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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媳妇附在老大耳边,低声说了经过,当初老地主全家住在村外土坯房里,那房屋多处开裂,大媳妇在某个月夜,听到羊圈里母羊的声音有异,她睡眼蒙眬,起身从墙壁裂缝中向外张望,发现原来是包子体壮多欲,到了岁数又没娶上媳妇,竟趁着深夜,到那羊圈里与母羊交媾,这才产下三个怪胎。

老大闻听此事大为骇异,他躲在被窝里琢磨了半天,觉得此事多半不假,立即逼着媳妇赌咒发誓,绝不往外声张,包括老爷子在内,谁也不能告诉,最好永远烂在肚子里,万一泄露出去,咱家今后还有何面目见人?

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大媳妇虽然发了誓,但她在外东家长李家短地说惯了,如何管得住自己这张嘴,还是被外人无意中听去了,那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而且传来传去,事实往往被夸大加工,传得越来越邪乎,惹得满村风言风语,这话不免传到老地主耳朵里,把老地主气了个半死,将包子吊起来狠狠揍了一顿,随后赶出家门,只当自家从来没养过这个畜生。

包子见丑事败露,自知为人不齿,没办法留在老家了,无奈之下背井离乡,他指望一路上给人家杀猪宰羊赚个温饱,到处都在打仗,各个集市村庄多半是十室九空,只好有一顿没一顿地沿街乞讨,流落到关内的时候,已是饥寒交迫衣衫褴褛,行到一处荒废的土地庙前,饿得再也走不动了,倚在山门旁歇息,却见山门上用炭条画着一只无头的鸟,包子这人心大,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竟还有闲心,看门上这鸟没脑袋十分碍眼,便捡起炭枝给那鸟添上了头。

这时附近突然蹿出几十条汉子,一看模样就不是善类,好像全是山中杀人越货的毛贼草寇,这些人围上来对着包子便拜,声称自己这伙人本是良民,被官府逼得走投无路,只好上山落草,却因无人服众,一直没有选出首领,接连抢了几处大户,都让庄丁打了出来,众人一合计,有道是“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没有首领终究是一盘散沙难成大事,便学那古时绿林人所为,在破庙山门上画了一个无头之鸟,看过往的哪个好汉添上鸟头,众人就推举他做首领,眼看包子体魄魁梧,好一身黑黢黢的五花肥肉,皆是赞叹不已,甘愿尊包子为大王,今后分赃聚义,啸聚山林,图个半世快活。

包子心知答应这伙强人还则罢了,口蹦半个不字,定会惨遭分尸灭口,况且孑然一身无处投奔,当今天下正乱,安分守己如何度日?不如占山为王,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论秤分金银,哪怕最后被官军抓去,也先落得受用几时,他想到这里,当即跟那些贼寇拜为兄弟,凭着心黑手狠,从此带着一伙草寇占据山头,月黑杀人风高放火,渐渐为祸一方,得了个诨号“山阴包子”,闻其名,小儿不敢夜啼。

常言说“民贫则为盗,盗聚则生乱”,包子素有野心,聚了几十号草寇,竟也起了图王称霸之念,于是带着这股山贼投了捻军,思量要做一番大事出来,但捻军声势已大不如前,接连遭到朝廷大兵围剿,迅速土崩瓦解,被官兵捉去的不是砍头便是凌迟,包子的兄弟死的死逃的逃,仅剩他孤身一个,好似失林飞鸟,无一枝可栖,他知道自己是官府缉拿的叛逆,让官军拿住准没好结果,便隐姓埋名,换了难民的衣服落荒而逃,逃回山阴附近,给一个村子里的屠户当了上门女婿。

当时战乱不断,赤地千里,老百姓粮食都不够吃,哪里有猪羊可宰?等那老屠户一死,包子和浑家两口子没了营生,又不甘心坐着等死,思来想去也只有那一条活路可走了,夫妻两个白天到处打听,得知哪村死了人下地入土,便在白天饱睡一天,夜里扛着锄头去刨坟。

为什么专刨新坟?只因乡间穷困,死人没有什么陪葬的金银饰物,至多有身绸布衣服,而且棺木单薄,死尸腐坏得极快,若不尽快动手,那衣服都被腐尸浸臭了,怎么洗也去不掉味儿,那颜色也变了,故此以速取为宜。

包子夫妻两个,依靠刨坟撬棺扒取死人衣服,拿到城中换些小钱为生,偶尔走运,赶上死人身上有个戒指耳环,那就算得了意外之财,可以过几天有酒有肉的日子了。

旧时官府刑律,对刨棺见尸的贼人治罪极重,何况下有王法上有神灵,一般人谁敢做这等遭雷劈的勾当?可包子本是杀人如麻的草寇,他那个媳妇也是屠户出身,两口子同样胆大不信邪,把抠坟的活儿越做越顺手,再也不想改行了。

不过包子和浑家也知道难发大财,真正有金玉宝物的古墓巨冢,皆是封土深厚,凭他们俩人根本别想挖开,只能找些好挖好刨的浅坟,但乡下的迷信忌讳最多,土贼盗取阴间之物,必有一定之规,刨开坟土看见棺材,要先以香烛祭拜,然后才可以撬开棺盖,如果棺材里是女尸,那就由包子动手,如果是男尸,则由包子的媳妇动手,带着挽好的绳套,进到棺内用绳子套住死人脖颈,绳子另一端拴在自己身上,将死尸拽起来与自己对坐,再斟上一杯烧化了辟邪符箓的浑酒,嘴里念叨着:“死鬼莫怪,先让你吃一杯酒。”随即把朱砂酒灌进死人嘴中。

别看这么简单,其中的门道可也不少,乡下俗传人死之后,鬼魂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要过七七四十九天回煞,到家里走上一遍,此后才会去往阴间,要是这一缕阴魂走不掉,棺材里的身躯便有可能发生尸变,僵尸都是这么来的,另外包子夫妻专刨新坟,坟里的死尸刚刚下地不久,离回煞之期尚远,所以他们认为那死人的鬼魂仍在,很容易诈尸,但那死鬼虽厉,喝了酒即无法变脸。

夫妻二人一个给死尸嘴里灌酒,另一个则问:“死鬼没钱,怎敢饮酒?”那灌酒的便说:“我看死鬼身上衣服也抵得过了,剥下来拿去换几个钱,咱们两不相欠,免得你来世要投胎还这勾心债。”说罢二人就动手扒掉死尸的衣服,若是女尸还要到头发里去摸首饰,直剥得赤条条一丝不挂,才把坟土重新填上,卷了衣服连夜回家。

包子夫妇为了便于行事,离开村子住到荒无人烟的山里,每天昼伏夜出,偷偷摸摸地抠坟,做了好几年也无人知晓。

二人盗棺既久,也没遇上过什么怪事,胆子变得更加大了,这地方虽穷,却也出人物,适逢有在外为官者客死他乡,灵柩被官府送回老家入土,包子夫妻听得消息在道旁窥觑,只见那口棺材,锃光瓦亮走了十八道朱红大漆,乡下那些穷人拿几块糟木板子打的棺材,跟人家这个一比,简直是云泥之别,估摸着其中肯定有陪葬的金玉之物,这是给爷送上门来的一桩大富贵,当取不取,过后莫悔。

包子夫妻偷偷尾随送葬的队伍,看准那棺材入土的坟头,返回家来着手准备,转天睡到下午,起来在灶下煮了热乎乎一锅肉汤,两口子吃了个饱,眼瞅着天色已黑,月朗星稀,正是贼人出没的好时机,便带了全副利器,打了绑腿揣了绳索和麻袋,扛起锄头提上灯烛,捉着脚步悄然来至坟地,一直忙活到三更时分,总算挖开了坟土,棺材盖子从土里露了出来,月光下漆面泛着诡异的光芒。

两口子贪心大起,取出器械,连凿带撬,想赶紧揭开棺盖,看看里面有何宝物,正忙得满头是汗,忽然听那棺材里似乎有什么动静,凑近了仔细去听,却又寂然无声了,二人心里发毛:“刚才莫不是棺材里的死尸在动?”当下各自念了一遍金刚咒,据说无论僵尸如何厉害,听到金刚咒也就不能动了,念完之后果然再无异状。

包子夫妻念罢金刚咒,互相壮了壮胆,更加用力发掘,终于把棺材钉一根一根地撬了下来,棺材盖子也松动了,可就在这时,忽听棺盖“砰”的一声巨响,好像有什么人从里面用力向外推动,同时从缝隙里冒出一蓬红光,把包子和他媳妇都吓得坐倒在地,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心惊肉跳,等到惊魂宁定,贼心兀自不死,见那口半没在坟坑里的大棺材没了动静,就自己找借口安慰自己,适才多半是做贼心虚看花眼了,也或许是那棺材里有宝,所以放出异光。

夫妻两个发财心切,硬着头皮移开棺盖,手举灯烛向内照看,只见棺中尸体平躺,是个留着黑色短须的中年男子,闭着眼两手垂在身边,样子十分安详。

既是男尸,便由包子媳妇动手,她屏住呼吸下到棺内,拿绳子去套那死人的脖颈,由包子在后面推着,缓缓将尸体抱起。

等到都安排定了,包子媳妇正要动手斟酒,此时月光如水,洒遍了荒山,她就看跟自己面对面坐着的死人,骤然睁开双眼,目光如炬,旋即闭眼恢复了原样,包子媳妇看得清清楚楚,顿时吓得魂魄飞荡,强行用手按住了自己的嘴,这才没叫出声来,包子在一旁也看得真切,连忙挥手示意媳妇定下神来不要慌张。

原来民间盗棺刨坟的土贼,也有心诀相传,凡是在开棺的时候遇见怪异,绝不能因为害怕而叫喊逃跑,因为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活人身上都有三昧真火,一旦被吓破了胆叫喊奔逃,阳气就会立即减弱,再也压不住鬼气了,所以夫妻二人强行忍住心中惊骇之意,急忙念诵了几遍金刚咒,只盼赶紧把酒给这死人灌下去,于是端起酒杯,战战兢兢地对死人说道:“死鬼,请饮下此杯薄酒。”

谁知这话刚刚说完,棺材里那个死人突然再次睁开眼,直直瞪着包子媳妇,僵硬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狞笑,说道:“好极了!”随即伸出手揪住了包子媳妇的头发,坟地间阴风顿起,黑云遮天,包子媳妇贼胆再大也吓破了,只剩下惨声惊呼。

包子见状同样魂不附体,他也顾不得媳妇了,扔下灯烛转身就跑,黑暗中不知远近,掉到一条沟里摔断了腿,就此昏迷不醒,白天有乡民从附近路过,见包子满身是血躺在地上,看那土贼的装束和一身黑肉,也不像安分守己的良民,便绳捆索绑抬到官府请赏。

包子醒来,发现自己身在公堂,还想混辩躲罪,可官府那些公人也不是吃素的,见这大汉异于常人,贼头贼脑,却似要犯山阴包子,那个亡命徒乃是地方上的巨贼,入过捻子做过流寇,官府缉拿多年始终未果,于是当堂取来画影图形对照,又以大刑逼供,包子见遮掩不住,只得认下所作所为,打在死囚牢里押了三天,原来国家处决反叛,向来是决不待时,不必像别的死囚一样,会集中等到秋后开刀问斩,所以很快便押赴市曹,可叹山阴包子,横行一世,到头来吃了一剐。

官府也根据包子所招口供,到他夫妻刨坟盗棺的现场勘验,但那地方确有一个被挖开的坟坑,当中一口揭开盖子的空棺,锄头灯烛斧头凿子等物丢了一地,唯独不见了棺中尸体和包子媳妇,搜遍了十里八乡一无所获,终究不了了之,成为了清末的一桩悬案,稗官野史中有很多关于此案的记载,只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臭鱼每讲到惊心动魄之处,便会虚张声势,通过拟声和动作来吓唬人,加上这古屋里本就阴暗,他说到包子夫妻开棺遇到厉鬼的部分,正赶上水烧开了,阿豪揭开罐子掏茶叶,屋内忽然卷起一阵打着旋的阴风,吹得油灯忽明忽暗。

我们几个人见此情形,都感到心头“怦怦”直跳,同时起身察看,但是没发现古屋中有漏雨透风的地方,那阵阴风也不知去向了,便重新坐下喝茶,接着听臭鱼讲的这段“山阴包子”。

说到最后,陆雅楠对故事的结果颇为揪心,她问臭鱼那女子和棺材里的死人,究竟到哪去了?

臭鱼道:“那就不好说了,估计是棺中厉鬼附尸,把那土贼揪进去吃了,难说后来这尸怪躲哪去了。”

我说:“臭鱼你是专门喜欢这种又黄又暴力的段子,还反复强调在历史上确有其事,谁会相信?”

臭鱼道:“好歹是咱从书上看来的,怎么也比刚才阿豪道听途说来的事可信!”

阿豪对臭鱼说:“旧时这种稀奇古怪的事很多,古代称这种死后能从棺材里活过来的尸体为走影,即走尸,是能行动的僵尸之意,不过都是稗官野史里记载的东西,完全不能当真。”

臭鱼抱怨道:“你们太不仗义了,听完段子过足了瘾,非但不夸几句,还净挑毛病,那山阴包子为祸一方的时候还没我呢,我上哪去知道它是真是假?”

藤明月道:“我想既然是听故事,就没必要考证真伪,如果都是真事,那还能算故事吗?总之这是个很有意思的故事,我们都被吸引了,这是值得肯定的。”

臭鱼见藤明月替他说话,大为感激,又指责我跟阿豪两人素质太低,该请藤老师给我们俩补补课,提高一下素质。

而陆雅楠听完山阴包子的故事,还觉得意犹未尽,希望臭鱼再讲一个。

臭鱼想不出什么新词儿,推说由于刚才讲得太投入,用力过猛,情绪一时半会儿调动不上来了,他瞧外边这场雨越下越大,还不知要在这屋里呆多久,就提议不如每个人轮着讲,然后对我说:“该你顶上了,给大伙讲一段吧,关键时刻可别掉链子……”说完给我倒了杯热茶。

我总觉得这屋子里气氛诡异,没心思去讲那些胡编乱造来吓唬人的段子,见臭鱼倒了茶,便端起茶杯喝了两口,感觉又苦又涩,这辈子没喝过比这更难喝的茶了,还不如喝白开水,只好又摸出香烟点上一支,一看藤明月和陆雅楠都等着我讲故事,心想也别脱离群众了,既然大伙想听,不妨随便讲点什么,可讲什么好呢?忽然记起几年前的一段遭遇,那年夏天我开出租车的时候,曾在途中遇到过非常诡异的事情。

藤明月奇道:“我刚听阿豪说你们是做药材生意的,怎么以前你还开过出租车?”

臭鱼说:“别看我们张总年纪轻轻,风风雨雨经历的事可不少,天底下都快装不下他了,开出租车算什么?他还写过诗呢,诗是一般人写得了的吗?没多少年的人生沉淀和感悟,安敢滋出那丈二的尿去?”

藤明月和陆雅楠不知这话是否属实,但也不免对我另眼相看,对我说道:“真没看出来你还是位诗人,都写过什么诗?”

阿豪说道:“别提作品了,你们知道不知道有个诗人叫北岛,在座的这位正是他师弟——南岛。”

我说:“什么这个岛那个岛,还他妈鸟岛呢,我只不过是无名大众中的一个无名青年,你们俩别再给打岔了行不行?咱还是言归正传,给各位说说我当出租车司机时的一段经历,其实我只开过两个多月的出租车,还是没有运营许可证的黑车,其间却有一次无比离奇的遭遇……”

◇ 我讲的第三个故事:出租车历险记

◎ 日食

我虽然只是代表着无名大众的无名青年,个人经历还是比较曲折的,前两年我到南方做生意,沉迷于赌球斗鸡,把老本赔个精光,还欠下了一屁股外债,我想换个环境从头再来,于是投到张海涛的公司里做事,起初业务少,工作不算忙,考勤管理也松,可赚的钱不多,为了尽快把债务窟窿填上,便常在深夜里开着公司的车,到街上去拉黑活儿捞些外快。

普通的出租司机,必须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还得手脚麻利,胆大脸皮厚,另外干这行什么样的人都能遇上,所以更要嘴皮子好使,会把脉,借着套近乎的机会摸清乘客的底细,有经验的只需要几句话,就能看出对方是好人坏人,是公款报销的还是自掏腰包的,要不把这些门道掌握了,可吃不了这碗饭。

开黑车拉活儿则不同,我也没有任何关系,一般正规出租车不愿意去的地方才轮得到我,由于总是晚上跑活儿,又常去郊区,安全问题不得不多加考虑,所以我备了根警用甩棍防身,那时还有很多传言,说是出租车深更半夜遇到乘客,带至某地付钱走人,司机在灯下细看乘客给的钱,居然全是冥钞,那是孤魂野鬼坐出租车去投胎,这些事虽然没根没据,但让开夜车的司机听了,心里不可能不犯嘀咕,为此我把手机铃声换成了“飞杵伏魔咒”,车里也挂了开过光的平安符,那还是我特地从玉佛寺里请的。

所幸一个多月跑下来,从未遇上歹徒劫车,也没碰到过投胎的阴魂,却因此结识了一些熟客,如果他们需要用车,往往会提前给我打电话,我也不用开着车在马路上到处找活儿了。

常搭我车的客人里有位老齐,他在一家期刊杂志社负责广告,是个五十来岁的老业务员,本人比较粗俗,五短身材,鼻如悬胆,四字海口,小眯缝眼,办事不太牢靠,惯会拿嘴对付,我从没见过比他更抠门的人,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来用,虽同我称兄道弟,却每次都找借口给我打白条,说是等凑个整数一起给,后来我才知道,由于老齐的妻子下岗没收入,而且身体不好,常年在家卧床不起,孩子又要考学,经济上很窘迫,衣服洗得发白了也舍不得扔,如此一来,我也不好意思开口让他结算车费,我不想当逼债的黄世仁,可也没有做雷锋同志的思想觉悟,这年头谁都活得不易,我总不能整天免费拉着他到处跑,自己还往里搭油钱,所以赶上他给我打电话用车,我是能躲就躲。

那天老齐突然给我打了个电话,想让我周末带他和杂志社的一个记者跑趟长途,回来就把欠的车费全部给我结清,我寻思老齐出差用的是单位里的公款,沿途吃住路费都可以报销,没准真会把钱结给我,我也不能放着钱不赚,当即应允下来,还托朋友帮他找了些抵账的发票。

这次跑长途,行程还算顺利,跟老齐一同公出的记者是个女孩,乌发齐肩,水汪汪的杏核眼,二十来岁模样长得很是标致,姓什么我不记得了,名字叫丽莎,估计是将LISA念白了,她十分同情老齐的家庭情况,知道老齐包黑车是为了把火车卧铺票省下,以便在报销的时候多落下点钱贴补家用,还和我商量能不能少要点车钱,可谁让我人穷志短呢,即使是美国总统来了,我该收多少钱也照样收他多少钱,咱跑活儿的原则就是一视同仁,对谁都一样,美女也不能搞特殊不是?

一路无话,返程的路况也好,下午三点多已经快到收费站了,谁知老齐又犯了抠门的毛病,这段公路的通行费很高,有不少跑长途的司机为了逃避缴费,就把车开下公路,从侧面的旷地多开十几公里绕过收费站,两旁都是空旷的野地,本来没有路,只因绕行的重型货车走得多了,硬是生生轧出了一条羊肠路,老齐让我也从小路绕过收费站,这样可以省下百十块钱的通行费。

我说:“为了省这么点钱咱至于吗?我可是老实孩子,从来没做过这种违法乱纪的事,回头让人家逮着算谁的?”

老齐脸上赔着笑说:“小张师傅什么时候变得遵纪守法了,你开黑车本身不也违法吗?钱是花起来容易赚起来难,能省一点是一点,另外我看这段路的通行费征得太重,本身也有不合理的地方,他娘了个腿儿的,咱就不应该助长这种歪风邪气……”

丽莎也劝我听老齐的绕过收费站,我没办法,只好把车开下公路,顺着前车留下的轮胎痕迹,在野地间行驶了一段距离,这时天色突然变暗,我们在车里往外看去,发现天上的日头正被一轮黑影逐渐侵蚀,我想起之前有新闻提到过,今天会有罕见的日食,后来一忙就给忘了,随着天色变暗,不知不觉间起了雾,远处的地形都看不清了,地面逐渐变得崎岖不平,走了半天不见附近有别的车辆,况且雾越来越大了,野地间到处坑坑洼洼,万一托了底那可是干瞪眼没咒念了,当即要掉转方向原路返回。

老齐兀自拍着胸脯向我们保证,这一带他闭着眼都认识,让我只管往前开就是了,很快就能绕过收费站回到原来的公路上,已经没有多远了。

我说问题是没路了,咱这就是辆破捷达,你总不能把它当成越野车来用,再说周围雾气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还能往哪走?等会儿翻车掉沟里你就踏实了。

其实老齐心里也是打鼓,他犹豫了一下,同意掉头折返,指着路让我往回开,可远处的雾越来越大,东南西北都快找不着了,在土路中行驶了很远也没到头,我记得这段路不该有这么长,只得先停下来辨别方向。

这时丽莎突然招呼我和老齐,有些吃惊地指着车外说:“那边好像有些东西在动!”

我们顺丽莎手指的方向看了看,荒野间雾气弥漫,白茫茫的半点声音也没有,哪有什么东西会动?

丽莎说:“奇怪,我明明看到有个样子很吓人的小孩,在车前出现了一下就不见了……”

我和老齐认为只是野地里鼬鼠之类的动物,不值得大惊小怪,随即打开车门下去寻找路径。

那十一月间,荒郊野外中的天气好生严寒,我们中午贪赶路程,还没顾得上吃饭,肚子里没东西垫底,愈发抵不住寒冷,我忍着呛肺管子的冷举目打量,只见土路旁长满了枯草,荆棘丛中满目凄凉,不知是个什么地方,手机也没了信号,当时我已经有了迷路的不祥之感,只是根本想象不到,接下来遇到的东西将会是何等恐怖。

◎ 饭馆

我看时间是下午三点来钟,常言道“雾急生风”,如果雾来得急,去得必然也快,运气好的话,过不了多久便会起风,眼下无法可想,唯有捺着性子干等。

老齐见到周围雾气茫茫,同样无可奈何说道:“这雾来得真不是时候,我现在也认不清方向了,不过咱们距离公路应该不远,不妨等雾散了再走……”

我正要同老齐说话,突然发现车前有个模模糊糊的东西,看轮廓像是歪歪斜斜地站着个小孩,随着雾气的缓缓流动,那孩子的身形一会儿有一会儿没有,完全看不清楚。

我和老齐这才知道丽莎没有看错,可人烟稀少的荒郊野地里,会是谁家的孩子?站立的姿势为什么如此诡异?

老齐胆小,脸色发白地说:“娘了个腿儿的,难不成这地方有什么鬼怪?”

我心想总不至于大白天见鬼,当即摸了摸揣在怀里防身的甩棍,大着胆子走过去看个究竟。

这时丽莎也从车上下来,跟我们一同上前察看,三人走近几步,已然看得真切,那是个斜倒在枯草中的纸皮人,做成了四五岁的童子模样,涂眉画眼红裤子绿袄,神态憨然,好像放了很多年了,已是破损不堪,却显得有几分阴森诡异。

老齐见状松了口气,骂道:“娘了个小腿儿的,谁这么缺德把纸孩子扔到野地里,想吓死活人啊。”

丽莎却没老齐那么迷信,但不免有些好奇:“这是不是烧给死人的小鬼?可也没看见附近有坟地?”

我家祖辈开过道场,对民间一些迷信的风俗和讲究略有所闻,识得这纸孩子不是上坟下地时烧的纸人,而是叫“还魂纸”,乡下有种说法,哪家小孩夭折之后,按其生前形貌做个纸孩子,每年祭日摆到村口,就能把那小鬼从阴间招上来托梦,让爹娘知道它在底下过得怎么样,缺什么少什么,几时能重新投胎,我也只是听说过以前有这类风俗,没想到现如今居然还有人摆“还魂纸”。

老齐和丽莎听完,都对我十分佩服:“以为小张师傅只是个开出租车跑活儿的,想不到懂得也这么多。”

我不愿意跟这俩人讲以前的经历,敷衍道:“你们以为黑车好开?做这个行当什么人遇不上?什么地方去不到?所以肚子里都跟杂货铺似的,咱没那三两三,也不敢上梁山,没有三把神砂,又怎敢倒反西岐?你们要是早听我的,也不会在这迷了路……”

老齐赶紧向我承认错误:“怨我怨我都怨我,等回去我让你嫂子在家摆一桌,请你跟丽莎吃饭。”

我说:“算了吧,嫂子那身体情况还能下地做饭?咳嗽起来一不留神再把自己的肺咳到锅里去,她做的饭谁敢吃啊?”

丽莎对我说道:“不能这么说话,其实你为人很好,就是嘴皮子太滑,我正好有几个拿手菜,到时候去老齐家我来做饭好了。”

老齐点头道:“早听说丽莎姑娘的手艺不俗,这回我们可有口福了。”又说烧菜的事交给丽莎,他来负责洗碗刷锅,买鱼买肉则要有劳我了。