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吴承恩已经绕过了何勇,做了一个告辞的姿势后,小心地踏着铁索,朝着自己的终点迈开步子。

自己的招式,这么简单便被化解了?站在原地的何勇看着吴承恩,心中的不解渐渐凝成了屈辱。何勇手心一凉,低头看到掌心里多了一道深深伤痕,原来是走神之际,那短矛的前半截已经被收回手中。何勇咬了牙,随即大吼一声:“姓吴的!”

石块寸寸崩裂的声响传来。

吴承恩顿住了身影,却没有回头:“劝你不要强来……穴位这方面,也是跟伍大人学来的……我落笔有轻重,最迟一个时辰后墨迹便会散去。你若是现在强行挪动身子,恐怕日后会不能走路的。”

“执金吾,还容不得你留情!”何勇说着,忍着下半身剧烈的疼痛,依旧打算拉开马步,将手中兵器掷出。

吴承恩急忙挥笔一挡——但是,什么都没有。听声响,那短矛落在了他脚前两三丈距离。显然,这个长度,已经是目前的何勇所能攻击的极限。单是这不成威胁、甚至不成模样的一击,也让何勇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他的双腿已经吃不住力气,眼瞅着便要崩塌。

“你这……何苦。”吴承恩缓缓落下手中的笔,看着对面的何勇,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别以为你胜过了我,便可得意……”何勇大口喘着气,意识有些模糊不清:“我在执金吾当中,只算是个下人……我连被赐姓的资格都没有……我执金吾,高手如云……你,迟早会被……”

三言两语,已然耗尽了力气。

 

吴承恩缓了片刻,摸索了一下袖口——宣纸,还有两张。他叹了口气,终究是一跃落在了何勇面前:“别动。”

何勇确实不大能动了;但是他看到吴承恩又回来羞辱自己,拼着最后一口气,双手像是拉着纤绳一般,想要将兵器拽回手中。

吴承恩也不计较,只是甩出一张宣纸,落在了何勇的腿上;只见龙须笔贴在宣纸背面,吴承恩忽然间开始落字,何勇腿上那一个一个“石”字,被素描进了宣纸。随即,吴承恩将宣纸揭开扔在一边。那宣纸毫无轻盈之感,重重落在地上,碎成了一块一块。

而何勇的双腿,虽然有些血肉模糊,却总算是避免了崩碎的下场。最起码,血气通了,何勇大喘一口,意识清醒了些许。

“先告诉你啊,我不是想帮你,更不是可怜你。”吴承恩知道对方性格,急忙开口道:“只是青玄一直告诫我,说我绝不能杀人。我是帮我自己。我怕破了戒,才出此下策。你……”

话没说完,吴承恩只觉得脖子上寒冰冰的——原来何勇已经收回了短矛,此刻矛尖正抵在他喉咙上。

“狭路清净,只有你我二人。”何勇勉强撑着身子,嘴角诡笑:“帮不帮我的……只要你闭了嘴,便也不会再有外人知晓。小子,你终究还是天真了。”

“算了吧。要想刺你早就刺下去了。你说你是九剑的朋友,自然不会这么下三滥。”吴承恩毫不慌张,反倒是推了推何勇的手腕:“那个,有点凉……”

何勇不动声色,看着吴承恩的双眼,随即向后一躺,兵器扔在了地上:“妈的。”

 

见何勇不再有所动作,吴承恩直起身,准备继续出发。

“你要如何走出狭路?”躺在地上的何勇忽然开口问道。

“唔?”吴承恩一时间没有明白对方的意思:“你不是说过,只要踏上你那根柱子,就可以出去么?”

“这狭路……看似三十三丈长短,其实足有三万三千里。光是靠你的脚,想走出去,岂止半年。”何勇仰面朝天,表情宁静:“我说过,执金吾之中,我着实是个下人。狭路,本来就是给其他执金吾习武的结界之一。若是我在结界之外,倒可以拔掉兵器,破了这局。但是,如果我本人也置身其中,那便必须死掉一个,才能有人出去。”

吴承恩听到这里,恍然大悟:“怪不得对面柱子近在眼前,我迈了几步,却感觉没有接近。”

何勇没有说话——其实,他心中此时也是焦急。林子里的红衣大军到底是哪一方势力还没有确定,怕就怕在执金吾只是布防于李家,要被对方打个措手不及。眼下,必须去通风报信,让一众兄弟当心才是。可是眼前这个自己造就的局势,自己干不掉吴承恩,吴承恩又不肯杀自己,真是叫人进退两难……

不过,其实还是有办法可以解决,而且是最简单的——背枕着铁索的何勇微微偏了偏头,看了看下面的万丈深渊。

而吴承恩则是站起身,四下环顾,时不时还探出手摸索。

 

“出去后,记得去找其他执金吾,就说林子里有红衣大军逼近。”何勇不经意地絮叨着,似乎是在交代给吴承恩一项重要使命:“本该直接通报老爷子的。但是进来这里之前,我们就感觉到了:老爷子的天罗地网已经张开,任何人都进不得天圆地方之内……哎。”

“啊?算了吧。”吴承恩有些莫名其妙地说道:“你们这些人里面,就没有一个能好好说话的。除了那个老爷子之外,个顶个都是急脾气。不过,不是我多嘴;你们执金吾的臭脾气到底招惹了多少人啊,看看,到处都有人要来打你们……”

“立于天下,自然树敌无数。”何勇笑了笑,然后叹了口气:“此生别无他憾……只是以为,最后一场能和九剑较量。”

何勇说完,闭了眼睛,身子一滚——随即,那股失重感包裹了全身。

而铁索上的吴承恩听得响动低头一看,眼见何勇寻死,他却并未阻拦。

好的……这便对了……何勇顿时安心了不少:他只担心,麦芒伍教出来的徒弟有什么妇人之仁。你吴承恩也有急于出去的理由,而我更是如此。死我一个,值。

下去了,找九剑去比划,简直快哉!

“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何勇大声喊道:“出去了,要告诉其他执金……”

唔?

何勇一愣,看到铁索上的吴承恩掏出最后一张宣纸,然后朝着天地间一铺,随即挥笔——力透纸背,一股无形的力量经由宣纸扩散,飞速朝着远方袭去——

区区三万三千里。

 

眨眼功夫,狭路的边缘上传来了一阵嗡鸣——那是何勇自己都没有看到过的狭路的边界——上面被落笔了一个巨大的“破”字。

于袁天罡的风水大局相比,这“狭路”只是大了些许,厚度和硬度则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只见得边缘位置忽然间一阵模糊,继而崩塌殆尽。

未等何勇有所反应,只觉得后背一震,浑身酥麻——回头望,他已经跌在了地上。何勇目瞪口呆,左右看看,知道自己已经回到了李家的宅子里。而身边站着的,则是那握着龙须笔的吴承恩。

“要报信,你自己去便行,别总指望着使唤别人。”吴承恩皱皱眉,收起龙须笔后,潇洒的一句“后会有期”,转身便跑。过了片刻,他又羞着脸重新跑了回来——刚才的方向,显然是跑错了。

听得声响的其他两名执金吾,很快便寻到了地上的何勇;此时的他除了双腿伤势严重,嘴中更是神志不清地呢喃着:“破了?这便破了?”

其他二人并没有细听何勇的呢喃,只是看着那血肉模糊的双腿,互相望了一眼后拿定了主意,其中一人脱口而出:“得速去请来世仙。”

“赢得这么难么?”另一人扶起了何勇,开口问道。

“对了,对了……红衣大军,红衣……”何勇喘了口气,想起了正题。

“红衣大军?什么红衣大军?”一个迟缓的脚步,不经意间蹭了过来:“说起来,咱家的人呢……怎么院子里这么空啊……还有,你们不该是在天圆地方里面么?”

何勇等人抬起头一瞥,随即又都不再去注意了。

来的这个人,哪怕平时也只会碍手碍脚,加上现在重伤在身,定然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是的。

 

听到院子里响动的李晋,一脸茫然,仿佛自己被与世隔绝了好久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