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挂着两道鼻血看着宋立:“好厉害!”

帐篷里的博日特听到怪异声响也走出来,看了看宋立和腾格斯,又看向木铁人,稍许意外:“你会做木工?”

“略懂。”

宋立还担心自己揍了他儿子会遭皮鞭,没想到水师提督重点根本不在儿子身上。

即使如此,宋立还是解释说:“之前看到腾格斯体质不差,不过并不会技巧,因而做一木铁人,让他练习摔跤和搏击。”

“很好,很好。”博日特苍白的脸少有的露出了笑容,微微躬身:“您费心了。”

宋立忙不迭回礼。

“腾格斯,对老师跪下。”

听父亲号令,腾格斯一下子跪在地上。

博日特望向宋立,双眼诚挚:“宋老师,大概你也清楚我如今的处境,你能够真心为我儿考虑,我博日特无以为报。这把刀曾是先父从琉球一位武士手中缴获,上刻‘睑虎’,也有人叫它‘虎眼’,甚为锋利,以此作为拜师礼,还请宋师不要嫌弃!”

宋立被这突然的变故弄得有些手足无措,他原本想着大概就这么在蒙人草原上混过这一辈子。

懵懵懂懂中他手里就多了一把短刀,整个刀身小臂般长短,刀柄上缠有丝绳,刀镡狭窄椭圆,刀刃亮银如水,刻有刀名汉字“睑虎”,刀尖三角状剑樋打磨光滑,一看就知价值不菲。宋立倒也见识过日本武士,这是武士用以近身肉搏时使用的……第一个让他意外的是,没想到软禁提督的人竟然允许他佩戴兵器。

第二个没想到的自然是那声不同于先生的“老师”。

博日特是要儿子真正师从宋立,这在汉人中属于的“天地君亲师”的“师”,而非只是听课学子与讲师之间的简单关系。

汉人学子正式拜师,一旦确立师徒关系就是一辈子无法断开的关联。师父朝堂之上遭到打压,其所属学生继而也会被各种诘难,师父飞黄腾达,徒弟水涨船高。师父有推荐、传道、维护与批评弟子的责任,一个师父就是半个父亲。

被人真正称为老师是一种莫大荣耀,有人愿意拜入门下证明师父威望、德行与才华俱是极佳。

宋立抱着短刀,有些晕乎乎地接过博日特的酒,抿了一口。

就这样,他真正和博日特一家绑在了一起。

博日特只要东山再起,宋立将会摇身一变成为提督府讲师。

宋立推脱:“蒙提督厚爱,老朽不过是行授业者本分。”

博日特大笑,亲昵拍打着老书生有些干瘦的肩膀,确定了真正关系,蒙人对自己人就完全不同:“宋师,我儿愚鲁,确实需要一位教授得法的名师,宋师未必是最好的老师,可一定是最适合我儿的那位,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

之后博日特还特意将宋立带入妻子泰拉的营帐内,给妻子介绍这位儿子的老师。

躺在床上的妇人眼眶极深,鼻子翘挺,皮肤却是带着几分麦色,勉强撑起身体朝宋立行礼:“有劳宋师,我儿天真,还请劳烦。”

看到母亲,腾格斯则是小心给她拉着被角,与他平时的粗枝大叶截然不同。

让腾格斯留下和母亲说说话,博日特则是与宋立回到外面帐篷:“宋师有话不妨直说。”

宋立心一横,反正现在已经是覆水难收,没什么顾忌:“以我来看,提督夫人似乎并非南人,也非蒙人,更像是海上疍家一族。”

所谓疍家指的是长年累月活在海上的奇特一族,他们出没于各个岛屿、沿海国度,以海为家,几乎从不下船。太平年间他们捕鱼为生,也捕珊瑚、珍珠、砗磲,用以与各国人士交易,动荡年代他们也三五成群,化作海盗,来无影去无踪,劫掠船舍,来去如飞。

“宋师果然见多识广,泰拉和疍家人倒也有几分关系,不过终究不是同一族类。她是来自于海另一端的女子,因为海难被我救上船,而后持续至今。”博日特对于泰拉的事并不想多言,转开话头:“宋师看我儿如何?”

宋立也死猪不怕开水烫:“鲁钝不堪,性情偏执。”

“说得好!”博日特突然哈哈大笑:“当年我师也是如此评价我的,果然是我儿子!”

宋立目瞪口呆,这也值得骄傲吗?

“我的意思是,鲁钝如我,偏执至今,依旧能够成为大元曾经的水师提督,因此我并不认为我儿不如他人。”博日特眼里散发出强大的自信:“一头狼的强弱要在野外捕猎时才能看得出来,我相信,我儿一定能够在野外活下来的草原狼!”

宋立总算觉得眼前人有些为人父的味道了。

盲目乐观与信任总是父亲对孩子的期许。

博日特抱拳:“别无所求,只希望宋师能够不论好坏,都继续教他真东西。”

宋立迎上对方真诚的双眸,郑重拱手。

 

3、提督

 

腾格斯依旧不爱经义诗词歌赋,成天琢磨沈括的《梦溪笔谈》,无奈其中不少物件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始终无法理解,每天都问个不停。偏偏宋立常年居住大漠,对于沈括涉猎百家之学也是没什么研究,最多能够浅谈一二,问得深入宋立就斥责他不学无术只知道学旁门左道,以此来缓解尴尬。

而另一方面,腾格斯对于绿林文化与《梦溪笔谈》的喜爱让他汉字水平突飞猛进,因为要了解哪些好汉所说的话语行为他就必须搞清楚每个字代表什么含义。

学字最重要的还是耐心和坚持,腾格斯几乎是废寝忘食的研究,自然进度极快。

几年间,他一会儿自称“某家”,一会儿换做“咱家”,有时又喊“洒家”、“吾辈”,各种称谓用了一圈,最后还是换回了“俺”。

在他被绿林传说与戏曲评话熏陶的过程中,口音渐渐固定下来,混合了蒙古人的拟声词、颤音与结尾上扬声调,宋立耳朵也习惯起来。

他身披羊毛褥子,挥舞手中长棍,做持枪状:“俺可是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你他娘说得比鸟儿唱得还好,先吃俺林冲一枪!”

一扭头他又丢了棍棒,挽起袖子唱道:“俺鲁达始投老种经略相公,做到关西五路廉访使,也不枉了叫做镇关西。你个卖肉操刀屠户,狗一般的人,也叫做镇关西!”

宋立一阵头痛。

不过最让他郁郁的还是造出来的木铁人,至今腾格斯依旧打不过……

木铁人经过宋立简单设计,让其利用牛筋扭力,能够在被触动机括时挥舞双臂,快速挥拳。腾格斯每次都顶着对方拳头和它对锤,自然被打得鼻青脸肿,看得宋立直摇头。而腾格斯也尝试过其他办法,比如说用博克去尝试将对方摔倒。蒙古男子的摔跤本领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宋立亲眼所见,博日特只是简单提点了两句,摆了两个姿势,腾格斯就迅速掌握了其中窍门,保持力量依附在肌肉上,攻击下盘,绷紧身体避免被突然放倒。

每日腾格斯都和木铁人捉对摔跤,可他没想通,木铁人体内被宋立绑了很多石块,是活脱脱大号“不倒翁”,完全无法蛮力拗倒,相反常常被木铁人撞倒在地,脸上额头上老是青一块红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