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管,这是虐童啊。亲生的都不允许,何况西西还是被领养的,性质更敏感。小高老师,你上网搜一下,这种是不是直接都可以不让她继续抚养孩子了?”

——“我就知道,这世上能有几个人是视如己出的?领养的孩子可怜啊。”

难得有人提出了不同意见:“听说西西一贯不听话,会不会是孩子自己也过分……”

“什么叫一贯不听话!”那个男老师激动了,他伸手指向西竹,“你看看西西,她才几岁?这么小的孩子,就算她不听话,那也是孩子的天性,怎么可能是恶意为之!”

看来,他是彻底忘记自己被西西装鬼唱歌吓的那回事了。

西竹窝在林绢的怀里,眼睛里滚着泪,可怜巴巴去拽林绢的袖子:“老师,我不想回家。”

林绢摸摸她脑袋:“西西不怕,不回家。”

***

说的容易,面对愤怒的孔菁华时,林绢几乎招架不住,她尽量心平气和地和孔菁华讲道理:“不是我们要带走孩子,我们也没这个权力,只是西西现在很害怕,抱着我哭了好久,怎么劝都没用。你看这样好不好,西西今晚跟我住,我是院里的正规老师,不可能拐了西西跑了的,等孩子情绪恢复些了,你再把她带回去。”

孔菁华听不进去:“我没打过西西,你们拍那些照片是什么意思?你把西西叫出来,我要问个清楚。”

男老师看不过去了,刚才他手机险些让孔菁华给摔了,本来就一肚子的没好气:“我们也关心西西,西西自己不想回家,哭的要死要活的,你把她一路拖回去,多难看啊。小林老师也是好心照顾西西一晚,大家都是想解决问题。”

说是这么说,他越看孔菁华越觉得心里犯嘀咕,有九成笃定了就是她打的西西:这要让她带回去了还得了?不得把西竹打残了?

其它老师也在边上劝,好说歹说的,终于把孔菁华劝的松动了,为表示诚意,林绢还主动把自己的地址写给了孔菁华:“只一晚,你就当西西是住校,放一百个心。”

孔菁华接了纸条没说话,她往前走了两步,几个老师看似随意的挡在办公室门口,里头灯火通明的,西竹正由另一个女老师照顾着,偶尔大哭,就是不愿意出来见她。

孔菁华忽然提高了声音:“西西,是妈妈打的你吗?”

***

林绢带着西竹回到了家。

她租住在老的小区,类似从前的职工宿舍,一梯好多户,不过很多人家都已经搬离了,一到夜晚就分外安静。

林绢住的是一室一厅,窗子还是双开的木窗,木头缝有些漏风,连西竹这样的小孩儿都知道这房子旧:“老师,这房子好老啊。”

林绢笑着捏捏她的脸颊:“老师穷啊,西西以后长大了挣钱,给老师买大房子。”

带西西离开幼儿园的时候,她脑子里一直萦绕着孔菁华问的那句话,觉得似乎整件事跟孔菁华没什么关系,但是现在,跟西西一问一答的,又觉得西竹分外可爱,应该不会撒谎的。

她还只是小孩子呢,小孩子都简单,一是一二是二,没那么多机心,要有问题也是孔菁华有问题,掩饰的那么好,愤怒的样子像是真的,想想真是让人心寒。

十点多时,天上哗啦啦下起雨来,还滚了几声雷,楼身似乎都被震的发颤,林绢帮西竹洗了澡,带着她一起睡觉,临睡前还帮她削了一个苹果。

床不宽,但是多挤一个小孩儿足够,林绢白天工作累,很快就睡着了,她鼻音很重,一呼一吸,混在哗啦的雨声里,倒是分外有节律。

西竹睡不着,盯着天花板想心事,这么些日子,吃人家的住人家的,临走还给人摆了一道,似乎的确不那么地道……

但是……

她的心很快又硬起来:不这么做的话,谁知道孔菁华会不会又突然起意带她回什么见鬼的“老家”?她现在跟一个三四岁的小孩没什么两样,打打不过,跑跑不了,再不狠心一点,就只剩下任人摆布的份儿了。

说到底,都是秦放不好,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那么多离家出走的人他不管,偏偏上赶着把她物归原主,还学人做好事不留名,还的无声无息的。

就你能耐!

西竹越想越生气,外头的雨也像是要应和她的气恼,越发的大了,一阵对冲的风吹过,撼的木窗子嗡嗡地响,冷风从缝隙中钻起来,把窗帘掀开了一角。

被大雨砸的直溅水珠子的水泥窗台上,缓缓扒上一只煞白的手。

西竹的脑子有瞬间的空白:林绢老师住的,好像是……六楼?

只是这片刻功夫,窗帘又飘回去了,半空斜过一道闪电,外头好亮,映衬地屋内愈发的暗,还有那个窗帘上的人影愈发阴森。

细微的拨窗闩的声音,被雨声遮掩的几乎听不见,西竹伸手在床头摸索,努力了很久,才终于摸到那把水果刀的刀柄,就在她偷偷握着刀往回挪的时候,窗扇忽然洞开,窗帘被冷风掀的高高飘起,露出了孔菁华被雨浇的透湿的身子。

西竹的脑子嗡嗡的,她闭上眼睛装睡,握着刀柄的手越攥越紧,一直到现在,她才忽然转过一个念头。

孔菁华……是人吗?

身边有响动了,好像是林绢老师醒了,她睡眼惺忪地撑起身子,迷糊着自言自语了句:“风怎么这么大啊?”

西竹没睁眼,她听到林绢尖叫了一声,又瘫倒在床上。

应该只是吓晕了吧?希望只是吓晕了。

西竹还是不动,哗啦的雨声忽然清晰起来,阴森的凉气几乎是停在面前,她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在摸她的脸颊,伴随着孔菁华幽幽的声音:“西西,是妈妈打的你吗?”

西竹猛的睁眼,几乎是使尽浑身的力气,一刀扎了过去。

好像扎到了孔菁华的手臂,但是刀尖没能刺下去。

西竹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孔菁华的手臂,好硬啊。

但她没时间想这么多了,几乎是在刀子扎出的同时,她整个身子从床上窜了下来,小孩儿也有身形小的优势,她一口气冲到门厅,拨开门锁冲了出去。

***

楼道里黑洞洞的,西竹赤着脚往走廊尽头处的楼梯口跑,气喘吁吁,一颗心跳的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快到楼梯口时,她匆忙回头看了一眼,孔菁华黑色的身形几乎是要把楼道仅有的光给遮住,嘴里还幽幽叫着她的名字:“西西……西西……”

西竹咬了咬牙,一脚迈下楼梯,她步子跨的太大,脚下踩了个空,心说坏了,要像个球一样砸下去,摔的鼻青脸肿了。

居然没有,她一头撞进一个人的怀里。

或者说,是那人把她抱住了,他竖起手指在她唇边,轻轻嘘了一声。

第①①章

秦放?

西竹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孔菁华的脚步声几乎已经到了身后了,随之而来的是那叫人听了头皮发麻的声音。

“西西……西西……”

秦放皱了皱眉头,眼眸中闪过一丝对阵前的凝重,就在这个时候,西竹突然拉了他一下,耳语般说了句:“别让她发现。”

别让她发现?这意思是,避免正面冲突?

借着仅有的微光,秦放看到孔菁华拉的斜长的身影已经快绕过楼梯口的拐角了,他不及细想,蹬住身后的墙借力,倒行逆上,几乎是瞬间后背就贴上了楼层的顶板。

虽然早预料到了,西竹心里还是酸溜溜的:搁着从前她也行的好吗,做的可是比秦放要好的多了。

她搂住秦放的脖子,拼命转了头往下看,正下方就是孔菁华的头顶,有时光亮盛些,可以看到她顶心稀疏的白发,她的影子和身体都那么瘦伶伶的,慢慢地顺着楼梯一步步往下走。

西竹屏住气,直到她走得看不见了,才如释重负地回过头来。

咦?

秦放正看着她。

西竹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跟他打招呼:“你好啊。”

忽然又想起什么:“呀!我老师!”

***

林绢没什么大碍,确实只是吓晕了,秦放关上窗子,又给林绢盖好被子,尽量恢复的一切如常——虽然她明早醒来之后,如果回忆起什么,免不了一通鸡飞狗跳,但是管它呢,那就不是他的问题了。

做这些的时候,西竹倚在门边等他,好像有点困,连着打了两个呵欠。

秦放故意没有理她,自顾自关上门出来,走廊里走了一会,听到身后踢踏踢踏的脚步声,果然,她一直跟在后面。

快走到楼梯口时,秦放停下来,转身看了她一会,缓缓蹲□子:“其实你不是一个小孩,对吧?”

经历过刚刚的事情,再装成一个小孩,未免有些牵强了,西竹点头:“其实我是一个妖怪。”

说完了,还套近乎一样补一句:“你也是吧?”

秦放盯着她看:“你是什么妖怪?”

“妖怪……石头妖怪,你呢?”

“我也是石头妖怪。”

西竹眼睛里掠过一丝忿忿,像是在说:骗子!

秦放只当是没看见:“你为什么长这么小?”

“因为我是……小妖怪。”

真是毫无诚意的对话,秦放站起身,面无表情说了句:“那小妖怪,你爱去哪玩就去哪玩吧。”

说完了转身就走,西竹先是一愣,继之气恼,最后权衡再三,不得不追上去:“哎,哎……”

识时务者为俊杰,当然不能在秦放面前暴露,但也不能放跑了他。

秦放回头,看到她迈着小短腿儿跑的气喘吁吁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西竹跑到近前,喘着粗气叉着腰,跟刚跑完八百里地的小老太太似的:“你……弯腰,我……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