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腾格斯身边笑着调侃道:“怎么样,若不是我开着青龙助你引住鹰灵,它早飞回蒙古了,现在让我也来玩一把?”

腾格斯护住舵盘:“我这头鹰灵,肯定不听安答的使唤。”

建文心想这家伙刚得了灵船还挺护食,倒也没勉强他,而是好奇问道:“腾格斯,你和鹰灵的对话是什么感觉?”

腾格斯侧着大脑袋想了想:“大概就像俺们草原上架鹰赛马一样,不管离得多远,一声唿哨就能听懂你要干啥。”

建文点点头,他刚才看腾格斯操纵鹰灵玩得开心,一时之间真的有些羡慕。也许只能期望早点结束这次的争端,找到真正能修好青龙的工匠,它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运转自如了。

想到这里,他拍拍腾格斯的肩膀:“青龙船上的淡水和粮食全被大浪毁了。好在你鹰灵船已成,我们给两艘船上好补给,这就可以并驾齐驱,去找哈罗德了。”

腾格斯高兴地用力点点头:“俺也早就等不及了,还不知道鹰灵的风吹起来是什么样的。”

他手按着舵盘,也学着建文的样子喊道:“鹰灵船,启航!”

 

 

奇的是,鹰灵船风帆鼓起,却没有往前行动。他又喊了几声,周围的风声大作,吹得他俩睁不开眼,但鹰灵船就是启动不了。腾格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慌张地看向建文,建文道:“你好好用心,听听它内部是怎样运转的。”

腾格斯听他这么说,闭上眼把稳舵盘,过了许久道:“俺只听到船里有忽闪翅膀的声音,但就是飞不动。”

“竟有这种事……鹰灵现在不是被你收服了么?”

腾格斯困惑地摇摇头。他晃晃舵盘,动动风帆,焦急不已,此时王狼却趴在船舷上朝下嚎叫起来。

腾格斯和建文向船下看去,刚才散落在海面上的一块船板下面水花闪动,忽然有一只戴着分指笼手套的大手翻上来,扒在船板上。

那只手一使力,一个大高个儿从船板下面翻上来,甩甩头发上的水珠,利落地在甲板上站定。建文见那人身上围着的水靠像是海豹皮,腰间布满鼓鼓囊囊的口袋,却丝毫不显累赘;嘴上横生两撇龙须,朝两侧支着,可也一点都不滑稽。

“这是什么人?”两人奇道。

接着,更多双手扒住散落的船板站起来,和第一个冒头的人不同,他们各自披着一领长长的斗篷,将头整个盖住。那斗篷的质地甚是怪异,就好像是海带一样,纵是见过天下奇珍异宝的建文,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材质所织。

建文和腾格斯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帮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王狼更是狂吠不已。

船下,那龙须人抬起头看向两人这边,他高声问道:“谁是此间灵船的主人?”

建文听这人说的是汉话,但语调十分奇诡,南不南北不北,很难称得上是官话。腾格斯却在身边高高举起胳膊:“正是俺蒙古水师提督腾——”

那人先举手指向王狼:“让你的狗别叫了。”

建文见他神色凛然,不像是在寒暄玩笑,纵然是称霸山林的王狼,也只是低声“呜”了一声,显然有些困惑。

腾格斯小声嘀咕了句“那是狼”,便扯开嗓子问道:“你又是谁?”聒得建文浑身一颤,心想这蛮子得了灵船之后可真是底气十足。

 

 

“我们感应到鹰灵再次现身,要把这灵船接回宛渠,到时候自会归还。”那人惜字如金,眼神锐利得像是要把鹰灵船的内部看透似的。

“宛渠?”建文回忆起蓬莱工事长提过这个名字,那是比蓬莱更厉害的海中工匠之城,却不知为何在这里被这帮生人提起。

但腾格斯听见这番话早就不干了,拔出刀嚷嚷:“什么碗渠、锅渠的!俺们死了多少次才把乌都罕拿回来,你们这帮鸟海盗想打劫,问过俺的金刀!”

龙须人却一瞪眼,仿佛胡搅蛮缠的反而是腾格斯。“你的船刚刚恢复新生,现在还很虚弱,与新生的婴儿无异。你若不想让它死在海里,就早早听从。”

“你、你们莫骗俺。”本来还凶神恶煞的腾格斯一时间竟然吓得不敢说话了,建文心想这家伙为了灵船真的什么话都可以听进去。

“天下灵船皆出于宛渠。你的船我们自会养护好,等它可以出海了,你就能与它相见。”

天下灵船皆出自宛渠这一节,建文是听蓬莱工事长说过的,如果这帮人真是自证是宛渠工匠,又听这个所谓“百工王”的指挥,那修好鹰灵船自不必说,连青龙船也可以一并修理了。

并且,听这帮人的意思,难道刚刚凶猛的鹰灵是涅槃了一回才与船身汇合的?建文望向青龙船,不禁有点忧虑。

“喂,安答。”建文被腾格斯推了两下,这种涉及和诸国、诸生番外交事宜,腾格斯当然是要全盘推给他的。

他点点头,想起一个主意。“你既然得到了萨满所有的记忆传承,不如想想看是不是有宛渠这一节。”

腾格斯刚刚把鹰灵船的诅咒解除,就有这帮神神秘秘的人要来截胡,怎能轻易相信他们?但他见平常能言善辩的安答也没有半点反驳的意思,看来要自己弄清这回事,只能靠记忆这唯一的一招了。

他“哎”地叹了口气,摸出那个黄金面具戴上,突然在船舷旁边唱歌跳起舞来,一边跳一边还翻着白眼,似乎在努力回忆什么事情。

这是建文第一次近距离地观赏腾格斯的萨满舞。这蛮子粗壮的身子和舞步不算很搭,他离家早,唱起歌也都像是狗儿马儿的童谣。

建文看得有几分尴尬,便转头问那些踩在船板上的人:“可否请各位工匠告知,我这青龙船如何修复?”

龙须人立即道:“你太不疼惜青龙船,更不该叫他闯入风暴。言尽于此!”

我对青龙还不够疼惜?建文对这断言疑惑万分,一时哑口无言。他想了想,又问道:

“那……那宛渠是在海中何处,有什么路径可以让我去拜访吗?”

那帮披着海带的神秘人却好像浑没听见似地,踏在船板上绕着鹰灵船左敲右敲,任凭建文喊了好几声,也没有一个停下来理他的。

“我道蓬莱工事长的脾气就够古怪了,这帮人更是半个字都撬不出来。”他还想接着追问如何自行找到宛渠,一旁的腾格斯却停下舞步,摘下了面具:

“长生天!原来鹰灵船真是在你们那里出生的?”

 

 

腾格斯站在青龙船的船尾,面目失落。

按照腾格斯平时的性子,有人抢走他心头的宝贝,肯定是撸起袖子就上去打一架了。但建文见他一言不发老实得很,也没有动手的意思,想来是在萨满们关于宛渠城的回忆中看到了什么东西,也被这帮神秘人的话吓怕了。

建文左看右看,心里十分想问问腾格斯,在他记忆里宛渠到底是什么样的,如何又是灵船的新生?

不过看腾格斯的脸色就知道,现在实在不是发问的时候,建文也只好作罢。他向船外看去,只见那群披风人将一个个极小的盒子拍在船板尾部,盒子就好像木工用的线圈墨斗,只是白色的线圈里面没有墨汁。

接着,无数抓钩从盒子里飞出,带着飞向鹰灵船底部的一排挂钩上,紧密地咬在一起。

腾格斯看到这一幕,一个壮汉竟然大哭起来:“俺忙了大半年,船还不是要被收走!”

建文吓了一跳,赶紧出言劝慰说他们既然是要修船,那被拖走也是没办法的事。只不过这事一无单据,二无店址,弄得建文心里也老大疑惑。

那帮工匠倒是理所当然地忙活,而且手上还加快着速度,就好像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这么难缠的船主第一次见”。

抛开这些不说,不知道是用了什么动力,那些破烂船板竟然纷纷动了起来。建文瞪大眼睛,看着一根根细线绷紧,与硕大的乌都罕号形成极大的反差,船板划开水面向前移动,乌都罕号竟然被这些破船板用细线拉着动了起来。

腾格斯在旁边一锤手心,叹道:“是了,俺的祖宗们定然就是把船拖回草原的,俺也能记起来——可是又有什么用。”

建文遥想当年,那帮耿直的蒙古人可没有宛渠人这么高超的技术,那真不知要耗费多少匹牛马、多少勒勒车,才能做到把乌都罕号一路从茫茫草原上拖回去。

但看着腾格斯伤心至极,建文心中却油然生出一股羡慕。关于鹰灵船的记忆,无论前世今生,还是来龙去脉,可都一一灌入腾格斯脑子里了。这蛮子虽然不善记忆,但只要和灵船相关的事,他定然一桩也忘不掉。回看自己,谁又能给他讲述青龙的事呢?

“对呀!”想到这里,建文不禁大骂自己一时糊涂——眼前这些宛渠人不就是解铃之便的最佳人选?

“各位工匠,总可以把青龙船的故事告诉我吧?”建文起身大喊,“它是如何到了大明,我又该怎么如意地驱使它,这我总有权利知道吧?”

那龙须人直起身,好像终于不耐烦了:“你与青龙之间的纽带尚且不如这蛮子稳固,多请教他就好。”

他这么说着,鹰灵船就被拖着经过青龙船,挡在两拨人之间,眼看就要开走。

建文心想,看来这龙须人真的一句话也不打算多说了。腾格斯是通过萨满的秘术与鹰灵心意相通,这一点建文刚才看得一清二楚。也正是因此,腾格斯与鹰灵的沟通理应更直接些。但是大明又没有萨满,怎么让自己也能如此自如地控制青龙?既然宛渠工匠避而不答,那就只有发动腾格斯和自己一起想了。

他看向腾格斯,这大汉正流着泪向鹰灵挥手道:“鹰灵,一路顺风!俺救完人就去看你。”

再看鹰灵船,它竟然努力地将苏力德桅杆上的定风旗凭空转了个向,仿佛是在回应腾格斯的告别。而那些宛渠工匠们站在船板上不摇也不晃,斗篷随着风飘起来,建文知道,他们是要只凭这些破木烂板,把鹰灵船拖到一个遥远到几乎无人知晓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