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里刚刚一直在旁听他们对话,此刻不禁摸了摸自己脑后的那丛珊瑚。不知为什么,她现在对被海藏珠吞噬一事变得有些在意。建文转头向她安慰地笑了笑,她才舒了一口气,继续听判官们聊天。

 

推潮鬼看看这枚珠子,语调阴森,仿佛来自海面之下:

“老头我认识破军的时候,蓬莱还远远没有建成,拢共只有十来个人,七八条船,连七杀也还在和男人抢地盘。那珠子我见过一次,它通体是黑色,和现在不一样。顶着光线看,内中是一个白色月牙似的鱼尾痕迹,那是一个海中独角兽的精魂,叫做‘海獬珠’。”

“海獬珠?”建文和判官郎君对视一眼,他们终于听到这颗珠子的名头了,两人心中甚至有些激动。

“嗯,只是一些老人知晓。破军生前不让我们多提,但是现在也无妨了。海獬豸你们可听说过?那大约是个独角有尾的羊形海兽,平常生活在海底的高山之上。海藏珠里寄寓的,大概就是这一类东西吧。”

老人把黑瓷碗在手中转来转去,脸上带着五分笑意,语气却很随意,仿佛这些老友之间的往事并没有什么被铭记的价值。

“至于它的效用嘛……不知道你们年轻人是否清楚,十几年前的南洋有一种秘密集会叫做‘海上判官会’?”

 

推潮鬼这么一问,在场所有人开始叽叽喳喳,有的说“好像有印象”,有的说“我爹和叔分割家财的时候去过”,但大部分人表示没听说过,建文初到海上还不到一年,更是一无所知。

“嗯,看来事情过去太久了。海上判官会一共举办过两次,地点就是在当时尚未成型的蓬莱,所依靠的也正是海獬珠的能力。比如你铜凤凰和乐通天要结一个誓,”推潮鬼随意指了两个人作为例子,“就在海上判官会举办期间去找到破军,在他手心立誓。立誓之后,如果有一方违誓,就会受到极残酷的报应,比如瞎上两只招子、断一条腿什么的。两人都违誓,就都收到报应,从来不爽。”

铜凤凰一怔:“得到哪种报应,也是立誓时定下的吗?”

推潮鬼“嘎嘎”地一笑:“那是自然。三等违誓是随机的肢体割节,二等是随机的耳聋目盲,一等便是死亡。大部分海盗会直接选后两种,如果有违誓言,就会进入执刑的因果,无法逃避耳聋目盲或者死亡的命运。”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这一点是怎么做到的。

“比如你铜凤凰和乐通天选了第二种,誓成后,破军便会在判官大会当场宣布,有人违背誓言就会瞎。那么你们眼珠后面,便会出现一对小刀,这就是下死誓的后果。你们二人回去之后,有一天你铜凤凰突然不干了,做了什么违背誓言的事,那对小刀可不就刺破眼珠,让你一辈子也看不见了?”

伴随着推潮鬼怪异的嗓音,这段话听来极为吓人,铜凤凰连连摇头:“我才不是那种不遵守誓言的小人。”乐通天也道:“我也不是。”

推潮鬼却斜睨他们一眼,道:“没错,我当初也是这么信誓旦旦。但在第二次判官大会上,我和人立誓后耍了一次滑头,才落得这条腿断的结局。具体也不是什么大誓言,我还要这张霉脸,不提了不提了。”

众人看向他那条断腿,哈罗德突然问道:“那么如果你知道这条腿会断,避开大刀斧头什么的不就好了?”

“避无可避。”推潮鬼语中竟有几分得意

“避无可避?还有这等事?”廖三垣也惊疑起来。“对了老头,你却从未说过你这腿是被什么人物砍断的?我可得好好谢谢他!”

建文听着奇怪,小郎君却“哈哈”笑了两声,原来把所有晦气话都往推潮鬼身上堆,乃是蓬莱判官之间的一种传统。

“这便是海獬珠真正神妙之处了。你若立誓自断一腿,即便你千般小心,也会遇上。我那天破了誓言,只觉得这条腿的皮肤下面浅浅浮起一道圆环,便似火龙缠腰的疹子一般,把我整条腿都围了起来。我见了这道圆环,心里十分害怕,当真是事事小心,唯恐碰上什么人来伤我。但你们猜猜我这条腿后来是怎么断的?一不是刀劈,刀劈我能挡;二不是斧斫,斧斫我能躲。”

他见众人猜不出,自己摇头晃脑地解谜道:

 

“我是酒醉失足落水,被鲨鱼咬断的。可你们说巧不巧,刚好就咬在那道圆环上!”

“咦?”众判官纷纷咂舌,没想到誓言会以这种形式应验在他身上。

也有的判官道:“这东西如此奇效,拿来宣誓的确再好不过。但我们为何没有被强行立过什么誓呀?”

推潮鬼一撇嘴:“那珠子的力量虽强,但‘海上判官会’只开了两届,破军便把珠子封存起来,不再使用了。一是因为破军他力量足够强大,也足够得人心,再用这种东西,与独夫何异?二是人为搬弄因果,怕是会招致其它不好的因缘。”说到这里,他不由地转头看了一眼新任的蓬莱之主建文。

判官们点头道:“是。破军大王不用海藏珠,我们也会唯命是从。不过你推老帮我们以身试法,我们可真是欠你一个大大的人情。”

推潮鬼摆摆手道:“这算什么。”

众人这么插科打诨着,建文忽道:“海上判官会不止两届,应该还有第三届,也就是最后一次。”

判官们扬眉看向他,不知他是怎么做出这种判断。

 

建文道:“你想啊,贪狼说破军大哥用海藏珠做了一件改变海洋的大事,这件事知道的人就更少。大胆推测,应该是因为第三次判官大会只有破军大哥、贪狼、七杀他们参加,定下的应该也是一件秘誓……也许,那就是三大海盗结盟的开始。”

“有道理哦!”判官们纷纷道。其实当时贪狼也只是轻飘飘说了这么一句话,但结合推老鬼的话得出这种令人信服的结论,也足见这个新的蓬莱之主思维缜密。

推潮鬼眼中闪过一丝迷惑:“这……却连我不知道。我回到蓬莱时,那海上判官大会就再也没有开过,我刚才说的这些也是我弄潮多年,综合而来的消息。”

他突然叹了口气,望向无边的海潮:“因果那种事,谁能说得清呢。或许破军大王身死,也是冥冥中被这海獬珠反噬的结果。”

众人点头不语。他们大多觉得是自己拼杀到如今,才建立起蓬莱基业,但从没想过在此之前破军都做了什么,才在南洋上开辟出一块舞台。现在看来,破军最初把这帮人叫做“判官”,也是早有前定。

 

建文心中对破军的往事更是心慕神追了,要主持重建蓬莱,可得付出比当年更多倍的努力才行。

众人这么谈笑一场,彼此之间的氛围倒是比刚才融洽了许多,包括小郎君在内的判官也是摩拳擦掌。忽听阿抛喊叫“哨兵回营”,建文他们向走蛟船外望去,果然有一艘极小的船驰来,上面有一个哨兵把旗、一个哨兵眺望、两个哨兵负责蹬着曲轴连枝将船开得飞快,刚一露面就举旗报道。

“那老僧换了船,往押送提督的船加速开去了。押送四灵的十几条船在后面开不快,拖尾了,主将仍然是游击将军铁为鉴。”

这个消息在判官们看来,简直是有些惊喜了。如果能夺回青龙船,为蓬莱所用,那现在是再好的时机不过。

本来如果没有开刚刚这个小会,判官们也许会没那么痛快。这帮蓬莱判官生平最讨厌的,可能就是大明的水师,尤其现在蓬莱还未恢复完全,这次又是外勤,因此大都留有分寸,暂时不想与大明再起冲突。但他们现在群情振奋,加之之前与铁面佛的队伍草草结束的那一仗,不打完总觉得欠点什么。

见小郎君望向自己,建文知道他们在等待一个指引,或者是命令:打,还是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