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判官郎君的船只走远了,大福船上才响起炮声,只是被石灰呛得流泪不止的明军炮手完全无法瞄准,炮弹的弹着点偏得没谱,只是无奈地在海面激起一阵水柱而已。

郑提督的中军宝船甚是高大惹眼,船顶桅杆上又挂着九盏青色犀角灯,在船阵外就可以判定它所在的位置。当然,郑提督从不怕他的指挥船被敌人发现,毕竟从未有敌人可以在海战中靠近他。

位于船阵中央的宝船被二十条用粗铁链挂在一起的大福船铁桶似的围在中间。远远看去,大福船用竹排装甲加厚的木制堞墙在黑夜中蜿蜒曲折,如同是一道水上的城墙。大福船上最傲人的火力是船头那尊数千斤的红夷重炮,但是在如此近距离的作战中,它显然在船阵内难以发挥威力。

距离大福船船墙还有三四十丈时,判官郎君看到船墙上随着接连不断的轰鸣迸发出的一串红色火舌,那是安置在大福船侧舷船窗内的佛郎机中型火炮在发射。大福船除了船头的红夷大炮,两侧还装有六门佛郎机中型火炮,正对着蓬莱军同时开火的有十几门。

判官郎君迅速从火光判断出弹着轨迹,命令走蛟船提速。走蛟船凭借速度将炮弹造成的水柱都甩在了身后,但他也看到身后的划桨船里有一艘发生爆炸,被击中沉没。他无暇指挥营救幸存部下,命令鼓手用加快的“咚咚咚咚”鼓点催促剩下九艘船加速。

当距离推进到二十丈左右,敌人的佛郎机炮再次装弹完成并发射,“轰轰轰轰”十几声几乎震破耳膜的轰鸣,十条水柱再次在蓬莱的船队里腾起,这回又有两艘划桨船爆炸。

“不要怕,佛郎机炮只来得及发射这两发,再往前就进入射击死角了!”

判官郎君给部下们鼓劲,士兵们用“噢”的低吼声回应他。下面的距离,相信不会再有火炮攻击,明军会转而使用轻火力。他再次命令士兵们准备防御,在船头张开早就准备好的整张湿牛皮,用以阻挡敌人的铅弹和喷筒。

果然,当船队距离缩短到十丈,大福船墙上数百点橘红色火光闪动,黑火药燃烧爆炸的“噗噗”闷响声以及造成的浓重硫磺味,充斥于海面上,柔韧的湿牛皮有效阻挡住射来的子弹。明军的火铳使用的是铅弹,而喷筒使用的是铁砂和碎石子,在火药推动下将湿牛皮打得千疮百孔,却未能伤到躲避在其后的蓬莱士兵。

又是两轮齐射后,火铳和喷筒的射击明显变得散乱,因躲避射击无法观察距离的判官郎君判断自己的船应该快要撞上敌船,忙命令降速。果然,减速的走蛟船“咚”地撞上了大福船,两船都发生剧烈震动,走蛟船的龙头撞成三节,船头直嵌入大福船的船身,发出“吱吱嘎嘎”的噪音。

判官郎君捞起地上部下遗弃的铁盔当做盾牌,右手从背后抽出一把斩马刀,大吼一声跳起一丈多高,落在大福船甲板上。明军火铳手们单手抓住火铳把手,将火铳当做铁锤使用,用铁质铳头殴击进攻登船的敌人。判官郎君用铁盔抵挡打来的铁铳,单手持着斩马刀连连斩杀,砍翻十几名明军,清出一片空场。趁这功夫,蓬莱士兵凭借扔上船舷的绳钩爬上大福船,很快就有几十名嘴里叼着砍刀的藤牌手爬了上来。

明军的火铳手后退,几百名近战士兵在军官指挥下排成密集阵形,迅速包围了爬上甲板的蓬莱军。判官郎君不等对方发起攻击,先吼叫着挥舞斩马刀杀进敌阵,明军被他不要命的架势吓到,直到又被他杀伤了好几人,这才想起用大刀和长枪反击。判官郎君在敌阵灵活地跳跃攻击,有时砍来的长刀距离他后颈只有几寸,他像是背后长了眼,总能轻松躲过。蓬莱军的藤牌手受到主将鼓舞,也都加入战团,双方陷入混战。

仅仅从局部来讲,明军并不占人数优势,几百名明军拥挤在大福船并不宽阔的甲板上,更多人被挡在后面无法加入,蓬莱军倒是源源不断从走蛟船和划桨船补充上来,很快也有了几百人。上千把雪亮的快刀在暗夜昏暗的火光中闪耀,怒骂和惨叫声充斥了甲板。

四名手持斩马刀的亲兵找到判官郎君,护卫住他的两侧和身后,让他可以专心砍杀前面的敌人。这四名亲兵是他培养多年的好手,平时不离左右,战斗中都是跟在他身后,与他配合无间。判官郎君看到一名明军军官在指挥从其他大福船上赶来支援的明军,两侧迂回包抄蓬莱军,于是相了相远近,反手拿住斩马刀修长的刀杆,用力朝着那军官投出去。

斩马刀洞穿了军官的胸口,刀镡没入他铠甲上在闪闪发光护心镜,刀尖从后背穿出,他发出“啊呀”的叫声倒下,被慌乱拥挤在一起的明军士兵踩踏而死。

 

蓬莱的士兵呐喊着突进,很快将判官郎君身前的明军也都逼退,这让他可以从容地找到一堆堆得很高的缆绳,跳到上面观察。只见大福船的船舱和组成船墙的其他大福船上还有明军通过铺设在船与船之间的木板涌来,郑提督的宝船比大福船船墙要高出许多,船间有三、四丈高的木制楼梯相连。宝船正对着战场这一侧亮起许多火把,百余名顶盔掼甲的明军将士簇拥着一把太师椅,上面端坐的人身穿蟒袍、身披红色斗篷,正是郑提督。他端坐在高处,正在观察朝着自己杀来的这一队敌人。

“唯有占领楼梯才能登上宝船。”

判官郎君有些发干的喉咙咽了下口水,这情况比他想的要艰巨得多。木制楼梯只能够一人上下,船上却有百余人,自己要将他们一一杀败才能从楼梯登上宝船,可否到达郑提督面前,完全是个未知数。

但此时他并没有别的选择。

他又从背后抽出把斩马刀,跳下缆绳垛,朝着木楼梯方向杀去。

甲板上拥挤的人原本就不少,双方人员还在不停涌入,导致有组织的战斗进行一段后就变成了无序的拥挤,甚至连挥舞刀剑也变得困难。小郎君逐渐收拢临近士兵向前厮杀,逐渐竟也聚拢了一百多人,这些人帮他打散明军,开出一条路,让他终于挤到了楼梯边上。

宝船上的明军显然看出他的意图,发生一阵骚动。郑提督从太师椅的扶手上抬起手挥了一下,身边侍立的三十六名大汉将军“噢”地答应一声,一个个端着系有豹尾的画戟从木制楼梯上下来。

此时月已偏西,刺骨的海风渐渐变大,吹得判官郎君散乱的头发挡住脸。他在战斗中失去了包头巾,长发总是很碍事地挡在眼睛前面。他仰头看看正从高高的楼梯上平端画戟的大汉将军们,自觉随时挡在眼前的乱发着实碍事,于是从衣襟上撕下两条布条来,一条用来将头发扎成辫子,另一条缠在右手上,让自己握着刀杆的手摩擦力增强。

完成这些简单的准备工作,判官郎君长吁一口气,稳定心神,双手抓紧斩马刀的刀柄,两步跃上台阶,朝着排在最前面的大汉将军冲去。

此时的木制楼梯上已站了七、八名大汉将军,这些战士都是万里挑一的巨人勇士,身高完全相同,且都力大无穷,有一身的好武艺。他们平时在郑提督身边作为仪仗队,用伟岸的身姿和洪亮的嗓音增添声势,需要时则作为近卫保护郑提督安全。这些人都穿着超过四十斤的沉重且装饰华丽的镀金鱼鳞甲,头戴凤翅盔,手中的画戟足有鸭蛋粗细,戟杆上缠着丝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