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还是白虎主炮应有的威力,只不过……在爆炸的中心,那个黑衣老僧竟然还安然无恙地站着。

黑衣僧的面前停着一把布满秘符的圆形白铁的物件,好像是两个铁车轮套在一起,足有丈余为径,轮中套轮,竟是在半空中转动不止。看起来,正是这轮中轮保了黑衣老僧,连他背后的几个神道司官与离近的士兵也仿佛受了庇佑般没有死,只是躺在地上或叫唤或挣扎,反而比那些化为琉璃的同伴还要痛苦许多。

郑提督心下一沉,这次可有点棘手了。

 

 

“不愧是郑提督,不愧是……灵船白虎。”老僧面色一变,从嘴角渗下一丝血迹。

郑提督知道他虽然是受了伤,但能用法术与法器挡住这绝对不可能存活的一击,当真也是深不可测。一方面,对此人的深浅,只能重新探查;另一方面,按他的设计,白虎的第一轮攻击既已发出,玄武、朱雀二灵船就会有所感应,他还需争取些时间让另外两艘船蓄满备好的灵力。

念及此处,郑提督故意问道:

“你想为陛下开走白虎船?灵船随大明水师出海,有三件要务,哪有那么容易。”

那黑衣僧惨然一笑:“愿闻其详。”

看来这妖僧是真心冲着灵船来的了。郑提督威严道:

“第一件,需专程祝祷诸天神佛、海外天女,祈求一路顺风顺水,海不扬波,这你可做得?”

“老衲别的不多,各类佛寺道观倒是依制建好,且烟火时时祝祷不休。”

“第二件,需今上圣旨,清楚明白下达圣意,你可做得?”

黑衣老僧从袖中拿出一样黄布包裹的卷轴,朝天扬了扬,看来也并没有展开来细读的意思。郑提督点点头:

“很好。第三件,大军出行,要提督亲领水师兵符,以御赐王命旗牌发号施令,你可做得?”

这次黑衣老僧却道:“郑提督性情刚烈,未必一时就会配合老衲,北海水师的新提督忙碌不堪,他的大驾老衲自然也请不动。但老衲也并非没有办法,连那王命旗牌或许也不需要哩。”

郑提督疑惑地“哦?”了一声,接着见黑衣僧念动口诀,那写满符号的轮中轮再次升了起来。

他举臂操纵那轮中轮,口中还道:“也许,郑提督看完后,自然会想移驾跟我们走一趟了。”

郑提督不知他又要搞什么名堂,但看起来玄武和朱雀两船也快要启动了。为了分散这轮中轮的用处,使玄武、朱雀两船机关顺利运转,他不得不挺剑向前,向那法器攻去。

黑衣老僧不急不躁,只是用那轮中轮调整着方向,去躲避郑提督的进攻。郑提督双剑攻势甚猛,常常是以一剑去阻碍一轮,另一剑寻隙去攻击那老僧,可轮中套着的另一轮又来格挡了。十个回合内,郑提督并没有占到太大优势,不过,他本就是在借缠斗拖延时间,这胶着状态自然是越久越好。

可是又进得几招,郑提督开始觉得手腕愈发吃力,他刚刚还是持剑进退自如,现在两柄用惯的铁剑却运转有些吃力。郑提督意识到,那是一股他难以抗拒的吸力。

 

 

与此同时,地上似乎有无数牛毛粗细的琉璃碎屑爬升起来。郑提督觉得双腿酸麻无比,原来那些慢慢爬升的琉璃就像针一般,将他的双腿包围了起来,接着是腰胯,接着是上半身。郑提督心下凛然一惊,当他的手腕也感觉到阵阵刺痛时,这被邪术控制的琉璃细针已经飞舞在他周围,压迫着他周身每一个穴位。

郑提督双手酥麻难忍,娥皇、女英双剑竟然再也拿不得了,自己也一动都不能动了。剑柄的孔里镶着牛筋挽绳,本来套在他腕上不致双剑坠跌,现在却被轮中轮的一股吸力吸引,慢慢被摘了下来,使得双剑渐渐脱离了他的手腕。

那铁轮哗哗旋转,竟然像一个口袋般,将双剑缓缓纳入环中,仿佛在肆意吃着郑提督的这对爱剑——那可是大明最锋利的两把天铁宝剑。

那轮中轮吃了铁剑,爬得更高了。郑提督在群针环伺中咬牙说道:“来啊,还有更邪门的吗?”他的武艺虽已经练至凡人最强的水平,对付一般的邪术也绰绰有余,但此番的劲敌实在不是常人能预料的。

只见那轮中轮升到白虎的顶部,从轮中现出一个星体模样的东西。那星体绽出熠熠的白光,白虎船艏好像能对其进行感应,发出一声“呜——”的苍凉长叹。

郑提督从没见过这种景象。白虎船艏的眼睛中,有一丝悠悠的白气被什么东西牵扯着从瞳孔冒出来。那白气在船外越积越多,到最后竟成了一匹巨大的白虎,四蹄疯狂地在半空刨着,却不由自主地向半空中升上去。

“船灵……是白虎船的船灵?”

随着白虎的上升,白虎船与轮中轮之间也形成一道炽烈的白色光柱,直直连在天地之间。郑提督也在这道光柱内,他推断白虎船属西方,在五行曰金,而那个双层的金属巨轮似乎要把它范围内的所有金属物吸掉。

果然,郑提督觉得身躯灼热,他一向威严与儒雅并重,此刻罩衣和其下的护甲也在逐渐分崩离析,一寸寸露出结实的躯体。

大明船灵可以被法器没收这件事,饶是操纵灵船多年的郑提督都没见过。眼见白虎的船灵被一点点收走,他束发的金冠也已经不知消失在何方,长发飘扬在飓风之中;但任凭他如何挣扎,身体却始终不再听自己使唤了。他怒视黑衣僧,想知道这妖人有何说法。

那黑衣僧果然道:“陛下现在有一样要紧事,因此需要拿灵兽精魂,用在他的宝座中和宝座周围。”

燕帝想要船灵?黑衣僧说了一半停住了,转而看向小岛的北方,郑提督知道,那里终于按自己预想中的那样,开始掀起巨大的波浪。

 

 

那正是玄武船蓄有的机关。玄武船上龟下蛇,龟静蛇动,水面下螺旋形的蛇躯旋转,将周围海水翻搅起来挤向佛岛,就像一场小型的海啸一般。

滔天波浪猛烈地敲打着这片不祥之岛,仿佛连天光都被它遮蔽了。玄武体量巨大,它卷起的海水竟然直接漫过整个小岛,从岛北冲刷向岛西,黑衣僧身后挣扎的手下除了阊阖长老,一个没剩地被这海水卷入身后的大海,再也没了踪影。

见黑衣僧一时分神,郑提督浑身气力一聚,收紧全身的肌肉皮肤。他屏息凝神,忍受着万箭钻心般的痛苦,竟从那白光与琉璃针雨中强撑着走了出来。

那黑衣僧正在半人高的海水中站稳脚步,空中的海水暴雨般坠在他周围。见到郑提督从拘束中走出来,一时竟还有些惊讶。

郑提督此刻上半身赤裸着,多处流着琉璃针雨划出的血液,又被海水冲淡;他的头发披散在双肩,目光仿佛要将这妖人射穿。

他样子虽然有些狼狈,脚步却是坚定的,只见他在漫天海水中飞身向前,欺到妖僧身前,也是半个身子泡在海水中,雨水从他的披散的头发滑下。

“郑提督真是一代军神,孤身一人竟能全歼大部分兵力,又能从拘束中挣出,老衲实在佩服。”老僧再次称赞道,随后话锋却是一转,“可惜太迟了,老衲已经拿到了想要的东西。”

仿佛在印证他的话一般,两人身旁的水面不再上涨,巨浪抛洒下的苦涩雨水也停住了。

而朱雀船那边,却没有如郑提督最初的预想中那样降下火雨……

怎么回事?郑提督向岛南、岛北望去。

在岛南岛北的天边分别升起一柱黑云、一柱赤焰,与他们身后的白色光柱交相辉映。黑云与赤焰中,各有一龟一蛇的黑影、及一只巨鸟的红影渐渐成型;在它们顶头上,也各有一个飞速旋转的物体,应该也是像轮中轮一般的拘灵之物。

“你还有两个法器?”郑提督嗓音低沉,那黑衣老僧却淡然地摆摆手,仿佛是在说“这没有什么”。

雨完全停了,郑提督艰难转身,向这三道通天彻地的拘灵通道望去。果然,单凭自己一人之力终究是独木难支。其实燕帝如果真的想要收回船只,郑提督也没什么想要抵抗的,或者说,他对这一结果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它的方式竟然是抽灵。

并且——伴着三道巨大的光芒腾起,郑提督不得不作出脑中存在已久的,那个最坏的推论结果:

既然三灵均已经被抽,那么燕帝下一个想要的,只有那艘现在不知在何处的青龙船,和现在驾驶青龙的人。

或者,眼前这妖僧已经采取过什么行动了……郑提督想得出神,右腕不觉又刺痛起来。

他抬腕一看,手腕系着的那枚小小的平安符被白光侵蚀,已经在一寸寸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