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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此舒决开始长期待在甲板上，除去休息回舱，大多时持续日晒，让自己肤色好歹暗沉了一些，加之日日操练，身体更加健硕，比以往更多了一份男子汉气概。
但这丝毫不影响外人对他的评价——
美面鲛？哦，那个美男子啊，你们不如收了他当小情人好了？喂，舒决，你不如就跟了我，吃香喝辣，不必日晒雨淋，每天快活着呢。
不少女海盗互相之间经常堂而皇之当着他面口花花，舒决只能装作没听见，反倒是惹得众多女性更觉有趣。
海上人与陆上人不同，生死见惯，约束不多，性情大多直率通达，不喜遮遮掩掩。与她们打交道，倒是比和卫所那些官腔十足的军爷要更让人心气顺畅。舒决也打听过王策之名，只知道此人原本是正五品游击将军，后来却不知被调去了哪儿，总之已经失了势。
官宦中人，对谁是红人谁入冷宫最清楚敏锐，对当红俊杰只是夸赞，而对这些失势之辈倒是百无禁忌，一番酒水后就口不择言。
舒决心里不由感叹，好在大明水师并非都是那王策一样的能人，否则狮鲛卫根本毫无生存根基。绝大多数卫所军将都擅长吃拿卡要，一听战事却个个装病探亲，有利可图亦或是有分润机会立刻精神奕奕，绝对第一个带队赶到，生怕吃了亏去。
这让舒决想到了一种无目狗鱼，以大鱼腐尸为生，一旦遇见尸体就会撕咬对方皮肉肛门钻入体内，而稍作惊吓就会四散而逃，不辨方向。
他每次看到这些人的面孔总是暗自会想，狗吃屎，狼吃肉，世界上狗总是比较多，因为屎总是好找的。
安排牛二去了狮鲛卫开设的第一家杂货店铺做工，在账本上记了一笔，舒决揉了揉额头想小憩一番，手下突然匆匆报了一声有客到。
一艘海沧船已经朝着狮鲛卫的苍山船缓缓靠近，桅杆上的旗帜绣了一团血色云彩。
舒决强打精神去迎客。
舢板上率先走下来是碧眼弯刀的白玫，她依旧是大方裸露出纤细匀称的小腹，白色裙裤与缠胸布衬得她小麦肤色更具异域风情。
“好久不见，我的舒小哥。”白玫打趣了一句，抛了个并不擅长的媚眼，倒像是恶狠狠瞪人。
后面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规矩一点，今天是做正事的，要浪找你的小白脸浪去。”
说话者身着秦汉风格的紫红大袖宽衣，下着长裙，头盘双刀髻，神色端庄，言行沉稳，正是白玫同胞姐姐芍药。同样姿容秀貌，两姐妹却是截然不同的行事风格。
白玫皮笑肉不笑说：“哟，又来装你的贵气了？昨夜酒后有人可是乱得不行哟，用鞭子抽人抽得好开心呢。”
“放肆！”芍药冷道：“你真是越来越没个正型了。”
这俩人一来就呛火药，让舒决也是头痛。这两位女海盗也算是周遭小有名气，原本她们是同一伙亲姐妹，因性格不合拆分开来。虽内部分歧，如若一方有难，另一方是决计不会袖手旁观的。
“得了吧？”白玫继续刺痛姐姐，挖苦道：“穿得那么多，是装给谁看的呢？你还真当自己是闺阁小姐了？不过是为了遮掩身上的疤而已，我还不知道你了……”
芍药最厌恶被提及身上刀剑疤痕，眼里闪过一丝厌恶，还是压抑住自己怒气：“你别忘了我们今天目的，还有贵人在。”
她这么一说，舒决才注意到芍药身后还有一个好奇的小姑娘。她穿着一件淡绿短襦裙，下面裙子被硬生生裁了一截，露出下面白生生小腿和绿底花布鞋，倒是有几分不伦不类。
这么一看，舒决不由愣住了：“是你……”
小鲛女惊呼：“你是那个白水妖……你怎么变黑了？”
舒决也傻了眼：“你不是哑巴？”
“你才是哑巴！”
原本剑拔弩张的芍药和白玫都脸色古怪地看过来。
芍药皱眉道：“你们怎么认识？”
舒决张了张嘴：“这个……说来话长，你们一起过来，想必是有正事。”
心直口快的白玫抢话道：“当然是正事，咱们都是老熟人了，也不浪费时间说那些有的没的，七杀大姐头想要招你入伙，给个信儿。”
南洋上，海盗来无影去无踪，大多藏匿黑夜与深处岛屿中，能打出名号公然独立于世者都不是等闲之辈，其中以两位巨头七杀和贪狼最为出名。
七杀掌控海上浮城阿夏号，楼阁阡陌，华丽奢靡如海上蜃景；贪狼则坐拥鲨鱼之舟摩伽罗，人头柱上留下超过一百张敌船船主亡魂惊容，鲨群相随，纵横睥睨。
俩人行事风格决定了他们所行之道迥异。
七杀是近乎所有女海盗的目标，阿夏号是名扬四海的销金窟，青楼、酒肆、烟馆、赌坊、乐坊无所不包，此外还有南洋最大之一的地下黑市，一切你想买的东西都能在阿夏号上找到路子。
贪狼不同，摩伽罗被他驾驭得如同一头鲜活巨鲨，可长期潜入海底，可夜行百里，还能让迦摩罗“吃掉”其他船只，他是纯粹武斗派，享受劫掠与厮杀快感。市舶司里对贪狼悬赏早已高达五千两黄金，却无人有胆敢拿。
舒决曾揣摩过两位巨头，七杀绵里藏针，不断汲取周遭金主财力充实己身，让阿夏号变成了海上不可或缺的交易桥头，从而细水长流。贪狼更像是一个疯狂的武士，不断对周遭一切示威，稳固领地。
比较而言，舒决更倾向七杀，狮鲛卫的未来去留他也是相当程度模仿了七杀的风格，可惜阿夏号只有一个，而且要从如今已成定局的大势力之间找到生路谈何容易。
“有什么好犹豫的？”白玫朝他使了个眼色：“七杀大姐头的阿夏号上什么都有，而且此番招募，也是七杀大姐头点头了的，大家都很看好你的实力，别磨蹭。反正进来，狮鲛卫还是你的手下，又不会贪了你的人。”
说到最后一句话白玫有些心虚。
事实上，白玫出发前一日，还有不少女海盗不放心，生怕白玫以七杀逼迫良家就范，提前摘了这一枚果子。
说起来还是由于舒决“美面鲛”的名头惹出麻烦。
本是调侃戏称，可不知哪儿传出一个说法，说狮鲛卫的头儿美面鲛舒决可称得上是南洋第一俊。
来来去去，居然编成了一段顺口溜：目似朗星，眉若远山，发若浮云，面无表情冷公子，海上翻浪人面鲛。
女人都是好奇的，越是传言越是想要看看，于是渐渐舒决变成众多女海盗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
他多大？他为什么总是板着脸？他是明人还是来自南洋藩国？他有家眷么？他为何不说话？
特别是知道舒决几乎从不碰女人，众多女性更是来了劲头，这冷少爷是身体有隐疾还是……他本就是女扮男装？
八卦之心熊熊燃烧着，让不少女海盗千方百计想要和舒决见上一面，看看到底这个神秘古怪的冷面美男子是怎样一个人。
各种消息在阿夏号上很容易打听。
舒决独立支撑狮鲛卫，舒决铁条三则禁止麾下作乱，舒决冲锋陷阵身先士卒，舒决遇难落海，舒决又活了过来，舒决和海盗恶战击退对方，舒决谈成了一笔大生意，舒决亲自抚恤亡者家眷……这些消息源源不断传入一个个青睐者耳朵里，让她们津津乐道。
知道越多，越是让人惊叹，在这不知有没有明天的一行，居然还有这样恪守原则的男子存在。
事主舒决不知道，自己背后已经有了一个不小规模的群体在紧紧注视着他，随时准备给予他援手和帮助。这种团体很多年后依旧存在。
提出招募舒决的是白玫，众多女海盗一听顿时血脉膨胀，一个个赶紧附和说好好好，这个人真的厉害，他很有责任心，而且和能打，对兄弟又好，又有才华，非常努力的，关键是……
关键是长得好看。
七杀当时无奈道，行了行了，知道你们想要这个人，去办吧。
想到这里，白玫不免有些担忧，这舒决去了阿夏号简直是去了狼窝……自己一定要在路上就想办法得手，否则夜长梦多。她瞥了旁边的姐姐芍药一眼，别看这女人一脸肃容，其实手段最多，故意装作正经女人的模样和舒决说着话，其实变着法子撩拨呢……真是不要脸。
芍药也微微一笑，双手拢在袖子里，面容恬静：“加入阿夏号对你也是一件好事，海上行事有诸多不便，有了七杀首领的照拂，来去也会自如许多。再者，七杀首领对属下限制极少，阿夏号上商品琳琅满目，自家人销路不必愁。”
小鲛女也骄傲地微微扬起下巴：“阿夏号上什么都有。”
作为七杀的女侍长，小鲛女做正事时还是很明白自己代表着阿夏号，是替七杀出面，不能弱了气势。
舒决给出回应：“多谢好意，恕不能从命。”
“你别犯傻！”白玫急了：“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你不要一时犯犟脾气。”
白手起家无比艰难，有一方势力照拂是无数人物求之不得的莫大气运，更不必提七杀这般有手段又善于敛财的巨头，阿夏号口碑向来是极好的——哪怕花光身上金子，玩乐过之人也会由衷说一声爽哉。
小鲛女好奇道：“为什么？你的狮鲛卫才有两条短期航道，随时可能被赶出去，你不怕么。”
“适者生存，失去航道不过是本事不够罢了。”舒决平静抱拳道:“辜负了几位好意，却是抱歉，还请留下吃顿便饭，今日恰好捕获了一些海鱼牡蛎，倒也新鲜。”
芍药轻笑：“我就知道，你不会愿意。到底是胸有大志的男人，其他人算是要失望了。”
白玫听得牙痒痒，这个贱女人真是心机深沉，又在做好人讨好舒决。
小鲛女唔了一声：“那就只有这样了，对了，七杀大姐姐原本有一个委托，你做不做？”
听到委托两字舒决眼睛一亮：“能详细一说么？”
“其实也没什么，应该不难的一件事，去陆地上运送一件东西。”小鲛女从兜里翻出小银镜丢给舒决：“还你。”
舒决接住狮头琉璃银镜，这原本是母亲留给自己最后的遗物，上次小鲛女算救了自己一命，这作为凭证送给了对方。
小鲛女说：“去接一头貔貅，最近阿夏号上开了一个新的万兽园，就缺这头貔貅，只是被人截留了，近日又是开市日，实在抽不开人手。报酬好说，会让你满意。”
其实去送这一头貔貅也是七杀考虑之后作为对舒决的一个考验，看看此人到底值不值得拉拢和观察。
舒决谨慎道：“就是一头貔貅？”
“不然呢？”小鲛女翻了个白眼：“你想的那么复杂干嘛，我阿夏号什么没有。”
舒决皱眉：“该不会这头貔貅来历有问题……”
小鲛女顿时眼神左右游离起来：“有什么问题，只不过是从贡品里留下的一件而已。”
贡品两个字让其他三人都沉默下来。
大明水师纵横四海，无人能敌，这已是默认共识，舒决万万没想到，七杀居然公然截取献给明皇的贡品貔貅。
“你们想错了，不是朱家人的。”小鲛女这才回过神来，补充说：“是蒲甘国的贡品黑白貔貅，被七杀姐姐看中，就想要放到万兽园里，只是那边出了点小变故导致沿途海禁，只能通过暗地手段去接应。”
所谓蒲甘国是指云南原大理国更西南之处的国度，擅长驯服巨象猛兽，能上战场，十分彪勇，可惜遇到了蒙古铁骑，被攻陷了都城。如今掸人夺了国祚自立国号，蒲甘王室也变成了流亡国主，貔貅也是用以笼络寻找庇佑者。
舒决松了口气：“在下愿意一试。”
不管如何，以此彰显狮鲛卫实力的确是一个好机会。
末了他将手里狮头琉璃银镜又递回给小鲛女：“我欠你一条命，当时不知你身份，又身陷战局，此物虽然不值钱，却是我最珍贵的东西，以此为证。”
小鲛女努努嘴，刚想说我们阿夏号上什么没有，不过还是没有说出口，一把接过来。
她叮嘱说：“记得，不要带回来一只死的，要活的，黑白貔貅吃嫩枝和水果，多准备一点，还有记得带药，海上的陆地活物很容易生病。”
舒决认真道：“记住了，今日出发。”
小鲛女心想，这人也是个急性子，就是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成。
毕竟……
黑白貔貅可是一种镇宅灵兽，陆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七杀大姐姐也不知道。一切只能靠舒决见机行事。
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才是。
小鲛女如此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