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有点不对,哪怕只是长高寸许,都会合理很多——难道她精变已成,已经不再能从土中得到养分了?

那就在山里自然生长吧,所谓的秉承日月精华,吸纳天地灵气,堪堪熬了两年,终于又一次气急败坏:什么意思,长高个一厘米也好啊,横不拉长竖不长的,这是把她往万年人参娃的方向打造吗?

她努力回忆当年跟着丘山的情形,虽然1910年精变,但她长成很快,几乎只是几年时间就已亭亭玉立,之后妖力使然,永远青春形貌,若非中途分体,1947年的白英也不会形容衰朽……

为什么现在反而不长了?难道是因为久不食人间餐饭?

那就人间借道,白吃白喝几顿去呗。

***

“西西,西西……”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操场上已然人声鼎沸,已经下课了,小胖墩高全安一脸欢喜的过来喊他:“西西,西西。”

西竹抬头看了他一眼,更烦了。

满世界当她三岁叫她西西也就算了,没事玩什么老鹰捉小鸡丢手绢的□□游戏也就忍了,忽然出现一堆的妈妈阿姨叔叔婶婶也就无视了……

关键在于,东西吃的不少,一样样一道道的验过去,还是无济于事。

如果这法子行不通,她还留在孔菁华身边干什么呢,孔菁华已经开始给她做规矩,不能这样,不能那样,吃饭营养要均衡,见人要有礼貌,有两次还动了气:“西西,你再这样,妈妈要发脾气了。”

真奇怪,以往都是全世界顺着她的脾气,她什么时候要看别人脸色了?

在家里诸多不顺心,也唯有在学校被罚站能落得耳根清静了,谁知偏偏有人不知趣……

高全安殷勤地给她递巧克力:“西西,这个好吃的,你吃。”

西竹没理他,高全安碰了一鼻子灰,却不气馁,拼命找话题:“西西,你看瘦猴,他摔了一跤,哈哈哈,你看罗艳艳,被老鹰抓到,又哭了,哈哈哈……”

这还真是一个特别擅长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痛苦上的人。

西竹嫌弃地想转个身,他却忽然又发现了新大陆:“咦,西西你写的什么啊?”

他已经开始认字,但都是简单的一、二、丁、人,西西写的,笔画也太过复杂了,到底应该从左边看呢还是右边看呢?高全安撅着屁股绕着她写的字转圈:“西西你写的什么啊?”

西竹低头看自己写的字,那是一个人的名字。

秦放。

如果离开孔菁华,找秦放是最好不过的吧,有什么事,他也一定会帮她的,但是……

西竹上下嘴唇死死咬在了一起。

但是,她还不到秦放的腿高吧,秦放看到她,会笑的浑身哆嗦吧,还有颜福瑞和王乾坤这两个欺软怕硬的小道士,还不知道怎么样看她的笑话……

她突然就来了气,几步冲过去,伸脚把秦放那两个字踏了个展展平,高全安莫名其妙,怕不是以为是自己惹得她不开心了,怯生生把巧克力递过去:“西西,吃巧克力呗……”

“吃!吃!吃!就知道吃!”

***

秦放外出回到酒店,正拿房卡开门,身后响起易如的声音:“秦放。”

秦放没回头,进屋时扶住了门侧身让她进来:“有事?”

“有事。”

她声音有点不对,秦放微感诧异,声音柔和了些:“进来吧。”

酒店的房间向来静谧,门窗一关窗帘一掩,就更像是无声无息与世隔绝,秦放坐到沙发上,这才发现易如还站着:“坐啊。”

易如很少来找他,甚至有些怕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秦放刻意地疏离。

当初,若不是看她年纪小又凄惨可怜,秦放大抵是不会带她在身边的,但久在身边也是个问题:你要怎么定义这种关系呢?朋友?亲人?爱人?助手?

秦放觉得都不是,易如好一些之后,他跟她讲明:想走的话随时,不想走的话本分。

易如半是不想走,半是无处可去,一时半会也就不提走的事,她尽量不去打扰秦放,自己的事自己解决,很少给他添麻烦,也很少这么郑重其事的过来找他。

“什么事?”

“为了我当年那件事。”

哦,明白了,凤凰山的事。

“这几天,我查了好多资料,也问过一些人,当年凤凰山的案子还是悬案,凶手至今没抓到。”

没抓到?秦放心里咯噔一声,他一直以为凶手的尸体就在易如的残肢附近的,毕竟当时他下了重手,出手的位置若是掐的准,掏了心也是可能的。

常理来说,那人不可能逃得掉啊,难道说当时在附近还有同谋,及时把他转移走了?

“我知道肯定是当年那几个人中的一个,我不能放过他,所以这两天,我就挨个去找……”

易如的声音有点激动,如果仔细观察,能看到她的手臂在轻微的颤抖,秦放叹了口气,起身给她倒水,泠泠的水声或多或少缓解了气氛的压抑和她的紧张:“易如,你慢慢讲。”

秦放听易如讲过“那几个人”,都是社会上的小混混,背景颇有些浑浊,贪图她有几分姿色,刻意讨好逢迎,易如当时年纪小,多少也有些虚荣,没多久就跟人家打的火热,逃课、唱k、混迹酒吧、夜总会,还单纯地当只是玩得来、好哥们,那天晚上,“好哥们”哄她k粉,她神智不清,被他们哄着骗着上了床,还被拍了照片……

她恸哭不已,威胁说要报警,但是还没等她有勇气走进警局,锋利的刀刃就已经一下下砍向了她……

易如的神情开始激动,身子不受控的战栗着,似乎又回到了那个不堪回首的晚上,直到秦放握住她的肩膀,沉声唤她的名字:“易如?易如!”

易如陡然清醒过来,她看着秦放,嘴唇微微翕动着,秦放把水杯递到她手里,说:“不烫。”

她的手试不出温度,却因为秦放的那句话,忽然眼眶湿热。

易如定了定神,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那几个人的名字,也知道他们住在哪里,这两天,我挨个去找,发现……”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眼底掠过欣慰的同时,又有深重的迷雾:“我发现……他们都死了。”

是都死了,并不是同一时间,死的也稀疏平常:有一个喝醉了酒,失足掉进水沟淹死了;有一个去爬近郊的云雾山,悬崖边翻越护栏拍照脚一滑摔死了;还有一个,大雾天横穿马路,没看到疾驰而来的货车,被撞死了……

最初听到,觉得大快人心,果然老天有眼,恶有恶报,静下心来再想,周身忽然泛起凉气:这世上,真有这样的巧合吗?

第⑦章

一而再再而三地接到林绢的电话之后,孔菁华也反思了一下,觉得自己先前或许是因为失去过一个女儿,又太喜欢西西,对她太过溺爱了,孩子就像一棵小树,很多规矩要早做,一旦长歪了,悔之不及——之前的教训,还不够痛吗?

她渐渐开始严厉。

和西竹说话时,不、不行、不能的使用率越来越高,但遭遇到的抵制也越来越大。

西竹跟一般的小孩不一样,性格中乖戾的部分尤其明显,顺着她时样样都好,一旦不合心意,她的怪脾气说来就来,已经有过两次摔筷子回房——和朋友们一讲,大家都建议她来一次狠的。

——这囡囡不得了,这么小就这样,长大了不得翻天啊。你得制她,让她知道怕。

——三岁看八十,不是我说你,你对孩子就是太软!我们就说前一个西竹,你别怪我揭你疮疤,她跟那些流里流气的人混在一处,你管过没有?只知道劝劝劝,最后怎么样,非得出事了才知道疼!

当然,说归说,不到万不得已,孔菁华还是不想走那一步。

晚上吃饭,她试着去跟西竹沟通。

“西西,你知道妈妈为什么给你起名叫西竹吗?咱们中国人喜欢竹子,梅兰竹菊被称作四君子,都代表高尚的品德。妈妈希望西西像竹子一样,谦虚、有礼、高洁、正直,做一个有用的人……”

叨叨叨叨叨叨,这还让不让人吃饭了,你领养了个四岁的女儿,大字都不识一个,你确信她能听得懂什么叫谦虚有礼高洁正直?还有,是你了解竹子还是我了解竹子?那货长的又直又高也是没办法,纯属天然属性,人硬给它添那么多品格标签,它也活得相当抑郁好不好?

西竹把筷子一撂:“吃饱了。”

孔菁华像是没听见:“西西,把碗里的饭吃完,还有,筷子轻拿轻放,不要发声音。”

西竹很不高兴,借着推桌子的力移开餐椅想跳下来,孔菁华动作比她快,又把椅子拖回来了,椅子腿跟地面摩擦,发出难听的声音,又像是骤然低压的信号。

“西西,今天必须把饭吃完。”

西竹坐在餐椅上,眼观鼻鼻观心的,就是不动。

她这个年龄,只要说出几句和年纪绝不相称的话来就能成功地把什么孔菁华或者林绢吓住,但是她一直没有,一直还算努力地把任何脾气控制在“小孩子任性”的范围之内,大概是因为,这些人虽然讨厌,终究还是好意。

但这不代表她就必须老老实实去做一个三岁小孩,毕竟这身体里藏着的,是曾经道门色变妖类切齿的……半妖司藤。

很好,你不动,敌不动我动,孔菁华拿起勺子,舀了满满的菜配饭送到她嘴边:“西西,张嘴。”

西竹就是不吭声,也不动,眼睛里满满都是敌意,反复几次之后,孔菁华也动了气,火一上头,伸手过去捏她下巴:“西西张嘴!”

西竹可能是被捏疼了,倔强脾气上来,拼命晃着脑袋,伸手去抓孔菁华胳膊,孔菁华心说反正也黑脸了,还是要立个威的,仍然把饭往她嘴里送:“西西你今天必须吃饭!”

僵持不下之际,西竹忽然头一低,狠狠一口咬在她手上,孔菁华痛的浑身都哆嗦,想也不想,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她不知道这巴掌用了多少力气,西竹居然连人带餐椅摔下去了,落地时咚的一声闷响,震的她的心都停跳了半拍,眼睁睁看西竹趴在地上,有一瞬间,手足无措到脑子都蒙了,居然不敢立刻上前去扶,脑子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西西会不会是……摔死了?

幸好,西西又爬起来了,她脸肿了半边,额头上鼓起一个大包,鼻子下面也挂血了,孔菁华的眼泪刷一下就出来了,嗫嚅着叫了声:“西西……”

刚刚是怎么了,不就是不吃饭吗,不吃饭就不吃呗,自己怎么会动手呢?

孔菁华悔的肠子都青了,抽了餐桌上的纸巾想给她擦鼻血,西竹不要她,甩开她的手就进了洗手间,孔菁华愣在当地,听洗手间哗啦啦的水声,过了会西西洗好了出来,像是当她不存在,自顾自进了房间,很重的摔门声,摔的孔菁华一个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