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说女孩子行走就得弱柳扶风,原来这就是了。米粒咬下最后一颗葡萄,怔怔看着那位大姐停在自己面前,放下手帕露出脸来,扑着白粉的下巴上长着胡楂,出口还是男人的声音:“米粒小妹,还认得我呀?”

“你是……”米粒想起来了,虽然诧异于他的装扮,但出于礼貌还是要赞美一下,“你手臂上的金钏子花纹好别致,莫非是出自暹国名匠素格力·马里奥之手?”

大姐——不,大哥喜笑颜开,自豪道:“好眼力,我这个是在爪哇的一场拍卖会上捡漏的。”

米粒的眼睛登时亮了,“大哥,你去过爪哇,那一定知道爪哇有位能教动物说话的驯兽师咯?”

妖艳大哥果然笑眯眯地点头道:“当然知道,我还亲眼看过他的表演,确实是个神奇的人。能让小狗变声叫爸爸,让小猪用八国语言喊你好……就是脾气挺怪,兴致来了才肯出手。”

“那他一般什么时候才会兴致高呢?”米粒终于找到此行的意义了——“我想让他教我的赫兹说话!”

赫兹是米粒的虎鲸坐骑,是她最亲密的朋友。可它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别的虎鲸都是成群结队地出游,只有赫兹永远是一条鲸独来独往。米粒去请教过极通自然之道的老仙翁,老仙翁说因为赫兹是一条聋哑鲸鱼,听不懂鲸言,也无法回应,可能是小时候贪玩离了自己的族群,别的鲸鱼也以为它是异类,更不会带着它一起了。

米粒听了,好心疼赫兹呀。明明那么活泼勇猛,听到哨声就会跃出水面来接她,游动起来就像一柄黑色的利剑,白斑下的眼睛总是湿漉漉的——这样一条可爱的虎鲸,却连一个伙伴都没有,多孤独啊!它被同伴抛弃的时候有哭过吗?它知道自己和曾经的同伴一样,是一条威风凛凛的虎鲸吗?

“要让鲸鱼开口说话?倒是新鲜。”妖艳大哥摸了摸胡楂,忽然冲她抛了个媚眼,伸出手道,“不过也说不定行得通。接下来这个情报是有偿的,三颗金豆子,很便宜吧?”

米粒的锦袋里刚好有且仅有三颗金豆子,才想起面前这人眼力极佳,瞟你一眼就能看透你身家几何,有几个钱袋,带了多少银两。

买卖是你想做的买卖,价格是你能承受的价格。虽然肉疼,可碰上这样的人,你实在没法拒绝,只能乖乖掏钱。

眼看那三颗黄澄澄的金豆子就要落进妖艳大哥涂着蔻丹的大手,米粒心里沉甸甸的。

幸好有人来救她了。

 

“哎咿哟,这笔交易要是成了,我骑鲸商团的名声都要败坏了。”铜雀狠嘬了一口翡翠烟嘴,满脸都是恨铁不成钢,“小姑娘,你入会的时候没有背过商团守则?第一条呢?”

“不做亏本生意!”这样的守则不用刻意背也能记住,米粒噘起嘴道,“但是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亏本卖个人情下回做回头客老生意,也是没错的。”

“那是你还太嫩!”

铜雀严肃地教导完,又转向如花的妖艳大哥,“纳瓦,杀鸡焉用牛刀啊。我今天要截个胡,那三颗金豆子日后再讨吧。”

纳瓦笑笑摆手道:“噫,铜雀兄跟我还说什么客气话。”

铜雀满意地点点头,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小姑娘,“你就是米粒?”

米粒点点头,也好奇地打量铜雀——这是她入会以来第一次见到会长。据说骑鲸商团以往的聚会都相当低调,这回的夸张华丽风乃是本届会长铜雀的喜好。

“爪哇的驯兽师出关时间不定,不过一年总有两回。每次出关前他会放出一个古怪的要求,有的很难,有的则很简单,谁第一个满足他的要求,他就出手帮忙驯服动物。”

“今年的悬赏物品虽然还没有公布,但我们有可靠的消息渠道。驯兽师上次尝过最甜的东西,这回又心血来潮想学古越王卧薪尝胆,求最苦的东西。”

米粒皱眉,“最苦的东西?黄连?”

旁边的纳瓦摇头,忍不住插嘴解惑:“小姑娘,要论苦,黄连可排不上名号。当今世上最苦的东西——据我所知,莫过于白头山上的水熊胆。为取得此物,非得要将陆生却善泳的水熊摁进海水里,直到七七四十九天后水熊终于耗尽腮肺里的最后一口空气,垂死之际才会生吐出熊胆。”

米粒听到后来,越发睁大眼,“活取白头山上的熊胆?听上去好疼啊!”

“世上之事大抵如此,最苦的东西总要经过最痛的过程才能得来啊!”铜雀老神在在,胯下铜雀也无风微颤,仿佛呼应他的感言。“小姑娘,要是受不了这种残酷法则,就还是趁早回家绣花去吧。”

有一瞬间米粒露出困惑的表情,但很快她就想通了,欢天喜地地拍手:“好呀,那我就随会长大人一起去高丽吧!”

骑鲸商团的成员们大多独立行动,偶有合作也全凭自愿。即使是会长,也没法强制命令某一个成员。而且,谁、谁说要带她去高丽了?

铜雀和纳瓦被抢白,一脸受伤——下面还有好长一串没演呢,现在也只好硬着头皮一脸正经地顺着说“咳咳,骑鲸商团从不做亏本买卖,你——”他摇摇手指表示十分遗憾。“还尚欠历练。正巧这次顺道,也是你成长历练的好机会。那三颗金豆子就做你的本钱,我们希望此行你能有所成长,回程时要用它换到一艘大船。”

“好,我去!就是像这么大的船吗?”米粒抬头望了一眼高高的穹顶。

“当然是越大越好。”铜雀与纳瓦异口同声道。

东方既白时分,红日从地平线上缓缓冒出头来。铜雀将一直把玩着的铜制麻雀放入口中吹响,奇异的哨声悠远传开,不久平静的海面起了浪涛,一座蓝灰色的小山浮出水面,却是一条巨大的座头鲸,沉默着张开嘴伸出舌头搭起引桥。铜雀一个跃起踏上桥,搭乘着他的大鲸船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等到日上三竿,飞鲢号上的商团成员们也均已陆续整理好行装,准备向各自的新航路出发。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小姑娘慌慌张张地冲出舱门,鼓着嘴吹她的鲸哨。不一会儿有了几声咕咕咕鸽子般的叫声,紧接着水声哗啦啦大了起来,一个矫健的黑影蹿出水面,凌空打了个滚拱到岸边,惊得其他坐骑纷纷避让。

米粒跳上虎鲸赫兹的背,抓住它的背鳍在海面上游了一圈,才想起自己也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该不是被耍了吧?还是会长大人反悔了?

米粒低头摸摸虎鲸的白斑,埋怨自己睡得太迟,又埋怨没人叫她一声。不过好在,她郁闷低落的时候总不会持续太久。日头已升得很高很高,时间不宜拖得太长,米粒摸到背后从不离身的油皮伞,刷地一下撑开。

伞面上绘着一位美少女,穿着打扮都是高丽的样式,少女照到阳光后羞红了脸,躲到了两朵杜鹃花的背后。

“往哪儿去呢?”米粒好像是在问自己,又好像在问伞上的少女。

少女当然不会回答,但那绚丽的大花朵却忽地散开了,花瓣仿佛被什么风吹着向着一个方向飘去。

米粒轻拍虎鲸的头,白斑下的眼睛眨了眨,咕咕咕叫了几声,赫兹便带着她沉入水中,向着花瓣指引的方向优哉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