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东西,加之每次航海都需要保养修葺,旧船出售,新船购买……也就说相当一部分海商们每次出海前和返航后必定会在蓬莱上花上一大笔白花花的银子。

舒决越听越是内心波涛汹涌,此人真是奇才,能够想出一个如此惊才绝艳的法子来笼聚人心。

蓬莱这如同海上巨型船坞,随着破军一手舰炮一手利诱,必将会获得越来越多的同行人。坚壁清野,合纵连横,许之以利,三手环环相扣,让那些海盗简直无从抵抗。

 

酒毕,破军站起来道:“今日是去南洋淡马锡的雾岛沿途办点事,顺道过来看看,也算是让你心里对蓬莱有个印象,将来当我的判官时能够提早熟悉。”

破军毫不想让道:“我并未投向阁下。”

“迟早的事。”

破军咧嘴一笑:“三番战,现在已经开始了,你身边已有我的人,祝你能够撑得久一点,都说鲨鱼受伤后会格外凶残,真想看一看。”

 

 

破军的话一直萦绕在舒决耳边。

狮鲛卫中难道真的有人已经提早投靠了破军?

平心而论,这并非是什么让人惊诧的事情,狮鲛卫训练有素,历来是各路势力挖角的团体之一。以破军如日中天的声势,前程、金银、船只他都能给,这些本就是出来闯荡的汉子怕是没有不心动的。

无论虚实,破军的第一手让舒决十分难受。如果他佯装不知,不知下方是否会产生串联,暗地煽动大量成员离开狮鲛卫。可若是舒决直接收紧彻查内鬼,又会导致人心惶惶,反而让成员之间互相猜忌,离心离德。

他陷入了一个进退维谷的地步。

这一日舒决罕有地灌醉了自己,想要暂时忘却烦恼。可半夜里他还是被一缕流进窗户里的腥冷海风吹醒来,烛台已经被吹灭,舱内一片安谧,只有风吹过门窗缝隙发出的呜咽。

舒决洗了把脸出去醒酒。

结果当他途经船艉处突然听到了一个低低声音。

“头儿现在不对劲。”

这是一个狮鲛卫的声音,舒决记得他,因为此人一手弓箭准头极佳,原本是北方猎手,后来逃难来到了海上。

另一人说:“破军不是狮鲛卫能够抵抗的,咱们得想办法说服他。”

舒决也记得此人,是船上炮手,自信射程内固定靶子能十中六,这在军队中也是神炮手的优良成绩。

他们声音压得很低,舒决不敢动弹分毫,生怕引出声响来。

箭手不无苦恼道:“可是……以头儿的性子,怕是不服软,他过于刚烈了些,咱们是很难说服他的。今天面对破军大王,我生怕他拔刀打起来,那破军船上的我看到好几个都是手持鞑靼的弓,蒙古弓可不是普通人能拉得动的,怕是一个个都是弓箭好手,射程在两百步以上,他们自高而下,咱们根本抵挡不了。”

炮手亦开口说:“四门船艏红夷大炮,实心弹为主,至少是二十斤炮弹,可达到一百五十丈射程,两枚炮弹击中,我们的船就该沉了。更何况旁边还有几十门正宗佛朗机炮,那是弗朗机人独门手法做的照门,不是那些赝品货。”

又有一人加入了他们讨论,此人声音有些沙哑:“航速而言,我们的苍山船经过改良虽然速度不算慢,那宝船速度远不是我们看到的那般慢,我在海图上做个估算,雾岛到我们所停泊的礁岛,哪怕一天一夜不间断航行,船速也至少比我们苍山船还要快上一筹……”

一片死寂。

舒决攥紧拳头,破军啊破军,原来今天你来就是下了的第一战的开端。他总算明白,破军根本不是什么顺便过来看看,而是特意过来动摇人心,以巨大无朋的主炮舰压迫众人心智。

无论是武器、航速还是辎重,都完全处于彻底压倒性优势。

“只能靠你了。”

那几位狮鲛卫骨干又道:“只有你能说服首领,你也最清楚他的秉性。”

良久,这才又有一人开了口:“太难,头儿不会听我的。”

舒决心中大震,居然是三两,连他也变成了投降派!

三两轻声说:“你们是知道头儿的,他个性要强,不喜欢有人以貌取人,也最厌恶不战而降……哪怕知道和破军交手没有胜算,他也不会服软。”

炮手突然恶狠狠道:“这样是自寻死路!红夷大炮下可没什么情面,咱们把头儿绑去蓬莱,怎么样?”

其他人都没有说话。

三两叹了口气:“还需要从长计议,没到那地步,今日之事请诸位一定不要漏了口风,否则你我都死无葬身之地。”

舒决心里一阵冰凉,万万没想到,自己的随从三两却是主导者。

他悄无声息回到了舱室内,以前舒决原本就是接舷战突击战先锋,对于减少声响最清楚不过。

等到天蒙蒙亮,舒决佯装醒来,揉着额头。

旁边三两已经给他盛了一碗米粥,里头还加了几片青菜,只是舒决怎么看总觉得里头下了蒙汗药。

三两依旧一脸无忧无虑的样子:“头儿,喝点粥,醒酒的。”

“好。”

舒决端起碗,同时俩人目光相触,三两下意识躲开。

“关上门,免得风进来。”

说了一句,舒决又将碗凑到嘴边,又放了下来。

“你是不是希望我喝了这一碗粥?”

三两更加惊慌:“头儿,这碗粥没问题的,不信我喝给你看。”

舒决将碗放在桌上,看着眼前少年:“你是不是想我投了破军。”

三两脸陡然通红:“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舒决平静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三两鼓起勇气道:“头儿,不是我怕死怕事,只是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呢?胳膊拧不过大腿啊……只会徒增伤亡而已,不如就……”

不如就这几个字不断重复,三两就是说不出投降两字。

舒决冷笑:“果然如破军所说,有人被买通了,昨日你们计划我已听到。把我绑了送给破军去领赏,还能给你们买一个好出路。”

三两霎时面无人色,嘴唇煞白:“头儿你误会了,我们不是……我们没有!”

少年急切想要辩解,可三两一急起来说话就磕掺结巴,嘴唇发抖,居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猛地从怀里拔出一把匕首扎入自己胸膛里,鲜血顿时从插入伤口里往外泊泊流出,舒决赶紧一把扶住他,大喊船医。

最先冲进来的人却是昨晚那炮手,看到三两胸口中刀,更是急道:“船医上岸了,我去找他!”

说罢拔腿就跑!

舒决用自己头巾缠住少年瘦骨嶙峋的胸膛伤口,一摸他就心里沉了下去,是心脏,三两竟然完全不知轻重。

“你发什么疯!”舒决眼睛一时间红了,怒道:“有什么不能好好说么!”

三两此时已经说话声音很小了,双眼神采也在消退,他只是咧嘴一笑:“头儿,我不是怕,只是,我们不想看到你送死啊……我不是内鬼,我不是……”

最后一个字轻若蚊蚋,少年瞳孔涣散开来,身体软软瘫在舒决怀里,让舒决双眼发酸。

这个伶俐要强的少年没有死在风浪里,也不曾与海盗搏斗时退步,泉州府时他见机不对立刻逃走去找救兵,可他却死在了自己怀疑里。

舒决木木抱着三两的尸体跪坐在地上,他从未想过,一句话居然可以伤人如此,自己刻薄质疑让少年以一种勇烈方式来自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