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球三老这会儿却睁大双眼,都道:“是伊贺忍术?”

那狮子鱼面女子面具中“哼”地笑出一声,接着向侧方一纵跃跳离墙面,将将落地时,还出其不意地往建文脸上一伸手,极为轻浮地摸了一把。

琉球三老和哈罗德都是惊叫出声,建文也怒道:“你怎么回事!”七里手中刀光一闪,但是投鼠忌器,还是没往建文方向劈过去,等这几个人反应过来,那狮子鱼面女早就跑得远远的了。

七里见建文双颊泛红,拄着刀冷冷道:“你平常那么聪明,现在还没想到这人是谁吗?”

“想到了,但我决定不去管她,先去救人。”建文狠狠搓搓脸道。

七里一副“这还差不多”的表情,将刀收了起来。一行人继续前行,建文边走边叹道:

“可腾格斯他们几时才能到啊……”

 

腾格斯那边情况却不太妙。

原来他与小郎君会合后,又迎来从蓬莱赶到的一众兵士。乐通天等蓬莱兵士都说去了北平就要打陆仗,不能再用船,须不如从海边弃船,再走陆路入北平支援,包括乌都罕号也不能再从海河入天津。

这下腾格斯可不干了。

他嫌陆路慢,非要把乌都罕号从唯一的官运水道开进京城,还要蓬莱兵随他一起进去,说是萨满的直觉让他知道,乌都罕号将会发挥极大的作用。

两种观点相持不下,就这么争执起来——本来这帮兵士里面就有人看不惯腾格斯,这次也有借题发挥的成分,其实是想鼓动小郎君等几位判官从此不干,与腾格斯分道扬镳直接回蓬莱。小郎君当然是知道这一点的,他不胜其扰之下,只得叫廖三垣想了个两全之策:蓬莱船队在海边停泊,所有人进到乌都罕号,由水路进北平。

这样一来,腾格斯既能保证乌都罕号发挥作用,其他兵士实则也没什么损失——本来他们也得听从命令进入北平的。这下兵士们是没话说了,再有异议就相当于违抗命令,可问题就直接抛到了腾格斯身上:

怎么让这艘大家伙穿过天津的卫所?

士兵们抱着膀子看腾格斯操作乌都罕号向天津卫冲去,有些已经开始冷笑不止。

天津卫壁垒森严,其墙壁比浮山、金陵等诸卫所又要高大不少,就好像一道铁闸般横亘在海河的入海口。就这样直冲过去,能行?

腾格斯不受众人影响,仍是运起鹰灵风暴,风暴滚拂着卫所顶部,又将入海水的海浪高高卷起拍在卫所壁垒上,让对方的炮弹箭矢无法发射。卫所在水道中立起的水闸虽然高耸着削尖又包了铁皮的的原木,可那是对付倭船偷渡用的,乌都罕号这么大的舰足以将它们轻松碾过。

“有乌都罕号在,硬闯都能上北平,还走什么陆路!”

腾格斯拍着肚皮大笑,眼见就要闯进卫所了,忽然觉得风力一滞。

原来那壁垒中的诸多炮口竖起了挡风的长盾,又将大炮手撤下来,换作一些投手,投下来的却是一枚枚带着粗长绳索的巨钩。

那些巨钩挂住船壁的还可以砍掉,却有不少刚刚好挂住乌都罕号周边的一排铁环。

“见了鬼,那是苍狼白鹿拉船用的环啊!”腾格斯一拍脑门,仰头看了看,见是一个高大黑汉搬着马扎坐在高墙上坐镇,虽然被鹰灵风暴吹得摇摇晃晃的,却丝毫没有畏惧之态。

“铁面佛?”小郎君也发现了这个人。“这家伙不是胶东戍兵吗,怎么跑到这儿来?真是冤家路窄。”

他们哪里知道铁面佛因为对敌比较多,便带着对敌的经验和郑提督传授的知识在军中巡回演讲起来,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数,恰好这天坐镇天津卫。

腾格斯本来凭着一股猛劲直冲,现在一时被制住,略有些不支了。他继续舞动风暴,可这天津卫的壁垒的确比其他卫所高出不少,连小郎君招呼的箭矢和乌都罕号自带的投石机都很难攻上去。他顾着两头,比刚才吃力多了。没奈何,只能凝神屏息,让鹰灵将力量发挥至最大,想要凭乌都罕号的体势把那些绳子一并扯断。

可那些绳子看起来纤细,总归也有几十条,任凭他怎么努力,那些绳子却仍然把乌都罕号捆得紧紧的。身后有几名蓬莱士兵也嚷嚷着叫他下船回航,不要再硬撑了。

腾格斯哪里听得进去,他只顾着眼冒金星地操纵鹰灵,身后突然传来声声叫喊,好像是有什么极其可怖的东西出现了。接着是右舷处传来一阵轰鸣,乌都罕的整个船体向左迅速倒下。

腾格斯努力运作鹰灵把稳船体,偷眼向右舷看去时,见那边的壁垒好像被一柄天降的巨斧劈了一斧子似地,出现一道极其难看的伤痕,足有五六丈宽,一二丈深,那些困住乌都罕号的绳子更是不知去向了。

他又看看海面,别说大斧头,竟然连什么掀起过波浪的痕迹都没有。大明士兵也一时噤了声,接着又纷纷指向乌都罕号的左翼。

腾格斯这次看清楚了。

——在乌都罕号的左舷方向,一座巨大的鲨鱼齿刀划破水面,向另一侧的海卫壁垒狠狠撞去!

金石相交,巨大的火花在鲨齿刀和石壁间迸现!

这正是海上巨寇贪狼的座船——摩伽罗号。

 

摩伽罗号将乌都罕号两侧的钩索解除之后,象一条银黑色巨鲨般悠然浮在乌都罕船尾,岸上的士兵们见一鹰一鲨两艘巨舰汇聚在天津港,有的兴奋万分,有的则惊得两股战战,连铁面佛也停止了攻击的命令,饶有兴味地看着这座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鲨鱼船。

蓬莱众遥望摩伽罗号的人头柱桅杆,那横桅上好像不是贪狼的身形,而是一名人高马大的女子,乌都罕号船长腾格斯见了那女子,竟然呆住不动了。

那女子将双臂交叉在胸前,仿佛在念叨些什么东西。接着,四周空气中慢慢地有些亮晶晶的东西在凝结起来。

“有冰晶!”蓬莱众纷纷道。

腾格斯更不迟疑,连忙作法让乌都罕号鼓动风帆,吹出一阵狂风,把漫无目的冰晶重又裹到风中。风助冰势,冰借风行,整个天津仿佛下了一场罗刹来的砂雪暴,一时间长盾上都结了一层霜,当头的士兵们冻得苦不堪言不说,连下面发生了什么都看不清,只能举着弓弩一股脑往下乱射,到后来连弓上的鹿角都冻脆了,反击得很是艰涩。

在一片皎白的月光之下,这冰晶的旋风成了一道圣洁的幕墙,把大明士兵的干扰全都挡在了外面;在这幕墙之中,摩伽罗号驶近了一些,两艘船仿佛两个舞伴一般靠在一起。

蓬莱众终于看到那高个女子是个眼熟的罗刹女人。那女人拿起一个螺号,举在口边大喊:

“腾格斯,你这草原上的肥羊!你良心被狼吃了,你把我忘了。”

这叫骂的女人正是阿夏号上的女侍卫耶夫娜。摩伽罗上的海盗们都捂着耳朵蹲在旁边,显然对这个登上自家船只的女人极为不满,却又敢怒不敢言。

腾格斯连忙在腰间摸索一阵,拔出一柄匕首来,那正是罗刹女送他的“瓦西利亚”。他高高举起匕首,也大喊道:

“没有忘呢!”

罗刹女见腾格斯拿出信物,便“嘿嘿”笑起来,一副既往不咎的样子。

腾格斯正傻笑不已,从船楼里又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那身影赤裸着上半身,正是贪狼。他叉着腰站在船楼上道:

“腾格斯,你这个废物,还要女人来救你。”

罗刹女道:“你不也是听了七杀姐的话才过来。”又向腾格斯喊道:

“七杀姐说如果你们能给婆婆报仇,她就在阿夏号好好犒劳你们。这是你的船吗?真是条漂亮的船。”

“嗯!是啊!”腾格斯豪爽地笑道。四周刚刚还埋怨腾格斯的蓬莱士兵们纷纷凑上来,嫌他一唱一和无趣到家了,有的出谋划策道:“傻蛮子,你快说还是她漂亮。”有的说:“你快请她到你船上来。”

耶夫娜却喊道:“你去吧!等你打赢了,开船来找我喝酒!”

腾格斯只顾忙不迭地点头,只听贪狼抱着膀子向耶夫娜大声道:“行了吧?我可以回去了吧,这些穷当兵的又没什么油水可捞。”

看来他的确是受七杀所托而来,搞这么大阵仗,又是攻城又是喊话的,原来只是为了传一条消息。小郎君趁机训斥蓬莱士兵道:“连贪狼都这么讲信义,再看看你们!后退者再也别说自己是蓬莱人。”

随着耶夫娜的心情逐渐平静,结冰的能力也会逐渐消散。她挥手向腾格斯道了别,随着鲨鱼船的下潜,那冰晶幕墙也像谢幕般缓缓降下了。

飓风停止之后,铁面佛揉揉眼,只能听得到费信在旁边“太美了,太美了”地感叹。他一把将费信掼到旁边,向官运水道内侧望去,只见那艘鹰船自己给自己鼓着风,早就越行越远了。

“备船,我要跟上去。”

费信揉揉胸口道:“走漕运官道?需要通知各处漕运司吗?”

“跟他们说什么?”铁面佛冷着脸道,“你的纸面文章还没到,那些有司早就给这船拆得七零八落了。”

 

凌晨时分,铜雀被几个年轻太监领着往山上走,心里老大不是味。

自从燕帝进了金陵城当了皇帝,北平就变成了“行在”,就算燕帝回北平,一般也应在行宫里。可不知为什么,这些太监非要带他到山上去见皇上。

铜雀心想大明皇帝又不是个猴儿,大晚上不睡觉,蹲在山上干什么?可他一路跌跌撞撞走到了半山腰,还是被山上旌旗招展、火把烧天的派头吓了一跳。

那地方像是一个山脊,平坦的石面上站着几十个文武官员、太监侍卫,正中间坐龙椅的正是燕帝,那山脊下面就是陡峭的山崖,恰似一条龙背一般,燕帝端坐崖前,龙椅前燃着一盆大火,倒是一点也不胆怯。

铜雀推测那地方应该是远眺新都的最佳位置,果然待他走近时,燕帝正拿着千里镜向建设中的新都望去。

待太监传了话,他上前将搬运物资的进度,与施工是否合拍说了个明白。燕帝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视线却始终没离开那座新都。见铜雀不说话了,他才转过头来,眼珠映着一跳一跳的火光,问道:

“铜雀,你是朝鲜最善于经商的人,如果一笔买卖注定要赔本,那你是要苦撑下去,还是当下就卖掉它?”

“回陛下,如果是伤及元气的买卖,那别说卖掉,亲手毁掉也不足惜。”

燕帝满意地笑笑,然后示意铜雀向前走些,四处观望观望。

铜雀不知道这皇帝打什么主意,上前观看时,却见这山间竟藏着一门门巨炮,还有一条条沟渠通向山下,每条沟渠旁边都有巨大的木桶,里面装的不知道是什么。

“有人许给朕一座可以承载千秋基业的城池,可没说这番改造是不是万无一失。不过他这人识大体,这些东西就是他主动提出来的。万一不成……”

燕帝伸了伸腿。铜雀看了一眼那火盆,距离燕帝正好是一脚能踹下去的位置,心下大概晓得了。

那些木桶里装的大概就是猛火油一类的物质了。再加上山间各处炮口高扬,全都对准那片区域。

“哦,他还跟朕说了一个时间,钦天监那帮人叫它什么来着……对了,是‘倒计时’。”

铜雀心中“咯噔”了一下,听燕帝这意思,如果姚国师拿四灵镇住北平的计划不成功,倒计时结束,那他这一龙脚下去,整个北平不就成了一片火海了?

他正想着如何不动声色地向建文通个信,身后刀光闪动,有两个侍卫将他架了起来。

“你和废太子交往甚密,朕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没关系。但是骑鲸商团的长老找到你们李王,说你私吞了我大明的一个宝贝……”

火盆在眼前熊熊燃烧,铜雀却像浑身结了一层冰晶一般,透得心里都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