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铁冠道人临死前高呼的主人,又会是怎样的存在?

众人一时噤声,只有琉球三老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些人到底在担心些啥。

建文听老阿姨念叨着“谁控制了洞天,谁就掌握了世界”,突然想到刚刚作战时的经历,道:

“不过你那被邪派抢先夺舍的弟弟,也许已经窥到了洞天的门径,否则不会兴师动众地执行如此大的工程。证据就是……他也许把郑提督关在了其中一个洞天里,甚或是他自己造出的小型洞天。”

他把刚刚如何在洞天之中听到郑提督声音的事讲了一下。他总结道:“姚国师的邪术,必须有一个法器才能实现。我怀疑那个八臂哪吒便是用小洞天锁住郑提督的关键。”

老阿姨突然变得无比颓丧:“我那小弟天资聪颖,能琢磨出这些也不奇怪,只是他走上邪路……我始终不能原谅自己,当初没能把他留住。”

建文叹了口气,心下却道:“所谓正邪之争,恐怕也只是芸芸众生在这个‘洞天’支配下,日复一日进行的千年拉锯战罢了。”

铜雀挨过来,道:“师父这么说,可是让我们这些真正在意你的人伤心呢。”他见老阿姨已经气若游丝,伸手过去在她眼前拂了拂。

老阿姨目光涣散,似乎没有听到他说什么话,自己口中喃喃的话语也不再成文了。众人抓住她的手,只觉得触手冰冷,好像那温度来自极深的冰海一般,她身上的淡蓝荧光却更加炽盛起来。

“婆婆……”建文刚刚一直在试图用沙砾珠的力量治疗老阿姨,但到了这一刻也知道,诸般尝试已是徒然。

随着光芒的炽盛,老阿姨的身体也在逐渐变得不可辩识,好像一道蓝色的长虹正在空气中消失。

在蓝色的长虹之中,四周悬挂的海贝簌簌作响,船舶小样上的风帆也鼓动不休,仿佛在吹奏一曲离别的哀歌。众人心下悲戚,铜雀更是少有地背过身,手背在脸上胡乱地抹着。直到那虹光也归于平静了,老阿姨的声音还仍然回荡在这海室之中:

“你们不要伤心……也许只有回归大海,我的心才能得到真正的平静……只是……只是……”

众人浑然忘了危险,围坐在老阿姨曾经存在的地方,但他们等了很久,很久,也没有再等来老阿姨的任何声音。她语中无尽的遗憾到底是什么,最终也没有说出口。

 

直到宫门被“腾楞”一声踢开,月光与火光一股脑照了进来,琉球三老叫了声“什么人!”像三道闪电般扑上去,按倒了一个红衣的锦衣卫,和他的一个跟班。那锦衣卫趴在地上痛苦地喊道:

“两位爷,你们怎么还在宫里?码头已经安排妥当了。”

来人正是沈千户。

建文见铜雀表情严肃,知道是他从中做的安排。沈千户最爱的就是官衔银两,只要满足这两样,他倒也甘于冒险;至于朱欢嗔责铜雀不要插手大明的事,后者才全然不管。现在的铜雀一脸倔犟,胸口起伏不定,显然是被老阿姨的死所激,想要反一反这个姚国师了。

三老把两个锦衣卫松开来,建文从悲痛中抬起脑袋,极力思考着现在已有的诸般线索:“只要那国师动用人手把八臂哪吒扛到北平,就能证明郑提督也会到北平了。可八臂哪吒加上青龙它们,与北平和洞天又有什么关系呢?”

七里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从胸口取出几张残纸:“这是我搜神庙时找到的稿纸,或许有用。”

“原来有这东西!”建文眼前一亮,把稿纸存好,习惯性地摸了摸腰间,“我刚刚似乎有点想到那水晶头骨能干什么用,可惜丢在神庙了。”

小郎君拍拍他肩膀,劝慰道:“也许那就是它的作用——算是破军大哥冥冥之中救了咱们一命吧,只要打败那狗贼,拿回来并不难。”

三个年轻人站在一起,又看向这偏殿的主人。

建文把朱欢拉到一边:“小叔叔,四叔是最近才被妖僧搞成那样吗?为什么显得昏庸得很。”

“能当上皇帝的都没有那么简单。”朱欢急着说,“他扮猪吃虎,心眼未必比咱们少。你看,我之所以当不了皇帝,就是因为我还爱面子。”

建文噗嗤笑了出来,又道:“其实你是不是一直想出海?”

这下朱欢却后退两步,坐在沈千户躬身放好的圆凳上:“以前想,现在不了。”

建文不解,半是调笑半是询问:“为什么呀?难道你是怕了?”

朱欢却正色道:“不,因为海上已经不需要第二个小靖王了。”

这小子年纪轻轻,言谈却极有志气。见众人感于此言若有所思,朱欢挥挥手道:“你们放心走吧,四哥心中包袱那么重,又不敢杀我。他肯定说,‘你这个小十七啊,再不听话就把你留在金陵,教你永远回不了关外。’可除了他谁又想要回关外了。”

他模仿起燕帝神态惟妙惟肖,令建文想起燕帝对北平心心念念,定然也是有自己的打算。他心思一转,又向朱欢道:“好,那我再教你一句,过会儿你见四叔,如此如此……”附耳对说了几句话,又退了回来。“你走后要是被四叔欺负,就到蓬莱找我。你说蓬莱王是你侄儿,他们就会放你进来。”

朱欢一扭头:“你才不用担心我,你在我侄儿里面是最笨的,自己才要好好小心。”

沈千户拖延的这一时半刻已经全然不够用了,可若不是出宫要紧,他们还真不舍得这个人小鬼大的王爷了。朱欢把大鲁二鲁放在建文身上,说是到码头后再放它们回来报信。叔侄俩道过别之后,就由沈千户假意捉拿到朱欢,交予赛哈智指挥使,接着就要面对燕帝和姚国师君臣俩了。

 

朱欢一步步登上神庙时,见那沉重的八臂神像果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铁青的燕帝和面无血色的姚国师,朱欢立在当场,侧对着两人,也不说话。他斜眼一瞥,见燕帝漆黑胡子一抖,咬牙道:

“你这个小十七啊,平常不听朕教诲,现在犯下谋反的罪,你以为还有人救得了你?还有那个什么哑鲁国的贼子,我看是该派水师过去把那小国灭掉为好。”

朱欢嘟囔道:“要杀冲我来,别害我朋友。”

燕帝冷哼一声:“那这姓胡的是你朋友么?正是他重伤国师,你想替这逆臣顶罪?”

朱欢道:“这痴子死了我才不稀罕,但皇兄你非要杀我,我侄儿和我说的话,你可就永远听不到了。”

燕帝怒极反笑:“哦?你用这个就想要挟朕?”

朱欢没搭话,而是看了看姚国师一瞥。建文说的没错,这妖僧本来是在闭目养神,现在忽然被吸引来注意力,睁目道:

“老衲倒有兴趣听听。”

燕帝找到这个台阶下,便也接着道:“国师以德报怨,你说吧。”

朱欢翻了翻白眼,心道本来找自己来就是准备套话的,搞得像阎王爷判案一般,当我朱欢是吓大的?他慢慢悠悠道:

“我那侄儿说:八臂哪吒太子析肉还母,析骨还父,是为了现本身,运大神力为亲人说法。”

朱欢说完看了看高高坐着的两人,发现姚国师和燕帝均是一怔——姚国师好歹是个和尚,知道它出自《五灯会元》并不奇怪;燕帝对此一窍不通,看起来却也还是被这当头一棒打到痛处。

这位皇帝坐镇将近三载,建文的存在一直是他难解的心结,以至于他多次想要了结建文的命。

可建文这次以身犯险,还留下这番把自己比作哪吒太子的话,使得燕帝终于知道,建文拼上自己的生命不顾,并不是为了偿还朱家生养他的债,而是回来教训他这个做叔叔的,仿佛有些东西不辩不明,要与他当面对质。

至于对质的核心,不正是自己身边的……燕帝不由地望向姚国师。

“好个建文,这是给朕下战书了。”燕帝此刻变得无比严肃。“至于战场是在哪里,我想姚国师你一定清楚了吧。”

面对这突然压来的的帝王威严,连姚国师也变了脸色。

朱欢饶有兴味地看着姚国师,他与姚国师下惯了棋,知道这种表情在何时才会出现。这姚国师素来矜贵骄纵,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更不必提那个在海外摸爬滚打的废太子——但自打他听到这八臂哪吒的自喻,脸上就开始浮现出这种棋逢对手般的难看。

朱欢猜测,这姚国师满脑子想的恐怕只能是:“怎么会是他?”

“事关迁都大事,这次一定不能再出纰漏了。”见姚国师不答话,燕帝不悦地提醒道。

“臣遵旨。”听到燕帝的嘱咐,姚国师略显吃力地站起身。

“臣为您保证,我们马上就要到达光明的彼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