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朝哈罗德做了几个手势,虽然不是准确的旗语,但大致能表达“你怎么不出来”的意思。哈罗德连连摆手,好像颇有什么难言之隐,非得建文他们进去才能解决。

真是个惹事精!建文只能劝自己,至少这家伙不会害人。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拍拍青龙船的船舷:“又是布袋口,又是旋风的,现在又多了个大水母……青龙啊青龙,咱们可真是倒霉,总赶上这请君入瓮的差事。”

 

 

青龙船朝水母的巨口前进,它四周透明的触手长短不一,但看来总有百十根之多,里面又影影绰绰的,好像有什么黑色的脏器一般。有一些触手好像发觉了青龙船的存在,便分开海水包围过来。

建文小心命令青龙船在触手内左躲右躲,眼看将要接近水母大张的口洞时,剩下的那些触手却抽动起海面来,每抽一下都绽放出巨大的电光。

青龙船被电光劈了几下,在船身上留下巨大的黏液拖痕,拖痕又在数息之间变成烧灼的痕迹,令建文心疼不已。与此同时,他脚下还出现一种麻麻的感觉,沿着脊梁骨一路传到天灵盖。

“安答!就是这麻麻的东西!”腾格斯叫道,原来他刚刚就是吃了这鞭打的亏。

“小心点,莫被它劈到!”建文按向玉玺,想使青龙船爆发出金色的光膜,阻挡触手的攻击。但任凭他怎么使力,光膜就只是弱弱的一层。

“好像是在黑风暴里用脱力了!”建文刚刚喊了一声,“刺啦”一声巨响过后,青龙船的主帆桅杆又被抽出一道裂缝,船身颠覆不止不说,反而往后退了十几丈。

“糟了,这样没法过去啊……”

建文心中正焦急着,突然在脑中听到另一声长吟。接着,主桅杆的滑车骨碌碌转动,本来落下的帆突然升了起来。那帆上本有一个金色的抹香鲸痕迹,现在金光大作,连同青龙船微弱的光膜也变得强烈起来,好像还隐隐成了一头长鲸的形状。

“是海王啊!”腾格斯朝建文大喊。建文激动不已,那抹香鲸正是佛岛下的怪物“海王”的一部分,想来是水母劈中风帆,激怒了这鲸神本尊,才要助力青龙斗它一斗。

果然,金光炽盛的青龙船下风声大作,长鲸激起一道白虹般的水柱,生生辟出一条航道。那水母的触手吃它一惊,纷纷蜷缩回去,眼看那口洞也要闭上,整个要沉回海下去了。

“青龙!就是现在!”

 

 

水柱散尽,水雾在夕阳下映出七彩的霓虹光芒。青龙船像乘着这条彩虹之桥一般,在水母即将关闭口洞的一刹那开了进去。那一瞬间,建文觉得自己被一种暗紫色的液体包围了。

建文从月光中睁开眼,发现自己是浮在一片暗紫色的池沼上。月光耀目,他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从指缝中看到一个圆圆的天穹,才确认自己已经到了水母岛的内部。

腾格斯落在了旁边,四仰八叉地躺在池沼上哼哼,王狼在沼面打着狗刨,正试图游向腾格斯,看来是想把他拽到岸边。青龙船歪歪地停在沼边,姑且算是靠岸了——全员安全抵达。

这池子方圆不过一亩地那么大,但建文向岸边游得相当吃力,他在池子里游了一会,摸到一根绳子。顺着绳子望去,站在岸边指挥几个人把他拽离池沼的,可不就是金发碧眼的哈罗德?

“建文阁下,腾格斯阁下,你们可算进来了,咱家等得比哑巴吃黄连还苦!霍,好大一条狗。”

哈罗德一现身,就在岸上絮叨起来。建文登上岸后,王狼也拖着腾格斯上来了。他们围住哈罗德上下打量一番,这家伙不仅不像是刚经历过什么海难的人,反而白净精神了不少。他的中文还是不太顺利,但建文怎么看怎么觉得他是满脸堆笑,反倒是那几个青年男女的脸色才像是吃了黄连般难看,看来也是忍了哈罗德许久。

“好你个哈罗德,在这里活得倒滋润。”建文朝四周望了望。

旁边的几个青年男女凑过来,好奇地打量建文。这几个人一身素白衣物在月光中映得发亮,仪态高古,也不像是大明打扮。哈罗德大声道:“此几位乃咱家新交的神仙眷侣。”

 

 

建文听到他用的这词,顿觉牙齿一酸,缩了缩脖子。当头一个男青年长长作揖:“这仙岛千年来很少有外人进入,不想还能遇到这位羌人。”

“羌人?”建文听他们语句怪异,还动辄百年千年的乱说,心下大惑。“各位在此居住多久了?”

“寒暑无尽,大概千余载了。”白衣人仍道,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建文撇撇嘴。他拉着哈罗德低声道:“这些人自称是古人?”

哈罗德耸耸肩,不置可否,这可让建文犯了嘀咕——自己见过鲛人,见过龟僧,但要说这帮人是活了千年的神仙,却是打死他也不信。他想起刚刚在沙滩上跑动的小孩,寻思这应该是一个在水母岛内繁衍生息的大种族,没准是专门坑骗过往商客的。

“请教各位,平常从这里怎么出海?”建文直接问。

没想到这帮人看看他,脸上颇不满意,有两个还翻起了白眼。许久,为首的那个白衣人缓缓道:“自先祖迁徙此仙岛以来,我们就没有出过岛。此地物产丰富,地理星辰一应俱全,我们彼此相处又和谐,为什么要出海呢?”

建文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他猜测自己的眼神已经疑惑得接近鄙夷了。

“他们有多少人?”他又问哈罗德。

“五百个。”哈罗德道,“也当真是奇掉大牙,正好是男的一半,女的一半。”

这个数字倒是让建文心下一惊,这不就是当年传说徐福寻仙带走的童男童女数目么?

“更奇怪的还在后面,不过在此之前,咱家给你看个宝贝。”

哈罗德这一提醒,建文恍然拍拍脑门:“对,险些忘了正事。”于是把腾格斯招呼过来。

哈罗德从随身的口袋里左掏右掏,拿出一个透明的大骷髅头,在建文他们面前晃晃。

建文欣喜不已,不顾岛内静谧,高声叫了出来:“是破军大哥的宝藏!”

 

 

哈罗德点点头:“那些探险员告诉咱家,极东之国有一批应龙之民,这头骨便是他们死后留下的。咱家拿到这宝藏,就被大水母追着吸进来了,可能它也想吃掉这水晶,幸而咱家拼死护住它。”

“真有你的!”建文拿过那个骷髅头左看右看,又对着月光照照。这东西看起来是人工打制的,并非真正的人体所化,材质像是透明的白水晶,里面黑漆漆的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它表面又无有什么能认得出的符号文字,实在不像是什么封印了神奇力量的东西。

“俺被蛰个半死,就是为了这个?”腾格斯在一旁伸着头,不算太好奇。

建文却明白,之前他和腾格斯、七里的所有努力,全都是为了这块东西,虽然不知道这东西的价值在哪里,但既然破军派出去的探险者都这么说了,就可以确定这就是那件宝物没错了。

他翻过来掉过去地看着这水晶头骨,嘴里嘟囔着“破军大哥为什么在意这东西?”整个人已经沉浸在喜悦之中。

哈罗德看着建文手捧水晶骷髅爱不释手的样子,笑着道:“守船待鸟很容易,但你不能马上杀死它。”

“你说什么?”建文不知他为何没头没脑地说这些话,随口应和道。

“因为候鸟远渡大洋,累得要死,一落到咱家的船上,便再飞不动了,咱家手到擒来。”哈罗德只是自顾自地念叨,“但是咱家急着打杀,一时又吃不完,半日便风干得像蜥蜴干一般了。海蛇的血有剧毒,吃了会半身麻痹,驾不了船,但有种鲨鱼的肝脏可以解毒……”

建文的笑容凝滞在脸上,只听哈罗德还在那叨咕着:“假若渴了,自己的尿可以蒸来喝,这些都不算啥,但有些暴风雨的夜里,咱家实在难熬,那雨实在太大了,太吓人了……”

哈罗德的脸上挂着微笑,但建文能从话里品出,他为了拿到这个宝藏付出了多少,这死里逃生的次数怕是比两个自己还要多。他心中酸楚,上前搂住哈罗德的肩膀:“好兄弟,辛苦你了。咱们休息一阵,就想法子从这岛里出去。”

他心想着,这次出去后,宝物可以拿回去交差了,想来小郎君也会心服口服。至于重振蓬莱的事……毕竟当时的气头一过,建文也想过是不是还有更好的方法解决,这倒可以从长计议。

再剩下的,就是和腾格斯找宛渠人修修船,去打听下七里的消息,要忙的事情还挺多。

但这一切都多亏了哈罗德找到宝物,心头大事总算放下一桩。眼看腾格斯也摩拳擦掌,打算趁水母再次吞咽的时候钻出去了——看来这鬼地方他也不太想多呆。

建文和两个人看向哈罗德,想询问他如何出得了这座怪岛。后者却揉搓着自己的金发,斜眼看了看周围的那帮白衣男女青年,有些嗫喏地道:“两位莫急,所谓心急吃不了臭豆腐,这会咱们……还万万逃不掉,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