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一说出来,判官们登时不笑了。无论这些人如何桀骜荒唐,但对破军的尊重那是一点不会变。建文怎么嘲笑小郎君都无所谓,可这个比喻是对破军的侮辱,今日可不能善了。

建文的声音忽然抬高:“破军的蓬莱,那是凤凰;而如今的蓬莱,不是腐鼠是什么?”

小郎君再次冷下脸来,怒道:“太子爷,我敬你和破军有渊源,以礼相待,你可不要逼人太甚——我治下的蓬莱,如何就成了腐鼠了?”

建文并不被他的怒火所威慑,环顾四周后,直直看向他:“最近半年来,你一一击退外敌,蓬莱被烧毁的动力也恢复了七成,这个大家都看在眼里。但我刚才从东大闸过来,街上的商铺大部分都关门了,路上也没有人走动,可见半年内都没有营生;西市倒是有做生意的,但人人脸上挂着欠债两字,问什么都只管摆手,他们是在怕什么?还有,东闸口那一串挂着的尸体随风飘荡,又是什么意思?”

小郎君不屑回道:“那几个人勾结外贼,想要对蓬莱不利,乱世自当用重罚。”

“我查过那几个人的底,他们不过是盗窃海货,罪不至死,倒是他们此前在酒馆里说过几句嘲笑你的话,才有了这种下场。”

小郎君眉头一皱,没想到建文连这种事都知道,显然是有备而来。他还没回答,建文又道:“昆沙和飞蛮头两处商队的纠纷案子,本来已有定论,你却突然宣布重审,审议结果偏向昆沙一方,完全枉顾铁证——有人看到他在外海输送了三船货物给你的船队,是不是?”

小郎君冷冷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蓬莱破损甚重,不收取税金,哪里来的钱维持?”

建文大声指斥道:“蓬莱最可宝贵的一点,就是无论是谁,皆要一视同仁,公平以待,这才能得人心。破军在时,何曾有过这等人人自危的景象?你为一时之利,把这城、这人心糟蹋的不轻,以后谁还敢来?”

 

 

判官们俱是呼吸一滞。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来者必然不善。

“呸!你倒好意思说!”小郎君左手忍不住握紧斩马刀,刀尖在地板上划出一条长长的痕迹,他气冲冲地呵斥道,“若不是当年太子爷引得几方势力来战,蓬莱的快活日子也不会到头,破军更不会死。”

建文心中喟叹一声,破军之死的确是他难以释怀的一件事。然而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倘若任由破军留下的蓬莱岛就这样离他愿想的那般越来越远,他又怎么对得起破军?想到这里,建文扬声道:“蓬莱之战,起因诸多,该有的因果,该扛的责任,早在破军去世前便已讲明。那是过去,我想诸位判官更关心的,是将来如何?”

戏肉来了,在场的人心想。太子爷咄咄逼人,小郎君态度强横,今天恐怕这太子爷和小郎君之间,将有一场血拼。

果然,小郎君猛地将机械手砸在椅子上,发出重重声响,他怒喝道:“蓬莱未来应该是什么样子,自有我等经营,你一个外人凭什么在这里批评?”

“就凭这个。” 建文高举海藏珠,再次展示于在座诸位判官面前。

蓬莱岛一战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当日破军以自己生命守护蓬莱,力战幕府将军和火山丸,最终殒命大洋之中,这颗海藏珠也自那时遗失。

珠子怎么落到建文手上的尚不清楚,但众位判官皆知,这位太子爷确是后来诛杀幕府将军,为破军报仇的人,在这个当口,没一个人敢站出来质疑他对于破军海藏珠的所有权。

小郎君似乎早料到建文这一招,呵呵一笑:“你有破军的遗物,我们自然敬重你。可我们蓬莱议事,得按资历来排。你跟破军多少年?在座的诸位又跟了破军多少年?”

这一言出去,诸多判官都安静下来。是啊,建文跟破军再怎么熟悉,也是个最近几年才冒出来的新人,哪比得上他们这些曾经跟破军生死相随的老兄弟。更何况此前小郎君早已悄悄许出诸多利益,这可比建文一句破军遗志来得更实在。

小郎君沉着脸道:“来人呀,把太子爷请出去。”

周围钻出十几条壮汉,冲着建文就去了。

建文高举着海藏珠,怒道:“今日凡有破军烙者,皆可入内,你这么做是违反规矩的。”

小郎君嘲弄地望着打手们逐渐接近建文:“你一个大明皇子,还是早早回京城去玩的好。”

眼看着十几个壮汉逼近建文,七里来不及多想,转身挡在了建文的面前,她将双手按在刀上,但眼光却不是看向周围的壮汉,而是穿过众人,怒视着坐在主位上的小郎君。

七里的反应倒在小郎君意料之中。说实话,近一年来他也一直在关注建文的消息,知道自从佛岛之后,建文的伙伴就四散各地,他又不好招纳部下,一直孤身一人在海上到处游走。此番建文前来蓬莱,小郎君料到他会带几个帮手,却没想到是最棘手的百地七里。

七里功夫不凡,争斗起来难免会有损伤,前面看顾破军面子,没动兵刃,只想将他们驱逐出去,但她只要动手见了血,判官们绝不会袖手旁观。海盗们最厌恶的,就是外人闯进来指手划脚,这一战建文怎么打是输。

不过,看着七里的眼神,小郎君还是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刀柄。

 

 

忽然,一个女子清亮的声音从柏舟厅外传来:“那我算外人还是内人?”

只听到环佩响动,香气动人,正是七杀走了进来,怀里还抱着一只黑猫。人群一时哗然,纷纷让开一条路来。就连那十几个打手,也原地停住了。

这一下子,柏舟厅内气氛立刻变得不一样了。

七杀和破军之间的感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虽然没有名分在,但判官们早把她当大嫂看待。如今大嫂突然现身,判官们纷纷过来致敬,热烈而积极。

看到此人到来,小郎君十分吃惊。此前筹备议事时,他也曾发过邀请给七杀,可对方并未回应,小郎君以为她对蓬莱之事不感兴趣,那倒是正合了他小郎君的心。

但这会儿怎么又改主意了?难道之前建文去找过七杀?还把七杀拉拢过去了?

“大……呃,大姐,怎么您也来了?”小郎君迎过去,结结巴巴地问道。

七杀白了他一眼:“别误会啊,我听说这里要开会,特来送个东西。”小郎君的表情登时僵在脸上,不知如何回答。

她微微一笑,从胸口抽出一张信笺,展示给周围人看:“破军开战之前,曾经写给我一封信。我想着蓬莱既然有议事,就专程来送一趟,给你们做个参考吧。”

她把信抛出去,诸多判官传阅了一番。信笺的真实性毋庸置疑,破军在里面说已经萌生隐退之意,想为蓬莱重觅新主,认为德者居之云云,虽没有指名道姓想让谁继承,却在信的末尾提到“建文仁厚聪敏,堪当大任”。

这就相当于钦定了吧?可七杀却偏偏不说,只是轻轻摸着怀里黑猫的脑袋,不管判官们吵得如何山响,也是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还时不时冲七里挤眉弄眼,似乎是在用眼神闲聊什么女人之间的话题,而七里这会儿,也早收了方才那副凶神面貌,反而在七杀的眼光中,露出了少女特有的神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