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再次沸腾起来,寻找佛岛的声音一时间甚嚣尘上,长老们厉声喝止了好几次才压下这股鼎沸的情绪。大长老目光严肃地警告哥哥:“佛岛之事我劝你立刻忘记!大家尽早休息,我们明日就起程去寻找新鲛岛。”

哥哥却不肯罢休:“为什么?”

大长老回避着他的眼睛,目光闪烁:“佛岛不过是个传说罢了,拿来哄小孩子的把戏,怎么能够当真?”

哥哥不为所动:“小的时候我曾经问过您这个故事是不是假的,您笃定地告诉我,佛岛确有其事。”

大长老长叹一口气:“事到如今,也没有再瞒的必要。你既然如此执着,那我便告诉你们,我们鲛人一族的来历。”

他转身指向那艘船:“数百年前,我们鲛人一族,就是乘着这艘船来到此地,而那时,我们的祖先并不是鲛人,而是人。”

此言一出,人群立刻炸了锅,这太匪夷所思,原来鲛人一族竟是由人演化而来吗?

大长老长叹一声,娓娓道来:“这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南宋末年,蒙元乱华,崖山海战,忠臣陆秀夫背少帝投海自尽,大宋亡国。而我们鲛人族的祖先,正是南宋遗民。

“亡国之后,南宋遗民复国之心不死,有人从故纸堆中翻出了则天大帝的佛岛传说。一时间众人如见新星升起,心中燃起希望,想若是能寻到佛岛,向海藏珠许下复国心愿,汉人江山可复。即使佛岛上没有海藏珠,仅佛岛上的金银珠宝也已是一场大富贵,可以用来招兵买马,与蒙元对抗,兴复汉室。

“于是,遗民们便派遣船只出海去寻找佛岛,而我们的祖先,正是船上的遗民。

“船队以商船为掩护出海,在到达鲛岛海域时遭遇了一场海上风暴,被迫停靠在鲛岛上,那时鲛岛是座荒岛,海上淡水和食物补给严重不足。统帅于是命一半人继续出海寻找附近的陆地,剩下的一半人则在岛上等待救援。我们的祖先正是那一半留下的人,这一等,就等了数百年,当初去寻找陆地的人再也没有回来,而留在鲛岛上的人,却渐渐地异化,手脚长出了蹼,最终变成了这副似人非人的模样。

“传言,当初去寻找陆地的那批人,等找到补给后返航,却没有发现鲛岛的踪迹,无奈之下只得上路继续寻找佛岛,而他们,直到蒙元为明所灭,也再没有回来。

“只是,在关于佛岛的传说里,渐渐出现了一种奇怪的东西,他们被称为鬼罗襦族。传言他们凶残无比,像是被邪神所驱使,盲目地攻击着一切靠近他们的东西。

“关于佛岛和鲛人族的往事,一代一代地只在长老们之间传承,而每一代长老在被告知往事时,都会受到老一代长老们的提醒,他们说,鬼罗襦族,恐怕就是再次异化的鲛人族。或许,他们就是当年离开鲛岛去佛岛的南宋遗民们的后代!鲛岛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将人类异化为鲛人,而当鲛人靠近传说中的佛岛,则会受到邪神的感召,再度异化为鬼罗襦族。

“绝对不许靠近佛岛!这是长老们一代代传下来的族训!”

讲完了故事,大长老一双炭火般的眼睛直视着哥哥:“听完了这些,你还打算去佛岛吗?”

出乎所有人意料,哥哥挺直了胸膛,眼神毫不犹豫动摇,他说道:“昨天,我从大明人的船上救回了妹妹,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我们的族人被他们囚禁在水牢之中,挨个用快刀割去背鳍,大明人留下背鳍,将鲜血淋漓的鲛人直接扔回海中……我们的族人是流干了血死掉的!鲛人流出的血,把整片海都染红了。大明人为什么要割我们的背鳍?从他们小兵的谈话中,我知道了原因,只因为我们的背鳍里有香囊,香囊里有他们称之为暖荧脂的东西。你们以为这暖荧脂是救命用的仙丹吗,不,对于人类而言,那不过是一种香料,就像花香一样,只不过气味更受人类的欢迎罢了……仅仅因为这些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奢侈享乐,大明人就要屠戮我们的族人,在他们的眼中,我们和海里的鱼虾无异。长老们和各位族人扪心自问,对待鱼虾,我们是何态度?难道我们的捕捞有曾因为它们迁徙而放弃?”

他的话一字一句如同钢钉楔入人心,人群沉默下来,整个山洞一时间静寂如坟墓。

哥哥斩钉截铁一字一句地说:“或者做鱼虾,随波之流仍不免任人宰割,或者像我们的先祖人类那样,将命运掌控于自己的手中。长老,我们鲛人一族有灵识,并非是鱼虾那样蒙昧无知的蠢物,为什么要甘心承受鱼虾般卑微的命运?我不服,我要争。”

他转身望向族人们:“族人们,谁愿意同我一起去寻找佛岛,为鲛人族的未来奋命一搏?”

寂静无声。

哥哥没有动摇,没有犹豫,他眼中的火苗甚至没有稍微暗淡一些,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族人们。

“我愿意!”

一只手举了起来,小鲛女循声望去,整个人怔住了。

是阿青,是他。

阿青挤开人群走到哥哥面前,他一扫这段日子的混沌与颓废,目光坚定:“这些日子以来,族人们自我安慰,说定是因为鲛人冲撞大明人在先才会引来报复。揽过于己自我麻醉,仿佛如此一来,鲛人一族便可太太平平不受侵害。我们总以为,没有无来由的恨,但今日,事实告诉我们,世上就是有无来由的恶,面对恶,倘若我们仍旧闭目塞听,终将亡族灭种。我愿意去寻佛岛,为鲛人族的未来一搏!”

很快,人群里又有人举起了手。

长老们惊愕地望着这一切,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最后,哥哥清点了人数,有九十九个族人愿与他一道去寻佛岛,这九十九个人里有十几个女孩子,其余皆是青壮年男人。

哥哥将女孩子们清出队伍,其中也包括小鲛女。他的手落在小鲛女的脸上,替她把垂落在眼前的发丝掖到耳后,目光温柔如水:“牺牲的事情,吃苦头的事情,就先让男人们去吧。”

他转头向长老们说:“我将会和这些族人们一起出发去寻找佛岛,而长老们就带领其余族人去寻找新的鲛岛。迁徙一事重大,不可太过仓促,需想好万全之策。我与兄弟们三日后出发去往佛岛,这三天里我会和长老们商议,制定一个迁徙的计划出来。”

此刻的哥哥,已经俨然有族长之风。

三天后,哥哥带领八十名鲛人勇士乘船出发去寻找佛岛,走之前他与长老们商议制定了迁徙计划,除那艘祖上留下的大船外,还需伐木扎大量筏子,一同随船出海,以防陡生之变故。在迁徙前,为防大明船队突然袭击,鲛人们切不可在鲛岛上长期逗留,宜分散隐居于周边小岛。

哥哥走时,带着那柄小鲛女赠予自己的克力士短剑。

他还送给了小鲛女一只海螺,告诉她,总有一日,他会带着兄弟们,循声找到她和族人们。

两个月后,鲛人迁徙大部队乘船南下。

站在船头,小鲛女回望鲛岛,这是她和哥哥还有阿舍一起长大的地方,如今阿舍已经不在了,哥哥也离她而去,真的还有再见的一日吗?

小鲛女摩挲着手里的瓶子,那是她众多收藏里唯一还带在身边的东西。她打开瓶塞,倒出里面的羊皮画卷,从衣襟上撕下一块,咬破手指,在衣襟上写:伏愿阿舍灵魂永宁,哥哥平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