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放掏出手机。

果然又让司藤说中了,是单志刚。

秦放心虚地瞥了司藤一眼,司藤很有些胜者风范,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之后,好整以暇的转身回房。

刚走了两步,身后传来什么东西坠地的声音,司藤下意识回头,是秦放的手机摔在地上了。

再看秦放,只是这一两秒的功夫,他的脸色可怕的煞白,嘴唇微微翕动着,举在耳边的右手还保持着拿手机的姿势。

这是什么意思?司藤狐疑地看了他一会,见他完全没有要动的意思,索性自己俯下身子去捡,手机那头,通话还没有断,挨近时,听到单志刚带着哭音语无伦次的声音。

“秦放,秦放你怎么不说话啊秦放,你快回来,安蔓就要死了,她就要死了……”

34、第③章

起初,看到安蔓他们出酒店,单志刚只是想跟过去看看。

秦放给他打电话,让他查赵江龙,又不肯明说原因,他也就那么知趣的不问——不是他没有好奇心,而是因为他心知肚明,整件事情,都是源于自己的私下推波助澜。

他几乎可以推测出发生了什么事:自己的那条截图私信发过去之后,正在囊谦附近的赵江龙暴跳如雷,设法找到了当初在他落难时翻脸无情的安蔓,两相遭遇之后撕破脸皮真相大白,被欺骗的秦放恼羞成怒,与安蔓反目,安蔓丢尽脸面,当即出走。

事情到这本来应该告一段落了,秦放怎么又委托他查赵江龙了呢?嗯,要么是反应过来之后觉得不该听信赵江龙一面之词,还是要查个水落日出,要么是觉得太便宜了这两个人,必须来日清算。

自始至终,单志刚都坚信揭露安蔓是一件正确的事情,但对秦放,他还是抱有愧疚的,所以即便秦放不让他再查下去,他还是忍不住想多做点事情。

就当是赎罪了,他对自己说。

***

安蔓他们的车停下赵江龙住家小区的外头,一直没什么动静,偶尔那两个男人会下车抽烟,然后仰头看小区的居民楼,间或低头说着什么。

没差了,是来找赵江龙的,医院里人多眼杂,回了家就方便了,安蔓带这两个人来是为什么呢?恼恨赵江龙戳穿了她,蓄意上门报复?那自己要不要报警呢?

单志刚决定先上楼等,如果到时候真的狗咬狗,他就报警——双方都被抓去蹲号子最好不过了,也算是为秦放出了口气。

他借着有住户刷卡上楼的空档跟了进去,出电梯之后在赵江龙家所在的12楼走廊里走了一圈,家家大门紧闭,很符合现代社会左邻右舍老死不相往来的风范,之前赵江龙还风光的时候,住可不是这样的房子,后来出事,好久恢复不了元气,也就搬到普通的高档小区来了。

也不知道赵江龙在不在家,如果在家,屋里应该有动静吧,单志刚耳朵贴门上听,里头似乎有走动声,然后门锁响,他还没反应过来,门居然开了,是个四十来岁穿了家居服的女人,应该是赵江龙的老婆,拎着个垃圾袋,可能是要扔到尽头的垃圾间。

这也太背运了,单志刚傻了一两秒,居然反应出奇的快,干笑了两声说:“我正要敲门。”

又说:“我住楼下,你家马桶是不是漏了,天花板渗水啊。”

赵江龙的老婆叫贾桂芝,她打量了一下单志刚,回头问屋里:“老赵,看一下马桶。”

里屋传来赵江龙的声音:“好像前段日子一直有问题,时好时不好,说了要找人修,一直住院。是楼下的邻居吗?不好意思啊。”

还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单志刚心里大呼走运,搓着手说:“那我找物业吧,就是上来确认一下。”

他转身想走,赵江龙又出来了,还挺客气的,生意人特有的热络,如果不是了解他的过去,真还会被他谦恭热情的一面给唬住。

赵江龙笑呵呵地给单志刚道歉,问天花板是不是脏的厉害,又说改天一定带礼物登门拜访,一边说一边出来,像是要恭送他,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的电梯门叮的一声,赵江龙先还笑着,门缝开启的刹那,目光忽然触到一个高个子低着头的鸭舌帽,脸色刹那间就变了。

单志刚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赵江龙一把推进了门内,他踉跄着扶住墙,还没站定,就听到大门撞上的声响。

贾桂芝几乎也是同时被赵江龙拉住胳膊拽进来的,她搓着胳膊皱眉头:“神经病啊你。”

赵江龙明显是慌了,一直推贾桂芝:“快,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说完了又六神无主看单志刚:“你,你怎么进来的?”

他语气这么慌,单志刚又是好笑又是发瘆:“不是你推我的吗?”

赵江龙有些过度紧张,居然已经不记得了,嘴唇嗫嚅了两下之后,同时推单志刚和贾桂芝:“快,找地方躲起来,快点。”

不对,事情好像比想的严重,怎么有点警匪片里要杀人放火的感觉了,单志刚腿都软了,脑子里轰轰的,机械跑进屋里,看了一圈之后,拉开衣橱的大门就钻进去了,没过两秒,另一边的大门拉开,贾桂芝也钻进来了,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都往里缩,呼吸都还没匀,门铃响了,单志刚在这一刻清醒过来,低声对贾桂芝说:“报警啊。”

贾桂芝没带手机,也是,她刚刚是准备出门倒垃圾的,单志刚把手机掏出来,先调静音,然后给公司同事编辑短信,刚打了“快,帮报警,地址是”几个字,听到外头传来开门声,还有赵江龙的声音:“是什么风把周哥还有齐哥吹来了啊……”

这好像是……认识啊,单志刚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屏息去听,没有听到周哥齐哥的回答,反而是安蔓的声音:“赵老板,真巧啊,又遇到了。”

沉默,过了会,响起一个男人冷冷的声音:“赵江龙,到了这份上,敞开天窗说亮话吧,那颗九眼天珠哪呢?”

“周哥,真的是被她抢……抢……”

“姓赵的,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都这个时候了,还要冤枉我!”砰的一声,花瓶碎裂的声音,应该是安蔓拿花瓶砸了赵江龙,贾桂芝的浑身都瑟缩了一下,单志刚冲她做了个嘘的手势,继续编辑短信。

“那天晚上,我有拿刀子捅过你吗?我一直被你打,你中了刀,屋子里又没第三个人,所有人都以为是我干的……我后来才想明白,这一刀,是你自己捅的对吧?你把我打到神智不清,然后故意捅了自己一刀,又装出那副样子。我也是昏了头,还真以为是自己捅的……后来我问了周哥了,他说他们搜了房子,搜了你的身,连你的嘴巴都掰开看了,因为九眼天珠很小,都没找到——可是有一个地方他们忘了,你中刀子的地方。”

赵江龙嗫嚅着没说话,先前那个周哥周万东皮笑肉不笑的嘿嘿两声:“来,老赵,别趴着啊,坐下,坐下说话。”

单志刚的短信终于编辑好了,发送。

周万东说:“老赵啊,知道你前一阵子不顺,赔了家产,又欠了外债,急需要用钱,所以带着你一起发财,钱是好东西,但你的胃口太大,就不太好了。”

“那颗九眼天珠,你知道值多少钱吗,这么着跟你说吧,去年,对,就是2013年,一对太极图八眼天珠,成交价1800万。这几年,天珠的价格是水涨船高啊,据说这世上的九眼天珠,只有两颗是真的,一颗镶在西藏大昭寺释迦牟尼12岁等身佛像的佛冠正中心,另一颗也在西藏的佛寺,但是下落不明。”

“有个德国老头去西藏,偶然在山南的寺庙看到一颗,他愿意出大价钱,辗转通过中人联系上我们,兄弟是跑单帮的,一颗脑袋拴裤腰带上,自己干,跟你齐哥两个在附近踩了两年的底才得手,你知道冒多大风险?让当地人抓住,那得活剐生吞啊。”

“你脑子够灵光,监守自盗,给我们唱这一出苦肉计,兄弟开始可真被你蒙住了,一点也没怀疑你,安蔓说不出天珠的位置,差点被我们打死,后来她一句话点醒我们了,她说,为什么不能是赵江龙自己搞的鬼呢?”

“越想越对,安蔓就要结婚了,放着好日子不过来抢天珠,这不是找死吗?后来我们去当地的医院问了,医生说,你被送去的时候,血流了一地,看着吓人,但是实际上,中刀的位置巧,别说致命了,伤着肺腑都难。”

“老赵啊,你一来拿我们兄弟当猴耍,二来欺负我们是跑单帮,以为捅自己一刀子自己就安全了。这道理咱们以后再论,我现在就问你一句,那颗九眼天珠呢?”

死一样的沉默,单志刚死死盯住手机屏幕看,同事的短信终于回过来了。

——老板,你是不是在玩真心话大冒险啊,110不能随便打啊,要坐牢的。

他妈的谁这个时候跟你玩真心话大冒险,单志刚差点气晕了,回了句:马上!立刻!出人命了!

“嘴塞上,打!”

重重的踢打声,沉闷的被压制的痛呻,那个姓齐的说了句:“人为财死,看来是撬不开他的嘴了。”

周万东冷冷说了句:“撬不开就弄死了算了,他不是还有老婆吗,他老婆、他身边的人,咱们一个个追过去,什么时候把天珠找出来了,什么时候停手。”

听到“弄死了”三个字,贾桂芝浑身一颤,下意识就去开橱柜的门,单志刚吓了一跳,迅速把她钳住,眼神几乎是在求她了,贾桂芝很快反应过来,含着眼泪又不动了,就在这当口,听到安蔓冷冷的声音:“让我来。”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接下来的这一分多钟,安蔓极度压抑的但明显带着哭音的嘶声,还有刀子扎进肉里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扑声,单志刚脑子都木了,有脚步声往橱柜这边,然后柜门往里一倾——两个男人走到这边,倚着橱柜抽烟。

“周哥,这个女人……你看着办吧,看她的样子,我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她要为她未婚夫报仇,对赵江龙都这样,你别忘了,当初可是我踹车子下崖的,这下一个得是我了吧。”

周万东轻笑了两声:“我有分寸。”

咣啷一声,似乎是刀子落地,外头静了好一会儿,那个姓齐的忽然问了一句:“他老婆呢?不是应该在家的吗?”

“有见到出去吗?”

“没有啊,出去了也是在小区里,肯定没出大门。”

安蔓冷冷说了句:“要么就屋里找找,要么就在这等,迟早回来的。”

屋里找找?单志刚一下子慌了:屋里不就这么点地方吗?

外头传来推拉门的声音,应该是在查厨房和洗手间,顿了一顿,橱柜门哗啦一声拉开,单志刚的脑子轰一声炸开了,他颤抖着抬头去看,是安蔓。

安蔓也傻了,她嘴唇翕动了两下,手臂带着轻微的颤栗又把门给拉上,说了句:“这里没有。”

姓齐的搜完外头也进来了:“找到两个手机,其中一个是女式,应该是他老婆的。门口有个垃圾袋,要说他老婆出去倒垃圾了,怎么袋子没拎走,还有啊,鞋架上只有女式便鞋,没有他老婆的拖鞋——不会穿着拖鞋出去逛吧,橱柜里真没有?”

安蔓很不自在:“看过了。”

姓齐的冷笑一声,还是搡开她走过来,随手拉开了门,另一边的门。

贾桂芝显然已经濒临崩溃了,门刚一拉开,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力量,声嘶力竭着一头撞了出去,姓齐的猝不及防,居然被撞了个后顶,不过他很快忍痛爬起来,怒不可遏的追了出去,贾桂芝的出逃似乎很顺利,因为单志刚甚至听到走廊里急促的脚步声和呼救了,但是过了一会,又没了动静。

周万东对自己的搭档很有信心,他原地没有动,慢慢地又电上一支烟:“安蔓,不是说里头没有吗?”

安蔓有点发抖,强撑着说了句:“我刚刚真没看到。”

周万东嘿嘿干笑了两声,突然就爆发了:“你个贱人,安的什么心啊嗯?你那点心思,真以为我是傻子啊!”

安蔓尖叫,似乎是被周万东拽着头发撞墙,又有左右开弓抽巴掌的声音,单志刚的腿一直在抖,脑子里天人交战:冲出去吗,现在外头只有一个男人,我和安蔓是两个人,可以对付他的,可是万一另一个男人回来怎么办?他们像是黑道的人,我打不过他的……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声安蔓凄厉的惨叫。

单志刚全身的血一下子凝住了,透过另一侧打开的推拉门,他看到安蔓慢慢倒下来,脸上和衣服上都是血,她勉强用胳膊撑住地,艰难往橱柜这里爬了两下,然后扒住推拉门,像是终于不支倒地,借着这最后一丝力气,顺势又将推拉门关上了一些。

单志刚的眼泪一下子糊住了眼睛:安蔓在帮他关门!在帮他关门!

远处隐隐传来警车的声音,单志刚终于全身颤抖着从橱柜里爬出来,房门大敞着,周万东已经不见了,安蔓背上插了把刀,身上另有两个刀伤创口血流不止,单志刚含着眼泪拽被单给她捂住伤口,又拿手机拨120急救,打完电话,看到安蔓的眼睛一直散神,吓的赶紧拍她的脸:“安蔓,安蔓,你撑住啊。”

安蔓虚弱的笑了一下,嘴唇翕动着,像是轻声说着什么,单志刚附耳过去,听到她说:“是我……报应,我害死秦放,我对不起他……我就是想帮他……报仇……”

单志刚流着眼泪语无伦次:“安蔓,安蔓你撑住,我叫秦放来见你,他没事的,他没死,他还活着!”

35、第④章 (捉虫)

司藤把手机捡起来,面色平静地递给秦放。

秦放攥住手机,脑子里一团乱,声音有点抖:“司藤,我要马上回去一趟。”

司藤说:“那你走啊。”

秦放没多想,几乎是转身就跑,扶着楼梯下去时险些一脚踩滑,司藤冷眼看他在苗寨的巷陌间奔跑,凭栏站了一会之后回房,这里的确比较偏僻,不过好在……有电视。

过了约莫半个小时,楼梯上响起急速的脚步声,秦放几乎是冲进来的——他扶住门框剧烈的喘气,兴许是跑的厉害,两腿刚一停下就在打颤,司藤自顾自调着电视频道:“怎么又回来了?”

怎么又回来了?

真是像极了在囊谦那一次,明知故问,如出一辙的表情神气。

“司藤,你不跟我一起的话,我没法走。”

司藤笑了笑,顺手关了电视,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还记不记得我要做几件事?”

“五件。”

“五件事中,第四件最重要,成则全局成,败则全盘败。时值关口,成败系乎一役,在青城我可以静观其变,在这里我就要先发制人。你未婚妻的遭遇,我很遗憾,但我不会在这种时候离开。”

秦放的心开始发凉,回来的路上,他已经猜到司藤可能不会同意,但又抱了一丝侥幸:这些日子,两人的关系已经比初时好很多,况且又是生死大事,司藤怎么样都会体谅的……

他有些语无伦次:“司藤,我只是回去见她最后一面,会很快,可以今晚过去,明天回来,不会耽误很多时间……”

“如果恰恰是在这段时间出了纰漏呢?”

是啊,如果恰恰是在这段时间出了纰漏呢,世上的事总是这么邪门,睁大眼睛怎么等也等不到,偶一疏忽眨眼,要等的人已经过去了。

失此毫厘,谬以千里,司藤的大事,步步为营,谁都不能挡在前路碍事,不管是安蔓,还是他秦放。

秦放不说话了,他呆呆看着司藤的侧脸,想着:再怎么求她,哪怕跪下来求她,也没有用了吧?

楼下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是苍鸿观主他们过来了。

***

苍鸿观主在解释原因,妖踪不定,耗费时日,耐心等待,必有回音,等等等等,吵得人脑袋像是要炸开,秦放失魂落魄地下楼,恍恍惚惚地出门,一直走到寨子外头的山坡上。

单志刚的短信电话一个接着一个,到最后几乎是在吼他了:“你这些日子到底在鼓捣什么,家也不回,公司也不管,安蔓现在就要死了!话都说不出来,撑着一口气等你……”

说到后来,他呜呜呜地像是哽咽:“我每次跟她说,秦放在赶来了,在赶来了,她就拼了命硬撑的样子,秦放,就算她骗过你,你也原谅她吧……”

秦放也流泪了,他低着头,一只手深深抠进泥土里。

“志刚,我真回不去,我真回不去……”

“他妈的要你回来是要了你的命了吗?你家看不见的祖辈亲戚要你回去磕个头,你二话没说开了车去,现在安蔓要死了,你反而推三阻四的不回来,你会后悔的秦放,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单志刚摔电话了,咣啷一下子,像是正砸在脸上。

秦放攥着手机不说话,指关节开始泛白,像是要把手机给拗断:单志刚说的没错,如果不回去,他一定会痛苦后悔,但如果一个人回去,永远也到不了安蔓身边,只会悄无声息死状狰狞地倒在路上……

他没有那个资格要求司藤一起回去,却有能力为自己做出决定,哪怕是死在去见安蔓的路上呢,也好过瑟缩的连脚都不敢迈开一步,至少……求个心安。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秦放。”

这是……沈银灯?

回头一看,果然是她,秦放愣了一下,不自然地笑笑:“你来多久了?”

“有一会了。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吗?”

她居然会这么问,秦放有些意外,沉默了一会之后才说:“没什么,谢谢你了沈小姐。我有些急事,先回去了。”

他绕开沈银灯,刚走了两步,沈银灯忽然说话了:“刚刚我听到你说,你回不去。”

“其实秦放,我很早就想问你了,司藤是妖,你是人,一个人尽心尽力地为妖办事,要么是有所期许,要么是被强制威胁。你是哪一种?”

“我觉得你不像那种想借助妖力得到金钱或者其它物欲的人,你是不是被逼的?如果是,为什么不求助道门?也许,我们有办法帮你的。”

如此落魄和颓丧的时候,还能听到这么体贴温暖的话,秦放不是不感激的,但事情太复杂,他觉得没有必要把沈银灯牵扯进来:“真的没事,以后有机会我再谢谢你,现在我真的要走了……”

话还没说完,沈银灯忽然上前一步,几乎撞到他怀里,秦放愣了一下,心神陡得一晃,蓦地又意识到这样不好,正想退开两步,目光忽然触到沈银灯的眼睛。

从来也没发现,沈银灯居然有这样一双迷幻般的眼睛,眼波温温柔柔地似动非动,又像是浅浅的漩涡,打着让人舒服的旋儿,一点一点地把人吸附进去。

秦放的意识渐渐不受控制了,沈银灯伸手轻轻抚上他额头,轻声呓语,像是慵懒的吟唱:“她不让你说,还是你不敢说?没关系,你可以不说话,只要按我吩咐的去做,我只是想看一看……”

脑子里开始蔓延出大片大片的空白,紧接着,响起了书页缓缓翻起的声音……

啪的一生脆响,像是凭空一个巴掌,又像是什么东西狠狠抽过。

秦放一下子清醒过来,心跳的极其厉害,额头到后背,都是津津冷汗,抬眼看沈银灯,她就那么脸色铁青地站在对面,右脸颊上三道被抽过的血痕,有血珠缓缓渗出。

脑子里一跳一跳的疼,秦放一时间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下意识抽出纸巾给沈银灯:“沈小姐,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沈银灯不接,她冷冷地盯着秦放看,忽然笑起来,笑着笑着,几乎是咬牙切齿了:“怎么了?何必明知顾问。妖怪果然就是妖怪!”

说完了掉头就走,秦放看着她地背影愈行愈远,忽然想起司藤先前给他地那缕头发。

这个沈银灯,明明就是修道之人,为什么修的像是什么迷幻邪术一样?

秦放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

秦放给单志刚打了个电话,知道他生气,开玩笑说:“你的手机可真经摔,那么啪一下子,我真怕你连电话都接不了了。”

又说:“你把电话放在安蔓耳朵边上,我跟她说句话。”

他屏住呼吸听那边的动静,好久好久,才听到极其微弱的一线呼吸,就是这线呼吸让他一下子红了眼圈,说:“安蔓,事情我都知道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不怪你。”

那线呼吸忽然急促起来,带着颤音,又像是嗬嗬地努力要说话,秦放声音有些发哽:“安蔓,我一定回去见你。如果你没有见到我,我一定是先在下面等你了。”

打完电话,心里忽然轻松了很多,回到客栈,苍鸿观主他们已经走了,天渐渐黑下来,苗寨外围的天空开始有零落的星星升起,这里的星星很少,每一颗都孤零零悬着,司藤倚着吊脚楼的栏杆看天,听到脚步声也没有回头,说了句:“回来了。”

秦放觉得面对着司藤的任何时候,都没有此时此刻这么坦然:“司藤,我跟你告别。”

司藤回过头来,多少有些诧异,又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所以,为了安蔓,连命都不要了?”

也许是为了安蔓,也许是为了自己,也许不是为了谁,只是觉得这样做了,心很安静。

“想走就走吧,大家认识一场,以后我要是路过,又正好有空,会给你上柱香的。”

秦放说:“你保重。”

他把钱包掏出来,取了大部分现金和卡给她:“我想我是用不到了,你留着吧,密码六个8,好记。”

“安蔓的身份证我放桌上,之前都是我给你办手续,以后你不管乘车还是住店,都可能用到,别丢了。但是安蔓一旦确认死亡,你可能也不能再用了。或者你找一个脑子清楚的助手,这些小事交给他去办,多付点钱就行。”

“还有沈银灯,她有些奇怪,跟其它的道长都不一样,我只是跟她说了几句话,就忽然有被她控制的感觉……你和她有仇,她是冲着你来的,你小心她。”

……

还有什么?好像没什么了,她那么能耐,也没有太多自己能帮得上的地方。

司藤很久没说话,末了忽然冷笑起来:“你知道没法劝的我跟你一起走,又改了方式了?说一些关心的话,我就感动地眼泪哗啦跟你去见安蔓了?”

她甩了现金和卡就往屋里走,挺刮的纸币在半空打着旋,散的满地都是,吊脚楼的铺板都是木头,拼接的缝隙很大,一个没留神,尖细的鞋跟插到板缝中,险些摔倒。

秦放俯下身子,把散落的纸币和卡一张张捡起来,知道她不会接,帮她放在屋里的桌子上,又用杯子压好,出门时,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句:“司藤,高跟鞋穿久了不舒服,可以买一双平底的,换着穿。”

***

1936年,上海,百乐门,衣香鬓影,杯盏交碰,汗津津的洋行老板架一副圆溜溜的黑框眼镜,不住向她招手:“司藤小姐,司藤小姐,介绍你认识华美纺织厂的少东,邵琰宽邵公子。”

又说:“司藤小姐来自川地青城,可巧,邵公子早年也随家人去过青城避暑呢,算是半个老乡。”

她淡淡一笑,算是打了招呼,转身想走,邵琰宽很有礼貌地问她:“司藤小姐,可否赏脸跳支舞?”

灯光转烁,乐音靡靡,她问:“如今,你反而不怕我是妖怪了?”

邵琰宽说:“我看着你在舞池里跳了半个钟点了,司藤,高跟鞋穿久了不舒服,或者,舞会散了之后,我陪你去买双平底的鞋子,换着穿?”

***

那时,她怎么回答的?

她说:“不劳邵公子费心了,高跟的鞋子再不舒服,也比不上遇到不想见到的人这般让人反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