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祁昙留给他的信和衣服反复看了很多遍,信的内容很短,只是嘱他将衣服交给一个人,如无意外那个人不久后便会来祁家。而那件衣服,夏颐青一直搞不清楚,那是用什么东西做的,明明纤薄如绢,但再冷的天气,摸上去也有一种温热的感觉,若到了酷暑,又是沁心的凉爽。原本在火灾之后他想将衣服洗干净收好,放进水里衣服却漂了起来,有水珠凝于其上,不会散开。焦木灰烬被水一漂,洗去了,衣料瞬间恢复洁白,如同崭新。再细察看,这件衣服并无通常所见那些缝线,浑然天成,简直就像是从织机里拿出来便是一件衣服的模样。夏颐青除了唱戏,闲来无事便研究这件衣服。那个信中说要来取走衣服的人,始终也没有来。

祁家班无人再管,大家各奔东西,他也转投进一个梨园班子,凭着他一流的身段扮相混口饭吃。那之后的数年,他随着戏班辗转漂泊,去了很多之前听都没有听过的地方。他在台上漂亮风光,演绎着各种悲欢离合,时间不长却像是过了好几辈子。辛苦也是辛苦的,但是他尚自乐在其中。

 

 

一天,有户富商请班子去唱戏,贺他女儿远行归家。唱罢了戏,有个男人找到他,说要请他去海上唱。夏颐青说只要价钱妥当,自然是可以的。那人于是给了他一个没法拒绝的价钱。

 

夏颐青在海上的这出戏,是在一条大船上唱,需得连唱一个月才算完。那船上有酒食有姑娘也有些往来客人,是个海上的驿站,人们来这里也不是专程来听戏的。夏颐青只管唱他的,并不管其他人做什么。唱到了第十天,来了一个客人,那人什么都不做,只是盯着他一个劲儿地看,像是要听清楚他唱的每一个字,看清楚他的每一个动作。那人盯着夏颐青的眼睛里甚至有些泛着泪光。他身旁还带着个少年,黑肤长辫,眼神敏锐明亮。

夏颐青唱完了戏,那位客人便来和他讲话。客人说:“你不是她。你是谁?”

夏颐青说:“我当然不是别人,我便是我。”

客人摇摇头道:“世界上不可能平白有这么像的人,连神色举止都像。”

“你可是把我错当成了一位小姐?”

“你认识祁昙。”客人说,“你是以前祁家班里的人?”

夏颐青点点头:“算是吧。”

“这世上虽有许多巧合的事情,但我想我们今天在此相遇恐怕不是巧合。”客人转向身边少年说,“西结,看着点情况,我就知道海灯笼带我们来的地方不会那么简单。”

夏颐青说:“这位,可是恰好在找祁小姐?”

“她……你知道多少关于她的事,能对我说说吗?”

夏颐青便将自己入祁家班做优童,又扮祁昙侍奉祁老太的事说了个大概。那人听到他讲祁家大火,神色凝重眉头紧皱,显是想起了什么不快的过往,似是和祁家牵连颇深。

夏颐青想起了祁昙留给他的信中所写,便试着问道:“不知怎么称呼?”

客人道:“小生姓贾名绢生。”

夏颐青点点头道:“如此这般,你我合该在今日相遇吧。我替祁小姐保留了一件东西,已有数年之久,她嘱托我转交给你。”

 

夏颐青拿出那件衣服交给贾绢生,他说:“我并不知道那一日祁家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变故。我想她一定是想亲自把这件东西交给你的,只是迫不得已才让我转交。”

贾绢生展开那件衣服,虽然已过数年,那件白衣还是如同崭新的一般。

这时,西结吹响了警示的哨音,听见这种尖厉的声音,船上好奇的客人也不觉骚动了起来。

在不远处的海水里,有一些不寻常的东西正在靠近这艘船。

贾绢生问西结看到了些什么,西结说:“有东西在驱赶着鱼群,朝这里来。”

有人在一旁说鱼群有什么好怕的,难道鱼还会把船给撞沉了?西结白了那人一眼,满是对没有见识之人的嫌弃神色。

贾绢生说:“若是被刻意驱赶而来的,绝对不会是什么对船无害的鱼了。”

想到自己可能是鱼群来袭的目标,贾绢生决定眼下最要紧的便是要逃离这艘大船,以期引开敌人注意,让船上众人得以安全。但是他们的小船还不及放下水中,水面便腾起了一股蓝色的火焰。火舌迅速挨到了船边,将船整个包围了起来。

西结说:“是鱼着火了。”

“就如此不顾一切想要将我置于死地,连这艘船和这些无辜的人也都一并要牺牲掉吗。”贾绢生摇头道,“这鱼是被特别处置过的,身上附了油泥磷粉,着这鱼撞船,击撞出的火花一经引燃,整片鱼群即使在水中也会烧得热热闹闹……”

再看那源源不断朝船而来的鱼群之后,摆动着线状的水波,正是海蛇在驱赶着鱼群。

“船下方已经着起来了,现在可怎么办啊?”夏颐青见此骇人情景,也不由得慌了起来。

 

贾绢生道:“既然船已着火,眼下只好弃船而逃了。”

夏颐青道:“我的班子还在这里,我得去找他们。”

西结说:“现在就算跳进水中也会被鱼火引到,逃不了的。”

贾绢生道:“我手中的玉蝉衣水火不侵,待我跳下水去,开出一条路来便可。西结你在船上帮我。”

西结哼一声道:“在水里还有人能比过我吗?你让我在船上待着,开什么玩笑,水里是我的地盘!那个姓薛的真是烦人透了,今天我就要把他的破蛇都给他杀光。”西结说着一把拽过那件衣服,套在身上。

贾绢生苦笑一下,用手抚他额头说:“好吧,但莫要太急躁,多留心自身。”

西结一点头便纵身入水,在水中不一会儿便破开一片无火的区域。

贾绢生和夏颐青将小船放入下方水面,再着人从绳梯逃走,这时过来一个人急急忙忙就要往下挤。贾绢生伸手拦住他一看,这人虽尽力别过脸去,还是能看到脸上那一道狰狞疤痕,竟是一个熟面孔,黑石帮的海盗孙二月。

孙二月苦笑不得地说:“你就让我走吧。你是不是属蛇的呀,怎么你到哪儿,蛇就到哪儿啊!上次我让那耍蛇的小子欺负得够呛,这次你就让我走了吧!我求求你行吗!”

贾绢生道:“莫急,好久不见了,不叙叙旧吗。先说说你怎么会在这儿呢?”

“我的黑石帮都让你连累完了,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在这儿!”孙二月看着情势压了一下心头的火气说,“我总得做点营生混口饭吃吧。”

他压低声音道:“有人说这里有归墟的消息。”

贾绢生眼睛一亮道:“这样,那我们一同走可好?”

孙二月连忙点头。

 

薛子滕派去收场的锦衣卫带来的都是些他不太爱听的消息,那艘船被烧了一半,可也没见到贾绢生的踪影。莫不是收到的情报是假的?整件事总觉得哪里不太对,有种熟悉又可疑的气息。他知道他已将贾绢生逼得越来越紧了,但他丝毫也不想让他有喘息的机会。

“贾绢生,你这个混账,赶紧下到地府里去给我爹赔情道歉吧。”薛子滕低声冷冷骂道。

 

贾绢生小心收好了西结脱下来的白衣,问坐在一旁的孙二月说:“你打听归墟干什么?”

孙二月道:“据说那里聚集了海里的宝藏,我已经是个穷光蛋了,不得搏一把吗。”

贾绢生道:“这么巧,我也要赌一把。”

“地点的情报我已经拿到了,那家伙定不敢诓我。但是听说那里很深,不知道要怎么下潜啊。”

贾绢生看着夏颐青道:“你是织罗匠家的孩子,可会拆解布料?”

夏颐青说:“在织布前便已先会拆了。”

“那就将这玉蝉衣拆作丝线。我便有法子进去归墟。”

孙二月咂摸着嘴说:“这衣服到底什么来头?挺值钱的样子。”

“确实比你的命还值钱。”贾绢生说着玩味地看着孙二月。

 

后世图册《海荒图》里关于归墟的记录中提到了玉蝉衣。但其中又用墨涂掉了许多部分,像是有人不愿意将此记录留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