐怕,他劳苦功高,应该早已手握兵权,足可号令天下了罢?”

冷血冷笑道:“有些人,对号令天下并不像某些人那么有兴趣!”

李鳄泪笑道,“是吗?我却知道有些人对管闲事特别有兴趣。”

他笑笑又道:“听我的部下说,你屡次掩护‘神威镖局’和‘无师门’的人,这可是勾结乱党,死罪加一啊……不过,当然,冷捕头忠于朝廷,别人的谗言,我听过就忘,不会上报的,哈哈哈……”

私通乱党,翼助叛逆,犯的是通匪大罪,冷血脸色变了变,反问道:“这案子结了么?”

李鳄泪怔了一怔,“什么案子?”

冷血道:“盗响、杀人、抢画的这一件案子,已查明了是‘神威镖局’和‘无师门’的人所为了?”

李鳄泪道:“犬子确是‘无师门’的人杀的,有言氏兄弟、易映溪、聂千愁为证,画也同时失窃;那笔税饷的确是‘神威镖局’的人监守自盗的。他们局里的镖师就可以证明此事。”

冷血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一件事,这件事像流星自长空划过,刚亮起便熄灭了,再追寻却已无从。冷血却知道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他已没机会再想下去,只说:“黎笑虹?”

李鳄泪似乎微有些错愕,随即道:“便是。这个镖师大义灭亲,勇气可嘉,我已将之严密保护,任谁也不能伤害他。”

冷血哼道:“案子审判了没有?”

李鳄泪一愕道:“这倒还没有。”

冷血紧迫地道:“既然案子尚未定罪,那‘神威镖局,和‘无师门’的人充其量只能说是嫌疑犯罢了。我协助他们只是为了要方便破案,不能说是纵犯。”

李鳄泪也冷笑道:“冷捕头,万一他们真要是罪犯,你知法犯法可也不轻……你知道,定他们的罪是再轻易不过的事,冷捕头跟他们非亲非故,前程远大,犯不着为他们冒险。”

冷血道:“不过在真相未大白之前,只要一天未审判定罪,我就有责任去追查真相,弄清楚谁才是真凶,谁才是受害人。”

这一句话一下,两人都静了下来。

好一会,李鳄泪才大笑道:“好,好!有种!有志气!”

然后说了一句:“你可知道,傅丞相那儿也来了几位朋友?”

冷血淡淡地道:“有李大人在这儿坐镇,傅丞相还用得着操心吗?”

李鳄泪神神秘秘地笑道:“冷捕头太看得起在下了。傅大人神机妙算,计无遗策,烛见万里,自比我等识见高妙得多了。也许他老人家早已算出这次剿匪的事有阻挠吧,丞相大人体恤军民,特遣身边三名爱侍:‘老、中、青’三位高手过来,披荆斩棘,摧陷廓清一番,看来,这次盗匪可谓劫运难逃了!”

冷血长吸一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地自牙缝里吐出来:“老、中、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