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头顶,一声巨大的脆响通过海水传来,转舵不利的小蓝船被拦腰击得粉碎。

 

那哨兵见弃船成功,几乎要惊险得睡死在海水中了。他手舞足蹈地挣扎一番,觉得自己迷迷糊糊地,只想往海底沉下去,连气也不想喘。突然,他觉得腰间有什么东西一缠,整个人被提出了水面。

 

哨兵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原来腾格斯早就迫于在船内只能蜷着,无法舒展筋骨,现在他蹦出来之后,左手提着建文,右手揽着哨兵,在海面上几个弹跳,终于到了押解青龙的船下面。哨兵被骇得大惊失色,又看见前方船壁上凭空生出一道道珊瑚,在初生的月亮下闪着光,接着便是一盘软索扔到了船下。

 

这是何等奇异的经历啊……可是旁边这个年轻的蓬莱新任大王好像已经习以为常。待他跟着建文和腾格斯升到甲板上,只见那个女忍者已经和几十余个大明士兵战成一团。

 

哨兵惊得说不出话,但建文向他使了个眼色,便朝船头的一处奇异设施跑去。

 

哨兵点了点头,按照建文之前的吩咐,他要到瞭望台上执行一件特殊的任务。这哨兵身手也是个好的,他跑到桅杆下面,身旁的腾格斯左冲右突,正在给自己清理爬杆的障碍。他一扎腰带,“噌噌”攀上桅杆,第一层,第二层,接着是最后一层……然后便轻身翻上了瞭望台。还没趁两个旗手改换旗令的动作,他“噼啪”几下手刀便将两人击晕,缆绳一捆,一脚一个把两人踢到桅杆外,葫芦似地荡了起来。

 

身边的火焰烧得正旺,他拿起大旗,执行起建文传给他的一套动作。

 

原来这北洋水师传承了金陵的一套旗令,其中有一路是专门汇报平安情况的。也就是说,船只即便只是在备战状态,也需要按规定好的频率和动作,定时向主将船做出旗势,以期汇报平安。如果是在夜晚,便用大旗从火灯前划过,造成灯火明灭的效果,同样可以传信。

 

押解青龙的大船离铁面佛很是遥远,夜晚黑暗,因此铁面佛是看不到这边发生什么的,所有消息的出口,就只有令旗和令灯一条。这哨兵依建文的吩咐把令旗劫了下来,继续用令旗遮掩令灯,发出平安无事的讯息。短时间内,这的确能给铁面佛造成一个假象:这艘船根本没人接近。

 

由于是秘密承运法器,这船面兵士非常少。第二层的军士即便能听得见上方的喧嚣,也不会上来支援,因为没有后备橹手,贸然参战会影响船速不说,船只在海上追尾都有可能。因此除非铁面佛亲自下令,否则这船只是不会停下来的。

 

但是,铁面佛的命令也只能通过旗手转译,这哨兵所做的,算是把两条船都变成了哑巴。

 

 

甲板上的千总把总有识得此理的,连忙举铳要把哨兵射下来。腾格斯左一拳右一脚,能有几个是他的敌手?顶多过得三四个回合,就全给打晕在甲板上了。

 

七里在一旁打得也轻轻松松,没过多时,便把船面上所有的士兵都击昏了,心下正奇怪为什么守备人马这么少,却见建文在船头瞎逛。

 

那里是四座等身高的天王像,共同举着那天他们所见的木构藻井。藻井停在那里不动,内外各个环节也就不再转动,现在安静得很。

 

建文伏下身向里探视,现在它看起来倒是和自己小时候看到的别无二致。他凝神屏思,想要在这空空如也的藻井之中感受青龙的踪迹,可这藻井宫殿重重,何止千百,却没有任何一个角落传来朱雀船下那般猛烈的心悸之感。

 

事实上,他刚刚到达这艘船的时候,就想着是不是要提醒青龙不要发出异样的动静,以免被发现,但直到登上甲板也没察觉到任何青龙的气息。

 

“想必还是被这个东西罩起来了。”建文站起身,将上面两层轮轴“咔咔”地转动。这东西转动起来倒也灵便,但正忙活着,“扑通——”一声响动从建文胸口传来。

 

建文不由得单膝跪在地上,原来是胸骨处突然传来一阵似曾相识的剧痛。他顺势望向藻井深处的天象图,其间果然又出现那颗玄黄斑驳的球体,正在兀自转个不停。

 

七里看他痛得趴在地上,连忙上前扶住了。腾格斯也赶过来自告奋勇道:“安答一时救不出来也无妨,咱们解下一个救生船来,把这东西装上去,待会到了水面上,俺就可以推着它走了。”

 

建文道:“是岁星……它被锁在了岁星里。”

 

与小郎君约定的时间这便要到了。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接下来蓬莱船队就会将全队掠向大明右翼,起一字长蛇阵——那时走蛟船将藏在阵后,顺着一字长蛇闯入四灵阵中,将建文他们接应出来。

 

现在押送青龙的船面上,已经不再有一个还能站起来还击的人,下层操作舱室的人也迟迟没有上来,正是脱身的好时机。

 

“时间不多了,我们把整个藻井背走。”

 

听建文这么说,腾格斯往手心里唾了两口唾沫星子,便上前钻到藻井下面,耸肩往上一顶。

 

“走你!”他力气甚大,偌大一个实木所雕的藻井被他一扛,竟轻易地给扛了起来。

 

腾格斯刚要迈步,突然“哎哟”一声,又停了下来。接着身子沉了一沉,那藻井竟然又落回四大天王的掌中了。

 

建文和七里向藻井上方一看,那上面不知何时竟蹲伏了两个青袍的怪人。

 

 

铁面佛拿起千里镜,看到青龙船灵所在船上那桅杆上的旗帜与旗令。他叫费信传来了令兵。

 

铁面佛虽然被尾翼的攻击所扰,但也不是没有想过这其间有没有调虎离山的把戏。他刚刚故意放低发炮的频率,对方果然也没有冒进,一时间两方的火力都弱了些。

 

“敕青龙福船,‘飞燕投林’令。”

 

这“飞燕投林”令乃是他在老的旗语之上又加入的一层验证,如果那边没错,应该返回一条“振索鸣铃”。旗手发出了这道命令,他便开始静心等待。

 

“将军,那边没有反应啊。”费信看了半天,向铁面佛道。

 

的确,这条规定中的旗令并没有传回来。铁面佛叫令兵又发了一次。

 

仍然是机械的平安令,铁面佛的脸上牵出一丝笑意。

 

“能骗得我这么久,看来只有一种可能。来呀,‘燕子剪尾’阵。”

 

大明水师的尾翼刚刚作燕尾之形,只是为了抵御蓬莱船队的追踪,就像拒马一般。其炮火都集中在尾翼的尖端,十艘船里倒有八艘只是为了组成喇叭形,或是预备着替换战损的船只。换句话说,这种程度的交火其实很难称得上真打,如果是全面开战,显然是“倒剪尾”的阵型形成的交锋面更大。

 

而铁面佛现在下令这燕形尾翼变作“剪尾”之势,就是让两列尾翼合拢,围歼蓬莱船队的先锋船只。费信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咱们真要把蓬莱船队包圆吗?对方的火力可丝毫没有减弱啊。而且国师不是说不要轻易开火……”

 

“我们要先他们一步变阵,给国师争取时间。”铁面佛道,“太子没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