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也有不会把人丢回海里的例外,不过嘛,得看脸。

长得漂亮的小姐姐小鲛女最喜欢,就像是她跟着的七杀大姐姐一样,长得好看的人,谁都会对她好一点。

小鲛女在自己胳膊上用刺青笔轻轻画了一横,如此一来又凑成了一个正字,这每一笔画都是她救上来没有丢下去的人。

她用手将落难小姐湿漉漉的头发梳理开来,露出下面白净面庞,小鲛女美滋滋想着,该怎么吓唬她?说自己是女龙王?还是女妖?亦或是黑白无常?

小鲛女恶狠狠比了个挥爪的手势,浪头一打,让她双手抓到对方身上,这一抓让小鲛女一愣,好像摸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她忍不住又摸了摸,怀疑是不是自己摸错,摸到短刀之类的地方。

“呀!”

小鲛女惊叫了一声,不是剑柄!

这是男人啊!

她下意识想要一脚将他如同踢梭子鱼一样提回海里,但又下不了脚。

原因在于,这个男人是真的好看啊……

她甚至想着,如果给他画一画眉毛,擦了胭脂,抹上淡粉,润上红红口脂,换一身女子襦裙,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娇艳女子。

摇摇头将脑子里荒唐的念头甩掉,小鲛女叹了口气:“你占了我便宜,我还不能对你生气,谁叫你长得漂亮呢。”

说着她恶作剧般用手去捏对方鼻子,手指才一捏,对方双目陡然睁开,吓得小鲛女鱼一样钻入水里,躲在网梭船后面只露出眼睛鼻子。

舒决用手扣了扣自己喉咙,呕出一些残余海水,这才脑子清醒起来。他坐在船上,看着那个水里怯生生又带着几分活泼与野性的古怪渔家女,不免生出一种奇特念头:老天爷是想要自己和这个人一起平凡生活么?

抱歉,做不到。

他摸了摸船上那一截浮木,马来克力士被他绑在木板上,还在。拿回佩剑系在腰间,舒决又瞥了一眼水里只露出眼睛的胆小渔家女,心里又有几分歉疚。

舒决硬起心肠,从腰间扯下自己现在唯一的值钱物,母亲留给自己琉璃银镜,将镜子放在船上,舒决扎入水里,转瞬不见。

小鲛女爬上船,抓起那一枚小银镜,镜面光滑锃亮,背部有琉璃狮头纹饰,上面还残留了对方的体温。

她不由想到,难道这人……该不会他才是真的水妖吧?我捡到了一个水妖?所以他送了我一个宝贝?

得拿回去给七杀姐姐看一看,到底是什么宝物。

小鲛女收起小银镜,开心地钻入水里游走,竟是连网梭船都顺手丢掉了——这船还不如她游得快。

 

舒决躲在距离海岸不远的椰子林中,他特意选择礁岛上最高的石崖,方便居高临下观察前方海面动向。

计划不如变化,他原先筹谋是引君入瓮,将那大宝船引到浅滩附近,而后利用熟悉地形优势迂回牵引。对方会立刻发现陷入危险,要么放缓让自己得以从容离开,要么穷追不舍,这就给了自己进一步的机会。

他很是眼馋那艘重炮巨船,海上团体中拥有大船的不少,可“重炮军船”却是另一回事了。除去最难以揣测和罕见的灵船,重炮军船往往都是充当水军主将战船,高大如城,进可以指挥调度诸船,退可火炮弓矢掩护撤走。海面上,重炮军船就是一座移动堡垒,重炮轰中之船都会化为齑粉,再者干舷极高,冲撞之下有天然优势,哪怕不得已肉搏,光是火炮和冲锋掀起的浪头都足以摧毁规模不大的船队。

其他人看到大明水师的主力战船简直是见了阎王爷,纷纷躲避不及,可在舒决眼里却是一艘移动宝库。他恨不得立刻把那王姓将军揪下来,由自己来当那船长。

可惜……那家伙也凶多吉少了。

锋利的马来克力士斩开一个椰子,舒决靠在石头上慢慢吮吸椰汁,望着远方,喃喃道:“原来是黄雀在后。”

海岸边,大明战船已经进入暗礁区,掌舵人显然也明白了周围凶险,停泊在近海处,不过选择了一个很高的崖壁,这种古怪地势让他们有个好歹登陆都十分困难。周遭的十二艘中小型船如同狼群一样火速围了过去,即将进入接舷战。

舒决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难道对方火器补给已经不足么?为什么这个范围还不开炮?

他丢掉椰子,跑到石崖上往下扎入海,一路往前游,只为看清楚那明军战船到底要作何打算。

此前与自己交手对方展示了自己侵略如火的海战风格,然则眼下却停滞了下来,令舒决心里痒痒的,必须近距离观看到底对方卖着什么关子才能舒服。

还未等他进入更近海域,雷雷炮声令舒决双耳发麻,只得停下观摩。

 

战场中,两艘重型海盗船已经呈牛角之势和大明炮船接壤触碰,在海盗众摩拳擦掌准备登陆抢夺时,对面那艘巨船侧板上突然拉开了一层层木板,一个个黑洞洞炮口对准他们,不等他们下达撤退命令,火炮轰然炸响。

居高临下的两排火炮转瞬将火力尽数倾泻在两艘重型海盗船上,一轮排炮后,一艘海盗船当即被轰得支离破碎,木屑残尸纷飞,如同是被飞蝗啃过的麦秆一样坑坑洼洼,转瞬就沉入海中。

另一艘海盗船稍好,转向逃得快,但也被迎面炮击直接削断后半截船体,勉强支撑着还未完全沉没,水面船头翘起,海盗们纷纷跳水逃命。

舒决心中对那王将军更是忌惮。

此人指挥太自信了,须知接舷战一起火炮就难以发威,掐准这个关键时节露出隐藏的毁灭性火力——他根本是在等对方集中人力,一鼓作气摧毁敌人有生力量。

须臾间摧毁两艘海盗主战船,气势上顿时反转。原以群狼战术围困宝船的海盗船们驾船四散而开,迂回躲在了远处火炮范围外,暗中观察。

舒决却很清楚大局已定。乌合之众就是乌合之众,如果能够忍住伤亡损耗一股脑全部冲上去接舷战还有一丝夺船希望,可到底是被火炮轰脸给吓住,哪怕头领下命估计下面人也不愿意去送死。

接下来是打是走,都是明军说了算。更大隐患是,一旦大明水师援军抵达,这群海盗船将再无活路。

大明水师的宝船上灯火通明,在水面上如履平地,仿佛片刻前的炮击杀敌不过是海路上的一场台前戏的敲锣鸣鼓。要不是硝烟味还未消散,海面上漂浮着许多浮木残片尸骸,只让人怀疑此前到底有无发生一场惨烈海战。

 

舒决又看出异常,海盗众竟没有退走,他们再次包围合拢过来,只是这次更加谨慎,而且多了许多小船。

海盗援军比明国水师到得更早。

这不合常理的情况令舒决皱眉。

海盗遇强则弱,遇弱则强,实质上是捕猎弱者的一门手艺,面对正规军海盗往往是选择躲避,这是天性使然。大海上讨生活得有眼力,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打不过就跑,有机会以小代价赚一笔就追,这就是海盗。

眼前大明主战船是块硬骨头,海盗短时间折损两艘重型战船,几十人失去战力,损失足让海盗伤筋动骨,如此状况应该及时撤退才是。然而这群人发了疯一样找来更多援军围猎封锁,大有一股非啃下这艘宝船不可的决绝架势。

舒决明悟,不是冲船,是人。

是那个蒲川!这些海盗是冲他来的,有人以极高的价码让这群海盗哪怕死人损船也要把他抓住。

想到这里舒决心下一阵古怪,也不知道自己幸运还是不幸。说幸运,船队全军覆没,自己却是安然无恙。说不幸,因为自己眼下已经沦为看客,无法与这两群人海上过招,实在遗憾。

海上摩擦不少,可如此拉开架势生死相搏的机会不多,哪怕两国之战,折损不少也会点到即止收兵止损。

他心思百转间,海盗们又开始了第二轮攻势,这次他们学了聪明,不再直接尝试接舷战,而是采取群蚁攻势,二十艘以上的网梭船悄无声息朝宝船飞速驶去,它们散得极开,大炮哪怕能够击沉几艘也无碍于整体趋近。

舒决暗道不好,这种自杀式攻击多半是运了黑火油。

 

果不其然,靠近的两艘网梭船上陡然冒出火焰来,这火遇风就涨,一艘艘火船煌煌撞向大宝船,霎时间黑黢黢海面上被映得通红,如同白日。

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在固定海域内近乎无解,哪怕凿沉了这些小火船,上面的黑火油也会漏出飘荡在海面上,大火会在水面上继续燃烧,沾着就燃,十分难缠。

舒决饶有兴趣等着对方出丑,可看着看着他就瞅出不对劲来。

为什么明明周围海域一片通红火海,可就是没有烧到那艘宝船?

这人运气这么好么?

转瞬舒决就看明白了,是宝船上有人往下撒沙子,在熊熊火光下他们的行动一览无余,是一种细沙,一层层从船上洒下,硬是阻拦了火势。

不仅仅是这样。

还有风势。

舒决感受着吹拂着自己头发的海风,这是西北风,吹向东南方向,恰好让火势处于逆风,他猛然惊醒,那个明军将领居然提前预料到了火攻,这才是他为什么会停船在那个不好登陆的浅海处原因。此人会观星,未卜先知。

那里是逆风口!

反倒是由于火逆,海面上黑火油在风势下倒卷,反倒触燃了近处两艘来不及躲避的海盗船,这种如跗骨之蛆的油火根本救之不及,让海盗众不得不再次弃船而逃,可跳入海里又被黑火油黏上身体,顿时一个个火人在海面挣扎嚎叫,惨状如同人间炼狱。

舒决思忖,此人心机、心智、心性都是一等一的,做事滴水不漏,着实可怕。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揉了揉眼睛,怀疑是自己看错。

这艘明军宝船居然生出了两艘小船?

怎么可能,船怎么可能是活的?

舒决冒着可能沾染火油的风险油近,自己不是眼花,而是的确有两艘中小型船从大宝船后面舱体里游了出来,这原来是一艘巨型子母船!

两艘小船一艘看模样是鹰船,两头尖翘,不辨首尾,以两排船桨驱动,移速极快,常常配合几位铳手,是大明水师里的突击船。另一艘则是火龙船,上面蒙了生牛皮防护,开有铳眼,两侧布下飞轮、尖刀阵,也是一种先锋船。

不止如此,还有一艘中型苍山船缓缓从大宝船体内驶出,上面架有佛朗机炮和喷筒,上下三层,能容纳三四十人,这在不少藩国水军中已经算是强力主战船。可在大宝船这里不过是一个子船而已。

这三艘船呈品字型急行军冲向前方残余的十来艘海盗船,大宝船则是跟在后面也朝着前方碾压而来。

明明是完全数量上的劣势,却如同虎入羊群,鹰船和火龙船不断绞杀落单海盗船,它们利用自身近乎全密封覆盖的坚利外壳左右抵住敌船,而后苍山船一阵近距离炮击,往往敌船就已破破烂烂摇摇欲坠。

他们如此坚壁清野,不断以多打少,偏偏弄得海盗船毫无办法,大明水师行动迅速配合默契,非海盗可比。

海盗终于彻底疯狂起来,他们仿佛被这一面倒的攻势给激怒而上头,纷纷驾船冲向大宝船——这也是最后办法,尝试斩首还有一线生机,否则只会被对方的阵型彻底冲散而彻底溃烂。

遗憾的是,宝船主将早已预料到如此状况,船上士兵支起巨大牛皮盾,一杆杆密密麻麻长枪阵斜下对准一切想要登船者,盾牌间隙之间又有弩机射击靠近者,远处则有后方弓手压制,武装得如同是浑身尖刺的巨大苍耳。舒决后来才知道,这是源自西方极远一处国度的马其顿长矛方阵变种。

此时舒决脑子里闪过一个词。

无懈可击……

 

水中有人从海面冒出头,恰好在舒决旁边,他顺手抄起此人,一看下愣住。此人是逐日海镖的二头目,也是大头领亲兄弟。

为什么明明派自己来玩这一出暗戏,后面又派了二头目扮作海盗压阵?不对,不是压阵,也不是监督。

开头让自己以海盗身份劫持蒲川,而后二头目带船队赶到黑吃黑干掉自己这点可怜人手,赏金拿了货也吃……这必定是大头领首肯的。

难怪晾了自己一个月就匆匆让自己执行任务,还是专门选择了此前负责护送蒲川的自己,人手却完全由首领指定的弱兵,原来做的是这个打算。

舒决恍然大悟,自己担当了一个替死鬼角色,让自己来抓蒲川完成一方雇主委托,最后大头领又及时将“祸首”脑袋送给愤怒的蒲家,如此一来两不得罪,拿了一端高额赏金还能吃下一笔货,完美。

还真是首领一贯作风,既要当婊子还要立牌坊。

二头目脸露喜色,哪怕对方用一块破红布蒙着面他还是认出来:“快,快,找一艘船,不,先给我包伤口。妈的愣着干什么?你小子……”

马来克力士刺穿了他心脏,从后背露出微翘的剑尖。

舒决双眼冷冽收起兵器,一把将二头领软软的身体推入水里:“说笑了,海盗又怎会救人,你信错人。”

 

宝船主将兴起而至,主动参与到登船厮杀。

舒决终于看到了这位可怕的对手真容,对方比自己想得要年轻许多,根本不是什么耄耋老将,而是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太多的男人。此人手持一柄斩马刀般重剑,如杀鸡般斩杀劈砍海盗,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像是塞外动辄拔刀与人搏杀的游侠而非军人。

战斗在开始前就已结束。

拄剑而立的王策站在船头甲板上,他双目望向海面上冉冉升起的骄阳,看到水中红巾蒙面人,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跟在后面的蒲川问道:“将军在想什么?”

王策嘴角一动:“没什么,看到了海中的又一条鲨鱼,他似乎闻到了血腥味过来想要分一杯羹。”

与对方眼神短暂接触,舒决知道对方发现了自己。

他也被激起战意,天下英雄果然不可小觑,总有一日我会来找回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