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爷!您可算回来了!”

说话间,这枚巨大的炮弹就“咚”地在船尾落定,在他的身后,更多金陵水师旧部士兵沿着滑索登上了西洋船。

王参将抽出一把腰刀,刀柄冲前远远扔给建文,自己也举着刀喊道:“快跟我打!”

建文吸口气,“啊”地舞了个刀花便向王参将砍去。他本来不太会使这些军械,只是没头脑地砍过去,王参将拿刀一边频频挡住,一边带着哭腔低声道:

“郑提督被他们带走了,末将没法分身,求求太子爷去救救他吧!”

建文又是一刀横削而去,被王参将原地打个旋子躲过,把打斗配合得以假乱真,那边七里他们也跟明军假模假式地拆起招了。建文单刀往回一带,心想这王参将对郑提督忠心耿耿,看来是郑提督隐退之后,被朝廷找个由头改派在海卫戍守了。

建文之前不知道郑提督回朝到底是被制住,还是主动想回去的,王参将给出这个旁证,可见的确是受姚国师胁迫了?又是“铿”地一声两刀,建文压着王参将的刀冲了几步,逼问道:“郑提督武功那么高,是怎么给制住的?你确信看清了?”

王参将拨开建文的刀急道:“他就是从这道海卫进来的,我看得一清二楚,都饿瘦了!现在在禁宫关着,守卫里三层外三层的,郑提督肯定是每天断不了被鞭子烙铁招呼,眼看就凶多吉少了!”

建文心里“咯噔”一下,又是连连出刀,王参将的哭诉混着刀声重击在心头:“太子爷,郑提督现在虽然不是官了,但他对朝廷忠心不二,对太子爷也是照顾有加,小的没能力去找那贼秃寻仇,还好现在太子爷来了……”

建文点头道:“委屈你了,其实我们正是要去找郑提督。”

建文倒不是有意作伪,他们此来的一个首要任务正是找到郑提督的行踪。强敌当前,单凭他们几人的实力,是决计没办法和姚国师相争的,更别提救下青龙船了。

王参将一边举刀凌空砍着,一边抹着泪:“太子爷,小的知道您和郑提督之间有千般尴尬,可是大敌当前,这些都可以从长计议,再晚了,我怕他撑不住啊……”

建文道:“我有分寸。”王参将感恩之极,双膝一软,当时就要给建文跪下。建文见状一刀刺过去:“演下去!”

王参将假装被刺,踉跄了几步,单膝跪在地上:“是是。唉,自打小的给派到这鬼地方,日日低人一头,哪里像咱们在南洋时那样痛快?”他口中说“咱们南洋”,显然是对那个官匪交杂的海上世界更加适应些。

他四下望了一圈,现在被大明官兵包在阵中的,是七里、哈罗德、小郎君三人。他忽然收了刀,道“现在太子爷您要进京去救郑提督,那小的便是拼个死,也要放您进去。”

说着刀锋一转,竟把刀刃架在脖子上,当时就要自戕,其余明军也突然停止打斗,眼看要舍身赴死来制造一起战败了。

建文叫一声:“喂!别冲动!”冲上前把王参将的刀抢下来。

王参将这帮队伍素来是贪生怕死,好色恋财,建文一直觉得他们是金陵水师中的寄生虫。现在见他们救郑提督心切,为了送自己入江可以牺牲最为珍爱的生命,这让他对王参将的印象大为改观。建文心头一热,当下心生一计:

“没必要这样。咱们来个以物易物,我把船留给你,你派两个人给我备马。”

王参将目光迷离,道:“船?”

“因为这船是西洋船。记住,到时你要一口咬定作战的是高鼻深目的七八个佛郎机人,跳海不知下落。”

“对啊……佛郎机人!”王参将眼睛重新聚光了。

哈罗德听到,扭过头连声道:“是极,劳烦给咱家那老兄造一口大黑锅,越黑越好。”

 

建文他们就这么弃了船,改由陆路沿江向西一路奔驰。从太仓卫到金陵计有五百里,中途没有办法在馆驿换马,但出了三角洲水域,就已经不再是乌云盖天的样子,倒是比想象中好走。

而在江口外的太仓卫海域,那风越刮越乱,直到子夜也没有停歇。大明派出去的几十艘舰队被强有力的飓风吹拂,纵然有千百力士苦力划桨摇橹也无济于事,统统由江南吹到了江北。

没有一个士兵能看清对面有多少艘船,多少个人,只有王参将的接舷战可供千户所参考,但连那个消息也是假的。接下来是整整一个白天的严阵以待,与此同时,这次奇怪的入侵最后将被总结为西洋奇异船只入侵,并在上午撰出一份文书,下午经快船溯江直上递交到金陵。

而在燕帝读到这奏折,疑惑佛郎机为何要浅尝辄止地试探大明海卫之时,建文早就已经抵达了金陵城下。

 

以建文他们的本事,要进城并不难,难的是各自打扮。建文和七里在王参将那里已经取了盔甲扮作两个士兵,小郎君须得额外拿个小手盾把机械手盖住。哈罗德本就扎眼,现在说起佛郎机人又容易起疑,因此好好把脸涂成长久被风吹日晒的颜色,又贴了大胡子,扮成一个尊贵的西域使者。

这四人找地方休息了一夜,第二天走到金陵城的大街上时,无不为这座城池的繁华而感叹。尤其是小郎君,他许久没有踏足陆地,现在竟觉得这大地比船上还要摇晃。

早市已经有人支起摊子卖东西,沿街商铺纷纷把门板卸了,开门迎客。

四人在一个早点摊子前坐定,以哈罗德为上宾,要了四碗豆腐脑吃。哈罗德端着架子正襟危坐,倒真像个有模有样的西域使者一般,端着瓷碗小心啜饮,一句话也不说。

建文还没端起碗来,小郎君就已经把空碗“咚”地放在桌子上,抚着肚子道:“不愧是金陵,的确比大海安逸多了。”

建文笑了笑,也尝了一口豆腐脑,接着笑容立刻凝固在脸上,竟露出一副难受的表情:

“这豆腐怎么是甜的?葱花呢!虾干呢?”

众人不知道他的用意,纷纷道:“有什么不对吗?”“这东西有这么重要吗?”

“当然有,这是上行下效,投其所好啊……看来我那四叔,对北地风物始终是念念不忘。”

建文站起身四下打量,四周商铺、酒肆,这诸多风物已经和建文少时偷偷出宫见到的大不相同。看来燕帝叔叔即位以来,不光治国政策与父皇在位时大不一样,他的脾气秉性也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一国之都。

皇位已经不是自己的皇位,这金陵也早就不是自己的金陵了。

建文坐回凳子,一边皱眉,一边继续努力地适应着四叔的甜豆腐脑。

众人看着他默不作声地吃早餐,心情反而都复杂起来。眼前这个人毕竟是曾经的太子,说好要当皇帝治国平天下的,现在却扮成小兵在小摊吃豆腐脑,想来总是让人有些唏嘘。

建文从碗中抬起头,瞥见他们看着自己:“怎么了?”

见七里和哈罗德眼神闪动,小郎君闷头喝豆腐脑,他心里明白了个大概。他擦擦嘴,把碗放在一边道:

“有你们在,我当不当皇帝真的没有所谓。”

“你疯了,别在这里说这个啊!”七里赶紧捂住他的嘴。“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建文正色道:“到了金陵,当然是先去找个人多的茶楼,吃些烤鸭。”

七里伸手试了试建文的额头,道:“你……难道真的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建文摇摇头:“我想找一个消息最为密集,在这个时间点又不会有高官出没的地方,茶楼最适合了。”

又是“咚”地一声,小郎君已经把第二个空碗放在桌上,抹抹嘴道:

“好,咱们去哪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